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次午休看见陈子侑白着脸吃药,问过才知道他胃痛挺一天了,叫唤成这样真是第一次见。甩手不管不是那么回事,再说那种场合欧阳黎本身就不太想去,便说让他休息一下,他出去打个电话。目送欧阳黎带上门,陈子侑长吁一口大气,第一次觉得校论坛情感区还挺有用的。【感情里,失去一个人很容易,想要留住一个人很难!究竟该怎样抓住ta的心?!】本心不想让欧阳黎去,又没立场说话,磕那一下确实挺疼的,劲过了就好了。但老干部畏手畏脚围着他团团转实在有点可爱,没收住夸张了一点,借题发挥。疼是真磕疼了,演技也是真影帝水平。骗人不太道德,陈子侑有点愧疚,点开支付宝,给老欧转了一包麦片钱。雨过天晴的日光熨帖温烫,风仍夹杂了该有的凉意,零散丰沛的日光透过百叶窗,抖了一地细碎的斑驳。早自习杨洛发现讲台前坐着批作业的大帅比,差点被一口包子噎死。恰巧这时欧阳黎抬眼,笔夹在指间,面带春风:“下次不要边走边吃东西,容易呛风。早会快开始了,赶紧回去坐着吧。”杨洛囫囵咽下去,连声应道:“是、是是……欧阳老师对不起……”同校教书好处多多,帮请假还附赠代课服务。“什么情况,我错过什么了吗。”杨洛一坐下就开始和前后交头接耳。徐美智面前的物理练习册摊开十几分钟了一字未动,脸上堆满老母亲的笑容:“别和我说话,我现在很兴奋,没什么比欧陈更真了。”“你这是cp脑!”徐美智理不直气也壮:“谁说的,我只是看脸罢了,咱班老师找政治老师代课我就没什么遐想。”“……”受颜值蛊惑,这次早会绝对是他们班态度最端正的一回,同学们新鲜劲儿没过,大帅比的板书都觉得清秀好看。欧阳黎两手撑着讲台:“今天本来要说两件事,第一是关于月考,卷子判完了,大课间班长来我办公室取一下。好,现在大家拿出一张纸。”这人爱考试的毛病从六班带到五班,动不动拿出一张纸,默写地质土壤、世界气候,底下同学听得快ptsd了。“大家的学习方法可能还存在一些问题,但我猜你们不爱听,”欧阳黎顿了顿:“那坏人就交给你们班主任吧,今天我主要说一下春游的事。”一排排耷拉下去的小脑袋马上抬起来,欢呼雀跃,盯着他眼神发亮:“老师,春游什么时候啊!”欧阳黎笑了笑:“不出意外的话下周,学校计划有水族馆、海边和登山三个项目,水族馆要坐大巴去a市,学生无记名投票,想去哪个写好交给我。”附中组织高一春游就那么几个地方,水族馆动物园海边。动物园去年倒闭了,才换成登山。爬山太累很多学生不爱去,海滨城市出身的看海都看吐了,基本是个人都选水族馆,投不投票意义不大。学生明显对别的更感兴趣:“欧阳老师,陈老师今天怎么没来呀?”欧阳黎如实答:“他腰疼。”“那下周春游老师会去吗?和我们坐一辆车吧,我们班人少!”又有同学举手。“要看下周你们班主任能不能上班了,今早看着挺严重的。”犯腰疼嘛,不宜久坐。欧阳黎只是出于人道主义关心室友身体健康,殊不知自己的话有什么毛病,多容易产生误会。全班惊得倒抽一口凉气。班里搞cp大户掐同桌胳膊都快掐青了:“卧槽,你听见没,你听见了没!我的天哪四舍五入我cp上/床了……”另一边陈子侑对他的虎狼发言一无所知,舒舒服服把肝活动缺的觉全补了回来,吃过饭天边尽黑,倚沙发上盯着欧阳黎削苹果,这次他没抢,因为就是给病号削的。七点过几分,电视除了新闻联播只有电视购物,弥漫着无所事事的惬意,陈子侑后背垫着靠枕,说他和楼下的老大爷作息一模一样。