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结被指腹一点点推开,欧阳黎左一句别气了下次注意右一句小陈老师最帅啦,强调温软地在陈子侑眼前晃来晃去,毫不走心,嘴角抹笑的样子倒比月色温柔。严格来讲欧阳黎不是感性的人,更不常说软话。距离感端得太清,甚至固执得有些孩子气,外人面前多通透,背地就有多一根筋。漠然也好假客气也罢,人都有各自的路要走,而立之年多少人几经无常,谁不是割舍一身傲骨行至于此。但逢场作戏的事,欧阳黎不会也不想做,拿得起放得下的底气多少人羡慕不来。欧阳黎傲着呢,他要自己走到哪里都是干净洒脱的。越是这样的人,服起软越让人招架不住,陈子侑凝了他半晌,攥住那只手,拇指蹭了蹭手背。操,颜狗属性真要不得。陈子侑张开胳膊撑起他往家走,欧阳黎晃晃悠悠迈了两步,发现滚了土的玩偶,皱了皱眉:“哎,你怎么不知道把我的大宝贝捡起来?”“?”陈子侑听了差点松手:“那你让大宝贝扶吧,我每月工资二百没资格扶你。”“……”欧阳黎自认够惜命的了,年纪轻轻开始养生,但不至于摔一跤就折腾趟医院,无非是破皮和一点淤青,上完药换条裤子就看不出什么了。伤口不大不小,化的脓结了层痂,膝盖周围微微发红,他有点怕疼,小心翼翼地褪掉裤子,准备晾一会伤口再穿。门虚掩着没关,陈子侑端着清水和碘伏进来的时候,欧阳黎刚换下脏衣服,上身睡衣扣子系一半敞到胸口,双腿赤/裸,听到响动,回头瞳孔露着茫然。画面太限制级了,陈子侑心里咯噔一下,嫌死得不够透地嘴欠:“呦,大白腿。”欧阳黎眼睫受惊了似的慌乱扇了两下:“你怎么进来了?”“上药啊,”陈子侑眼神溜了一圈,把人看得面红耳热才不紧不慢地补充:“别说你自己能行,处理不干净过两天发炎又要我送你去医院。”“……”欧阳黎憋着这口气不上不下。道理他都懂,但裤子都脱了,能不能给个时间让他换完内裤啊!!僵持不下,欧阳黎几乎是妥协地:“你就不能等我先换完睡裤再说吗……”“怕什么,光腿方便,再说又不是没看过大白腿。”陈子侑睁眼说瞎话。对方一脸震惊:“你在哪儿看过?”“网盘啊。”“……”欧阳黎还是觉得别扭:“要不就放这,一会我自己来吧。”“坐好,别动。”陈子侑扶他坐下,单膝跪在灰白的地毯上,棉签沾了清水,一点点清理着伤口附近的脏东西,手法还挺专业。诚然经历过大风大浪,能坦然承受恶意,肌肤相亲的事上却格外小家子气,光着腿让人涂药包扎已经够羞耻了,欧阳黎扭开视线,假咳掩饰一下羞怯。长这么大只有欧阳黎管别人,哪有他被管的时候,偷望着对方的发旋,乱糟糟的情绪上涌说不出个滋味,没来得及感动便被陈子侑拍拍小腿:“来,腿张开。”一瞬间欧阳黎感觉人格都受到了侮辱,抬脚就要蹬他:“你再说一遍?”初光温润,投下大片柔和的晕黄,美食一条街喧喧嚷嚷,各色小吃汇成股奇香,用不着吆喝,香味就勾着学生往巷子里跑。除了午休,这里数清早最热闹。徐瑶今天倒霉,看错点来早了,买了杯豆浆的功夫看见几米外陈子侑打着哈欠等肉包,上前打招呼:“呦,今天出来挺早啊。”“老欧说想吃包子了,”陈子侑边扫码边扯脖子喊:“刚才说买多少钱的来着?”一回头才发现欧阳黎也在,弯起眼朝徐瑶点点头,坐小板凳上慢慢舀着碗南瓜粥:“六块,平常都六块的。”“哦。”陈子侑扫了码,侧头瞟他:“早饭就喝豆浆啊,要不一起坐下吃点?”徐瑶摸摸肚子:“不用了,我来的时候吃过早饭了。”“真不吃?薅社会主义羊毛的大好机会,过这个村没这个店了。”