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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深难觅》TXT全集下载_5(1 / 1)

得知林鹤鸣要来,林思渡的副官提前安排了两队人手停止操练,出营去迎接他们。周世襄一向厌烦这样的做派,但一想到林鹤鸣是头一回过来,派头总要有的,就在心里暗自觉得合理,也就不多嘴说什么了。林鹤鸣步履轻快地从车里下来,并未对路边的两队人做出反应,便径直去了林思渡的办事处——一栋两楼两顶的小洋楼,外带一处不大不小的院子。他在院子里就远远看见在书房前负手而立的林思渡,穿一身浅蓝的制服,头发极短,站在阳光下,像十八铜人里镀过金发着光的一尊罗汉,高大魁梧。他快步走上前去,笑着一喊:“大哥。”林思渡上下打量他一遍,接着春风满面地笑起来,拍他的肩膀,说:“你小子不赖嘛。”挺胸抬头的,有点当兵的样子。林鹤鸣装作训练有素的一鞠躬:“多谢长官夸奖!”就起身了。站在一旁的副官见状,简直要憋不住笑,林思渡从心底认为他幼稚,最终也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跟世襄去吧,我手头有事。”“好。”林鹤鸣应声后走出院子去,对着站在门外吸烟的周世襄一招手:“咱们走!”周世襄闻声,立刻将烟掐熄,扔在地上转身跟上他去。林思渡的地牢就在他这办事处的地下,内有两重护卫把守,十分严密。经过一道漆皮铁门顺着逼窄的楼梯往下,便是阳光再也照不进的黑暗之地。老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可任谁也没见过阎王,没入过地狱。但这里不一样,它是由林思渡这个活阎王一手打造的人间地狱。由于长年累月的与世隔绝,地牢里满满充斥着潮湿的霉味和馊味。在林鹤鸣来前,周世襄就派人来此地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消毒,但今天,这里的味道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一走进去,就是扑面而来的消毒水味和臭味,道路两面是分割有序的牢房;铁围栏后,蓬头垢面的人犯从缝隙里伸出手去,大喊冤枉、饶命云云。不必细看,这些人身上均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林鹤鸣并未生就一条柔软的心肠,只埋头一路向前,充斥在耳边的喊叫和阴凉地牢里悬在头顶昏暗的灯光让他感到一阵眩晕。直到他进入刑讯室,见到奉命刺杀他的黑衣人,才意识到这条短短的路走到了尽头。而在周世襄眼里,这一切才刚开始。---------------第13章==============================黑衣人被绑着双手双腿,身体全然瘫坐在磁暴椅上,满脸血污,毫无生气的垂着头。林鹤鸣绕过形形色色的刑具,径直走到他身前,漫无目的地来回踱步,周世襄觉出他在这样的环境里无处落脚,便在背后低声吩副官搬来一把椅子,供他落座。及至周世襄让他坐下,他才脱下加绒的美式飞行员夹克,挽起袖子坐上去,他将双臂靠在椅子上,一手指向旁边的空板凳:“你也坐。”周世襄在他身边坐下,先是解开领口的风纪扣,再颇为自在地扭了扭脖子,顺带解开衬衣的两粒纽扣。副官很贴心的端上来两杯温热的白茶,林鹤鸣捧着杯子倒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总算把浑身的不自在都压了下去,他眼神一挑,向副官吩咐一句:“叫醒他。”接着低头饮茶。身后的副官得令,让出一个身位,供门外的随从进门来泼上一盆冷水。杀手在扑面而来的寒意里缓缓睁眼,他神志不清地眯眼一看,身前赫然坐着笑意盈盈的林鹤鸣和周世襄。