欧阳黎全然不生气:“我们只差四百二十天,等我真当那个年纪的时候你也不远了。”苹果装进玻璃小碗递给他,欧阳黎擦擦手端起茶杯:“话说春游你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有海边登山水族馆。”“你想去哪。”陈子侑把问题抛回去。“水族馆吧,我去过冲绳的churaumi,黑潮之海很美,珊瑚也好看。”欧阳黎皱起眉:“怎么说上我了,问你呢。”陈子侑顺着他修长的手瞄了眼杯里的茶水,没有枸杞,有点失望:“都行,无所谓。”第27章 那个男人是真的无所谓,没差。这几个地方他都去过——登山赶上缆车维修,只好走着下山;海边忘了带拖鞋,浪过来没蹲住一屁股坐水里了;还有水族馆整修,最大的主水箱不开放……桩桩件件透着一个‘惨’字,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不过对方只是象征性征询一下,教师没有投票权,问了也白问。老大爷对集体活动的执念很深,爱凑热闹的毛病走哪带哪:“附中春游好玩吗?是不是特别有意思?”扛不住冒光的眼神,陈子侑决定不打破这份幻想:“下周你自己感受吧。”展览会过去两天,冯女士的联络来得突兀又顺理成章,开门见山一顿臭骂,嗓门极具穿透力,欧阳黎慌忙捂着话筒,看他的眼神闪过歉色,躲屋里哄老妈去了。“您先别气,这次真的是事出有因……”门后的声音便听不清了,瞧这架势,陈子侑缩了缩脖子,要不明天麻溜儿上班得了吧?新闻联播卡在他离开的后脚结束,后面接了个治愈系综艺。这一通电话打得够久,欧阳黎连哄带骗,甜言蜜语可算把母上大人安慰妥当了,再出来综艺已经放完第一小节,正在插播广告。“老欧,明早记得等我。”才半小时不见,陈子侑态度就变了,说什么也要去上班。欧阳黎不放心:“你行吗?”傍晚帮他换膏药还嚷嚷疼呢。陈子侑严肃地:“说什么呢,男人不能说不行。”然后阐述了一遍理由,什么翘班行为可耻,做人还是要奋发图强,欧阳黎听一半打断他,不必这样做作,可以了。现在逛校论坛八卦区成了陈子侑每日打卡,百无聊赖的日常里雨后春笋般冒出几个热帖,让他几乎没什么时差地get到了欧阳老师的虎狼发言。难怪今天班群鸦雀无声,小混蛋们一个都不来关心呢。放下手机,陈子侑一骨碌坐起来,暗想不能再躺了,柜门在不在不重要,重要的是再不上班,就要被按头做零了。陈子侑,一个凭借一(hao)身(chi)正(lan)气(zuo)成了人们眼里宇直的代表性人物。对此陈子侑也很无辜。他和欧阳黎立场差不多,可能要更随性一些,佛系玩家,随缘。同事老拿他和欧阳黎开玩笑,这回也是被拥堵在中间好一顿调侃。众人笑现在的孩子太能闹,徐瑶作为少数的知情者,比陈子侑还急,上蹿下跳道:“不能不能,绝对不可能的事,我太了解他了,谁是基佬陈老师都不能是!”过分欲盖弥彰了,陈子侑既不戳穿也不顺着他说:“你这话说的,听着像内涵老欧。”台风过境后是一连几日的好天气,春日发酵,松散了紧绷的神经。难得上节体育课,没到打铃,学生已经在楼下集合得差不多了。钟孟远校服外裹了件冲锋衣,带着口罩,往日的话题中心不声不响缩在末尾。他小时候生过场大病,后来身体一直不好,抵抗力弱,每逢换季必发烧感冒。他想做个安静的美男子,偏偏玩得好的几个在眼前晃悠,幸灾乐祸地打击他:“阿远,你也太脆弱了,刚到春天就染上流感了啊。”