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温水拭去了面上妆容之后,绛玉、哦不,姜遇,看起来确实一点儿也不像个女人了。相反,他浓眉大眼,眼角带笑,还是个颇俊气的少年郎。这前后的判若两人,简直让人不敢相信他只是在自己脸上添了几笔——倒像是完全换了张脸皮似的。庾令白感兴趣道:“你是从哪里学的这一手伪装?”或许还想着功败垂成的那一刀,姜遇别过头不看庾令白,看起来也不是很想回答:“……与你无关。”“你要杀我,还与我无关?”庾令白挑眉。“我要杀你,不过是因为你死有余辜。”姜遇硬邦邦道。符骞敲敲桌子:“那就来说说你是自己查到了些什么,竟胆大包天,要来刺杀我手下军师?”或许是换到了更小的环境中,又或许是认清了已经落入敌手的事实,姜遇明显没有在宴厅里的紧张与刺毛,他拧着眉道:“庾令白这人是祸害了诸多年轻女子的罪魁祸首,刺杀他难道不应该?”就在旁边听着的庾令白本人:“……”“祸害女人?”他忍不住道:“我做什么了?”他自认不好女色,更不可能行什么□□掳掠之事。若论手头公务,他庾令白在肃州城将军掾属这一批人里面向来属于存在感低的,平时就是自己同僚都常常不清楚他的工作,还打趣他混吃等死,这小屁孩怎么就不声不响地给他定了这么大一个罪名?姜遇瞪他:“出主意令将军强征良家妇女的难道不是你?符骞将军曾经是何等少年英雄,到了肃州城却声名狼藉如此,你难道问心无愧?”“…噗。”庾令白一边笑,一边连连摇头。另一边符骞看起来也是颇为无奈,他思索片刻,问:“若我能证明事实并非如此,你可愿为你今日的莽撞之举付出代价?”“有何不可!”姜遇梗着脖子道。“那好,明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符骞随即道,“你也可选择不去,那便在这儿关到我想放你出来。若是要去,去了却又被我说服,那此后便为我做事,如何?”姜遇张张嘴,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寻不到端倪。片刻应道:“那就看看你要如何狡辩!”符骞颔首。事情既定,他不再停留,和庾令白一并往前院去了——姜遇能查出这计策是庾令白提的,却查不出计策的真相,内中必定有人遮掩利用。这些人还要一一查明,以后才好应对。.连微此时已经被单女官带到了属于她的住处。这是间不大的小楼,名字叫鸿轻阁。二层高度,分了前后两间,带了一个用篱笆围成的小院子,没有正经院墙。旁边是一个小池子,周边筑了避雨长廊,再远处有什么景致又或者邻居,在昏黑的夜色中单靠手提的一盏琉璃灯就看不太清了。总之,是个不算多轩敞,但看着十分舒适的居所。单女官为她点亮了廊下两盏小灯就离开了。连微道过谢,转身推开大门进了阁内,然后在一绊之下飞快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屋里还没有点灯。点灯在这里应该谁都会,属于时代性的基础技能,但很可惜,这长在了连微的知识盲区。她不知道人们惯常会把火折子或者其他引火的东西放在哪里,只好端了一盏门口的小灯进去,费尽心思地点着了桌上手托的莲花灯,这才能看清屋里的格局。手托灯晃晃悠悠的灯焰十分暗淡,连微就草草扫了一遍:一个前厅,两侧一个茶室一个书房。后面是仓库与水井,楼上则是卧房。还有一间抱厦从侧旁与小楼相接。算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天色已晚,她也没有探索更多,草草洗漱过后就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很快便睡着了。沉入梦乡之前,最后一个划过脑海的念头是:符骞好像说明天一早要去仪阳居干活…?仪阳居在哪儿?【小剧场】娄阳娄飞二人依旧守着小耳房。考虑到姜遇受到重创,又未曾进食,恐怕顶不太住,娄阳便去了仪阳阁的小厨房略准备些膳食。留下娄飞倚在门口,冲还拥着被子在床上有些懵然的姜遇一笑:“虽然大家都是男人,看一看也没什么…但我喜好正常,我想你大约也不想就这么过上一夜?”他朝姜遇身上使了个眼色。姜遇低头,这才意识到虽然自己的妆被收拾过了一遭,但裹胸还是那个裹胸,高开叉也还是那个高开叉。