在那瞬间,他的脑子里又闪出同伴被一枪毙命的画面,他忍不住打个寒颤,从疲疲困困里醒豁过来。地牢里暗无天日,他整日被拷打的昏昏沉沉,是故并不清楚被关了多久。但往日林思渡来这里,只一套又一套刑的往他身上招呼,起初他害怕,怕死,也怕疼;可日复一日,他的神经与痛感逐渐麻木,也就觉不出今日的痛与昨日的疼有何区别了。在这座地牢里,绝望与恐惧被消磨殆尽,转而蜕变为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般的顽强。有时他见林思渡对自己束手无策的模样,还会不合时宜地从心里生出一阵痛快,仿佛自己才是那个酣畅淋漓的施暴者。而林鹤鸣对他的意义不同,因为他能真正决定他的命运。在无数个撑不下去而想死的瞬间,他的脑子里都会闪现林鹤鸣对他说的话“我会让你后悔。”而今他真的后悔了,不知还有没有生的机会。这样的想法只是一瞬间的,他打小进了杀手组织,家小都被控制在头领手里,如果他扛不住拷打,反了水,那么他的一家子都会没命,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当林鹤鸣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的内心充斥着无法形容的恐惧,他只能微合双目,保持沉默,使自己看起来硬气一些。相反,林鹤鸣见到他伤痕累累地出现在眼前,也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间接的施暴者,反而松快下来,庆幸他还活着。他将茶杯放下,问:“你还记得我?”他需要确定,这个人到底对他有多熟悉。杀手时不时就会吐露一些能够让他们知道的内容,但这是为了保命,并非是什么重要情报。所以对于这个问题,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林鹤鸣踱着步子向他靠近,眼里慢慢露出狠戾的光:“我在你的衣服里找到了我的照片。”他一面说,一面从衣兜里掏出照片放在杀手面前:“告诉我,照片是谁给你的?”他记得清楚,回国的行程是用加密电码直接发到家里的军用电台上,其保密程度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破解出来的。并且寄回家的照片也远不会多到人手一张,所以他认定家里是有内鬼。他默不作声地在家里观察了一个月,却迟迟不能确定是谁。他简直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羞愧。杀手嘴唇翕张,一句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周世襄见他是想要竹筒倒豆子地交代了,就吩咐副官给他递去一杯糖水,吊吊气。只听他沙哑着声音开了口:“我只是一个干脏活儿的,提供照片的人并不是我能接触到的。”他一句话,轻轻巧巧撇干净了自己的干系。林鹤鸣认为他故意藏头露尾,接着追问:“你上家是谁?”“林公子你别问了,干我这一行的,不说是死,说了也是个死。”他的话说得有气无力,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才挤出来似的。林鹤鸣自然了解过下九流的门道,不觉得他在搪塞自己,也并不气馁,只是轻笑一声,又躺回椅子里去,丝毫不见气急败坏的情绪。周世襄坐在一旁,见时候差不多了,想到他昨夜说的攻心一计,便放下杯子,从前些天扒下来的衣服里找出几颗喜糖,接过话去说:“这是先生的喜糖?”他在手里掂了掂,起到了震慑的作用。杀手的脸不自然的抽动一下,旋即无奈的笑起来:“我还有机会回去发喜糖吗?”似在自问自答。林鹤鸣从椅子里坐起来,正准备扮演他的红脸,向杀手许诺几条好条件,就被周世襄反手按住肩膀,坐回椅子上不能再乱动。