骆亦卿沉默着,突然感慨:“自杀的人还真是多。”他也很不巧地遇见过。“是啊。”江梨没有多想,“人还是怕死一些比较好。”骆亦卿勾唇笑笑,笑意半分也没有到达眼底:“可我觉得你就挺不怕死的。”“……啊?”“要是被江连阙知道,你申请了驻外。”他拖着长长的尾音,嗓音微哑地,借着别人的名义,说自己的想法,“他一定打断你的腿。”男人声音很低,话语中的情绪难以分辨,可脸上的不悦已经非常明显。江梨愣了好一会儿,才迟迟想起来:“你说的是我放在书桌上那个外派申请表吗……那是明年的申请表,社里名额也不多,而且要求超级高,也不是申请了就能去的,我很可能去不了。”她这么随意的语气,再一次将骆亦卿心里刚刚压下去的小火苗又勾了起来。他绷着下巴,默不作声地做了两个深呼吸,尽可能地让自己显得和颜悦色:“什么时候申请的?”江梨怂出飞机耳:“前段时间……就是在大会堂,遇见妈妈那天。”她本来还在犹豫的。可一看到妈妈,就觉得还是要走,走得越远越好。“江梨。”骆亦卿叹息,“我是少你吃的,还是少你穿的了,你这么迫切要走?”江梨被他的气势压到,脑子运转的速度都比往日慢了很多,可就算这样她也没忘记:首先,她申不申请外派是自己的事,跟离不离开骆亦卿都没关系;其次,骆亦卿自己不是也想让她搬出去吗,干嘛现在又摆出责怪她的样子?而且,更重要的是……江梨突然意识到:“我把文件放在书桌上,压在辞典下面,你为什么会看到它?”“我——”这事儿解释起来比较迂回。骆亦卿结束下午的小手术之后,忙着换衣服下班去接江梨,只顾着走路没看别的,不小心被一个神经病病人冲上来划了一刀。他下意识就把人徒手按翻在地了,可对方的美工刀在他左小臂留下一道细长的伤口,等保卫科的人赶过来,他的衬衣袖子都被染红了一块。骆亦卿是个十二级洁癖,尤其在他认出这个冲上来二话不说就挥刀子的人是谁之后,心里的恶心更上一层楼。于是他干脆开车回家洗了个澡。公寓的公共卫浴很靠近江梨的房间,她早上离开时也没有关门,窗户大敞着,北城入了秋就开始刮妖风,窗台下被吹得一地都是花瓣,书桌上的书页也哗哗作响,还有几本已经被掀飞出去。他路过房间,进门帮她关窗,俯身捡那几本掉在地上的书时,看到了那份外派申请。莫名其妙被人捅了一刀,骆亦卿本来就不高兴。看到这份驻外申请,他就更不高兴了。在路上遇到神经病的话,他还能反手借着降服歹徒的名义,把人狠揍一顿。可面对江梨,他连句重话都说不出口。骆亦卿就这么怀着抑郁的心情洗完澡换完衣服开车找到江梨,又看到她和那个小师兄在一起。他心里的火山爆发得如同白垩纪末期,下一秒就要在进化史上送走一个族群。收起思绪,骆亦卿张张嘴:“我……”还是卡在这儿。江梨一动不动,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语不发地盯着他。没有打断,也没有发疯,她就这么望着他,安安静静地等答复。骆亦卿突然生出一种“我辜负了她”的错觉,这种错觉很快转化成烦躁,他脚踩油门冲进小区,一口气滑进停车位:“只是恰巧看到。”江梨:“喔。”这回她回应得很快,半点儿犹豫也没有,仿佛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他说什么她都不信。骆亦卿心里躁意更盛,解释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下车时下意识伸手去拿她的包,被她强硬地抢回去:“不用了,我自己拿。”“……”嘴角微动一下,骆亦卿心里的烦躁很快烟消云散,又变成难以言喻的憋屈。小无尾熊一句话都没多说,抱着她的相机和背包,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往常都叽叽喳喳的,就算他不问,她也会追着告诉他今天都发生了什么、去了哪、采访了什么人……骆亦卿脚步微顿,慢一拍跟她并肩,低声:“哥哥想跟你聊一聊。”江梨向来讲道理,一点也没表现出抗拒:“你说。”可她越是这样,骆亦卿心里越是没底。“哥哥觉得,你有一点幼稚。不是说天真不好,但梨梨是个成年人了,要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骆亦卿心头的躁火尚未完全散去,只能尽量将语气放得和缓,“要不要驻外,这种事,要跟家里的大人商量一下。”