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平已看清了这突然出现的男人正是失踪多日的符骞,登时就想后退,只用理智强撑着仍然与这人对视。台下被符骞刻意带上浑厚内劲的这一嗓子震住,也诡异地安静下来。“本帅竟不知,不过是隐居半月,就能引得手下都尉动了取而代之的心思,还妖言惑众,污蔑本帅帐下重臣。”众人感受到台上逐渐蔓延开来的危险气息,纷纷向后退去。高台边霎时清出一片空地。“我……”寇平想要辩解,却发现当他坚信的“符骞必死”这一条被推翻之后,以此为基础搭建的所有说辞,都如同褪色的纸花一般,苍白又脆弱。符骞自认自己那两句话已算是给出了解释,也不等寇平再说什么,抽出匕首欺身向前。寇平慌忙出刀反抗,却不过一两合间就被挑飞了腰刀,匕首顺利抵在喉前。久未操练,寇平为首的这一系肃州军官们都已忘了,曾经被这人以技巧与力量双重支配的恐惧。“末将……”寇平咽了口唾沫,余光瞟向安置在外围的飞虎卫。那是他预备用来控制万一发生的动乱的精兵。但目光所及,乌钢甲的飞虎卫精兵已经不见踪影,不知哪里来的红袍兵士占据了他们原本的位置,正虎视眈眈地向这边注目。那可是近千的精兵,怎么会这么快——?寇平不敢置信,但事实摆在这里,这个男人不过站出来略动动手,他筹划了这么久的大计就这样分崩离析了。“符骞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受伤重病都是骗我的是吗!你——”“闭嘴。”符骞微动匕首,在他脖子上划了小小一道血口。寇平察觉到自己可能被人结结实实耍了一把,眼下又是大势已去,神情颇有几分癫狂:“我不闭!你倒是杀了我啊!你动手啊!!磨磨唧唧什么——”符骞拧眉,手上匕首翻花一般利落地挑进他四肢关节,将其中大筋尽数挑断。寇平骤然吃痛,狰狞地扭曲了脸孔,跌扑在地,被符骞从上跨过。现在还不能杀,要留着拷问连微的下落。抱歉,因为武汉肺炎已经传到了我们这边,所以今天很长时间耗费在关注疫情上了orz于是迟了好多好多(假装我没睡就还是今天——第57章台上兔起鹘落一场惊变,汇集的民众傻愣愣看着, 一时竟难以反应。直到符骞垂首俯视众人, 沉声道:“吾乃征西将军符骞,掌肃州城。寇平都尉心怀不轨, 趁吾外出之机假传消息煽动尔等,其罪当诛。”有几个曾远远见过符骞本人的人把他认了出来, 小声向身边人道:“这个确实是咱们的大将军……”“我曾在城门外见过的,这是将军没错, 将军他没事儿!”嗡嗡低语声很快扩散开来, 意识到自己被蒙蔽的百姓们们讪讪地歇了原先热血上涌的劲头, 悄悄退开些许。庾令白见场面控制住了,命人上去缚了寇平带下去收入牢中。符骞则向百姓们解释道:“近日所有这些流言与恐慌, 俱都是此人因一己之私散布开的。诸位都被他蒙蔽了。”“吾已返回肃州,各位散去后各自向家人好友说说今日情况, 不要再被流言欺骗。寇平此人, 州府会核清他究竟做了多少恶事, 日后公之于众。”简单说了两句, 符骞转身下台。庾令白以数倍的军力已经控制住了飞虎卫小头领,而余下的普通兵士本也不很情愿挥刀向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城池, 在头领受降后,纷纷也放弃了抵抗。失去了有意煽动的力量,又有符骞站出来作为最直观的破谣证据,事态显然已被控制。但或许是符骞这番话留下的形象太过亲和,竟有百姓大着胆子喊道:“将军, 那些被拘起来的人……”符骞不在的这十数日中,颇有人借着人心动荡的机会想要投机牟利。庾令白很是抓了些人,这也成为了寇平指控他的一大罪名。