周世襄拿着喜糖在杀手跟前踱步,最后拆开一颗送进嘴里:“朱古力糖,看来先生的口袋并不瘪嘛。”在沪城里,洋玩意儿总比国货要贵一些。说完,他回头对林鹤鸣使了个眼色,接着问:“不知道我家少爷的命他们许给你多少钱?”杀手被他这举动刺激了精神,沉吟半晌,一五一十的说:“十万大洋。”他当时也是鬼迷心窍了,认为得手后就能金盆洗手,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生日子。林鹤鸣被气得气息一窒,简直没想到自己不学无术,竟然在仇人眼里能值这么多钱。便忍不住几近歇斯底里地问:“你觉得这十万大洋就这么好挣?”杀手摇头,周世襄走到他面前,将剥好的喜糖塞进他嘴里,笑说:“多谢先生合作。”他的戏演完了,该退场。林鹤鸣跟着从椅子里起身,走到杀手跟前,躬身与他对了个眼神,而后无奈摇头,跟着出去了。杀手傻了眼,眼前这情景,与他想象中的画面无一相同,越是如此,他心里越是不安。他想要问,却又巴不得被他们当场枪毙,待他回过神,人已走远了。林鹤鸣和周世襄出了地牢,被强烈的阳光闪得刺眼,他抬头看天,知道自己回到了人世间。他伸出手要抬在眼前挡,周世襄却揭下帽子,率先挡在他面前,问:“这样会好些吗?”林鹤鸣点头,他又说:“就快撑不住撂了,你别急。”似在安抚。林鹤鸣适应光线后接过他的帽子,问:“我真有那么可恨吗?”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这样恨他。在船上,他就遭遇了一次追杀,若不是有船长通风报信,他早死在海上了。周世襄拍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林鹤鸣侧头看他,不动神色的咽了口气,眼里写满失望,他又说:“他们要的是你的权力,并不针对你这个人。”林鹤鸣盯着他,反问一句:“大哥呢?他和我是一样的。”副官这时从地牢出来:“拍完那小子的照片了,明天一早出报。”周世襄望着林鹤鸣垂头丧气的模样,忽然对他生出一阵心疼。他回头,对副官吩咐说:“你下去给他送点好的,明晚就要处决他,把这件事告诉他。”一切都按照原定剧本在演,林鹤鸣用手捂着脸,假意打哈欠,实际却在将自己的眼泪逼回去,并且在心里想,希望这个方法能奏效。周世襄领着他去办公室,林鹤鸣一路沉默着,搜肠刮肚地想和周世襄说话,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他不愿在周世襄这样强大的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无能为力,可他这时候也真切地意识到,原来长大,有那么多会让他感到崩溃和无能的瞬间。他们刚走到办公楼的院外,周世襄养的黑背就从士兵手里挣脱,向他狂奔而来。林鹤鸣是个爱狗人士,在英国时也养狗,所以对这只黑背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想要上手去摸,狗却对他毫不理睬。周世襄蹲下身去抱着黑背,温柔的抚摸它顺滑的皮毛,黑背伶俐地窜上他的膝盖,忍不住伸出长舌头,尾巴螺旋桨一样的摇。林鹤鸣伸出双臂空落落的有些尴尬,只得收回手去佯做挠头才能缓解尴尬。他在旁边站了一阵,逗狗不成,反而觉出刚才周世襄安慰他时,也像在对待一只黑背。林鹤鸣不死心的偏要再去试试,但摸遍周身发现并没带上狗零食,便挥手招来一名士兵,问他要来一个牛肉罐头,打开在黑背面前晃,想要与它亲近亲近。他坚信,食欲和爱情一样,多亲近亲近就有了。周世襄笑着从地上起身,下了指令:“坐!”然后回头对林鹤鸣炫耀:“没我的命令,它决计不会吃你的东西。”“那你就不能下令让它吃我的东西吗?”林鹤鸣垂着手,抬头去看他,饶有兴趣地问:“它叫什么?”周世襄顿了顿,含着笑说:“小石头。”而后怅然若失地叹一口气。