“这不是还没批下来吗,我说过,不一定选我的。”江梨抬眼看他,“而且,我家里没有大人可以商量。”“说什么傻话,哥哥不是你家的大人吗?”哪个家里人会天天想着把我赶出去……江梨正在心里小声嘀咕,又听他声音里含着点儿笑,低声说:“哥哥知道,你喜欢哥哥。但总不能为了跟哥哥赌气,就跑去做这种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江梨猛地抬起头:“你知道我喜欢你?”骆亦卿没料到她的关注点是这个,有些迟疑:“嗯……”就是这一秒钟的迟疑,令江梨整个人的脸都红起来。她很少有这种感觉,因为没怎么喜欢过别人,所以难得体会到这样强烈的羞耻感,潮水一样,将整个人包裹进去。骆亦卿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小姑娘眼尾迅速染上红晕,也不知道是因为懊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你知道你还一直装不知道,耍我很好玩吗?”江梨有一点想哭,可想想又觉得自己最近哭的次数也太多了,为一个人好像挺不值得的,于是又把眼泪憋了回去。“不是。”骆亦卿忽然急了,想让她冷静一点,却又隐隐觉得完蛋了。他尽可能安抚她:“哥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可能没搞懂什么是喜欢,你对我可能是依赖也可能……可能是别的,但我们不合适。”江梨固执地看着他:“可我是个成年人了。”“但你在哥哥眼里还是个小孩子。”“所以对你来说,小孩子的喜欢都是一时兴起,根本就不值得认真对待。”江梨撇开视线,深吸一口气,“谁告诉你我是因为跟你赌气才申请驻外?在你看来,我做什么事情都是一时兴起吗?对待工作是一时兴起,对待你也是一时兴起。”“梨……”骆亦卿突然感到词穷,她撂下这句话抱着相机转头就走,他伸出手想拽拽小姑娘,却恰恰慢她一步,指尖只捉住流动的风。其实讲完那句话的瞬间骆亦卿就后悔了,他的直觉一向非常准确,她开口的上一秒,他心里就涌现出铺天盖地的强烈直觉,满脑子的小人都在用红灯警告他——恭喜你,将迎来一次史无前例的翻车。骆亦卿像一个惹怒了可爱女儿的老父亲,亦步亦趋地跟在江梨身后,看着她打开家门走进去,头也不回地直奔自己房间。“砰”地一声轻响,关上卧室门。骆亦卿:“……”要不要打电话问问江连阙,把他妹妹惹生气了怎么办?可是以前三个人在一起时,江梨好像从没被惹生气过……能耐啊,骆亦卿。他沉默着在客厅坐下,默默在心里为自己竖起大拇指——谁看了不喊一句牛逼呢,呵呵。-卧室门一锁就是两个小时。天色将黑未黑之际,窗外突然传来动静,骆亦卿抬起头才发现外面下雨了,黑云蔽日,今日的日落都比前几天要早一些。公寓里一片寂静,房间隔音太好,他完全听不到江梨在卧室里捣鼓什么。但只有二十分钟就要到饭点儿了,骆亦卿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盯着手里的书,在心里想——等到吃饭时间,他就有正当理由去敲门了。到时候叫她出来,两个人都不会太尴尬。这样想着,骆亦卿的精神稍稍放松下来一些。下一秒,江梨卧室门锁传来响声。他甫一抬头,就看到立在卧室门口那只毛茸茸的小姑娘,她背着光,脸上没什么表情。骆亦卿刚想说,你出来了啊晚饭想吃什么——话到嘴边,突然看到她手边还拖着个巨大的行李箱。二十四寸,颜色是玫瑰金,能装下她几乎所有的行李。骆亦卿放下书,觉得自己心里这把火,这回是下不去了。他单手撑着脑袋,撩起眼皮看她:“去哪儿?”江梨拖着行李箱,走到他面前,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点停住:“这段时间谢谢你照顾我,但我觉得我们可能不太适合做室友。”她微抿了一下唇,“我会跟哥哥解释的,不是你的问题。”骆亦卿沉默片刻,点点头,冷笑:“挺好。”窗外闪电游走如同青蛇,轰隆隆的响声过后,大雨倾盆而至。冷白的灯光下,他低沉的声音在客厅内转一圈,又漫不经心地回到耳边:“你想好了,今晚走出这扇门,就再也别回来。”