正好一屉刚出炉的包子端出来,徐瑶被热气腾腾的香味一熏,咂咂嘴改了主意:“……那个。其实再吃两个也行。”就等他这句话呢,陈子侑多付了三块,等号牌往他手心一塞:“你在这看着吧,好了端过来,我先去坐会。”“我靠陈子侑,你听听你说得是人话吗?”小吃摊外摆着几张临时搭在街边的散桌,欧阳黎比店家勤快,抽纸巾给桌面前前后后抹了个遍,茶水烫了三双筷子。没人提受伤的事,徐瑶又神经大条,快到校门口了才留神到大帅比今天哪里不对劲:“我靠,欧阳老师腿咋瘸了?”陈子侑夸张地大笑出声,被瞪好几眼都没收住。大白腿昨晚蹬陈子侑蹬得挺来劲,被一把抓着脚踝警告:“这么闹腾,小心第二天下不来床。”谁想一语成谶,大清早欧阳黎整条腿的肌肉叫嚣着酸疼,到底不是摔完第二天还能活蹦乱跳的年纪了,一瘸一拐地走路被陈子侑笑了一早晨。“看我干嘛,快说说怎么瘸的,人徐老师问你呢。”欧阳黎瞥他一眼,到嘴边的解释一个峰回路转:“我和小陈老师吵架了,他特别生气,推了我一大跟头。”陈子侑:“?”徐瑶投来问询的眼神:“不会吧,陈老师蛮好说话的啊,因为什么吵起来了?”路过校内一排银杏树,枝叶繁茂,浅的深的光影浇过肩头,欧阳黎迎风笑了笑:“因为他喝甜豆腐脑,我觉得很反人类,他说我喜欢吃五仁月饼不可原谅,我吵不过他,所以先动了手。”“……原、原来如此。”陈子侑就佩服欧阳黎这一点,自带公信力,再不靠谱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成了真的:“为这点事打一架,我俩可真有出息。”欧阳黎挑眉:“那你说个更好的?”“算了,就豆腐脑和月饼吧。”陈子侑思考三秒钟放弃,非常草率:“咱分析一下这事。你先打的我,我正当防卫,事后还得给你上药做饭洗衣服。”“能不能别睁眼说瞎话,你干什么了?”欧阳黎打断他:“早餐是买的,衣服有洗衣机,你顶多早上倒了两回垃圾,隔壁老大爷每天遛弯的微信步数都比你多。”“什么话,内裤不得手洗吗。”“内裤是你给我洗的吗?”“不是,但你要是愿意我可以代劳啊。”欧阳黎赏他一个看智障的眼神:“不必了。”陈子侑搭上他手臂,满脸天经地义:“不用跟我客气,你可能不知道我人送外号洗内裤机。”“……对不起,这个真不知道。”果然人至贱则无敌,一时半会欧阳黎真想不出拿什么噎他,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吃瓜的徐瑶露出和他同样无语的表情:“没事欧阳老师,我他妈认识他这么多年了都不知道他有个外号叫洗内裤机……”就不能指望徐瑶这张嘴能兜住什么事。月饼和豆腐脑的故事不胫而走,用脚趾盖想想都知道谁走漏的风声,陈子侑都能猜到放学后论坛的画风——【震惊!室友反目成仇竟然因为?!】【论南北差异拆散多少对cp】【有一说一,五仁月饼真有那么难吃吗?】一时间理科办公室前门庭若市。冯木难宽慰他说:“老徐知道等于全d市都知道了,你得参悟这个道理……话说你吃过五仁月饼吗?有多难吃?”陈子侑:“滚。”杨靥更不避讳,一个教美术的,午休不惜横跨三栋楼吃瓜,她没比陈子侑大多少,一张娃娃脸,总跟中二期没过似的,午休扒着办公室的门八卦甜豆腐脑到底是不是他最后的底线。“你是不是很闲?”陈子侑掏出两盒黑椒牛柳炒意面:“实在闲着没事可以帮我代代课。”“可以啊,反正现在高三备考,高二总复习,高一还时不时被你们占课,要不你把化学课借我上一堂美术?