所谓“将军一死便独断专行,将不听从他指令的无辜之人也尽数投入牢中,百般折磨,强逼人听从他的号令”。如今这指控自然不成立,但因为被关押入牢的人出去投机的大小官员,也颇有些趁这机会到处滋事的百姓,或是传谣严重的人,故而与他们沾亲带故的便免不了关心一二。符骞瞟了发问那人一眼,没有回答。他现在赶着离开去向寇平拷问连微的下落。庾令白知他所想,已经快步上了台,接下了话头。“被收押的人,多是寇平党羽。其中或者也有情急之下不暇细分的无辜之人,我们将再度提审……”身为被抹黑后又飞速洗白的当事人之一,他的话自然也是很有公信力的。符骞身侧的人群都自发让开一条路,用崇敬的目光目送着他离开。走出人群,已有亲卫牵来他惯用的踏雪乌,符骞翻身上马,飞快地消失在长街尽头。寇平拖下去后,就被将军府亲卫拷入官家牢狱。这处不像他私建的地牢那般昏暗无光,但论起阴湿污秽丝毫不差,甚至因为常常监押那些被打得血肉模糊的重罪犯人,还有蚊蝇嗡嗡地在角落乱飞。寇平一路大骂,奈何四肢大筋都被挑断,根本无法反抗。直到被扣上脚镣扔进靠里的一间牢房,他翻动身体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姿势时,旁边的人终于听不下去了,凉凉道:“你说什么‘小贼阴狠毒辣,恶事做尽,终有报应’,如此激愤,怎么不见你向官爷状告?光在此处嚷嚷又有何用。”寇平忿忿道:“干你何事,掌事的全是蛇鼠一窝,告了也无用。”那人似是怒了:“你这不识好歹的!如今的州牧是何等清正廉明的好官,看你这样,必是死性不改,就死在这牢狱中得了!”“若是清正廉明,你这被抓进来的……”话到一半,寇平猛地吞声,才意识到自己堂堂都尉不仅与这等升斗小民关押一处,还意气用事与他们争吵起来,是何等跌份的事。他于是冷哼一声,不再开口。肃州之事,他早已加急通报给了长尧王,知晓这块硬骨头终于有了吞下的机会,主公定会派人来接手,到时候便是他出狱、符骞倒霉之时。假死失踪这些天符骞做了什么,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吴胤只要查明,便再没有那人的翻盘机会了。走廊另一头传来带着回音的脚步声。这牢狱平素进来的人不多,除饭点外,不是押进新的囚犯,就是有人要被提走了。狱中无聊,犯人们都悄悄注目,看这回又是些什么事。来人脚步急促,一路飞快扫过两侧牢房中人,到了寇平面前骤然停下。这人身后跟着的司狱忙上前打开牢门,提起寇平镣铐上拴着的铁链一抖:“起来!”符骞伸手接过铁链,毫不留情地用力一拽,寇平被手脚上的链条牵引着,跌跌撞撞被拉到一处僻静的囚室,又被搡到墙上,滑坐在地。骄傲让他不能在符骞面前低头。他仰起脖子,笑道:“怎么,征西将军也会干这种落井下石的勾当?”符骞对他的挑衅充耳不闻,径直道:“你昨日,是否遣人掳去了一名姑娘?”寇平心念电转,想起来今早见着的那女子妍丽之极的眉眼,又见符骞眼中未能完全掩去的焦色,忽然像是终于扳回一城似的,笑了一声。“美人儿?我倒没命人掳,但确实有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今早被送到了我榻上。”他似笑非笑的说,“说起来,我在这世上三十余年,倒是头一次见着这般销魂——”符骞的脸色骤然变得极其可怕,狰狞得像是要吃了眼前人。他一把掐住寇平的脖子把人按在墙上提起来:“你碰了她?”“呃……没、咳咳、没有……”寇平没料到他突然发难,艰难从喉咙中挤出声音。