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殊白他一眼,傅长陵大笑起来,父子两便有一搭没一搭唠着嗑,喝着酒,聊着天,偶尔往旁边檀心剑上看一眼,无需言说,两人似乎都能察觉,仿佛有个人静静坐在旁边,温柔注视着他们爷俩。和傅玉殊喝了一夜酒后,等到第二日,傅玉殊清点出一份礼单,便带着傅长陵和秦衍一起前往了问月宫。秦衍没有进去,到了问月宫门口就停下,站在门外等他们。而傅玉殊提前和江夜白打了招呼,傅长陵跟着傅玉殊进问月宫时,江夜白已经将人清理干净,只有他在问月宫内等候。傅玉殊领着傅长陵进了问月宫,傅长陵上前去,跪在江夜白面前先行礼,恭敬道:“师父。”江夜白点点头,抬手让他起来,转头看向傅玉殊:“傅家主今日过来,不知有何贵干?”“听闻江宫主近日突破,特来恭贺。”傅玉殊说着,抬手一挥,傅长陵便端着一份礼物,放到了江夜白手边小桌上。江夜白神色不动,只道:“傅家主客气了。”“应当的,”傅玉殊笑起来,“小儿这些时日,承蒙宫主照顾,以前在傅家一直无法精进,幸得宫主指点,如今竟已步化神之列,这点礼物聊表心意,还望江宫主莫要嫌弃。”“这本是他的造化。”江夜白平淡出声,应道:“我也没做什么。傅家主抬举了。”“哪里,是江宫主过谦了。”傅长陵听着傅玉殊和江夜白寒暄,跪在一边给两个人倒茶,一面倒茶,一面给傅玉殊使着眼色,让他快点进入正题。傅玉殊假作没看见傅长陵的眼神,同江夜白又聊了一会儿其他杂事:“江宫主突破那日,听闻和几位高手起了冲突,也不知那几位高手是哪里来的,竟然敢在鸿蒙天宫地界上撒野。”“傅家主消息到也快,”江夜白缓声道,“那几个人我已经处理了,傅家主不必担心。”“也是,”傅玉殊奉承道,“有云泽第一剑镇守,想必那些人也讨不了好果子吃。江宫主在,就是让人放心。说起来,小儿脾气跳脱,但江宫主门下那位大弟子秦衍,到和江宫主一样沉稳。”江夜白端茶的手顿了顿,傅玉殊试探着道:“不知秦小友如今可有婚配?”江夜白沉默着,傅长陵见状,赶紧道:“没有,师兄现在还是一个人。”江夜白听着,抬眼冷眼看过去,傅长陵忙闭嘴,给傅玉殊斟茶。傅玉殊笑起来:“让江宫主见笑了。修真长路漫漫,一个人走终是寂寞,既然秦贤侄没有婚配,不如我来给贤侄介绍一段佳缘,江宫主以为如何?”“阿衍他……”江夜白迟疑着,缓声道,“修的是无情道。修真路途虽长,但不沾情爱,于他更好。”“无情道这一心法,恰好我也有所涉猎。这心法前几层虽说都是要求修行着放下情爱,但最后一层太上忘情,实则要求的,是修行者有情而不为其所束。有相爱之人,于无情道中,倒也绝非坏事。”傅玉殊说着,缓声道:“而且,婚姻一事,最重要的还是那两个人,江宫主何不去问问秦贤侄自己愿不愿意呢?”江夜白没说话,傅玉殊继续道:“我便明说了吧,其实今日我来,是为了我儿长陵求亲。这男男之间的道侣虽不常见,但也不是禁事。他们两人私下出生入死,感情深厚,我也是得了两人的请求,才来向江宫主请婚。江宫主是年轻人,想必不会为难。”江夜白愣了愣,下意识道:“两个人的请求?”“是。”傅玉殊笑道,“我已问过秦贤侄,若江宫主不信,不如让秦贤侄自己过来。”江夜白听着,面上神色有些恍惚,他缓了许久,便听傅玉殊道:“江宫主?”“我……”江夜白迟疑着道,“我问问他。”“他就在外面。”傅玉殊转头看向问月宫外,朗声道:“秦贤侄,进来吧。”秦衍听到傅玉殊的唤声,他走进屋来,朝着江夜白行礼。江夜白注视着秦衍,看见秦衍跪在身前,恭敬道:“师父。”