“靠,会不会说话啊你们几个!信不信我揍你——”声音闷在口罩里,鼻音浓重听不出个狠厉,钟孟远气得从兜里掏出拳头,攒了攒手心,没什么力气,索性挥了出去。目标原本是周桥,对方灵活闪身,力道落到了江川身上。前排的江川挨了揍,无比淡定地回头:“你有病?”钟孟远:“……”情人节后两人便一直冷着,谁也不愿意主动搭理谁,憋了整有小半个月,第一句居然是骂他有病!钟孟远想了想,算了,就当关心我了,我确实有病。两看相厌的气场一出来,顿时作鸟兽散,体育老师及时救场:“到齐了吗?班长统计下人数。”王嘉声音洪亮:“不用数了老师,三十三人,都在呢。”“行,先去操场跑几圈热热身,男生一千女生八百,认真跑啊,我统计一下成绩。”众人当即傻眼了:“老师!我们这是要做什么呀?”“体测啊,明摆着吗。”体育老师晃了晃点名册。刚才太兴奋,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手上拿着东西,体育老师浑然不觉,持续暴击:“过年肯定都没少吃吧,一个多月没活动身体,趁今天赶紧运动运动。”有人垂死挣扎:“别了老师,放过我们吧,其实我们家年夜饭不太好吃,我没吃多少……”“净说废话!跑完步还有仰卧起坐和俯卧撑呢,今天测不完下周继续,逃不掉的。”体育老师拍拍手:“早做完早结束,快点!都动起来!”看来玩真的,钟孟远不情不愿地脱外套热身,强烈预感今天可能要死在这。平常他就不走运动型男的风格,体测努努力能到b+的程度。眼下带病上课,半边鼻子呼不出气儿,第二圈中半就不行了,被甩出一大截,气喘吁吁地打狼。江川原本在领头第一的位置,冲过弯道神奇地减缓了速度,被后方的人超过,逐渐脱离第一梯队。距离越拖越近,两人终是挨到一块,东风吹散的温度又从对方身体渡过来,丝丝缕缕,钟孟远胸腔震得厉害。他说话带着喘:“你、你干嘛?”江川脚步一慢再慢,似要把这段路无限延长:“过年吃多了,跑不动。”炼狱般的四十五分钟,拼死拼活把体测搞完了,不用延续到下节课,但学生已经对体育课产生了阴影,蔫蔫站成三排。钟孟远靠着周桥肩膀半死不活,丝毫没注意不远处江川吃人的眼神:“靠,我再也不想上体育课了……”姚宪辉顺嘴问一句:“老师,这回算在期末总成绩里吗?”“不算啊,其实今天我想让你们自由活动的,”体育老师说:“但你们班主任专门找到我,说你们最近精力挺旺盛啊,有劲没处用,正好体测下。”……靠,是陈老师啊啊啊啊啊啊!!!事到如今,众人才如梦方醒——谁他妈写的论坛攻略!说好高中部最好说话最没脾气的那个男人呢!!大伙面面相觑:“怎么办,我们还有机会弥补错误吗?”钟孟远缓过劲了,骚操作说来就来:“弥补估计晚了,道歉可以有。这样,明天我给学校电台投个稿。”……“听众朋友大家好,这里是附中之声,接下来的一首歌,是高一五班的钟孟远同学代五班全体同学送给班主任的一首歌曲,来自陈小春的《乱世巨星》,他们想通过这首歌,对最最敬爱的陈老师说一句:大佬!我们错了!!”下周一的春游,水族馆不出所料当选第一,规定六点半校门口集合。水族馆二楼有餐厅,价格相对较高,不想去可以自己自备,带去休息区吃。晚间薄暮低垂,三月的夜幕暗得晚了些,橘红里抹过两把深蓝,被云层碾在身后。欧阳黎看着吞没月色的积云:“明天要是下雨可怎么办呀……”咸吃萝卜淡操心,陈子侑点醒他春游地点在室内,且巴士站点到水族馆只需要几步路。