娄飞在那边慢悠悠道:“别的不说,你这衣服看伤还是挺方便的……我们就没给你换。现在你也醒了,不如自己来吧。”姜遇几乎是瞬间跳了起来,但下一秒,他又呆在了房间中央。“唔,衣服在你左手边的柜子里。”娄飞“好心”道。姜遇如蒙大赦,冲过去拉开柜门,就被牵牵绊绊的衣袍扑了一脸。他拎起一件放在眼前。“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这家伙——”娄飞望天,嘴角勾起个无辜的微笑。第7章 炸了“连姑娘?连姑娘?”谁啊,好吵。“连姑娘,将军遣奴婢来问您什么时候能过去?”连微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随后一翻身背对着传来恼人声响的窗户,又缩进了被子里。“将军说,一刻钟之内若还不能看到人,就命人将您送回官人府!”连微腾地坐了起来。流民、官人府、宴席、刺杀、乃至现在所居的鸿轻阁,如同落潮的水,一一回流到了脑海中。不知会被送到哪里的官人府?不能回!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楼推开门:“告诉他我马上到!”来唤人的侍女楞楞地看着披散着一头长发、睡眼惺忪、只在中衣外面套了件短上襦、脚下还趿拉着睡鞋,就这样冲到自己面前的少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姑娘…要这样出门?”“啊。”连微一低头,也发现了不对,连忙收敛神色,朝侍女露出一个温柔又抱歉的笑,“还请稍等片刻,一会儿还要劳烦姐姐引路。”接着“咔”的一声,鸿轻阁雕刻着飞鸟的大门倏地在眼前合上。侍女站在门前,呆呆地眨了眨眼。回到屋里的连微发挥了曾经赶场子的最快速度——找到正确的橱柜,挑好合适的衣物,把头发理顺扎上,再到后院的井水处稍加洗漱。种种相加,不过一盏茶时间,她就收拾好出现在了门口:“久等了,走吧。”虽然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但心想也许将军就是看上了这一点的侍女:“……好的。”走去仪阳居不过两分钟左右,在偌大的澄园里这简直算得上是比邻而居了。从角门进了庭院,那侍女就站住了脚,朝前院的一栋小楼指指:“这就是将军日常办公的所在了,将军已吩咐过了让您过来就去见他,姑娘且进去吧。”“姐姐不带我进去吗?”侍女摇头:“将军不许人随意进出他的书房,奴婢不能进。”……行吧。拜托门口的侍卫通报过后,连微推门进去,一抬头就见正对着门的窗前,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书案后,隔着帘幕往这边看。“为何来迟?”男人的声音平平淡淡地传来。连微老实答道:“因为睡迟了。”“你可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连微下意识看向旁边博古架上的滴漏,接着意识到自己看不懂,只好硬着头皮估计:“辰时了?”“呵。”符骞冷哼一声,“巳正了。”连微一噎,飞快地低下头,想要认错求饶又生怕走了原主的老路被误会,只好抿嘴、垂眸、颤抖,努力把自己化作毫无威胁感的小可怜:“请…请将军再给奴婢一次机会!”符骞在上首往下看,只能看到一个写满惶恐不安的黑色脑袋。他想到了昨天宴席上那张泪水涟涟的小脸。着实惹人怜爱。但下一秒,她就狠狠给了姜遇一下。符骞手指点着桌子,慢悠悠地想,不知道这张因为垂头而看不清楚的脸现在是否也是同样的神情。…算了,难得有一个这么好玩儿的,不能打草惊蛇。原本想出口的话顿住,他转而道:“那你能做些什么来弥补呢?”这问题有点广,连微迟疑一秒,觉得为了小命也没什么不能做的:“奴婢都可以!”“行。”符骞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那今天你就随着带你过来的侍女一起干活吧。”在连微就要踏出楼门时,他又道:“你叫什么名字?”名字早就在征收姑娘们的时候就一一统计过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连微报上后,就看这人唤来一名侍童,取出个什么册子涂了几笔。然后她就被带走了。.