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吃辣,不加麻油,端上来的麻辣烫已然失去尊严,勉强占了烫。半碗下肚,吃得鼻尖冒汗,煞白的脸色得以缓解,整个人从地狱回到了人间。热气钻进鼻子,熏得他想打喷嚏,筷子一个不稳,宽粉掉回碗里溅出些汤水。陈子侑抽了两张纸巾递到他跟前,抹去脸颊蹭到的酱料,询问了第三遍:“到底为什么不开心?”“我没有不开心。”欧阳黎每次不开心都这样说。陈子侑也不催,慢慢舀汤喝,颇有耐心地等他自己讲。大帅比有点傲娇,他早就发现了。挑走最后一块鱼豆腐时欧阳黎自暴自弃地放下筷子:“……因为手抓饼。”陈子侑没听懂:“什么?”“因为没吃到手抓饼……”这么讲像委屈巴巴地撒娇,矫情得令欧阳黎头皮发麻,但话头已经开了,只好硬着头皮往下接:“我想吃小吃街的手抓饼,期待了好久,又冷又饿跑这么远,没吃上就来顶工,唉,钱都付完了。”“……”“双份培根和生菜,七块钱呢。”他闷头咬了口千页豆腐,咕哝道:“你笑吧,觉得幼稚是不是。”陈子侑没有笑。光影打在那人干净的颈侧,汤水的热气熏着眼睛,没任何契机,陈子侑萌生出吻他的冲动,搔在心尖反复的痒,生生忍住,忍得舌根发痛。感情很难以寸厘拿捏,投一颗种子,以长日秒秒浇灌,无法控制走向,任其扎进骨髓反向生长,奔向身体每一处,毫无防备地触痛神经,只能被动承受,在混沌的痛觉中认清一些事实。比如对方自嘲为没吃到七块的手抓饼而不开心简直幼稚的时候,他只觉得可爱。第24章 我也不要还好有风。黄昏的残光落尽,风停滞在晚秋那种称不上冷的和煦,把躁动吹得稀薄,带走陈子侑身上不正常的热。“我想吃雪糕。”欧阳黎走着走着突然说,脖颈堆着陈子侑的围巾,脸色红润多了,下巴圈住又有几分像玩具熊。玩具熊戏谑地说:“你吃吗,大爷请你。”二月大街上吃雪糕挺有病的,而且容易闹肚子。陈子侑帮他理好颈间没卷好的毛边:“吃,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回去茶几的零食堆里多了盒鲜花饼,据欧阳黎说是冯女士无处安放的母爱,被陈子侑单拎到门外合影,发朋友圈显摆。欧阳黎一头雾水,问过才知道,外面的对联福字是隔壁402老夫妇看孩子一个人过年可怜,大年三十硬塞给他的,坐实妇女之友的名号。“怪不得,平安保险不像你风格。”欧阳黎手里不闲着,窸窸窣窣把冰箱的东西全掏了出来,前前后后摞了一地。陈子侑抗议:“大爷,你知道我塞了多久吗。”“你把羊羹放哪儿了,情人节我要发给学生的。”欧阳黎说:“我特意邮了两大盒,别告诉我你全吃了。”陈子侑眼皮抖了抖,转移话题道:“你居然知道情人节的事?”欧阳黎带上冰箱门:“几十个人轮番科普,想不知道也难。”梦大附中教师有个群组,忘了最初谁拉起来的,主要作用于领导抓壮丁,帮忙转发,朋友圈第一条点赞。当然,聚/众磕八卦才是群内日常。组织有个气势恢宏的群名——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今年新来的只有欧阳黎一个,整个群的热情全泼在他一人身上,后来欧阳黎实在难以招架,迫不得已换头像改了群昵称,努力扮演一个死人。被按头安利的那些倒是因为有趣而印象深刻,比如春游,比如校庆和情人节。附中传统,情人节当天可以向任何人递送礼物,不需要多精美,一块糖起拍。礼物不能拒绝,收下没有后果,投送范围不限于同学之间,也带教师和领导一起玩,久而久之,礼物数量多少有点代表人气的意思。