“那还是要带把伞。”欧阳黎转转悠悠往里装东西,边装边数:“水壶,折叠伞,巧克力,充电宝,眼镜盒,u形枕……”小学生远足不过如此了,但陈子侑不敢说,谁让拿人家手短。他太懒,和欧阳黎共享一个背包,人家认真整理,他负责围观和捣乱:“老欧,装点吃的,我想吃凤梨酥。”欧阳黎甩出金句:“我看你像凤梨酥。”“?”清晨六点外面起了点雾,空气发潮,头顶擦黑,欧阳黎走出楼梯口正好路灯忽悠闪烁两下,灭了。操场黑压压挤满了人,学生背的包一个赛一个重,席地而坐听陈校讲注意事项,打着哈欠咕哝起这么早,好好的春游弄得跟军训似的。开车一小时,动员两个点。“我终于知道就一个水族馆而已,学校为什么让我们来这么早了……”来的时候陈子侑两手空空,兜里只揣了两颗水果糖:“你拿一个,别嚼含着。”他放一颗在欧阳黎手心:“没吃饭小心低血糖。”教师比学生到得要早,实在起不来只能放弃早餐时间。“到了就好了。”话是这么说,欧阳黎还是剥开了糖纸。所有东西塞到室友那儿,陈子侑以为带上欧阳黎就万事大吉,从没有想过两人不坐一辆车的可能性,眼睁睁目送老欧背着所有装备潇洒离去。大巴缓缓驶出校门后街,随着光一路向西,街道两侧葱葱郁郁,光亮驱散不了学生们的睡意,车上只有零星几人小声说话。陈子侑摁住额头,给欧阳黎发微信。教书救不了中国人:我太难了.jpgoyl:怎么了教书救不了中国人:晕车oyl:……怎么不早说?教书救不了中国人:忘了,轻微的不严重,本来想睡会,但我忘了靠枕放你包里了oyl:[大哭]教书救不了中国人:没事,我吃片晕车药也行oyl:那你完了教书救不了中国人:?oyl:晕车药也在我包里教书救不了中国人:……还好两市相隔不远,闭会眼睛忍忍就到了。海寻水族馆主建筑两层,地下一层,外围有家不小的周边礼品店。馆内可供欣赏的水箱不多,但也算a市热门的网红景点,本地人也会去,所以不分淡旺季。车上困得磕头的这会儿都精神了,蹦蹦跳跳往馆里走。陈子侑晕车的后遗症没好全,杀进休息区再也没出来,反正上午属于自由活动时间,欧阳黎也跟着留了下来。休息区和海底隧道相通,陈子侑不屑地说:“鱼有什么好看的,休息区也能看。”“换成爬山你肯定也这么说,山上有什么好看的,电视里也能看。”欧阳黎故意学他。“山上确实不好看啊。”陈子侑理直气壮。欧阳黎看他懒踏踏的样子想笑,抿了抿嘴把笑压下去,咖啡端到嘴边:“哦,那什么好看啊?”一条大白鲨游过,鱼鳍荡出水痕,映在镜面波光粼粼。陈子侑脑袋转了个角度,斜对着他,眼含笑意扫了他一眼:“你猜。”第28章 成人票一百一位眼神明晃晃的,一看就是存心臊他,欧阳黎习惯性无视,起身丢掉咖啡罐往吸烟室去了。欧阳黎不应酬不碰酒,唯独烟戒了好几次没成功,索性放弃了。没办法,戒不掉。大学时如果有人说欧阳黎会高考焦虑,绝对得被当成个挺不可思议的事,说出去没人信。但日复一日、漫长枯燥的备考期,他确实迷茫过一阵时日,无处发泄,就学别人买了盒烟。没和任何人提起,欧阳黎午休时一个人躲进学校后楼,胸前还挂着学生会长的铭牌,从口袋摸摸索索,掏出只五毛钱的打火机。火星窜起殆尽,他抬眼望向天空。呛麻的气管,爬满常春藤的后墙,夹缝间水洗过的蓝色,绝望与隐秘的希望,是欧阳黎对那年夏天仅存的印象。去了几分钟,回来陈子侑还懒懒趴在原处,欧阳黎俯身和他平视:“怎么样,休息好了吗?”陈子侑摇头:“没有,我恨不得再瘫一天。