符骞逼视着他,直到寇平的脸逐渐紫涨,他才松了手,任人无力地滑落在地:“没有最好,人现在在哪儿?”“咳、咳咳……”寇平被这一下弄得喉咙生疼,但心中突然而生的激动盖过了这份疼痛感——他授意白曼青带回的那女子,很可能便是符骞的心上人!原本还担忧符骞一气之下不顾自己是吴胤派过来的人,将他直接斩杀当场,现在心下却是有了底:“在、咳咳、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说。”符骞冷声道。寇平却不着急了。他顺了半天气,总算觉得喉间好受了些,抬头朝符骞道:“若你不想为一女子将整个肃州城翻个底朝天,闹得人心惶惶,便将我完好无损地交予数日后主公派过来的使者手中。”“我藏的地方,你光凭寻常的搜查手段,是决计找不到的。”除夕夜的更新有一点短小————第58章“不可能。”符骞毫不犹豫道。不说寇平的命究竟价值几何,就说长尧王使者, 他绝不可能让人进肃州城。“不愿意, 那就等着你的小美人因为多日无人照看,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被虫蚁野兽将尸身咬噬殆尽吧。”寇平颇有些恶毒地描述着,“可怜那如花美貌, 最终却是凄凉地躺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成了一堆枯骨——”“闭嘴!”符骞脸色难看极了。他抽出匕首, 手腕微旋, 寇平上臂顿时被削下薄薄一片皮肉, 血珠慢慢渗出。寇平的脸扭曲了一下,很快平复下来。他道:“符骞, 你知道的,从战场上下来的人, 没谁会因为这种——”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又一次划过, 这一回, 寇平已是抿紧了嘴, 既不求饶也不痛呼,似是笃定符骞不敢就这么把他剐了。符骞确实不敢。人还没找到, 寇平便是唯一的线索。他定定看了一脸软硬不吃的男人一会儿,收刀入鞘,转身离去。身后传来寇平带着喘息的低笑声。回到将军府中,符骞第一时间便向城中驻军传下命令,“满城张贴告示, 悬赏搜寻逆贼寇平从澄园中拐骗出的女眷,凡有线索者均可报给将军府,责人录在纸上,呈递给我。”寇平这事刚结,百姓们正好拿来当新一轮茶余饭后的谈资。因为这个缘故,官府突然下发的相关告示,很快就引起了民众的注意。消息口传口地很快散布开去。符骞就坐在书房里,一边心不在焉地批阅着这段时间积压下的政务,一边竖着耳朵等前厅传来消息。往常冷冷清清,百姓都不敢多做停留的将军府,这道布告一下,果然热闹了起来。被安排去前院筛选呈上来消息真假的文官看着蜂拥而来的人,皱起了眉头。人看着多,实际说出来的线索多是些鸡零狗碎没有意义的东西,诸如“昨儿我听见邻居家的狗叫得厉害,恐是进了贼人”“我大婶子曾见人拉着个蒙面的姑娘从街角过,说不得有些关系”一类。甚至还有单纯想来近距离瞻仰一下将军英姿的。文官焦头烂额地将无关人劝走,记下可能有用的线索和提供者的住址姓名,做得头昏眼花,忽然头顶响起一道温柔胆怯的姑娘的声音。“什么?你说…你说你就是被拐走的姑娘之一?”文官听她说了两句,已经再不见原来倦色,直直从案后站起,“你速去……不,小刘,你暂时接替一下我的位置,姑娘,请随我往这边来。”内院书房里,符骞等了大半个下午,正觉得这样怕是找不着人,须得另想他法,就听见前面咋咋呼呼地有人来报:“姑娘找着啦!”还没等他的心情从乍逢喜事的不敢置信中缓过来,文官就匆匆忙忙地叩响了书房门,令他进来,身后果然也跟着一名姑娘。符骞却眯了眯眼。文官躬身一礼,道:“将军,这位姑娘就在方才——”“你是何人?”