林鹤鸣不知如何理解他说“小石头”时的怅然若失,正要问个究竟,副官就从远处走来,向周世襄打报告:“报告长官,有线索了。”周世襄颇为惊讶地看他一眼,随后接过林鹤鸣手里的罐头,蹲下身去喂狗,副官转身,对林鹤鸣说:“人犯刚才问我行刑会不会经过复兴中路。”林鹤鸣思忖半晌,不禁欣喜地拍手,答道:“过啊!怎么不过!”他有预感,只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一定会有新线索。然而片刻后,他又惆怅了,如果这件事办出纰漏,那他很可能就是在引火烧身。正在踌躇不定时,周世襄从地上起身,用手掸掸身上的灰尘,对他一笑:“信不过我吗?”说着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林鹤鸣当即摇摇头表示对他的信任,一咬牙一跺脚,立刻拍板,明晚带人犯夜游复兴中路。作者有话要说:算错文总字数被取消上榜,有被自己蠢到。谢谢大家的阅读,觉得还行就点个收藏吧,谢谢。---------------第14章==============================林鹤鸣和周世襄约定好第二天见面后,林鹤鸣听他没有回家的意思,想着夜间能与他交流一番,就厚着脸皮暂时在林思渡的小公馆里安了家。晚间白幼如并未携子归来,偌大的房里只余兄弟俩大眼瞪小眼的吃饭,气氛还算融洽。饭后,林思渡见他心情不错,也跟着闲闲的笑:“鹤鸣,听说你让人给人犯拍了照,还画了好几张像,这是什么意思?”这样无迹可寻的做法,实在让他难以理解。林鹤鸣满脑子都在想着今晚怎样找借口与周世襄通话,并且从没想到林思渡对自己的做法如此上心,实在很不容易。心里感到不便敷衍,遂一手抓起羊绒毯子,将身上盖得更加严实,忖度着回答他:“我瞧他说话做事都挺上道的,应当是帮会里的人,所以找来人给他拍照,明天做一些油印小报,刊登击毙他的消息,兴许能引蛇出洞呢。”他并未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见林思渡若有所思的点头了,他又接着说:“那几张画像是我根据他前些日子的招供瞎画的。”他学艺术品鉴赏,一双眼睛与一双手上的功夫,都很厉害。林思渡用手撑着头,想到杀手吐露的碎片信息,似乎对他这样的做法无法理解,遂一歪头,问:“如果他说的是假话呢?”“那也不妨事。”林鹤鸣摆摆手,对着林思渡一挑眉:“听说我的命值十万大洋呢,他们不会就这么放弃的。”林思渡拿捏不准他的真实意图,只是觉得自己和他的处境都十分可怜。一来是他,为老爷子鞠躬尽瘁,却从没人把他当作真正的继承人;二来是林鹤鸣,明明胸无大志,却屡屡被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而今有人愿意花大价钱刺杀林鹤鸣,他算了却一桩心事。因此当林鹤鸣在他面前表现出苦恼、紧张的情绪,他就会忍不住眼含关切,扬起手,想像个好兄长一样的,让他放宽心,保护好自己。他扬起的手还未放下,林鹤鸣就转过头来,追问一句:“哥,你明天能给我调配人手吗?”林思渡那只手在空气里打了个转,最后落在自己的脑袋上。他望向门外,垂下眼帘笑道:“怎么?有周世襄和你奶哥哥在,你还怕吗?”林鹤鸣并不怕给他留下一个贪生怕死的印象,但极不好意思的笑:“我得让那帮人知道,十万大洋不是那么好挣的呀。”话音未落,严昭就脚步轻轻的从屋外进来,见兄弟俩都窝在沙发里,他先是伶俐的鞠躬,然后一个箭步上前,在林鹤鸣身边站住脚,用眼神示意他有话要说。林鹤鸣眼风一扫,见林思渡极有眼力的要起身,便一抬手,对严昭说:“明晚的事?”严昭摇头,林鹤鸣放了心,接着说:“没事,你说吧。”严昭得令,当即朗读报纸似的大声说:“周长官回家了。”林思渡一手顶着下巴,眼神复杂的上下打量林鹤鸣,见他一脸无动于衷,并不打算表态,便擅自作主将严昭打发出去,随后笑了:“老二,你可别对周世襄上心啊。”