大爷你再帮我看一天学生吧,我都这么惨了。”“你是挺不容易,”欧阳黎多同情,拒绝得就有多冷酷:“但代班想都不要想。”馆内少有光照,水闷沉的流动顺耳朵淌进心里,满眼澄净的海水盘绕,有种歇口气的实感。原本教高二地理的吴老师因病请了长假,欧阳黎临时接手,备课备两份,帮忙看晚自习,批作业批卷子、教学评估分/身乏术,做不完的工作带回家继续。陈子侑和他处境差不多,做科任教师时感触不够深刻,当了班主任才知道刘雅虞那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脾气怎么练的——现在的皮孩子太他妈不好管了。哪个语文课不好好听讲了,哪个地理课写生物作业了,江川和钟孟远又打起来了,哪个开学考成绩不理想单独找来谈话的……一堆破事,闹得他太阳穴突突跳。陈子侑青春期过去七八年了,翌日脑门居然爆了颗痘,可见压力之大。周末名存实亡,难兄难弟连点了两天外卖,两人啃着炸鸡相顾无言,感觉到了不约而同地举杯,一切皆在可乐里。欧阳黎掏出颗太妃糖放他面前,眨了下右眼:“我走了,你歇着吧,想躺到中午也行,我午饭时间再来找你。”好一个没良心的,真抛下他潇潇洒洒出去看鱼。瘦高的人影跨出门槛,像吞进水中,转眼便看不清了。陈子侑眯起眼睛。操,撩我。穿过大门口的拱廊,是一条深长的海底隧道,一面水平扶梯一面可步行,脚踩地上没有声音,灯光有意调整过,静谧微弱地发着光,蜿蜒望不见尽头。有个声音从更前面的地方传来:“是鲨鱼!诶你们说鲨鱼好吃吗?”其他人怒斥:“杜绝吃鱼翅!你怎么这么残忍?!”“可我饿了啊,我还没吃早饭呢!”男生摸摸肚子,边走边嘀咕:“想吃红烧鱼,烤鱼,炸带鱼,松鼠鱼,剁椒鱼头……”他一饿,把周围的人都说饿了,冲上去捂住他的嘴:“求求你快别说了!!”欧阳黎走走停停,一块珊瑚礁能看半天,拍了不少照片。陈子侑拐过弯,看见老欧正站在展窗前,轮廓映着水痕,单手插兜给路过的学生科普海洋知识,气质很绝。他大二选修选了西方音乐史和海洋生物学,本身有知识储备,再配上那把嗓子,不似在学校的正经,姿态随意,说话间把小姑娘迷得不行。陈子侑不声不响地靠近,出声给站后面的小孩吓一跳:“公开课啊欧阳老师,不介意带上我?”“可以,成人票一百五。”欧阳黎大方地说:“看在室友的份上算你友情价,一百一位。”“……你对我可真好。”陈子侑笑眯眯,身前的人堆里看到自己班学生,顺手揪出个眼熟的:“小杨同学啊,平常听课怎么不见你这么用功呢?”杨洛不敢动,极力澄清自己:“误会误会陈老师,您的课我一次都没敢睡啊……”欧阳黎斜他一眼:“你好好说话,别吓唬孩子。”吴茵茵偷偷和好友叹道:“唉,要是欧阳老师做我们班主任就好了。”“因为欧阳老师长得帅?”孟莉雅问。“……因为他温柔体贴又靠谱,我靠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颜狗吗?!”“不是吗?”“……”只要把学生从学校放出来,天王老子也难管了。陈子侑深谙此道,自由活动时间不跟他们搅和,带走了耍帅的欧阳老师,临走嘱咐别忘了下午准时在海豚岛集合。心知肚明的东西,不需要点透。校内大小活动,两人差不多跟裹水胶似的黏在一块,有相性好的默契在,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心。