“傅家主说,”江夜白觉得声音都不是自己的,干涩道,“他欲替傅长陵向你提亲,希望你二人结为道侣,你可愿意?”“愿意。”秦衍跪在地上,神色平静。江夜白看着他,忍不住提醒:“你修无情道,情爱于你并非好事,你很难对身边人有深情厚谊,与他人结成道侣,怕是伤人伤己。”“我知道。”秦衍听着江夜白的劝阻,却还是平静道,“可弟子愿意。”江夜白开口,还想说什么,然而他就看秦衍抬起头来,认真看着他,重复了一边:“弟子愿意。”江夜白没说话,他静静看着秦衍。两人对视之间,有一种无声的抗衡悄然弥漫,江夜白看出秦衍眼里的坚持,而秦衍也看出江夜白眼里的劝阻。两人静静对峙,傅玉殊转过头去,一声不吭喝着茶。傅长陵看着跪在地上的秦衍,他站起身来,跪在秦衍边上,同江夜白叩首道:“师父,无论师兄日后如何,弟子都愿陪着师兄。哪怕有一日,师兄为修行杀我证道,弟子也无怨无悔。请师父允许,我与师兄结为道侣。”“请师父应允。”秦衍也跪下去,同傅长陵一起叩首在江夜白面前。江夜白看着跪在身前的两个人,忍不住笑起来:“你们都决定好了,问我做什么呢?”“你们想在一起,我能拦着吗?”两人不说话,江夜白转过头去,端起杯子,平静道:“想在一起,就在一起吧,这都是你们的事,与我没什么关系。”“谢师父。”两人一起磕头,然后站起身来。傅玉殊轻咳一声,只道:“那就这么定下来,君子台论剑一共三日,第三日宣布成绩之时,就将这事儿同众人宣布了吧?”“傅家主安排吧。”江夜白垂眸看着杯子:“你们都定好了,按照你们说的走就是了。”“只是不要忘了,”江夜白抬眼,看向傅长陵和秦衍,“君子台论剑,还有其他事要做。”“是。”傅长陵恭敬道,“阵法都也已经安排好了,第一日我们便可清算几位师叔,等清算过后,便可正式论剑,我与师兄定亲之事,放在这之后即可。”“你倒打算得好得很。”江夜白嘲讽出声,傅长陵面色不动:“不知师父可还有其他安排?”“你们都安排好了。”江夜白冷声道,“为师还有什么可安排?倒不如你来告诉我,你还有什么安排?”傅长陵听出江夜白言语中的责备,他跪着没动,傅玉殊见情况不妙,轻咳了一声道:“既然都说好了,那……要不我们就先告退吧。”说着,傅玉殊站起身来,朝江夜白行礼:“江宫主,我就带着两个小辈先行,您继续忙。”江夜白没说话,傅玉殊走到傅长陵身边来,朝着傅长陵和秦衍打眼色,傅长陵扶着秦衍站起来,两人朝着江夜白行礼,便跟着傅玉殊往外走去,秦衍走了几步,迟疑了片刻,还是转过头来:“师父……”“滚出去!”江夜白厉喝出声,秦衍抿了抿唇,傅长陵伸手拉过他,小声道:“先出去吧。”说着,傅长陵便牵着秦衍走出问月宫。等走出门外,傅长陵便笑了,温和道:“他正在气头上,你同他说话,怕只会火上浇油,等他缓一缓,我再陪你去道歉。”秦衍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问月宫。傅长陵握着他的手,忍不住笑起来:“你明明放心不下,怎么还跟我走出来了呢?”“我不能放心不下一辈子,”秦衍神色平静,说着,他看向他,“我若不出来,难过的不就是你了么?”傅长陵愣了愣,秦衍握着他的手,语调平稳:“傅长陵,你和师父一样重要的。”一个是他的家人,一个是他的爱人。或许这份感情才刚刚开始发芽,但是他已经隐约感觉到那种美好,他不知道未来自己会不会爱上这个人,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同这个人在一起。可是他知道一件事。傅长陵拯救了他的噩梦。当傅长陵守在问月宫外救下江夜白那一刻,秦衍便知道,自己上一世的罪,算是赎完了。