符骞毫不客气,打断了文官的说明,朝向那姑娘站立的地方道。啊?文官先是一懵,然后就出了满背的冷汗:他只想着无人敢冒认这种会轻易被发现的身份,故而听她一说就急吼吼把人带进来了。却没想到万一就是有那等青楼女子,自恃颜色不错,想来搏个富贵……若真让这样的投机者到了将军面前,自己怎么也有个不大不小的失察之罪。他猛地看向安安静静跟了一路的女子。她被直指身份有假,依然不显慌乱之色,就是这样坦然又笃定的态度,让他毫不犹豫地……“将军,妾身确实一直在澄园中居住。”白曼青那一双温柔端庄的眸子闪过受伤之色,“当年将军将妾身救出虎口的场景,妾身犹觉历历在目,原来将军……早已忘了啊。”符骞盯了她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你可是住在碧云居?”白曼青眼神亮了亮:“正是,将军想起来——”“拖下去。”符骞在她出口确认后,神色一瞬间变得冷厉:“好生拷问。”“等等!”白曼青保持在温柔中带着三分惊惶五分羞涩的脸瞬间崩了表情,她急道:“将军这是何故?妾身虽被掳走,却分毫也不曾透露您的消息!”她还在寇平身边时,确实也不知道符骞还活得好好的,否则又岂会自己找死?符骞既不记得她这么个人,想来她曾频频出园的事也…“是连姑娘也失踪了吗?”她做出一脸的懵然不解,“您担忧连姑娘是自然,可当日连姑娘虽是妾身邀去的碧云居,此事妾身却是分毫不知啊!”“拖下去。”符骞拧眉,重复道。被唤进来的卫兵闻言,不顾白曼青挣扎哭闹,上前制住她的动作,把人向门外拖去。符骞在背后道:“关她入水牢,别让人死了就好。”白曼青震惊之下挣扎着拧过头来。符骞面色不便,俯视着那张芙蓉面,淡淡道:“别妄想着狡辩,你早一日吐出连姑娘的消息,便少受一日的苦。”与她常远远看着的那个冷淡但暗藏温柔的将军,判若两人。把白曼青处理了,又让文官继续去前厅盯着。符骞坐回座上,揉了揉额角。目前的线索也就到这里了,能主动做的都已安排下去,他只能等。焦灼之中,他下意识地不愿去想一个问题:若这些办法都无从找到连微,那他真要按寇平所说,枉顾扰民,遣兵士在城中寸寸搜索过去吗?·连微很饿。这是她目前唯一的想法。想想她吃的上一餐是什么?还是昨日午间为了应付络绎不绝的来访者,一气之下举办的花宴。宴席匆忙,她也没好意思麻烦大厨房加班做菜,于是吃了几个糕点,碗许薄酒,就算作一餐了。这点东西,早在被放倒的一夜里消化了个干净。从醒来之后到被绑在这个地方,眼看着窗外天光由暗转明再转暗,胃中的烧灼感已经严重到无法忽视了。再这样饿下去,怕是要出问题。连微忍着胃部的抽痛,尝试小声叫道:“有人吗?”她被送过来时,有人专门警告她不可高声说话。她不知外面情况如何,也没有触怒这里主事人的打算,于是只一遍遍小声喊:“可有人在?”“叫什么叫!”喊了半天,一名黄脸汉子不耐烦地推门进来。连微好声道:“可否给些饭食?小女子饿了许久,实在有些撑不住了。”那汉子嗤了一声,倒也没有驳回,反身出去了。过了片刻,端着一盆糙面馒头走了进来。他把馒头并一小杯水放在榻旁矮几上,自己就在旁边坐下,显然是打算看着她吃完。“这位爷,还请帮忙解一解腕上的绳子,这样着实不便行动。”连微再次请求。这许久没人找来,她猜那枚丸子定然是不知为何失效了,如今身家性命都在眼前人手上,她不介意把这人捧得高高的。美人露出可怜兮兮的央求模样,没几个人能下狠心拒绝。汉子起身两下扯开了她腕上的粗麻绳,但动作却不轻柔,磨得连微火辣辣地疼。