隧道有几道小弯,欧阳黎停下翻照片空余眼一斜扫到海豚游过,匆忙间手误开了闪光灯,啪一下差点闪瞎自己,赶紧捂住镜头,轻声对停下与他对视的海豚说了声抱歉。说不上名字的鱼群于珊瑚间穿行,欧阳黎靠着栏杆,给他展示相册,满屏的海底世界夹杂几张学生的大笑的丑照。鬼知道他什么时候拍的,翻过时眼尾肉眼可见地弯起,显出两条浅浅的纹路。陈子侑挨着肩膀,道:“拍人家丑照,干人事啊大爷。”“嘘,别告诉他们。”欧阳黎小声和他咬耳朵,赔罪的笑脸温雅好看。唉,实在是可爱的。这个人经常会不经意袒露出与刻板印象不符的小动作,坦荡得做一些别人看起来“非常不欧阳黎”的事情——例如公文包上的猫猫头钥匙扣、教案上贴着快递附赠的卡通贴纸、办公桌抽屉的那副没收的扑克牌,没收完又后悔没等到结果。有些东西露出爪牙就难以再次驯服,百转千回的心思兜兜转转,总是要绕回来。水族馆能逛的地方不多,海底隧道硬叫他们走了两遍,午饭前也看差不多了。“所以只是参观水族馆而已,为什么要学生这么早到呢?”欧阳黎叉着意面,百思不得其解。水族馆蓝色的波面有点倒胃口,陈子侑吃不下去了,掏出手机长叹:“那能一样吗,咱们看看拍两张照片就完了,学生回去要写一千二心得的。”海豚表演两点半开始,没别的可看便去礼品店打发时间。现在资本家太会赚钱了,摸清来参观的人群七成是情侣和学生,礼品店装修得真挺像回事,精致不贵,瞄准的就是被消费欲摆布,一时脑热掏钱的小年轻。全是些少女心满满的东西,陈子侑勉强算小年轻,看着粉红情调既没脑热,也不感兴趣。海豚指偶和贝壳风铃就算了,吹泡泡机和水族馆有屁关系……一转身,欧阳黎正对着一个海豹玩偶若有所思。玩偶毛茸茸挺大一只,通身雪白,鼻子的位置突出一块,丑萌丑萌的。陈子侑本能意识到不对,老欧看玩偶的眼神跟当初在家居店看绿萝的眼神一模一样,果然欧阳黎扭头看着他,张张嘴:“小陈老师,你说——”他迅速地:“不,我不想说。”“你说——”对方忽略他的拒绝,抱起海豹左右端详:“买一个放客厅沙发是不是挺好,周末枕着看个电影什么的。”“这种东西d市随便一家商场都有卖。”陈子侑脱口而出:“而且太丑了……”原本欧阳黎只是和他商量,不同意就算了,但听对方有嫌弃他审美的意思,干脆抱着不撒手了:“哪里丑?我特别喜欢这个。”陈子侑满头黑线:“你清醒一点,不会真想买吧?”见陈子侑仍用迷之眼神注视着他,欧阳黎故意照玩偶脑袋啵了一口——带响儿的那种:“从此它就是我的亲亲大宝贝。”“……”结账的时候王嘉抱着个小海星玩偶,吴茵茵和孟莉雅各买了条水晶吊坠,陈子侑不齿和他同框先一步出去了,留欧阳黎一个人举着有他一半高的巨型海豹,成了店里最靓的仔。看完海豚表演,各班轮流在水族馆前拍了合影,依依不舍地坐进大巴踏上回程。晚上没什么风,少了阳光的温度,逐渐恢复了该有的薄凉。上空浅云悬浮,大巴转进熟悉的路口,侧目到欧阳黎背包扛着海豹艰难下车,陈子侑过去把包接了过来。许多家长聚集在校门口,和班主任打声招呼就可以走了,陈子侑在闹声中提高音量:“都注意安全,到家了在群里报个平安!”学生们笑嘻嘻地挥手:“知道啦陈老师!陈老师再见!”好久以后重归宁静,乘着半块日落,两人慢腾腾往公寓的方向走,欧阳黎揪着那块海豹鼻子:“说真的,你没觉得它可爱吗?”“说真的,没觉得。”陈子侑说:“买都买了,你能把这玩意儿一路抱到四楼就行。”“我当然——”欧阳黎说着突然眼神一凛,朝他背后喝了声:“喂,小心看车!”