他终于可以从江夜白死的噩梦里走出来。这一辈子,他没有再去轮回桥,没有为此害死江夜白。这一辈子。他重头开始了。第九十九章 骗我一辈子,行不行?傅长陵和秦衍出了问月宫后, 两人便各自分开, 傅长陵回去养伤, 秦衍去最后检查君子台上的阵法, 确认明天的事宜。两人一走, 问月宫就冷清下来, 江夜白坐在原地, 他缓缓捏紧了拳头,轻轻喘息着,许久后,他闭上眼睛, 踉跄着起身来, 往自己密室走去, 他把大门猛地推开,迎面便是一片黑暗, 暗处有一个人静静站着,江夜白扶在门边,喘息着看着那个人。“该动手了。”对方轻声开口, “您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江夜白没说话,他咬紧牙关, 终于骂出一声:“滚。”那人从暗处走出来, 周身魔气萦绕, 江夜白感觉自己筋脉中气息翻涌,那人停在江夜白身边:“您不要忘了,我们为何而来。”江夜白猛地一巴掌派过去, 顷刻之间,那人就化作黑色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江夜白关上大门,喘息着靠在门上,缓缓滑落在地上,痛苦闭上眼睛。秦衍独身去了君子台,一一检查过傅长陵布下的阵法。傅长陵准备的东西,一般不会出错,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秦衍还是最后准备了一遍。等明天,各宗各派都会应邀来到鸿蒙天宫,而他会拿出玉琼真君和越明明以人炼脉的证据,然后配合江夜白,将两人诛杀于君子台。这两人一个是道宗的长老,一个是越家长老,若这两个门派拼了命要保下两人,怕是一场恶战,所以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有失。这一战会是清算以人炼脉之事的开端,也是为云泽另寻出路的开始。秦衍认真检查完阵法,等做完一切时,便已经到了夜里。他同弟子道别,正准备离开,就听暗处传来一声呼唤:“晏明。”秦衍动作一顿,知道这个名字的人不多,而那个声音,秦衍立刻认出人来。他回过头来,就看见隐在暗处的一袭蓝衣。秦衍静静看着那人,片刻后,他恭敬行礼:“师父。”江夜白站在暗处,他没有走出来,秦衍看不清他的模样,只隐约见得一个轮廓。“晏明,”江夜白声音低哑,“你今日,不当同我说这些的。”秦衍没说话,江夜白继续道:“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同他在一起呢?”“师父……”秦衍垂下眼眸:“我并不是不喜欢他。”“你喜欢吗?”江夜白从暗处走出来,他面色有些苍白,神色里带了少有的偏执和苦痛,秦衍皱起眉头:“师父?”“一年前,你无情道一夜大成。”江夜白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你拿什么喜欢他?你凭什么喜欢他?”“师父……”秦衍皱起眉头,江夜白停在秦衍面前,他盯着他,“晏明,你不能骗人的。”秦衍心上微微一颤,江夜白见他动容,他放轻了声音:“你还可以回头的,明日你去告诉他,你想岔了,你还要好好修行,这事就是你们年轻人一时玩闹,算了,好吗?”“师父,”秦衍慢慢回神,犹豫着开口,“我……想试试。”“试什么?”江夜白有些不可思议,“有什么好试?你修的是无情道,你为什么要试这些呢?你该好好修行,你该谁都不在意,谁都不爱,等你到太上忘情的时候,一切都你可以放下了!”