这回他的手才搭上林鹤鸣的肩膀,不轻不重的按下去。林鹤鸣见此举动,忽然一回头,满脸不解的对上他的眼,深深点头:“是!谨遵大哥吩咐。”他只说遵命而不追问为什么,这一点很合林思渡的心意。林鹤鸣心里炸了锅,从沙发上裹着毯子起身,想要上楼去给周世襄打电话,却听林思渡开了口:“你太年轻了。”似在提醒,却包含着不明的意味。林鹤鸣被他这善意的提点说得云里雾里,只想着他应当是听了有关周世襄的坏话,所以对他有偏见;亦或是争取不到他为自己办事,由爱生恨。总之,他并未察觉出林思渡看出他对周世襄的特殊态度。遂颇为惊奇的回头看他一眼,只笑,却不说话,踏着步子上楼去了。林鹤鸣前脚刚走,严昭手里捧着一草筐的草莓,欢欢喜喜的进了门,林思渡用眼刀盯住他,迫使他移步到自己面前,满脸堆笑的问:“大少爷,请您品尝。”对于林思渡这样的怪脾气,他不敢问您要不要吃这一类的问题。林思渡环抱着双臂,探究地看他:“这是周世襄送来的?”严昭捧着草莓,有些不知所措,旋即反应过来,摇头回答说:“家里送来的鲜果,说是最近天气干燥,饭后要吃水果润润脾胃才好。”说完,他腾出手去指着门外:“还有大少爷您爱吃的。”林思渡听了这样的解释,不由得在心里一骂“放你妈的狗臭屁,林鹤鸣不来怎么不见你送水果。”而后一摆手,放他上楼去,自己也顺势从沙发起身,穿好便装出门去了。林鹤鸣在楼上的房间,贴着门听见林思渡关门的声响,才将心放回肚子里。他环顾四周,房间里并没有电话,便哼着小曲向书房走去。严昭正在过道碰上他。林鹤鸣回身拿起一颗草莓送进嘴里:“挺好吃的,你也吃。”走了几步,他忽然想要逗弄严昭,遂回头,满是笑意的问:“小昭哥,周长官都教你些什么啊?”对于严昭的本事,他很有兴趣要见识一番,不然他总觉得将他留在身边太过屈才。严昭还未从周世襄抛弃他的境况里走出来,如今听到这个名字,他的心里便暗暗生恨,心焦火燎的,连嗓子眼像被堵塞了似的说不出话。林鹤鸣见他闷着头不说话,不由得心中生疑,埋头去看,严昭避无可避,只能从筐子里抓出两颗草莓往嘴里塞,以期望打开嘴里的通道,对他如实交代。“起先是教些拳脚功夫,后来是刀、枪。”林鹤鸣显然不相信他们的交集如此简单,又问:“就没了?”严昭不开口,只一味点头。林鹤鸣听罢,知道再问不出话来,便昂起头,佯做恍然大悟的说:“你多吃点。”就继续哼着小曲进了书房。等到严昭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他才用力将门摔上,忽然收住声音,低声骂了一句:“把老子当傻子玩!”并且下定决心,一定要抓住他们往来的证据。第二天,林鹤鸣准备的油印小报传遍沪城的大街小巷,为首发行的是与林家素有往来的几家报社,头条标题为“林二公子遇刺案水落石出,凶手今日伏法。”上面印着杀手的半身照,并且全方位公布他们今天的行程。在报纸的最后一页,是四张素描肖像,名目是为悬赏帮凶。由于画像上的人长得十分平常又被刻画得入木三分,就造成了现在人人自危的局面。林思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手里的油印小报,只觉得五味杂陈,林鹤鸣玩得好一手“引蛇出洞”和“宁杀错不放过”,简直比他还要心狠手辣几分,若不是昨晚林鹤鸣就在他眼前扮演了乖弟弟的角色,他实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林鹤鸣穿着宽大的睡袍,打着哈欠下楼,家里的小使女见了连忙躲在角落里,埋头避着,林思渡听见动静,拍拍身旁的位置,让他坐下,然后挥手叫使女出去,才说:“老二,你的心真狠。”笑里的意味让人看不分明。林鹤鸣不明就里的,但还是接话:“谁叫我没本事呢。”说完,他才瞧见林思渡手里的报纸,他拿起来端详一阵若有所思的点头:“做得不错。”就起身去洗漱。