你也能多休息休息。”占过美术课讲卷的欧阳老师笑而不语。“阿弥陀佛,你说得我居然心动了一下。”陈子侑直呼罪过:“但陈校说了,和什么过不去不能和奖金过不去。”欧阳黎见缝插针:“对了杨老师!下节美术课我想把期中卷讲了,正好提前跟您说一声。”没吃到瓜又痛失一堂课,杨靥愤然离去,呵呵了这对狗男男。第30章 不跑圈干什么都行——高一五班有人打起来了。消息穿传到办公室,陈子侑已经见怪不怪了:“又是他俩是不是?操场十圈,以后这种事不用专门告诉我了。”“不、不是……”传话的越着急,越呼哧带喘地说不清楚,脸憋通红憋出一句:“是钟孟远同学和二班的人打起来了!”陈子侑蹭地冲了出去。江川和钟孟远八字不合是全班、乃至全年级默认的事实,鸡毛蒜皮的小事能吵一个月。男孩子血气方刚,吵嘴难免推推搡搡,动不动一场血战,吓得班长回回去请班主任。手臂上脸上的青青紫紫看着挺唬人,钟孟远平时话那么多,问起打架的原因撇着嘴一声不吭,江川更别说了,三棍子打不出个屁,回回像俩门神似的往他眼前一戳,专程给陈子侑添堵。陈子侑气得脑仁疼,指着窗外操场下了最后通牒:“去,每人去操场跑十圈,我看着你们跑,不是有劲没处用吗,以后打一次跑一次,还不信治不了你们了。”十圈对江川小case,另一个可受不住。跑到最后血腥味泛上来堵在喉口,钟孟远跑得醉生梦死,他是真怕那两千米,之后食堂遇到江川在同个窗口打饭都要绕道走,扎实地安分了一阵子。陈子侑到达战场的时候,场面一度十分混乱。两班乱成一团,乌泱泱地聚在一团拉架,当事人无比激动,都立志往对方脸上添点颜色,拉开的距离微乎其微。李思琪挨了一拳,嘴角洇着淤青,不禁破口大骂:“钟孟远你是人吗你!我不就说了江川两句吗,你骂回来不够还要上手?!”钟孟远被人架着肩膀还往前蹬腿:“老子就他妈要揍你!看你驴脸就不爽!怎样?你咬我啊?!”“钟孟远!来我办公室!”从三楼靠里的楼梯上去,西边数第三间就是理科办公室。钟孟远每天送作业收作业走了小八百遍,站在门外掏掏裤兜,整整衣领,熟门熟路地敲门:“报告。”“进。”里面有声音他才敢进。自习课,办公室除了陈子侑没别人,房间明亮而宽阔。陈子侑笔尖抵在纸面,放下教案:“来了?找个地方坐吧。”单看表情不像要发火的前兆,钟孟远小小松了口气:“不用领导,我站着就行。”陈子侑笑了声,眼镜框滑下去一点,顺手抬了抬:“别来这套,先说说怎么回事,我再考虑考虑你那十圈用不用跑。”半笑不笑的表情令钟孟远毛骨悚然,立马挺直腰板:“报告老师,因为打篮球!”归根到底只是一场友谊赛,二班那帮人球打得不咋地,爵舌根倒挺有一套,江川校球队出身,严防死守对他根本没用,照样开场十分钟拉出差距,大比分吊打。两班休息区挨得近,对面几个不说自己菜,阴阳怪气地挑刺,说江川就知道耍帅,生怕五班的人听不见,讲得好大声。一来二去杨洛屁股坐不住了,卷袖子要过去理论一番。钟孟远叫住他,贱兮兮地仰头问:“杨儿,知道为什么有些热搜的明星经常被一些直男癌骂小白脸吗?”“啊?”“因为丑比多作怪。”钟孟远笑嘻嘻和杨洛搭话,多动症似的乱动,眼神锋利地扫向另一边:“就和有些丑比球技菜还怪对手长得帅一个道理,懂吗?”拼嗓门耍嘴皮子钟孟远就没怵过谁,堂堂辩论队二辩手,人家都怼到眼前了,还怕diss不过谁不成?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顺其自然,陈子侑听明白了:“然后就打起来了?”“是。”