“我为什么要放下呢?”秦衍抬起头来,注视着江夜白:“师父,我从来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人。”“您一直知道,”秦衍认真出声,“我并不是冷情,我对所有人,我的每一分感情,我只是不说出来而已。”不说出来不是不在意,他天生,本就不擅长修无情道。“那你为什么不好好修行!”江夜白骤然提声:“你放不下是你不上心!不将我的话好好放在心里!”“我为什么一定要修无情道呢?”秦衍冷静开口:“我当真喜欢了一个人,我可以为他弃道重来,为什么,我一定要把无情道走下去?”“师父,”秦衍看着他,“这没有道理。”江夜白没有说话,他怔怔看着秦衍,好久后,他沙哑出声:“那我呢?”秦衍不由得呆住,江夜白往前一步,秦衍便忍不住退一步,江夜白见得他的动作,他停在原地,沙哑道:“你同我说过的,你陪我一辈子。”“我本没这么想过的,可你告诉我了,你对我说了,”江夜白盯着他,“秦晏明,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呢?”秦衍听着江夜白的话,他缓慢想起来自己当初的承诺,他定了定心神,稳声道:“师父,我会是您一辈子的弟子,我和长陵在一起,也会一直守在您身边。”“我不要你和他在一起,”江夜白盯着他,“我不要你身边有其他人,也不要你心里有其他人。”“师父,”秦衍皱起眉头,“您在说什么?”“你是我救回来的,”江夜白声音低哑,“你是我唯一可以原谅,可以留下的人。”“你可以恨我,可以不在意我,也可以忘记我,”江夜白低着头,整个人发着颤,“可你不该心里有其他人。”“你该好好修道,”江夜白抬起头,看着秦衍,他情绪慢慢镇定下来,“然后,无情道大成,再无牵挂,渡劫飞升,离开此世。”“师父,”秦衍直觉江夜白出了事,他盯着江夜白,“我听不明白您的意思,你可以说直接一点吗?”“我不允许你和傅长陵在一起,更不允许你为他弃道。”江夜白神色冷下来,秦衍看着江夜白,只道:“师父,抱歉。”说着,秦衍转过头去,淡道:“你回吧,我的主意不会更改。”“你这是害人害己,”江夜白看着他的背影,“你想过如果他知道你一辈子不会喜欢他,他是什么心情吗?”秦衍顿住步子,江夜白缓声道:“他会恨你的。”“那也等他先恨我!”秦衍背对着江夜白:“师父,你知道吗。”“我这一辈子,觉得最高兴的时光是两段。”“第一段是小时候,你带着我剑挑百宗,那时候我很高兴。”“后来,便是最近。”“你说我不会爱人,我不知道,可我知道的事,成年之后,只有最近这段日子,傅长陵陪着我的时候,我觉得,很高兴。”“师父,”秦衍沉默下来,许久之后,他缓慢出声,“这一生,我不再欠你什么。”“我也想,有自己的人生。”秦衍说着,他抬眼看了看天色。天上乌云密布,不见星月,他放低了声:“师父,回去吧。”说着,他转过身,往揽月宫的方向回去。江夜白站在原地,许久之后,他低哑出声:“抱歉。”而后他身形消失在空中,片刻后,便来到了揽月宫中。傅长陵正在揽月宫里试着自己的婚服,傅玉殊坐在一边,嗑着瓜子看着傅长陵换上刚刚修好的婚服,他上下打量了傅长陵一圈,高兴道:“不愧是我儿子,英俊!”傅长陵笑起来,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爹,有眼光!”话音刚落,傅长陵便感觉到外面灵力波动,他察觉来人,笑了笑道:“爹,有贵客到,您等我一会儿。”说着,傅长陵便走了出去,他到了门口,就看江夜白站在院子里。