“多好玩啊。”欧阳黎平淡的四个字里充满了向往。这位知名看热闹大师,仗着老师身份滥用职权,有时陈子侑受不了地进屋抓现行,把背手乐呵呵看热闹的人拽走,凑到耳边低语——你别打扰人家打情骂俏了行吗。十分钟过去,欧阳黎还在纠结送点什么好,举起两个纸盒让陈子侑选:“半熟芝士和车轮饼哪个好?”陈子侑只说:“我爱吃车轮饼。”欧阳黎颔首,非常自然地拿走半熟芝士,陈子侑以为糊弄过去了,心落回原处,不料对方数了数补充:“数量不太够,没办法了,拿点你的车轮饼凑吧。”“……”晨光倾泻,阳光好到窗框烫手,消融了冬日。天空仿佛稀释后的墨水倒灌,这个季节的迎春花于叶开放。情人节如约而至。七点十分是早读时间,少年跑过劲道的风害陈子侑差点栽一跟头,欧阳黎皱皱眉抬头欲叫住几人,被对方摁住肩膀,好脾气地说算了,反正已经要迟到扣分了。他这么说,欧阳黎也就罢了,继续刚才聊的话题:“给他们闹一闹挺好的,情人节开学,别人烛光晚餐,他们只有坐教室苦学的份儿。”“和对象一起坐板凳苦什么苦。”陈子侑不以为然:“别太小瞧他们了,一群运动会都能搞成比武招亲的熊孩子,赶上能炸的机会岂不是要上天了。”钟孟远来得不算早,踩点进门,扯着书包松垮的肩带步伐轻快,嘴里有东西还不闲着,往人多的地方探头探脑:“什么好吃的,我也要!”陈韵跺脚:“走开走开,这是女生限定!”钟孟远挤挤眼睛:“分我一个嘛,你不能学学季学长吗?”几年前附中毕业的季学长,据说是哪个上市公司小少爷,每逢情人节,班里同学人手一盒比利时手工巧克力。钟孟远放得开,当众竖起兰花指:“虽然我很阳刚,你要把我当姐妹也是可以的。”周围的人纷纷噫了一声,女生被逗得大笑,糖果纷纷往他怀里塞,男的则不忍直视:“论咱班谁最不要脸,我只服钟孟远。”“不至于不至于,阿远你想吃啥跟哥说,我偷周桥的零花钱给你买。”周桥:“卧槽是人?!”很快,以他为圆心聚拢了一小拨人,钟孟远嘴上说着不正经的话故意讨嫌,拆开分享装巧克力嚷嚷人人有份,眼神却穿过缝隙,千回百绕飘向最后一排的江川身上。大神抱着本辅导书复习,坐姿端正,鸟都不鸟他。他们认识三年了,对方年年拿他当空气,让他年年觉得自己做作浮夸像个智障,陷入自我反省,第二年还是要乐此不疲地作死。钟孟远喜欢江川这件事,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少年人的喜欢往往特别无厘头,什么眉骨的小痣,挥拳时擦过的风,淌下鼻尖的汗,什么都能捧上心头当白月光,喜欢上就是喜欢上了,暗恋是很消耗心神的东西,更主要是浪费时间。不过反正他年轻,有大把感情和时间可以浪费。初中流行过一阵子疼痛文学,他跟着凑过热闹,问前桌的女孩子借了两本,有一篇如是写:梦是第三者的冷眼旁观,是滚烫腥甜的、不敢触碰的另一面人生。肉麻得钟孟远连呸三下。好死不死,当天晚上他梦见和江川一起,把头发梳成非主流模样,出去打电动,买东西,吃烛光晚餐,走到家门口他突然觉得不对劲,问:“你带我回家干什么?”江川吃惊地瞥他一眼:“这是我们家啊,不是你说要给孩子买奶粉的吗。”钟孟远吓醒了。钟孟远差点把书撕碎吃了。很难想象乐天达观的人,骨子里持着男孩子少有的细腻通透,憋了三年不漏风声,还搞了个宿敌的名号,好像这样就有理由无休无止的纠缠。闹腾持续了整个大课间,待人走尽,他悄悄从书包抽出一袋没拆封的硬糖,趁四下无人,假装去后面图书角还书,蹑手蹑脚放了一颗在江川的文具盒旁。