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该是昨天的更新,结果我太困了没写完_(:3」∠)_我好粗长喔,明天的螺蛳粉,我要奖励自己一个蛋蛋。-左手被划了一刀这个剧情希望你们不会觉得很突然或者很抓马(?)可能再后面会有解释等等我会写的!【坚定】ps,有外伤的话不要洗澡喔,容易感染。---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熠熠呀、阿咩咩、?、幼恩快吃菜菜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850885 29瓶;syyyyyyy 16瓶;芝芝麻麻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20章 头也不回秋雨落窗檐,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很快模糊成一片。天空中阴云密布,江梨走后没多久,天色彻底黑下来。客厅的窗户没有关紧, 暴雨顺着缝隙淋进来, 打在窗下那一小排植物上——骆亦卿前几天不小心打碎了江梨的熊童子, 今天上午才刚刚帮她换过新的花盆,是明黄的颜色, 像一枚小小的蛋壳。可她什么都没带走, 玄关处的小熊拖鞋,书房里兔子形状的小加湿器,以及沙发上,他之前给她准备的水蜜桃色抱枕。冷白的灯光下, 骆亦卿维持着江梨离开时的姿势, 一动不动地盯着某处。他的视线很难聚焦, 脑子里疯狂的小人们好像在这一瞬间全都被唤醒了,到处疯跑着尖叫“你干了什么”“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你是有什么问题吗”“要不要清醒一下”……指骨抵住眉心,骆亦卿在心里叹息。虽说是他不对, 可江梨是不是也走得太干脆了点?他放完狠话的下一秒就后悔了, 可她根本就连开口道歉的机会都没给她, 开门关门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留半点余地。倒是非常像她的风格。可如果针对的人不是他就更好了。“下这么大的雨……”风吹动树叶,耳光似的扇在窗玻璃上。骆亦卿起身关窗,望着沉郁到发紫的天幕,身形一顿,“不知道跑哪去了……”小动物的确需要冷静一下,可如果一小只都被淋湿了, 舔干毛毛也要花很长时间。那样太辛苦也太委屈了,骆亦卿不想看到。他思考半秒,打电话给学生:“唐一扬。”那头秒回:“嗯?”骆老师冷酷:“你现在在哪。”“在宿舍呢,怎么了老师?”“我转一点钱给你。”骆亦卿一边说一边打开转账界面,“你找到江梨,把现金交到她手上。别说是我给的,也别图省事转账。”不然小姑娘不会要的。“啊……”唐一扬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答应下来,“那,我把钱给她之后呢?”骆老师义正辞严:“让她买热水喝。”“……”-三分钟后,唐一扬收到转账。“个十百千万……”他盯着那串零,顺着数了数。六位数转账。买热水喝。这是什么热水啊。唐一扬有些失语,但还是照着老师的嘱咐,转头联系江梨。他没怎么给小姑娘打过电话,没想到她很快接起来:“喂?您好?”还是一如既往轻松清澈的语气,没有一点儿失落的情绪。唐一扬突然有些摸不着头脑,想问你是不是跟骆老师吵架了,话到嘴边,又觉得还是不问为妙:“梨梨,今天下雨了,你冷不冷啊。”江梨一头雾水:“啊?不冷啊。”“你现在在哪呢?”“在酒店。”江梨的头发被打湿了一些,她不紧不慢地用毛巾擦干尾端,放松地仰躺到大床上,“怎么啦?”“我现在方便来找你一下吗?”唐一扬咽咽嗓子,“我想送一些钱……给你买热水喝。”江梨:“……”江梨揉揉太阳穴:“谢谢你,但我在四季,不缺热水。”她停顿一下,主动问:“是你骆老师让你来的吗?”“不是!”唐一扬下意识否认,“是我自己要来的,今晚夜观天象,觉得北城可能要变天,所以来关心一下朋友。”其实江梨不信:“……那就更不用了。”她在床上打个滚儿,拉开窗帘,看着雨雾在巨大的落地窗上肆意蔓延。