傅长陵往前走了一步,便直接进了江夜白布下的结界之中。傅长陵笑着行礼:“师父。”江夜白静静看着他一身喜服,神色无悲无喜,傅长陵直起身来:“师父深夜造访,有何贵干?”“我不是你师父,”江夜白冷淡出声,“我没教过你什么,你也不用这么称呼我。”“承自江宫主师门,自然是江宫主弟子,”傅长陵神色恭敬,“无论师父认不认,尊师重道,长陵明白。”“如果你知道什么是尊师重道,”江夜白直接开口,“就把这身衣服脱了。”傅长陵抬眼,看向江夜白,他平静注视着面前面容苍白的青年,许久之后,他终于出声:“我知道,师父在意秦衍,觉得弟子配不上师兄。但弟子可以许诺,这一辈子,师兄会比弟子命重要。弟子愿对天地众神立誓,绝不辜负师兄。”江夜白没说话,傅长陵神色真挚,一双眼坦坦荡荡,有着江夜白在常人眼中难见的清明。他突然知道秦衍为什么会在意这个人。而这样的认知,也让他觉得似如利刃扎在心底。他不由得出声:“你会害了他。”“师父……”“你知道什么是无情道吗?”不等傅长陵开口,江夜白突然打断他,傅长陵愣了愣,随后就听江夜白道:“所有人知道,无情道分成几个境界,随着境界的提声,他们感情会越来越冷淡,也许他们一直冷淡下去。但也许他们在某个契机里,深爱上一个人,这是无情道最大的劫难。如果他们放下了那段感情,他们就会到无情道的大成境界,这个境界之中,他们会彻底放下情爱。这就是大多数人修炼无情道的尽头,而所谓最后一层,太上忘情,至今未曾有人到达过。”“这……我听师兄说起过。”傅长陵不明白江夜白为什么同他说这些,应答道:“师父为何同我说这些?”“但还有一种人,他们天生并不适合修习无情道,他们天生对于感情,就有着塞过他人的执着,于是无情道中,有另一门心法,让人从三魂七魄,变成四魂七魄。而这第四魂,其实是单独修炼出来的容器,用来存放那个人多余的感情,许多人将这一魂称为‘情根’。普通人不会有这第四魂,哪怕是修行无情道之人,如果不遇上极其深厚的感情,也不会拥有这第四魂。只有产生过不该产生的、极深的感情,又不得不舍弃时,才会修炼出这根情根。而后,将它斩除之日,要么道成,要么身陨。可第四魂对人伤害极大,至今未有情根斩断者还活着的先例。”“师父,”傅长陵苦笑起来,“您说这些,我听过,您对我说做什么呢?”“阿衍魂魄有缺。”江夜白突然开口,傅长陵愣在原地,随后就听江夜白道:“一年前,他一夜之间无情道大成,魂魄有失。”傅长陵瞳孔骤缩,他听江夜白一字一句开口:“傅长陵,阿衍是斩了第四魂的人,他这一生不可能喜欢一个人,他甚至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你确定,你要同他成婚吗?”傅长陵没有说话,他脑海中骤然闪过无数画面。秦衍提前来上官家救他。在他璇玑密境后就立刻决定杀他。在晏明出现的第一瞬间就知道晏明有问题。在他入魔之时,为了唤醒他,剑指身前,一剑春生。云羽说过,秦衍过去并不喝酒,有一夜突然酩酊大醉,至此爱上了喝酒。而秦衍本身,也知道太多不该属于他知道的事。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秦衍,可是每次秦衍都能给出充分的理由。可这一次呢?魂魄有失,无情道一夜大成。傅长陵心头发颤,他也再听不进江夜白本身的话,他隐约听见江夜白在劝说什么,他满脑子只有秦衍一幕幕过往闪过。上一世,这一世,纷纷交织在一起。“秦道友说奉苏少主之命而来,在上官家救我,到璇玑密境就杀我,秦道友不会有半分怀疑吗?杀我,毕竟是一条人命。”“若他错了,我杀你,便为你抵命。”