午休。文科办公室离走廊近一点,江川先叩了这边的门,陈子侑居然也在,坐老欧旁边微微一笑:“小江找欧阳老师是请教问题还是发礼物啊?”明显是句揶揄,江川性格不热络,成绩优异不惹事,一年到头不往办公室跑几回。江川言简意赅:“送糖。”说着真从裤兜里掏出两颗瑞士糖放在桌上,没说别的,鞠完躬转身走了,留俩年近中年的大叔面面相觑。欧阳黎回神以后道:“我好像忘说谢谢了。”“……卧槽世界太奇妙了,你先别吃。”陈子侑拿走一颗,扒开丢进嘴里嚼了两下,说:“吃吧,是真糖。”欧阳黎皱眉拍他一下:“你好好说话,好歹一番心意。”“替你试毒还不行,你没看到上午他那样儿,小孩特酷,生怕和情人节扯上一点关系,发糖都不拿。”陈子侑拨弄着糖纸,觉得好笑:“送糖就送糖,苦大仇深弄得跟投炸药包似的。”不怪陈子侑恶意揣测。今天早读乱哄哄闹成一片,钟孟远那一包巧克力整排传,这位酷哥坐在窗边看书,眼神里分明写着——‘随便闹,但敢闹老子你们就死了’。江川酷帅地走在风里,能送的人都送了,委屈并没有缓解一点。他喜欢钟孟远,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青春期的暗恋简单又别扭至极,什么都能瞎吃飞醋——和其他女生聊天不行,送他和别人一样的东西不要,不给还不乐意。干挺了两节课,直到偷瞄到钟孟远鬼鬼祟祟往他桌上放了颗硬糖。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内心的窃喜,这说明他对钟孟远来说算得上特殊,哪怕硬糖比巧克力便宜一点点,哪怕仅仅是相看生厌。他坐最后一排,视角优越,栓紧呼吸,光明正大地看前面乱动不安分的脑袋看了整节课。午休没结束,教室里稀稀拉拉坐着人,钟孟远闹了一上午,吃完饭懒得回宿舍,插上耳机趴课桌上打盹。阳光大好,他噙着嘴角,昏昏沉沉即将陷入场新的梦境。江川蹭蹭蹭闪到他面前,钟孟远原本含着困意,见到人彻底醒了,摘下一边耳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暴力拆开上好佳的包装,禁不住出声:“你——”半截话没吐出来,便被劈头盖脸倒了满怀的糖,手忙脚乱伸手接还是洒了几颗,掉下去砸出几声响。他赶紧蹲身去捡,抬头见对方死人一样站着,目光阴沉,顿时火了,手里拿的怀里捧的哗啦全撇在地,音量跟着往上提:“我操江川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声音惊动了其他午睡的人,睡眼惺忪地往这边看,江川冷着脸:“你的。”钟孟远快晕厥了。操,这个死脑筋……水果硬糖是他专门给江川买的,拉不下面子当面给,只好偷偷摸摸送了一颗出去,结果越琢磨越觉得不行,太不光明磊落了,区别对待搞得像他妈倒贴一样,万一暴露了怎么解释啊……于是欲盖弥彰,把剩下的硬糖和巧克力一样拿去给全班分了。苦哈哈的暗恋心理,他哪知道对方这么计较这事,醋坛子底部构造不稳,打翻不要太容易。“你的就是你的。”江川说。钟孟远顿时涨红了脸,故意找茬:“什么我的,我买的是葡萄味,你给我橘子的什么意思!”“葡萄味卖完了。”江川重复:“你的,还给你。”钟孟远紧盯着对方,齿磕着下唇,气得眼圈发红说不出话,一拳砸在桌上:“我,不,要。”对方的目光打向他,平静的眼底竟流露出些许难过,态度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坚决固执,小声说:“……我也不要。”