她没说什么,只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拿起已经冰凉发硬的馒头,就着白水慢慢吃起来。汉子一直看着她这边,连微不会武艺不说,脚上也用麻绳捆着,根本做不了任何小动作,只好乖乖吃完,然后伸出被磨得发红,有几处甚至往外渗出血丝的手腕,轻声恳求:“爷,能否暂时别绑住妾的手?”汉子拿起麻绳抬腿向这边过来,没有被说动的意思。连微心里一紧,愈发可怜道:“妾身皮肤本就容易留疤,这样尚可,若是继续损伤,留下疤痕来,该多丑呀……”垂头,又微不可查地道:“都督可别恼了妾身……”她略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的手腕。她的皮肤当然不是吹弹可破——正常人没有这样的。她只是在汉子过来解绳子前有意用手腕磨蹭了绳子,刻意做出的这样一副惨像。此时,雪白的腕子上,道道红痕经过吃饭的这一段时间已经有些肿胀,与手腕本身的纤细对比,更显触目惊心。汉子果然犹豫了。他虽没有放轻动作,但自认刚刚解绳子那么一下也不至于弄出这样的伤。可这伤又确确实实是新伤,并非这姑娘一日里挣扎弄出的。莫非真如她所说,她生来便是个娇嫩经不得碰的体质?那倒真是不能留下痕迹,否则主上过来,定然会责罚于他。这么一想,汉子便犹豫了。他踯躅一会儿,终是把麻绳放到一边,出去拿了瓶伤药扔到榻上,粗声道:“自己抹上。”连微目露感激,柔柔道:“多谢爷!”“好生呆着,我就在门外,休让我发现你做什么小动作。”汉子未曾理会,又警告了一句,便合门出去了。留下连微在房中,悄悄把脚腕上的绳子放松了些许,然后一边垂眸揉着手腕上的伤痕,一边思考脱身之策。不让她大声说话,显然这里不是什么僻静地方,甚至很可能是闹市街坊,一嚷,邻里就能听见。但她不能嚷。在邻里起疑之前,有足够的时间让看守她的人打晕或是杀了她。她不知道符骞与寇平的争斗到底有没有结束,也不能贸然跑出去,以免正好撞在枪口上。如此,只能先确定周围环境,以求获得更多信息了。连微安安静静地在榻上又躺了半天,直到见夜色降临,房中因为无灯一片漆黑,才又弱弱开口道:“爷?可否给盏灯,妾身……想去更衣。”第59章连微到这里以来一直表现得乖巧顺从,这一次提出要求, 汉子已不再像开始那般警惕。想到连微确实被关在房间里许久了, 他没多说什么,另取了盏普通油灯过来, 盯着连微小心地解开脚腕上的绳子,便把油灯给她, 领人出了房间。这还是连微第一次亲眼看到关押自己的地方。周围黑漆漆一片,借着月光可以隐约看出是个算得上规整的小院子, 她出来的房间是西侧厢房。对侧厢房里亮着一豆灯光, 汉子大约就是住在那里。院墙外, 可以听到隐隐人声,可见她的判断没有错, 这里果然不是什么荒僻之地。是个好消息。汉子引她从主屋旁边穿过,主屋后是隔出来的另一个小院, 里面有些花草, 看着像是个小花园。一东一西的角落里各有一间屋子, 汉子带着她径直往西侧去了。连微用余光观察了东侧的屋子, 觉得那可能是厨房。想起之前的糙馒头,她不抱希望地想, 这厨房大约是空置着没有人上工的吧。到了西侧的净所前数步,汉子停下了脚步,连微端稳手中油灯,小心地提着裙角进去了。净所内十分狭小,连个窗户也无, 更没有什么能利用的东西。连微看了一圈,正失望地觉得这回要无功而返时,忽然听见隔墙仿佛有人声隐隐传来。她忙凝神细听,墙那头的人许是刚用完夕食正在散步,声音渐渐靠近,她渐渐也能听清楚其中说了些什么:“……今日巷口的王大爷可真是差点没被他家那儿子给坑死。”“可不是,官爷那些事也是能掺和的?还嚷嚷着什么要给将军报仇……”连微呼吸一紧。