……“云泽大劫,劫不在业狱,在天道。”“所以,无论做多少牺牲和挣扎,哪怕我愿为此刀山火海,挫骨扬灰……”……“师弟,人如玉,刀琢斧凿,生死百痛,方得玉成,此生无论生死悲欢,都愿师弟不弃道心,不违本心,不忘初心。”“大道难成,愿得玉成。”……一幕幕浮现在傅长陵脑海中,傅长陵头疼欲裂,他忍不住退了一步,低低喘息。傅玉殊察觉不对,急急出来,见到江夜白布下的结界,他一扇破开结界,抬手扶住傅长陵,怒道:“江宫主,你做什么?!”江夜白静静看着傅长陵,淡道:“好自为之吧。”说完,江夜白便消失在原地。傅玉殊看见傅长陵整个人都在发颤,他扶着傅长陵,急道:“他怎么你了?长陵,你怎么样?”傅长陵听不进去,他满脑子都是秦衍的声音。他清楚记得,那是刚从万骨崖出来的雨夜,秦衍站在他面前,悲悯又平静告诉他:“傅长陵,我这一生,都不会喜欢你。”他曾经想为什么,可是这一次,在这个声音出现的那一瞬,他又听见了另一个声音。“身不由己,是吾之过。”“命不由己,是吾之过。”“情不由己,亦是吾之过。”“今日情根已除,业孽亦消,真君再无困扰,我亦……再无困扰。”为什么一生不会喜欢他?那不应该的吗?那不是他傅长陵活该吗?所以,是他吗?是他,也回来了吗?傅长陵害怕得整个人都在发颤,傅玉殊将灵力灌入他体内,傅长陵猛地推开他,一个传送阵甩出去,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傅玉殊被他推了一个踉跄,急道:“长陵!”“我去找苏问机,去去就回。”傅长陵留了这么一句,便消失在了鸿蒙天宫。他一路缩地成寸,疾行往前。夜风渐凉,乌云密布,没有片刻,便下起雨来。不过半个时辰不到,傅长陵便赶到了苏家庭院。苏问机似乎早已料到他要来,早已敞开大门,温好热酒,灯火通明。傅长陵直入苏问机房中,苏问机面色不动,倒了一杯温酒,轻声道:“夜寒露重,傅公子披雨而来,先喝杯热酒吧。”“是你让秦衍去上官家救我的吗?”“上官家?”苏问机含笑举杯,将酒杯递到傅长陵身前,“我不曾与阿衍说过上官家的事。”“也不是你让他去璇玑密境去杀我。”傅长陵没有接酒,哽咽出声。苏问机摇头:“我也不曾同阿衍提过璇玑密境。”“你同他,”傅长陵每一句都说得格外艰难,“说过任何,有关我之事吗?”“未曾。”苏问机答得平静,他见傅长陵不接酒,便将酒收回来,放在桌面上,平和道:“傅公子,天命难测,我算不了这么具体的事。”傅长陵微微发抖,苏问机平和道:“我只能隐约感应一些事,比如你今夜要来,我会备好水酒,接待傅公子。可傅公子来说什么,我便不知道了。”傅长陵站在原地,他看着跪坐在身前的白衣公子,胸口钻心的疼起来。他突然后悔来这里,也后悔问苏问机这些事。知道了做什么?知道了,徒增的,也是他的痛苦。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被骗一辈子也好。这样他至少还会想着,秦衍喜欢他,秦衍心里有他。你看,秦衍会陪伴他,会在他痛苦时拥抱他,愿意为了他和江夜白冲突,甚至于还愿意和他结成道侣,嫁给他。他心里有他的。傅长陵想着,但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忍不住退步往后,疼得整个人佝偻了身躯,低低笑起来。苏问机神色平静,一如既往,他低头饮酒,听着旁边这个人的笑声。期初那笑声似觉荒唐,慢慢就放大了声音,仿佛是真的看了一场大笑话,然而等笑到最后,便就成了低低呜咽,和挣扎着想要起韵的笑声混杂在一起,成了那个人最后的挣扎。