说干活,就真是干活。洒扫整理烹茶晾晒,都是侍女们的活儿。那个来喊她的叫菱南的侍女一开始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到后来神色已经变成了:你被将军从楼里轰出来和我们一起干活果然是因为手脚不够麻利被嫌弃了吧。没办法,连微原身怎么也是个在一方小诸侯娇宠下长大的贵女,颠簸这么多天还活蹦乱跳的已经不容易,拎起厚重的抹布擦门就真的是强人所难了。这年头的抹布是又糙又厚的麻布,耐折腾不错,但也着实磨手。连微把手都拧红了,愣是没能把里面的水拧干净。菱南已经放弃了让她跟上其他人的节奏,连微也乐的一个人在堂屋里和抹布水盆斗智斗勇,偶尔还能躲躲懒——比如现在,她靠着桌子发呆,沐浴着窗口淌进来的阳光,十分舒适。舒适到轻细的脚步声一直接近到推开门,才被她发现。“谁!”门里门外两人同时被吓了一跳。门里的连微反应过来,放下手里下意识抓起来的抹布,重又垂头做个擦洗的侍女。门外的美人儿却仿佛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隔了半天才犹疑道:“你是谁呀?我怎么从没在将军这里见过你?”……突然有了某种既视感。连微面无表情地别过头:“一个洒扫侍女罢了。”“…哦。”美人儿将信将疑地正要转头离开,忽又回过身,“等等,你抬起头来。”不行,听这语气,我预感抬起头来就有事儿了。连微默默想,假装自己没听见。那美人儿却不肯让她混过去,见连微不动,放下手中的盒子,自己两步转了过来,伸手掰过了她的脸——美人儿一声惊呼,噔噔后退两步。……连微也想后退,这人一惊一乍的,实在有点让人承受不起。不过在她犹豫的这档口,美人儿已经喊了起来:“你…你绝不是将军院里的人!”她面色着急,眼眶微红,仿佛真是在为符骞的安危担忧:“说!你是哪里来的奸细!竟然混到了这里!”“……”连微没有想到半天之内自己竟然会连续两次自报家门:“我是连微,才入园不久,许是因为这样,你不曾见过。”美人儿蓦地顿住了,连微眼见着她神色一变,从方才泛泛的戒备变得有些复杂:“……原来你就是那个连姑娘。”听着口气,连微好像知道这人是谁了。宛冰语想到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内心的酸意几乎要整个翻上来。她那天不知为何把脚腕摔了,误了将军的宴席,本就已经十分难过。后来听说顶替她的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儿,这种难过就成了惊慌和嫉妒——眼下看到这人竟然在仪阳居打扫,这些情绪才渐渐缓和下来,化成某种不可名状的轻蔑和怜悯。她甚至有心思问一句:“这水冷吗?”连微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没回答。宛冰语转了个圈儿,伸出一只手指摸了摸刚擦过的桌面,又嫌弃道:“我看你这擦得不够干净呀…这样留在仪阳居是要被责罚的。我去和菱南说一声,把你要去我的青萤阁吧。”连微慢吞吞地拧了个抹布:“让我在这里打扫是将军的命令,菱南姐姐恐怕做不了主。”“怎么可能?她掌管的就是这仪阳阁的人事,将军从来不管这些的。”“…那你去问她呗,我又不知道。”连微答得越发不走心。宛冰语看着对面一身简单的侍女装束,慢腾腾动作慢腾腾说话,满满透着敷衍了事,却依然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的人,忽然觉得明明是自己站在强势的位置上,却像是被居高临下地俯视了一样。“你怎么这么说话啊!”连微眨眨纯良的大眼睛,看得宛冰语越发感觉胸中一股郁火往上冒。“你知道我是谁吗!”她甚至都忘记了多年来刻意提醒自己养成的柔弱气质,看着周遭无人,甚至一瞬间有了要好好教训一番这个不知好歹的下贱人的冲动。.“我说,后院起火了哦。”院角小楼的三层,庾令白眼尖地瞟到了这一幕,揶揄地对并肩站在窗前的符骞道。符骞轻柔地梳理着停在右臂上的苍鹰颈部蓬乱的毛发,又从一旁的盆中挑出一块肉喂给它,才慢悠悠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没事,最多也就是吵一吵。”“我看是已经打起来了。”