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最漂亮最完整的北城夜色,水汽氤氲,整座城市的灯火都被笼进一片模糊的光晕。“谢谢你。”江梨说,“但我不缺钱。”唐一扬也觉得这任务挺莫名其妙的,这么莫名其妙的任务,就算失败了,老师应该也不会责怪他叭。于是他快快乐乐地结束钱的话题,开始跟江梨聊她的近况:“梨梨最近还在报社吗?”“嗯,不过我下个星期可能要去外省做个选题。”江梨说完,又补充,“是我的期末作业。”“现在就开始做期末作业了呀。”唐一扬由衷感叹,“你果然是一颗勤奋的梨。”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聊啊聊,聊到骆亦卿都快要按捺不住。这都几点了?唐一扬给人送个钱,是送到北城八环外头去了吗?他烦躁地在客厅里走了两个来回,忍不住,打电话给江梨。连忙音都没显示,只听到机械的女声:“您所拨的用户正忙,请稍候再拨……”骆亦卿微怔,停顿一会儿,再打。那头还是这句话:“您所拨的用户正忙,请稍候再拨……”草。骆亦卿后知后觉,突然反应过来。他这是被,拖黑了……吗?作者有话要说:骆骆:?你拖黑我。梨梨:没有,是真的占线在忙。骆骆:你就是拖黑我。梨梨:……梨梨:【手动拖黑】【非常冷漠】---25字评论有红包=w=下一个更应该在周日或者周六啦……我们周末见!!!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豆汤圆芝麻馅 17瓶;syyyyyyy 10瓶;乔乔乔呀乔、许光汉圈外女友 5瓶;coverd 2瓶;半面妆~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21章 一点点甜(小修)唐一扬这通电话打了很长时间, 结束通话时,江梨的手机有些发烫。退出界面,她躺在床上望着温柔的吊灯发了会儿呆,又捡起手机, 摁亮屏幕。微信里骆亦卿的头像静悄悄的, 没有红点, 没有消息。未接来电的图标上没有动静,短信图标上也没有动静。他果然不喜欢她!江梨扔开手机, 愤怒地捶床, 连!一条!慰问!都没有!他!一点都不关心!她去了哪!脑袋埋在枕头里嗷呜嗷呜地捶了会儿床,她又慢吞吞地冷静下来。雨越下越大,疯狂拍打在窗户上,如果悲伤有形状, 今晚这场暴雨应该就是她心里的雨。“……”江梨放开枕头, 默不作声地给自己翻个面, 擦掉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平静地望着空中,“我喜欢你好多年了。”屋内静悄悄的。她缓慢地拉过被子, 将自己一整只地埋进去。很久很久, 小声:“如果我也能被人喜欢就好了……”-江梨今晚有点难受。但另一头的骆亦卿比她更难受。因为他不仅没打通江梨的电话, 连唐一扬也联系不上了。联系不上唐一扬比联系不上江梨更让人暴躁,小姑娘有脾气不接他电话那是应该的,可唐一扬凭什么失联,谁给他脸了?骆老师心情非常不好,这种“不好”在他收到唐一扬转账的瞬间,被推到巅峰。“唐一扬。”愚蠢的学生终于接了他的电话,骆亦卿压低的声音中透着藏不住的怒意, “今天下雨,你脑子也进水了?我让你把钱给江梨,你转回来给我是要死吗?”“不是,老师,您听我说。”唐一扬赶紧解释,“梨梨她没有流落街头,她在四季酒店呢……”骆亦卿气不打一处来:“梨梨是你能叫的?”嘤。老师真的好暴躁。唐一扬谨慎地纠正:“江,江梨。”那头停顿一下,好像也意识到自己态度太差了,沉默了几秒,才矜贵地吐出一个:“嗯。”“江梨说她不缺钱,她都这样说了,就算我真的冲过去把钱塞给她,她肯定也不会收的,所以……”所以他又把钱给转回来了。骆亦卿皱着眉头揉揉眉心,从来没觉得钱这么讨人厌。“行。”他低声,“我知道了。”可唐一扬并没有立刻结束通话。他想了想,小心地问:“老师,您是不是跟小妹妹吵架了?”这大半夜的,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小姑娘还突然跑到外面去住了,怎么想怎么看可疑。骆亦卿眯起眼:“关你什么事?”一听这语气就肯定是了,唐一扬兴奋措手:“是跟我没关系,但哄女生我有经验啊。”“……”骆亦卿微默,嚣张的气焰果然偃下去不少:“怎么?”