钟孟远点头。陈子侑抬眉:“你先动的手?”“对。”“……这么有理的情况下居然是你先动的手?”钟孟远又点头,双手背后,承认错误的态度很端正:“对不起陈老师,我一时冲动了。”年轻啊,沉不住气。陈子侑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说说你,好歹是辩论队的,能动手……呸,能动嘴就别动手,这说得不挺好嘛,打什么人呢。”钟孟远:“……”怎么教人的,什么老师!别得不说,陈子侑的没脾气众所周知,先礼后兵,而且相当护短。但今天没辙,先动手打人的就是不占理,不给点惩罚说不过去。考虑到小男孩自尊心,陈子侑趁自习课把人叫出来,虚心认个错,去办公室门口罚站一节课,事就算过了,别人问也有的说。钟孟远没有心,半点没觉得丢人,只要不跑十圈,让干什么都行。领了罚,钟孟远往门口一戳,站定才发现走廊对角多了个人,校服胸前那块画着乱七八糟的涂鸦,站姿松垮得不像样子。两人对上眼,不由流露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感。钟孟远认得他,去年社团招新的沙雕之最。自建了个贝斯与鼓社,抱个贝斯崩崩崩刷存在感,逢人路过便扯嗓子开嚎的高二学长白晟。钟孟远和谁都能聊:“兄弟,犯什么事了?”“逃课抽烟,在天台遇着欧阳老师了,揪着我训了二十分钟,刚完事放我下来。”白晟扯扯唇边,说:“你呢?”“我?”钟孟远挺骄傲地挺了挺胸:“我为爱献身不留名。”“你叫钟孟远是吧?我在比赛上见过你。”白晟腿酸了换个姿势,很自然地往下接:“我以前也在辩论队的,后来队里不要我了。”钟孟远下意识:“为啥?”“陈老师嫌我屁话太多。”白晟说着抽抽鼻子,余光瞥到角落里脸色阴沉的大男生,吓得舌头打了结:“卧槽,什么情况?!怎么还有人监视我们……”“……”默默窥伺的江川慢腾腾挪过来。午后的阳光烤着背后,钟孟远瞳孔亮起碎光,没敢太大声,心跳咚咚咚锤着胸口:“你怎么来了?!”江川刚过了变声期,嗓音透着一点磁性:“上厕所。”“你拎着水上厕所?”钟孟远心情飞扬,尚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挤出了薄薄两片肉:“是不是看我打架,心疼我了啊?”白晟那张嘴闲不住,见缝插针:“打架要人心疼什么?”钟孟远露出抓红的手臂给他看:“我都受伤了!!”“那我抽烟搞不好就肺癌呢,刚才老欧训我,我一不注意还让烟屁/股烫着手了,怎么没人心疼心疼我?不信你看!”白晟举起手往钟孟远眼前怼。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地比惨,江川浅浅注视他,把水瓶往身后藏了藏:“我看你们聊得挺开心,用不着我心疼。”“……”挤夹在两人之间,白晟不知道要先安抚失落的小学弟,还是去追愤愤然离开的高个儿男孩,搔着后脑勺,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哎呀不好意思啊,话说你们两个的定情信物是脉动吗?”钟孟远要吃人了:“我鲨了你(`Δ′)”辜负了天气预报的零降水率,晚间一阵急雨覆住日沉,窗面起的雾被零碎的水珠打碎,细流淌过窗棂。办公室里提早开了灯,不是很亮,灯管坏了一根,滋滋挣扎着挥发余热,晃动的光线隔绝一场雨景。反正短时间内走不了,欧阳黎送走同事后安然留在工位,塞只耳机,音量开到七,把联考的卷判完再回去。