“……谁知道根本是上头的人斗法,要不是将军来得及时,他怕不是真要冲到将军府去,喊打喊杀?”“王家老二这性子真是得改改,再这么着,万一被谁给记恨上可怎么好。”“说起来今日新发的那个告示你可见着了?”“将军府寻人那个?嗐……将军如此着紧,若是谁寻着了,那怕是有泼天的富贵。”“可不止如此,我听说隆兴坊那边已经有官兵在挨家挨户的搜……”说话的人越走越远,声音渐小,听不分明了。连微几乎想将耳朵贴上墙面:搜什么,是搜她吗?现在又搜到哪里了?听这两人话中的意思,符骞竟是已经动了手,应当也顺利掌控了局面,那看着她的人为何还如此淡定,没有一点要逃的意思?她不知道,寇平当初为了保证这一处退路的稳定,根本没有告诉这边的属下自己的真实身份。原本的用意是不知道真相也就无从告密,但此时却是让这间小院子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盲区。汉子在屋外等了半晌,正要出声催促,就听见外头小街上传来阵阵喧哗:人声马声,还有人在鸣锣开道。他匆匆到院门前往外一张:街那头几人骑着高头大马过来,俱都是披甲执刀。身后跟着的兵士分批散入道旁民居中,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他虽不知主家的身份,却被告知过若城中有异动,可先沿密道脱逃,待情况稳定再行返回。这会儿兵士来势汹汹,他想到主家的话,忙快步回到后院,朝安静隔在院子一角的净所中道:“你可好了?”连微猝然听到汉子催促,心中已是一提;又听见他脚步匆匆地往这边接近,大有她就算没好也要把人拎出去的意思,心一横,吹灭油灯,急惶道:“好——啊!灯灭了!”“哪……哪里来的风?是谁?”她装作被突然的妖风吓破了胆子,“我、我找不着门了……”汉子听屋里人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想到街头正逐家搜查的官兵,和主家“把人看好”的指示,也顾不上这可能是主家的女人,一把推门进去:“搞什么——”话没说全,躲在门旁阴影中的连微已抓着灯盏照头给了汉子一下。滚烫的油泼在脸上,汉子一时间被打蒙了,连微就趁着这片刻的空隙猫腰钻了出去,拔腿向外狂奔!“——小贱人!”热油浇脸,不仅是烫伤的火辣辣的疼,汉子的一边眼睛几乎瞎了,另一边也有些睁不开。疼痛之下,他满心都是想要把胆敢做出这等事的人千刀万剐的怒火和恨意,也顾不上原先的打算了,拔腿追了出去。虽然视力下降不少,但汉子对这间小院何等熟悉,光是听脚步声,就能粗略判断方向。连微跑得不慢,他追得更快,几息之间,两人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不足一丈,汉子狞笑着伸出手——连微猛地一扑,扑到院门近前,刚抓住门内横木,余光就见汉子已经近在咫尺!她抓着横木一扯,把门扯开,自己同时朝一旁翻滚。汉子整个人收不住直接扑在门上,发出一声巨响。连微握着门闩站在墙角,警惕地盯着正横在她和出口之间的汉子。汉子被这一撞弄得有些晕乎乎的,他晃晃脑袋,正眯缝着眼睛看人躲去了哪,院门外忽然有人敲起了门板。“有人吗?里头发生了什么?”是被响动吸引过来的兵士。汉子喘了两声,被这问话唤回一点理智。正要说无事,连微已尖声叫了起来:“救命——!!!”女子的喊声尖锐地穿透了夜空,一时间外面街上众多百姓并着正在搜查的兵士都注目过去。“该死!”汉子心知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自己已经很难安然脱身,至少拖一个人垫背的想法愈发鲜明。