等到周世襄来接他时,他已经换上一身黑色风衣,喷上林思渡最爱的香水,将头发梳得服服帖贴的,腋下夹着一本英文杂志,腰间别着一把勃朗宁□□,兜子里放一个弹夹,一袋草莓,便没有多余空间了。严昭开车,周世襄坐副驾,车后座是林鹤鸣和蒙着头的犯人。在他们身后是两队林思渡调来的精锐,一路护送。重走一遍来时的路,林鹤鸣为着昨夜碰钉子的事仍在生闷气,加以对此行的信心,便没有心思挂着窗外的景色,反而一路看杂志,吃草莓,一言不发。周世襄见他行为反常,免不得对他上心,偶尔回头打量他,可也觉不出有何异常,也就顺应他的心意保持安静。这一路上,只剩严昭与人犯的两颗心惶惶不安。林鹤鸣望向窗外,把看完的杂志放在座位上,再去揭开人犯头上的黑头罩。这里正是复兴中路的街口,天色已经发暗,街道两旁的路灯和各大赌场、舞厅门前的彩灯也都陆陆续续亮起来,人群熙熙攘攘,车挤在当中,不利于行驶。周世襄在心里对他暗暗赞许,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人犯太久未到人间,此时就如地狱逃出的恶鬼一般,对人群有极大的向往。他想要挣,手却被绑得死死的,有了勒痕。林鹤鸣坐在他的身旁,如催命的无常:“你的时间不多了,多看几眼。”他的语气轻快而温柔,却让人犯背心渗出一阵凉汗。严昭不动声色的开车,周世襄依计附和他,道:“你的刑场在林家码头,还不错吧?”人犯并不理睬,等车缓缓驶过威利电影院时,他才挣扎着身子把脸贴上车窗去看街面上的动静,林鹤鸣见状,立刻警惕起来,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并未见得什么奇怪的现象,只见电影院的售票窗口有一个打扮朴素的大姑娘在卖票。林鹤鸣也贴上去看,然后回头问:“她是你太太?”作者有话要说:我服了呀半夜起来发现晋江抽了存稿没发出去---------------第15章==============================人犯的眼神不自然的闪躲,忙别过头去说:“不是,不是。”林鹤鸣捕捉他的心虚,忽然笑起来,看来这个猜测不错。就在他要下令抓人之际,周世襄忽然抬手示意,说:“小心。”这两个字还未囫囵的说出口,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半大孩子就忽然从车前窜出去,吓得严昭惊魂未定的踩了刹车。而那小孩未等众人看清他的模样,就飞也似的逃走了。周世襄的反应比严昭稍快,立刻从怀里掏出手-枪做出警戒姿势,严昭使得一手暗器,便抽出随身携带的飞刀,回头对后座的林鹤鸣说:“少爷蹲下。”可惜林鹤鸣生得高,在车里活动并不自如,加以他有一颗好斗的心,所以并未立刻蹲身下去,而是贴紧车身,将人犯挡在身前,再抽出手-枪。片刻后,三个穿黑西装戴黑礼帽的白相人从街边一拥而上,对准车窗就按下扳机。好在这辆车通体是防弹配置,玻璃在枪击之下,并未全然裂开,他们要想杀人灭口,必得先靠近车身。车后,周世襄的副官领着两队人手上前护卫,车外顿时响起一阵乱枪声响。路边的行人目睹这一场乱战,纷纷拔腿逃窜,不一会儿,充斥在车外此起彼伏的尖叫与枪响就停了下来。不知何时,车里弥漫出一阵尿骚味,周世襄回头,眼神在林鹤鸣身上扫了一遍,见他满脸紧张的样子,终于在他身旁找到了气味的来源:“少爷,你记得吹哨子。”说着,他不可置否的笑起来。在他看来,林鹤鸣遇到危险时吹哨子,是本能。林鹤鸣本就精神紧张,此时听他说话,以为他记起了对自己的承诺,心情变好了许多,但见周世襄看自己的眼神奇怪,才回过神来往身下一看,原来是杀手尿了。他嫌弃的将人推开,恼怒的问:“这不是你的人吗?”他说话时揪着杀手的领子,满是质疑。忽然,飞来一只断臂,车窗上登时被鲜血糊红一片,杀手见这战况惨烈,明白自己走到了末路,倒抽几口凉气就痛哭流涕起来:“他们要杀人灭口!”周世襄听得心烦,回头呵斥一声:“闭嘴!”