陈子侑来过两趟,第二回 见办公室没人了连人带书一起挪窝,占用了对方右手边的位置,捞起另一只耳机往耳朵里塞。欧阳黎眼睛动了动,好整以暇地转了个笔花,目睹对方被一段黑嗓吓一激灵,手肘杵桌笑得很没良心。不仅笑,还有脸问:“好听吗?”雨声促紧,砸在玻璃的声音都模糊了,陈子侑其实分不清黑嗓和嘶吼的区别,单纯感觉震耳朵,放下了顺便好奇:“你听这种歌不抖腿吗?”“抖啊,但现在抖怎么让你上当。”欧阳黎转移话题的速度非常快:“对了,过两天你生日,有没有什么想要的?”陈子侑抬了抬眉毛:“剩大半个月呢,你现在问我?”晃动的红笔尖牵扯着他的注意力从书本脱离,欧阳黎耸耸肩:“你最好想想,不然我很可能把卧室里养的绿萝送给你做生贺。”是他,欧阳黎绝对能干出这种事。陈子侑生日在四月末,不冷不热但已经有蚊虫出没的春末夏初。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某人成天拿年龄差说事,四百三十天记得比谁都清楚,再装不知情真说不过去了。陈子侑似笑非笑:“你要送我礼物啊?”对方的口不对心总是放错地方:“前两天看到室友投毒事件,诚惶诚恐,我得感谢室友不杀之恩。”陈子侑配合地大惊小怪:“哇,那真得好好谢谢我。”有些人的生活精致充满仪式感,譬如欧阳黎;有些人过生日要奔走相告,比如徐瑶;有些人表面嘴硬但真有人惦记还挺开心,比如黎离;还有人特别务实,甭管什么张口闭口能折现吗,特指陈子侑。被他的现实惊到,欧阳黎没有给眼神,他右手还缠着纱布,一笔一划艰难画挑:“你认真想想,真没什么缺的?”“行了我帮你判,看着就手疼。”陈子侑夺过笔,依言想了想:“我缺点运气。”“……”欧阳黎甩了甩发酸的手腕,无语地说:“倒不是这么缺的那种。”半月前去商场买东西,消费金额满五百可以参与抽奖活动。经过这么多次公开处刑,陈子侑看到抽奖二字就眼晕。消费三千,抽奖抽中总价一块五的黑历史历历在目,非极必欧的定律没有在陈子侑身上得到验证,二十多年非得表里如一。机会难得,他把执行权交给宛若欧皇附体的室友:“不中也没事,别抽到纸巾就行,我不想再看见它了。”要求还挺多,欧阳黎手都伸进抽奖箱了,突然甩手:“不抽了。”陈子侑见势赶紧按住:“别别别,抽抽抽。”要不怎么总说他大爷的手开过光,不负众望中了一箱牛奶和一个小加湿器。牛奶欧阳黎美滋滋拎回家拿小锅煮着喝,发扬传统美德带上室友的份,他嗜甜,出锅前加了小半勺砂糖。牛奶煮沸了咕噜咕噜冒泡,触手可及地氤氲着雾气,客厅一股甜丝丝的奶味。欧阳黎架着防辐射眼镜看综艺节目,叮嘱陈子侑每天一杯预防骨质疏松。陈子侑嘴上一边不信,一边蹭着喝。外面雨停了有一会,浓重的云层散去,飘着几颗伶仃的豆腐块。台阶下面攒了点积水,不太好走,欧阳黎拒绝外援,迈着瘸腿靠腿长跨出一段距离,回头得意和餍足从每个毛孔漏出来。这一带的野猫不怎么怕人,今天灌木丛里窜出一只黄纹白底的,欧阳黎特别喜欢,赐名糖糖,跟在人家屁/股后喵喵叫了一路。“别喵喵了,猫都怕成太/监,巴不得绕着你走呢。”陈子侑猫毛过敏,生怕欧阳黎重蹈覆辙,像在大学一样一时冲动把猫抱走了绝育,赶紧心有余悸地拉走他。第31章 年卡不用白不用晚餐找了一家汤面馆将就,老板和附中的老师都熟,不肯收钱,陈子侑把钱垫在柜台的计算器底下,从冰箱拎了两瓶汽水,玻璃瓶晶莹剔透,搁在桌上碰出两声清脆的响儿。