众人没搞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鉴于两人关系,并没有惊讶于这次争吵。劝架的人逐渐多了,剑拔弩张之间被一道人墙隔开,耳边什么声音都有,流水般穿过只留下凉意。有些没说出口的,便再没找到机会说。晃眼的日头西落沉去,今夜据说有台风。整条街行色匆匆,越往前走人越少,橘子糖揣满了兜咯得慌,钟孟远往嘴里丢了一颗,左边含到右边,腮帮鼓起一块,甘甜发涩的滋味让他想到了烤面包上抹的橘子酱。很甜。他想,得省着,吃到明年情人节。第25章 八卦是人类本能附中传统,情人节收到的礼物尽量当天解决掉,欧阳黎吃不完往隔壁送,反被推回来几盒巧克力,办公桌摞成小山,受灾区不减反增。陈子侑说他是典型的没点逼数。零食吃过量,到了午饭时间欧阳黎都不是很饿,和其他人挤挨围在一张大桌,扒拉着没吃几口的牛肉肠粉。“现在的小孩胆儿太大了,把音乐教室的吉他偷出来背着班主任唱情歌告白。”冯木难啧啧道:“那歌唱的……我要是女方我也不能答应。”“那么多人在呢,她敢答应吗,”林晨曦头疼:“这个年纪暴露早恋和公然出柜有什么区别,欧阳老师你说对不对?”“是这个道理。”一提出柜,欧阳黎不动声色夹了块肠粉送进嘴里,战术性喝水,压下浮起的那一点点心虚。性向的事欧阳黎没有刻意隐瞒,他出柜得早,工作上保持随遇而安的心态——别人不主动提,他不主动说。如今高中教师的身份多少受限,没必要这个当口把生活推上风口浪尖。“那可不一定,”陈子侑熬夜肝游戏,休息时间困得灵魂出窍:“前年点蜡烛告白的那个学生记得吗,没收住差点把学校点了,我看他们没什么不敢的。”徐瑶姗姗来迟,放下餐盘迫不及待和别人分享刚听到的八卦:“你们听说了吗!上午齐老大收到五盒巧克力,给他高兴坏了,有生之年啊,特意拿到办公室跟我们得瑟。”齐老大是附中教导主任,因对付学生的路数酷似黑道大哥而得此殊名。“早传开了,后来发现整整五盒都是一个学生送的,这孩子前两年作大死,高三了德育分太低怕没法毕业,贿赂主任求他高抬贵手,拿人嘴短不是说说而已。”这帮人真是绝了,爆起料来没个下限,欧阳黎买瓶饮料的功夫,频道已经从青春校园切到光辉岁月。“现在学生不行了,想当初我表白可是站天台往下喊的,浪漫得一比!”比他晚两届毕业的另一个老师呵呵了:“就因为他,后来我们天台锁了好几年。”那老师回瞪:“后来你不是带头把锁撬开了嘛。”冯木难神情复杂,特么这学校有毒吧:“打扰了,一窝土匪毕业回来培养下一窝土匪,外地人不懂你们的世界。”“我同意。”八卦是人类本能,欧阳黎笑得不行,想起陈子侑也是附中学子,手肘撞了撞他:“你呢,没什么事迹说来听听吗。”“不好意思,我高中生活比他们无趣多了。”陈子侑轻描淡写地说,并趁其不备,从他饭盘里偷走块茄盒,被欧阳黎打了手背。这时带头撬天台的老师插话进来:“诶,我记得陈老师有个大两岁的竹马来着吧,说话温声细语特别绅士的那个,你高一没啥事老往人教室跑。”“他啊,”陈子侑摆摆手,把离别说得稀松平常:“上了大学就不联系了。”想想也是,稍微离现在近一点的大学同学,能保持联系到现在的已经寥寥无几,初高中那些更别提了,一排排在微信列表躺尸。而陈子侑怎么看都不像是念旧的人。“也是……”对方面露憾色:“可惜了,名字我到现在都记得,贼好听,跟文艺小说女主角似的。”“这话可别当本人说,血一般的教训。”