接而手里东西一扔,猛地把低着头过马路差点刮到车的女孩拉了回来。冲力带得他向后跌,栽倒前欧阳黎下意识拿手肘撑了把,摔得不太重,只是牛仔裤扯豁开条口,小腿擦伤,右手和膝盖蹭破了,学生被他护在怀里,安然无恙。女孩愣愣地看着他洇洇渗着血珠的膝盖,她今年高三,没几个月就要毕业了,最近因为焦虑一直心神不宁,什么事都做不好,还连累别人受伤……没等欧阳黎说什么呢,眼泪先滚了下来。“哎,怎么还哭了……”搞得欧阳黎没辙,掏出手帕要帮她擦眼泪,陈子侑从后面递给她一包纸巾,转身蹲下,沉着脸细细打量他手上的伤口。女孩站在原地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还是欧阳黎说没事了,叫她抓紧回家。掌心赫然几道血痕,蹭掉的一大块皮看着挺渗人,最深的那道生生刮进了肉,从腕骨延伸到虎口。欧阳黎半屈的腿酸,脊骨也疼,嗅到自己身上的土腥味,还分神心疼了一下陈子侑的外套。路灯投下几寸惨淡的鹅黄,陈子侑没兜住这片光亮,整张脸伏进阴影,小心地拿过手帕,拂去他掌心的浮土。晚风吹得手心一蛰,欧阳黎这才感觉到疼。第29章 甜豆腐脑和五仁月饼伤口丝丝缕缕传递着痛意,欧阳黎嘶呼一声往后缩,被对方捏紧手腕强拽回去。陈子侑烦着呢,手劲没收着:“知道疼了?”“知道了,还知道大侄子面无表情的时候特别吓人。”欧阳黎还有心情说笑:“没什么大事,你那么紧张干嘛。”对方没有接话,辨不清怫郁还是无奈,许久才说:“有没有良心啊欧阳黎,疼得又不是我,你以为我这为谁呢。”错愕一瞬,回神只觉胸腔酸胀。避开对方的视线,欧阳黎的目光扫过很多地方以后散在风里,嘴上不说,心尖已然软了一块。长相讨喜的缘故,欧阳黎得以见过许多热烈。无疾而终的恋爱每每都是如此,欧阳黎与人交往习惯性地保持距离,和恋人的相处舒适,甚至不能说不浪漫。待人温柔,却无法再靠近一寸。做不到真正交心,于是眼睁睁见证一汪沸水搁置到温凉,再回归冰冷。像一块期间限定的蒸蛋糕,卖相松软可口,兴高采烈地买回来,味道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单方面的付出得到平淡的回应,是个人都会慢慢寒心。他理解失望,所以不强求,在一个恰逢其会的时机及时止损。样貌、资历、出身和一帆风顺的人生,欧阳黎好像什么都有了,他已三十岁,学不会怎样爱人,便不再主动尝试了。情感上的钝化让欧阳黎一度把爱情摆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多它不多,少它不少。——至少今天之前,都不足以令他烦心。腕间力道扯得有点狠,贴近血管的地方蹦蹦跳动,由内往外冒汗,一下一下刺激着神经。行车的尾灯掀起一道树影坍塌在脚边,他伸出那只干净的手,按了按陈子侑眉结拢起的褶:“好啦不气啦,下次我小心点,好不好?”陈子侑脊背一僵,让他揉笑了:“干嘛,拿我当小孩哄呢?”欧阳黎想起大年三十在家教小孩涂蜡笔画,小男孩把黑乎乎的作品送到他面前,嘴一咧露出门牙的小豁口问他好不好看的场景,太令人窒息,忙道:“不哄小孩,你比小孩好哄多了。”“怎么就好哄多了,谁告诉你说句话就是哄好了?”陈子侑不依不饶。欧阳黎看破不说破:“没好啊?那我再多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