不想这么难堪。不想在人前,狼狈成这样。明明他已经在试喜服,明明,他很快就会得到这两生两世最想要的东西。他只要装不知道就好了。来这里做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傅长陵坐在地上,靠着墙壁,将头埋在手间。外面风雨渐起,傅长陵在渐渐大起来的风雨声里,慢慢冷静下来。苏问机见他安静下来,朝他递了一杯水酒:“喝吗?”傅长陵静默了片刻,伸手接过苏问机的酒,他一口饮尽,站起身来。“多谢。”他转过身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叨扰了,”他哑着声音,“今夜之事,还望苏少主不要说出去。”“放心。”苏问机点头,并未多说。傅长陵说完之后,便直接赶了回去。他赶往鸿蒙天宫时,秦衍也回了揽月宫。他刚到门口,就看见傅玉殊在屋里转着扇子,似是在思索什么。秦衍走进门去,朝着傅玉殊行礼:“傅前辈。”“啊,秦贤侄,”傅玉殊笑起来,“回来了?”“长陵呢?”秦衍见只有傅玉殊在,不由得多问了一句,傅玉殊摇头:“不知道,你师父来了一趟,他们似乎起了冲突,他说去苏问机那里,现在还没回来。”听到“苏问机”三个字,秦衍动作一僵。“你知道他去找苏问机做什么?”傅玉殊迟疑着开口,秦衍沉默着,片刻后,他低声道:“知道。”“那……”“前辈放心,”秦衍平静道,“您先去休息,他很快就回来了。”“要不我还是……”“我去接他吧。”秦衍安抚道:“前辈先休息吧。”说着,秦衍抽出一把雨伞,走出揽月宫外。傅长陵顺着原路返回,等回到鸿蒙天宫时,已经是半夜。刚到鸿蒙天宫山脚,他便看见等在门口的秦衍。秦衍一身鸿蒙天宫宫装,白衣绣鹤,环玉坠腰,手执一把绘了芦苇的雨伞,在夜里静静看着他。傅长陵身上红色的婚服已经被雨水打湿,头发凌乱贴在脸上,混杂着赶路溅到身上的泥水,看上去狼狈不堪。他们静静对视,许久后,傅长陵笑起来:“师兄怎么在这里?”秦衍没有说话,傅长陵擦了一把脸:“是我爹你和说我出去了吧?我突然想起来,婚前要讨个彩,我去找苏问机要个好彩头,他说了,咱们俩会恩爱白头。”“你看我,”傅长陵笑起来,“年纪也不小了,冒冒失失的,想一出是一出,没想到下了雨,赶得急。”他不停说话,秦衍沉默无言,他静静注视着他。那一双眼太平静,太沉稳,以往看着,只觉得是因这个人天生内敛,如今来看,才察觉,这不是内敛。这是无情。傅长陵看着秦衍,他动作慢慢僵住。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浓妆艳抹的戏子,在舞台上敲锣打鼓唱一出大戏,所有人都在看着,只有他以为自己不是演戏,这是人生。他演了这么久,终于知道,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可他不想信啊,他还想演下去。“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沙哑开口:“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行不行?”“什么都没发生过,明天一切照旧,三日后,尘埃落定,我们成亲。”傅长陵缓慢抬起头来,眼里全是哀求:“秦衍,放过我,骗我吧,骗我一辈子,行不行?”第一百章 前世薄幸,辜负君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