江薄笙那届毕业生中,做出一番事业的人很多,他们学生会长保研做了律师,他的同班同学当游戏策划开了自己的公司,捞钱不要更容易。江薄笙在校时成绩属于中上游,高考超常发挥,录取到一所不错的大学,毕业后顺从家里意愿北上从商,很少再回这边。并不惊艳的人生经历,但名字取得好听,白月光类型的取字总能让人记得久一点。陈子侑明显不想聊这事,端起餐盘,伸手在走神低头回消息的欧阳黎眼前晃晃:“我出校门印点东西,想想有什么要带的。”冬天基本过了,但陈子侑顺路跑腿似乎成了习惯,欧阳黎懒得跟他客气:“有个快递好像寄到学校了,刚给我发了短信。”“ok,收货码发我。”欧阳黎抽不惯口味烟,但在学校怕烟味太重影响不好,身上带了盒爆珠。陈子侑回来他刚抽过一根,身上残留下一点点气味。是甜的。快递不小一盒,沉甸甸的,外面写着冷藏品易化。欧阳黎大概猜到是什么,没拆封就开始头疼:“……还好,这些不用今天吃完。”“学生送的那些你今天也吃不完。”陈子侑插话。寄件人填的是个陌生名字,但拆开里面夹的卡片笔迹特别好认——黎离方块字写得不咋地,英文花体倒写得有模有样。陈子侑顺手拆开一包老欧零食堆里的软曲奇,扒着纸箱看了一眼,酸溜溜地说:“——呦,你朋友还挺懂浪漫。”“还好吧?巧克力他每年都会送的。”欧阳黎无奈地笑了:“老离从小就爱生气、爱打架、爱过洋节,上次圣诞节你出差,我陪他出去吃饭,吃快吃慢都要臭脸,不吃牛排还不行,就一孩子脾气。”外头起风了,把浑浊的蜜色削得七零八落。陈子侑没接话,面色不善地盯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巧克力,巴不得欧阳黎一口气吃完拉倒,眼不见心不烦,要不然自己替他吃也行。……盯久了发现情敌审美还他妈挺好,包装纸选得不错,陈子侑那股微妙的劲儿上来了:“晚上我请吃饭,你去不去?”欧阳黎异想天开:“附中传统?”“你说是就是吧。”陈子侑挑了下眉毛:“跟我不用着急,你想怎么吃怎么吃。想吃什么吃什么,打包带回去都行。”欧阳黎摸不着头脑:“怎么了,你跟他较什么劲?”“你就说去不去吧。”欧阳黎以为他纯属心血来潮,按正常逻辑,点外卖已经是陈子侑对这个节日最高敬意了:“行啊,反正有人请客,吃什么大侄子说了算。”结果陈子侑不仅要出去吃,还提前订了位。餐厅远了点,市中心一家不大的复古工业西餐厅,服务生将人引到桌前,欧阳黎扫到桌角的心形蜡和露水玫瑰,心想这脸皮得厚成什么样,才能轻松愉悦吃完这顿饭。“道理我都懂,为什么是情侣位?”陈子侑甩锅给情人节:“大爷,你试试这个时间段订两人位还有别的选择吗。”所以为什么一定要出来吃呢,欧阳黎抿抿唇,没问出口。预约高峰期,店面大小原因不设包厢,漏墙分隔出的小块空间订满了,他们被安排在大堂,比较扎眼的地方。苏打水刚端上来,欧阳黎的手机响起了台风警报。“但愿你的车能躲过一劫。”欧阳黎笑着说:“这个天气太容易让我联想起那个招待所惊魂夜了。”陈子侑也笑:“车坏了不尴尬,反正有比我们更尴尬的。”自打他们入座,隔壁那桌小情侣争吵不断,车轱辘话一遍又一遍,较比之下,这边情侣位坐着两个颜值优越的基佬一起吃饭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了。“你他妈还要不要点脸了——”女孩气得浑身发抖:“你算算这几个月都干了什么好事,我一次又一次原谅你,你也不能太过分了!!”