春夜里暖洋洋得快活,月亮升到很高,不远处高三的教室整排亮着,一匣匣光格子里潜匿着团团希望。过生日无非那么点事,借由头聚一聚朋友,陈子侑成天泡在学校,生活上相当懒散随意,算不上社交圈核心人物,但人缘还不错。今年排场不一样,徐瑶跟着导航的位置开到一家五星级酒店名下的中餐厅,环境雅致,私密性做得很好,服务生带他弯弯绕绕,推开走廊靠里的那扇门。人没到全,扫视一圈发现都是熟面孔,徐瑶脱了外套坐下:“什么地方,怎么一个人也没看见。”“我们不是人啊?”周天海挤挤眼睛,问:“今天谁组的局?还清场,有钱烧得慌把排面搞这么大,我以后跟他多处处,抱对大腿太重要了。”“我也好奇呢,”蔡旭瑾说话了:“前天我给老陈打电话问要不要老规矩订个位子,人家甩我一句问这么晚不如不问,气得我今天差点不来了。”“这么嚣张,老蔡我要是你我肯定不蹭这顿饭。”伍慈看了眼时间:“小征没到呢,等他一会?”“他说才下高速,让咱们先吃不用等了。”菜上到一半,楚征姗姗来迟,他上一个项目刚交工,搞定后扎在工作室睡得昏天暗地,醒了直接开车到d市,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嚯,学长你转性啦?”“转了你就不吃了?”陈子侑说:“正好,替别人省点钱。”楚征也笑:“那必然不能。”在座的都知道,陈子侑不讲究这些,无所谓,吃麻辣烫都行。徐瑶心领神会,小声道:“欧阳老师订的?”陈子侑点头承认:“昂,说朋友塞给他的年卡,不用白不用。”“……我去这都行,请问这种朋友去哪里找?”有种仪式感,叫你的室友想给你仪式感。按欧阳黎一贯的行事作风,礼物要有,蛋糕要有,以及一点调动气氛必要的小惊喜,轰轰烈烈来它一场男默女泪的纪实文学才是浪漫主义者的最高理想。老大爷在家天天倒数,搞得跟过九九大寿似的。可惜时运不济,老干部要帮高二看晚自习,只能遗憾缺席。陈子侑的手机就搁在手边,方便回看晚自习的无聊人士时不时的骚扰消息,所以短信发来屏幕亮起几乎同时,陈子侑就注意到了。——如果可以,如果事先知道,陈子侑一定会提前关机,扔得越远越好。屏幕短暂地一亮,躺着零星几个字:[伯母病危,想见你一面。]陌生的号码,归属地u市。江薄笙临走前给过他手机号,陈子侑没存,更没想过联系,但稀里糊涂的,几个数字看一眼就能想起。某种程度上,江薄笙这个人代表了他与之决裂的少年时代,想到就不可避免地闪过种种;父亲的葬礼,继母过分的苛责,太多如鲠在喉的东西。陈子侑只看了一眼便把视线挪开了,面不改色夹了一筷竹笋,默了一会,突来的情绪还是没压下去。“干嘛去?”楚征叫住他。陈子侑从桌上捞只打火机:“你们吃着,我抽颗烟。”蔡旭瑾放下酒杯:“咋还抽,你不戒烟三年多了吗?”陈子侑说得煞有其事:“你自己琢磨你问得多不多余,戒了还不许捡回来吗。”抽烟只是幌子,他急需个借口逃离。但眼下显然没人计较,乍起的推杯换盏很快盖过了关门声。年卡待遇,整条走廊空无一人。吸烟室在尽头最后一间,陈子侑随便找个窗口的位置,烟盒没拿出来,就那么坐着。短信忘了滑走,明晃晃挂在通知栏最前头,意思不能再明白——要他回家,要他妥协,要他抛下恩怨,和将死之人做一场和解。作为少数知悉陈子侑家况的知情人,不难想象江薄笙站在怎样的立场发来这段话。陈子侑理解,甚至毫不意外。但扪心自问,他做不到。陈子侑在母亲早逝后经历过一次家庭重组,多了两个无血缘的兄弟,成了家中幺子。