他向连微的方向猛冲过来,连微眼看难以躲闪,高举门闩猛地砸下,虽然被汉子的手臂挡住,但又争取了少许时间。这一点空隙里,院门已被从外撞开!外面街道有如白昼,火把的焰光穿过院门,倏地把小院照亮。来者一眼便看见身形健硕的男人将女子逼到院角,急怒之下飞刀而出,短匕在火光中化作一道银线,直直没入汉子后心。在连微的注视下,汉子神色蓦地一滞,原本掐向她咽喉的手顿在了空中,整个人随后栽倒在地。她松了口气,抬头便见院门处掷出这一下的人正背光而立,定定地看向她。乍见亮光,她只能勾勒出这人高大而略有些熟悉的轮廓。待双目渐渐适应,便看见他刀削斧凿般的五官与灼灼的目光。是符骞。大脑被众多情绪冲击,一瞬间给出的最直观的想法竟是:她安全了。骤然放松,那股劲瞬间就泄了,她靠着墙滑坐在地,这一天一夜的疲惫和饥饿翻上来,让人忍不住蜷成一团。在她重新积蓄力量扶墙站起来之前,符骞已经快步过来,想要伸手,却又顾忌着什么:“你…可受伤了?”“没有。”连微摇头,撑着地面想站起来,不知怎么的腿一软,在她跌回去之前,一条有力的臂膀在腰间一抄,她整个人就落入了一个宽大的怀抱中。“没事了…”低沉微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与此同时,手臂带着安抚的味道收紧,符骞另一只手解下身上大氅,裹住怀中人,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我这就带你回去。”连微的脸颊隔着尚带有男人身上余温的大氅,贴在坚硬的胸甲上。她仿佛能感觉到男人说话时胸腔的震动和一下一下,强健有力的心跳。原本那一点点想要下来自己走的念头飞快地消散了,她悄悄伸出手附在符骞胸前,只感觉久违的安稳。安稳得让人紧绷的精神都放松了,忍不住生出一点困意。若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啊……符骞抱着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往外走去,一边低声道:“这一回是我错了,我太大意,才累得你落在寇平手中。”仗着院中只有门口投进暖光,其余地方依然昏暗,夜色中无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他继续道:“你不知道,有一瞬间我真的以为再也找不见你了。”“万幸你没事,否则我真是……”他在门口驻足,望着门外的人影和火光,忽然道:“这一回,全城人都知道我在拼命找你了,整座肃州城都会把你看作是,”他抿了抿唇,“我的人。”虽然这样有些卑劣,但是符大将军此时竟对自己情急之下的决定感到庆幸——这样,她是不是就没有别的选择了?“所以,阿微,此间事已了,你要入主将军府吗?”不比上一次试探地提出将军府,这一次,符骞几乎是把意图摆在了明面上。但怀中安安静静,毫无声息。符骞忐忑地等了半晌,终于感觉不对,腾出一点空按住胸前那只手的脉门。不消他探脉象如何,触手的一片滚烫已经足够说明一切。浑身一震。无论多少旖旎心思,都在这一刹那被抛去了九霄云外。他攥紧那只无力又滚烫的手,一声唿哨唤来坐骑,直接轻功上马:“驾——!”同时,以内力传音给不远处尚在监督其余兵士搜查的裨将:“着城中一应良医,速来将军府!!!”可怜的将军好不容易正经告个白,还要碰上意外……第60章将军府今夜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