女孩越说越来劲,桩桩件件坐实了渣男名号,男方也顾不上别的了,刀叉一掀吵得天翻地覆:“我们才是真爱,为什么你就不能成全我们呢!”动静愈闹愈大,旁人不敢贸然插手,服务生匆匆忙忙赶来调停。陈子侑偷摸和他说:“我有预感,用不了多久,这男的就会被渣男发言bot翻牌了。”有点不厚道,但欧阳黎真的很想笑。绝大多数时候,和陈子侑朝夕相处的生活充满了惊喜。脸皮厚总有这样那样的好处,洗完澡撞上晚归的欧阳黎,陈子侑发梢挂着水珠,脸不红心不跳地嚷:“大爷回来得正好,帮我拿下睡衣。”顿了顿加了一句:“再拿条内裤。”“……”欧阳黎轻车熟路进他房间打开抽屉,抽了条基佬紫丢到他脸上:“有裸/露/癖直说。”故作刻薄淡定,背地要脸热好久才消下去。久而久之,欧阳黎习惯了对方撩/骚,他再三言两语怼回去的套路,但到了楼梯口,陈子侑让他先上去,自己过了五六分钟拎上来个蛋糕时,欧阳老师仍然失语了一下下。他从未提过,他又怎么知道的?今夜有台风,细稠的雨水接踵而至,夜风狂作,空气愈发潮闷,沾湿了陈子侑的头发。隔一道玄关,陈子侑得稍昂着头看他,眼含欲来风雨,欧阳黎气势上竟没占到半点便宜。“……”“接一下呗,十寸双层的特别沉,我手都麻了。”陈子侑看上去平静又无奈:“大爷,真不想让别人知道隐私,下回就别那么实诚把qq资料填那么全。”不搞点什么感觉挺对不住好友动态的,天天上线提醒他:您的好友即将过生日啦,赶紧送上祝福吧!陈子侑憋着笑,沉下声音说:“礼物下次补,希望我不是最后一个,祝欧阳老师三十岁生日快乐。”窗户阵阵作响,弄出世界末日规模的动静,闷雷骤然轰上胸口,欧阳黎后知后觉的心慌。他饶是运气好的,北方少遇台风,在日本的几年住的公寓和东京都只隔一座桥,到达渋谷只需要二十分钟,却奇迹般隔绝了多数声势浩大的风雨。去年十一月的台风夜,a市风声大作,黎离抱怨难得的休息日吵得老子不得安宁,电话那端欧阳黎想了想,没有告诉他。d市临海,明明动静该更大些,可那一夜他睡得安稳,伴随沉静盛大的雨声一夜无梦。而此刻台风卷起海水冲毁堤坝,将他掀翻。滔天汹涌的漩涡滚到脚边,半推半就翻他入海,而浪只是堪堪没过半腰,又无声无息地退下,暗涌除了让他无法体面地回到岸边以外,再没别的了。第26章 论坛情感区挺有用!他们是时候谈谈了,他想。雨声绵密,窗格狭窄囚禁着一方天空,有云雨挣扎脱离,又有新的水雾卷进来。欧阳黎两指夹着烟,在露台前立了许久。现在开窗极可能被台风糊一脸水,他无奈把烟收回盒中,拉开椅子,随手抓起个饼干盒看配料成分,等心跳慢慢恢复正常。零食数量远远超出预想,他努力过了,认清不可能一天吃完的事实,问同事借了大袋子,拎回家当余粮。花花绿绿的包装整齐堆在桌角,灯光笼罩,映出流沙的质感,比十二月还有圣诞气息。有的没来得及拆,有的拆开了抖出张粉色的信纸,海涅的诗末尾加两个爱心,没有署名。简陋热烈,是这个年纪该有的烂漫,欧阳黎轻笑起来,细心折好收进抽屉里。他不敢自诩清醒,却也深谙自己在恋爱方面绝不算性格好的。谁都可以接近,谁都不在他那层壳里面,更懒得动心思触碰那些见过或没见过的人间俗事。体贴和恰到好处,成了饱经世故后二十四小时待机的自我保护机制,进退都不会令人为难。而陈子侑主意太正,和他骚红的跑车一样不按套路出牌。欧阳黎非常好奇,他究竟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干一些让别人脸红心跳的事。差不多一颗烟的时间,欧阳黎在认真思考该找陈子侑谈什么。