少年时期继母待他苛刻,初中搬家直接把他房间从正卧挪到书房,行为上说虐待也不为过。父亲酗酒,和他的关系更谈不上亲厚。父亲在他初中毕业那年去世,随后陈子侑考上附中,毅然决然离开生长的城市,大学做兼职养活自己,硕士毕业定居d市,再也没回过那个家。没人知道过早经历离别、选择安定的生活到底算走运还是不幸。十年的时间,足够让陈子侑平和地拾掇好往事,收敛锋芒日渐成熟,随然而无谓,可骨子里带的锋利一直没有抹去,沉心想想都要骂街。在自以为成熟了,人生耗尽了快三分之一的年纪,还妄想幼稚地老死不相往来。人心是跳动的,活生生连着骨血。零落的苦痛就算被尘封,丢弃一隅,表面爬上锈迹,连根拔起还是会难受。挺可笑的,大一陈子侑换了号码,双方切断联络,家里也默认了他的出走。继母留在手里的手机号没换,早十年前就打不通了,临了想再见一面都要辗转他人,要江薄笙来问。莫大的厌烦和疲倦倒灌席卷了他。拉黑显得矫情,他犯不着为这种事情费心,陈子侑手指点了两下,左滑删除。酒过三巡,两个人民教师明天都有课,早早散了局各回各家,陈子侑拎着烂醉的徐瑶,目送一个个上车。徐瑶喝了不少,嗓门有平常两倍那么吵:“哎,你不是也开车来的,打个电话让欧阳老师接你一趟吧?”陈子侑熟练地叫了代驾:“没事,老欧最近乏了,让他歇着吧,开车不规范,副驾两行泪。”“……”吹过夜风,徐瑶脑子一抽:“行,挺好的,真挺好的,我也不清楚你俩发展到哪一步了,凑合过吧,还能离咋的。”他在酒糟里泡了一圈,意识和行为都不太受控,嘟嘟囔囔又跳回去:“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啊,在一起没呢?没有可抓紧了,学校那么多女教师惦记人家呢,我成天辛辛苦苦替你们堵柜门,也不谢谢我……”“没人让你堵,别自作聪明。”陈子侑还很清醒,浓稠的夜色里平静地说:“我和他的事,外人少往里掺和。”晚自习十点半结束,欧阳黎这两天肩膀疼,一是摔的二是久坐,一捏整块筋肉发紧不爽利。饿一晚上,心心念念的豆花米粉没有了,便利店的货架上孤零零躺着一盒麻婆豆腐。两人前后脚回的公寓,陈子侑开门的时候,便当热好搁在微波炉有一会了,客厅静悄悄地亮着。沙发上的人半颗脑袋埋进抱枕,露出漂亮的颈线,安安静静地阖眼,窝栽一侧。陈子侑走过去,习惯性去碰他手背,半温不凉的,比从外面回来的温度好不到哪儿去。喝了酒的缘故,他的掌心很烫,靠近了慢慢贴合,欧阳黎的手指细长,很瘦,突出得有些尖锐的骨节硌着他的手心,陈子侑不在乎,五指挤过指间,直至严实无缝,每一寸都契合。只有时钟滴滴答答地走。欧阳黎不知什么时候睁眼的,或许陈子侑握得太紧,手背已经开始发潮;又或许他一时兴起想吓吓对方,却因为陈子侑的动作滞住了呼吸。周遭是亮的,他的眼神也清明,不像刚刚懵懂转醒的样子。陈子侑伏在身前,搭上视线的眼睛藏着一小块阴影,有股说不出的难过。仅仅一个表情,欧阳黎的心揪着一紧,瞬间涌上无法形容的心疼,很想做点什么,于是微微紧了紧手指。那是个极其缱绻温柔的姿势,沉默长久的注视黏连着一些解释不清的化学反应,大概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陈子侑露出抱歉的笑容,带着弧度亲上他的嘴。落下的力度格外轻柔,舌/尖小心擦过不设防的唇线,细细密密地舔/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