林鹤鸣从未见过他这样不吝的人,在生死关头,竟不许人哭,他用枪把轻敲人犯的脑袋,笑说:“你老实交代,少爷我保你一命。”话音甫落,严昭打开车窗下去,加入这一场肉搏。直到这时,林鹤鸣才见识了他一步杀一人的高超技艺,不由得对他生出一阵敬畏。这样的人,若与自己反目成仇,那岂不是太危险了吗?但这时他并没有心思细细的思考这个问题。出于对周世襄的信任,林鹤鸣心里并未生出多少紧迫感,反而又用手一顶杀手,问:“你是要在这里交代还是回去再说?”周世襄一面对外界的战事保持观望,一面用耳朵挂着林鹤鸣的动静,听他这样说,只能无奈的摇摇头,人犯满心认为自己死定了,便不论真假,点头如捣蒜的答应他。要做出交代。直到这一场肉搏战变为持久战,从街拐角处,又走出两个壮汉,手持砍刀,绕过了搏斗的人群,径直向林鹤鸣乘坐的汽车赶来。严昭赶回车前,见那两人急得眼红,当即就抄起腰间的匕首上去与他们缠斗,他的身量不高,胜在灵活。周世襄见他不敌,忙回头嘱咐一句:“小心。”就开门下车去支援。他的手一伸出去,砍刀就如期而至,惊得他立刻收回手,将车窗用力往后一撞,正中那人肚子。他适时下车,先是几枪打死一个喽啰,而后来不及换弹夹,就与那人近身搏斗。那人杀红了眼,抡刀便砍。周世襄练的是有章法的功夫,身手自然胜过他不少。要生擒他并不困难,只是要先打掉他的武器才好。周世襄借身高之便,率先进攻他的下盘,那人向前一个踉跄,受力不稳,手中一把血淋淋的砍刀就轻飘飘的落在车身上,林鹤鸣注意着他的动向,借着他手忙脚乱的功夫,看清了他的样貌,心想真长得像个中西混血的杂种,身高体健,一头卷毛,五官又很深邃凶狠。周世襄很下了些功夫,将林鹤鸣口中那个杂种打得晕头转向,继而躬身捡起那把砍刀,向他脖颈砍去,虽未使出多大力,却吓得杂种将手臂抬起,格挡在身前,登时血溅三尺,将周世襄喷个满身。说来奇怪,这人手上受伤了,脚下功夫却了得,拖着受伤的身体跑得虎虎生风,周世襄见严昭得手,也就不再执着去抓活口了。忽而,从远处传来一阵哨声,是巡捕到了。林鹤鸣正要从车里出来,车窗上就印上一张五官扭曲的脸,由严昭押着。林鹤鸣仔细端详他一番,皮肤黑里透黄,毛发微卷,像是印度人。他有些纳闷,抬起手,说声:“让我出去。”严昭就押着那人起身,给他让了个位置。周世襄见事情完毕,并不操心怎样收场,而是先行退到一边过把烟瘾。这时林鹤鸣从车里钻出来,四处打量一番,看见不远处的巡捕正往尸体上盖白布,然后屁也不放一个就把人抬走。这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特权的好处,便不由自主的冷笑出声。这个杀手是头一回见到头领口中的十万大洋——林鹤鸣。刚才在袭击时,他眼拙,并未找到这十万大洋的位置,只是按照命令,一味砍杀。这时见到了安然无恙的林鹤鸣,他私心认为自己这一票干得亏本。林鹤鸣先是夸奖严昭一句厉害,再慢慢悠悠的在杀手眼前踱步,接着从兜里掏出仅剩的一点草莓,放进嘴里咬了一口:“说句鬼子话给我听听。”这是他从林思渡那里学来的,觉得新鲜,便忍不住要这样调侃一句。严昭见杀手愤恨的盯着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反押着的手又用了几分力,绷着脸说:“说话。”杀手不敢不从,立时叽里呱啦说了一句,林鹤鸣心满意足的拍拍严昭的肩膀,对他莞尔一笑:“把他俩分开关。”便去找周世襄了。周世襄借抽烟时仔细观察了周边的情况,确定没有再设伏后,一回头,就看见了寻他而来的林鹤鸣。杀手的血沿着长长的复兴路断断续续洒了一地,最后消失在一条弄堂的墙后,不过他们也并不在意这样的细节,今天抓到的舌头,好好利用,就能一举端掉他们的老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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