最后诧异地发现,剖去那些摊牌了会令自己难堪的,最想谈的居然只剩下——你是不是憨批,两人吃蛋糕买十寸的是有毛病吗?叩叩,门板响了两声。憨批室友的脸从门缝挤进来,说切好蛋糕了让他出来吃,欧阳黎飞快收拾好表情,心口如一地唠叨陈子侑下回别买这么大蛋糕,吃不完又要扔。学校因台风临时放了一天假。一听说放假,狂风骤雨也阻止不了五班同学出门撒欢的心思,户外不行,转而在密室脱逃和卡拉ok之间纠结。陈子侑冷笑一声,上一秒发完放假通知,打好的作业下一秒复制粘贴到群里,附赠小黄豆微笑并艾特全员,把学生疯玩一天的梦想扼杀在摇篮,引来一片哀嚎。欧阳黎想起前天送来的请柬:“对了,我明天要去趟a市。”陈子侑偷竖起耳朵:“哦,干什么去?”欧阳黎削着苹果,说:“我妈的师弟在a市出设计展,她上了年纪不愿意折腾了,邀请函直接寄到我这了。”陈子侑跟去作势偷一块,被无情拍了回来:“要吃自己削。”冯女士挂着服装设计师的头衔,但工艺美术范畴很广泛,对珠宝配饰也有涉足,前几年以特邀设计师身份参与过几次楚冷在威尼斯的项目。欧阳黎家里不缺钱,动辄几万的西装外套,同事问起同款,大帅比害羞地抿唇一笑:私人定制,价格不是很清楚。他对艺术灵敏度不高,大学专业也和艺术完全搭不上边,就不想掺和那个圈子的事。逛展览没什么,但来观展的不是大款就是富豪,私人聚会都是上流社会的名利场,他代母亲出席,某种意义上等于踏入了风暴中心。这些年欧阳黎愈发成熟体面,唯独酒量没有长进,酒品一塌糊涂,正式场合生怕再闹出笑话。“能行吗,要不推了吧?”陈子侑问。欧阳黎思忖几秒:“没关系,老离也会去,我让他拦一下,尽量不回来太晚。”设计展的主办方和s社素有来往,黎离怎么着也要去撑个场面,实在不行可以拜托他老人家救驾。陈子侑勾着唇角说行,旁边玩手机去了。结果第二天门还没出去,陈子侑的腰就伤了。刷牙的时候欧阳黎忽听一声巨响,瞌睡彻底醒了,叼着牙刷跑出去,懵愣地看着厨房地上一片狼藉。麦片撒得到处都是,陈子侑一手撑着桌角,一手摁着腰,额角突突冒冷汗。欧阳黎原地愣了愣,再看看面露苦色说不出话的室友,赶紧回身簌口,连搀带扶把陈子侑送到床上躺着:“怎么样还好吗?疼不疼呀?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跟你讲了那么多遍厨房是瓷砖地,沾水容易地滑,没事别……”陈子侑虚弱地打断他:“大爷,这种时候你不能心疼一下我吗。”对方满额头汗,欧阳黎真有点心疼了,转悠两圈趴在床边轻声问:“很疼吗?”陈子侑艰难翻个面趴在床上,任欧阳黎小心翼翼地掀开衣服后摆,对着后腰的一大块红发愁:“小脚趾踢到床角的痛感受过吗?回身撞到桌角的痛感和那个差不太多。”形容得十分准确形象,欧阳黎仿佛立刻感受到了穿透般的痛意,同情加深几分:“家里剩的膏药应该还没过期,我帮你贴?”“不用,我躺会就好。”陈子侑挪了个容易说话的姿势:“你不是要去设计展吗?赶紧走吧,再晚来不及了。”欧阳黎不放心:“我走了你没事?”“没事,我能坚持到你回来,大不了外卖到了爬出去拿,你去吧,不用在意我死活。”陈子侑说得凄凄惨惨,笃定了爱操心的室友不忍心弃他而去:“唉不行了,腰好疼啊……”欧阳黎快让他气笑了:“你觉得说成这样了我还能走吗?”他知道陈子侑身上一堆小病小痛,次数多了忍痛能力十级,小半年了没听他叫过哪儿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