“我前段时间在网上看到一个说法,现学现卖。”唐一扬挺认真地说,“它说,您怎么才能博得一个女生的好感呢?最好的方法,不是变着法儿关爱她,而是——”骆亦卿还真没什么经验,他很少跟女孩子打交道,这种事情,又不能去问江连阙。他挑眉,等他说。“——执着地,在她每一条朋友底下,评论‘就这?’”骆亦卿:“……”骆亦卿冷笑一声:“我看你是想死。”-北城这场大雨下了一宿,直到第二天也没有停。江梨一觉睡到天亮,身体疲惫得厉害,酒店房间里的中央空调将温度和湿度都保持在恒定值,她昏昏沉沉地,一整夜都没什么感觉。直到天边蒙蒙亮,才半闭着眼从枕边摸出手机,打电话给黄楠:“小领导,我有点不舒服,可以请一天假吗?”她迷迷瞪瞪的,将醒未醒,声音里透出病态的微哑。黄楠很爽快,让她好好休息,又不忘嘱咐:“下周的建交晚宴记得去。”江梨小声应了句“好”,结束短暂的通话,翻身重又睡过去。这一觉再醒过来,已经是中午。天色很差,窗外水濛濛一大片,手机新闻显示城中又淹了一片,正有记者涉水飞快赶往第一现场。江梨躺在床上,缓了好一阵子,才拨通床头电话:“麻烦送一些感冒药上来吧,谢谢你。”她觉得自己好像一缕游魂,就连纪向晚十五分钟后提着食物冲上门,她也提不起兴致:“人生好难哦,晚晚。”“你没发烧吧?”纪向晚上午有门选修课,一下课就收到小闺蜜的消息说她生病了正可怜巴巴蜷缩在酒店里,于是立马赶了过来,“我叫了一份小火锅外卖送餐上门,你要不要爬起来吃点儿?”江梨顿时觉得她又有了力气:“虽然我真的从没见过有人请病号吃火锅,但是,扶我起来。”纪向晚哭笑不得,将这只软绵绵的无尾熊抱起来。客房服务的感冒药很快送到,纪向晚贴着小闺蜜的额头试了试温度,喂她吃药:“幸好没有发烧,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雨夜被人赶出家门?”“啊。”江梨挠挠脸,“因为恋情暴露了。”“啧。”纪向晚倒吸冷气,“人间惨剧,然后他就顺势把你赶出来了?渣男。”“倒也没赶……我自己走的。”感冒冲剂有点甜,江梨舔舔唇角,“他都已经说过不想收留我了,如果我还硬要留下,他应该也挺为难的。”她不想让他为难。“出息。”纪向晚拉开背包,掏出一整盒巧克力,往她怀里一塞,“别舔了,吃这个。”是瑞士莲,装在透明的盒子里,每一颗都裹在不同颜色的包装纸里,看起来花花绿绿。江梨没忍住,又舔了舔唇角。儿时住在江连阙家里的那个夏天,她也曾经患过一场伤风。那时她脑子不太清醒,靠在骆亦卿身边喝药,咽下去后,也忍不住伸出舌头,用舌尖碰了一下唇角。小姑娘眼睛半睁半闭,迷迷糊糊地,像一只舔牛奶的小幼崽。骆亦卿突然就笑了,一边帮她擦嘴,一边低声问:“甜吗?”十来岁的江梨撇撇唇角,换了个姿势靠着他,很诚实地嘀咕:“不是很甜,有点苦。”“这是中成药,当然会有一点苦。”骆亦卿好笑,将她抱起来放进怀里,“小江梨怕苦吗?”江梨趴在他肩膀上,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不是很怕,但生病的时候,总觉得嘴里没味道。”所以,就像有些人喜欢拿山楂酸梅开胃一样,她也想尝一尝别的味道。“不怕苦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骆亦卿拍拍她的脑袋,轻声说,“从现在开始,要学着怕一点。”这说法新鲜极了,江梨第一次听。第二天的吃药时间,她看到骆亦卿手中,多了一整盒巧克力球。江梨并不是嗜甜的人,可她喜欢骆亦卿,对方送什么给她,她都会很高兴。所以她从毯子里探出头,问:“这是乖乖吃药的奖励吗?”可骆亦卿摇头:“不是。”他声音清澈,揉着她的脑袋,像是在教导一个懵懂的小女孩:“这是甜。”——所以你懂了吗,你唇边那点儿做不得数。——以后你人生里的甜,都要像这一盒巧克力一样,大张旗鼓,五颜六色,纯粹而盛大,没有人能破坏,也没有人能夺走。不需要经历太多,就能轻易得到。那场伤风很快病愈,但这个“吃感冒药一定要配巧克力”的习惯,被长久地保留了下来。过去了很多年,江梨才迟迟意识到,那是他给她的祝愿。她这一生,对于“美”和“甜”的启蒙,都来自骆亦卿。一想到这个,江梨看着手中剥开的巧克力,顿时就有些难以下口。纪向晚并不知道个中典故,一直以来,都以为她只是单纯地怕苦:“那搬出来之后,你打算怎么办?”“跟哥哥商量一下吧,我总不能一直跟别人住在一起。”江梨叹息,“等忙完手上这阵子,我换个地方租房。”两个人坐在酒店房间里,很快解决完外卖小火锅。吃完午饭,江梨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过来了:“昨天师兄给我留言,说他联系上了之前那位非遗传承人,问我们这两天有没有时间,要不要跟他一起去拜访一下那位教授。”深度报道的期末作业并没有规定选题方向,江梨很抵触苏教授的选题,所以在裴之哲的两大备用选题里,她更倾向于第二个。“我也收到他发的消息了。”纪向晚一边说着一边翻备忘录,“你想做这个吗?如果你想,我们就跟师兄一起去。”江梨点点头。小姑娘有点感冒,倦怠的神色中透出一些病态,纪向晚忍不住在她头上摸摸:“写非遗传承人也挺好的,这个奶奶在百度里的前缀长得吓人,估计也是个文化人。光是写她的介绍,就能凑出好多字。”江梨被她逗笑。这位非遗传承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裴之哲定选题时给江梨看了案头,后来她自己也在网上搜过,这人不仅是传统插花代表性传承人,还是北城林业大学园林学教授、观赏园艺学的博导,北城插花艺术研究会的会长1。她吸吸鼻子:“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就这个周末吧,我联系师兄一起订票。”纪向晚仰躺在她身旁,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秒,后知后觉发出一声小小的“咦”,“这教授现在住在明里市。”她抬起头:“你之前是不是跟我说,明里市很好玩?”江梨微怔,竟然有些迟疑:“啊……嗯。”纪向晚不知道她和骆亦卿那些遥远的过往,也不知道那座城市对她来说,究竟有怎样特殊的意义。“那太好了,我们可以顺路在那儿玩一玩。”江梨嘴唇翕动,话到嘴边,又感到失语。她发了会儿呆,转头看看床头的巧克力,又想起很多年前,骆亦卿对她说过的话。你要有大张旗鼓的甜。……可北城这场没完没了的秋雨,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雨下一整天,到了傍晚,势头才稍稍小下去一些。尽管自然环境如此恶劣,医院里病人一点儿没减少。好在今天没有大的手术,骆亦卿很快解决掉这群病人,想早一些下班。昨天江梨离家出走,离开之前又忘了关房间的窗户,他早上过去关窗,飘窗上全是打落的花瓣。以往这个时候,江梨应该已经回到家了。然后她会坐在那里看书,或者安安静静地发呆。可现在,他的小毛团走了,不知道现在正躲在哪里瑟瑟发抖。骆亦卿无法控制,脑子里一整天都浮动着小无尾熊冷抖哭的样子。越想越烦,烦到不想上班。好不容易熬到下班,骆亦卿刚脱掉白大褂,就接到家里人的电话。是他爷爷,老人家中气十足,开口就问:“臭小子,你被人打了?”“哟,谁这么殷勤,这点儿小事儿也往您跟前报?”骆亦卿嘴角微动,似笑非笑地,关上衣柜门,“您孙子您还不了解吗?那人早让我给打趴下了,现在估计还在号子里蹲着呢。”算是默认了这件事。可老人家显然不怎么放心:“打哪儿了啊?”“没打,他带着刀呢。”骆亦卿收拾好东西,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外走,“我把他掀翻之后,他连爬都爬不起来,哪还有机会还手。”老人家哈哈大笑:“你也有今天。”骆亦卿唇角微勾,又听他道:“周末来一趟吧,让爷爷看看你。”“不用了,我真没事儿。”骆亦卿有些无奈,“就手上划了道口子,很浅,已经结痂了,也不影响我生活,估计过两天就看不见痕迹了……”“你奶奶知道了。”爷爷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他商量,“她不放心。”“那成。”骆亦卿这回答应得很干脆,“周末我回去一趟。”“记得把你奶奶上次放在你家那盆花也带来。”骆亦卿笑意飞扬:“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