原来在书案旁翻看过往文书的姜遇也凑上前来,评论道,“你看那个白衣的姑娘——”白衣的宛冰语确实已经气得抄起了扫帚,一边朝连微拍,一边连声叫:“来人,帮我把这个目无尊上的丫头捆起来!”——时间回到一分钟前——“你知道我是谁吗!”“嗯,那个因为摔了脚被换下来的女人。”“是符骞在这澄园里最宠爱的人!”“你说是那就是呗。”“你…你既知道我是将军枕边人,你怎么还敢——!”连微也被她弄烦了,直言道:“符骞他真的亲近过你吗?”这里的亲近,自然是更深一层的意思。宴席那会儿符骞虽然搂了她的腰,但她能感觉出来这其中没有半点欲望,就像是摄影棚里对戏的搭档似的,所以她才接受良好。从那时起,连微就猜测符骞这人虽然收集了不少女人,实际上恐怕都没怎么动过。而现在一看,这位宛姑娘的容貌远不如自己,而符骞的作风又绝不像是为一人守身的情圣,再加上这句话说出来,宛冰语像是被戳了痛点的反应——她睨了宛冰语一眼,看着冷美人脸色涨红气到说不出话的状态,虽心知可能性不大,但依然补刀道:“就算亲近过又怎么样呢,你是唯一一个吗?”“嘭”宛冰语彻底炸了。连微她毕竟是长在现代社会的娃,平时懒得撕,真要被弄烦了开口闭口是没有那么多禁忌的——以及!都看到这里了顺便点个收藏留个评激励一下蠢作者好嘛~单机码字好方啊蠢作者稳定日更的,收藏不迷路嘛~第8章 接二连三宛冰语发誓,自己打出生以来,就没有被这么□□地羞辱过。即使家道中落,被卖入青楼,但还未接客便遇上了符将军,自此以后就安安稳稳地在澄园住下,日常最烦心的便是盯着园中的美貌姑娘们拈酸吃醋,互相争着下一场宴席又是谁能陪在将军身边。何曾有人当着面,一丝脸面不剩地,说什么、说这些好人家女孩根本听都不会听的话!仪阳居的侍从们都已经循着宛冰语的喊声汇集过来,脚步声纷纷杂杂地在廊下响起。连微叹口气,把手中抹布飞快叠好放下。环顾一周,看准了一个窗户,趁着宛冰语去门口喊正在赶来的侍从时手下一撑,就从低矮的窗口翻了出去。在远处兴致盎然地关注的姜遇:……他急忙戳戳庾令白,看了眼又踱回书案前的符骞,没敢出声打扰。昨日被打的那一掌,现在可还在疼呢。庾令白好脾气地探头,顿时也被院中盛况惊到了。宛冰语站在仪阳居的正堂门口,鬓发微乱,脸色通红,扫帚倒是不知放去了哪里,正激动地指挥满院子乱转的仆从们:“都给我搜啊!那个小贱——那个小贼刚才还在这里,一定跑不远的!搜到了就给我狠狠地打!”符骞对仪阳居中人管的一向不算严,宛冰语又是常来这里的,众人都面熟了,一时也都按她说的各个犄角旮旯地找了起来。庾令白叹为观止:“伯功,你这嫔妾惯的,了不得啊。”不知何时也来到窗边的符骞眉弓微压:“不是嫔妾。”他也很有些意外。他记忆里的宛冰语一向是柔弱又退让的。虽然有时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小脾气,但总的来说也知道分寸。今天这样胡闹,那个叫连微的……到底做了什么?不管怎样,仪阳居总是他的地方。越俎代庖,宛冰语今日是做过界了。他唤来书童,吩咐道:“下去让菱南把人都归拢了,告诉宛姑娘这不是她能撒泼的地方,让她回她的清影阁。”这话算是很重了,符骞对园中的姑娘们的行为多是听之任之的态度,只要宴饮游乐时知道配合就好,几乎没有过这样近似斥责的话。“……还有,去垂花门旁边告诉连姑娘,让她回鸿轻阁里呆两天,多学点东西。”天知道能让他远远地就认出哪个是连微,她那盘得惨绝人寰的发髻到底帮了多大的忙。符骞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开始的判断:这么一个生活技能半残的女人,真的是送来使美人计的吗?连微此时在垂花门边挥着一柄大扫帚,正一下一下地扫得欢实,金灿灿的银杏叶纷纷扬扬,已在墙根下堆起了一个小丘。她从窗户翻出来以后就转到耳房拿了扫帚,又避开人群来到了这儿。开口回怼的时候,连微就打定了这个主意——那位宛姑娘看起来不是能讲理的,好在两人的交谈始终在空无一人的正堂里,没人见证。那只要她一口咬定自己早就离开了正堂到这里扫叶子,宛冰语再气急败坏,也拿不出她真的说了什么的证据。……虽然本来也没说什么,不过是实话而已。连微心累地垮下肩,为宛冰语脆弱的心灵感到抱歉。“连姑娘。”身后传来微微沙哑的少年音。一名身着简单青色袍服的少年站在门口台阶上,板着一张脸看过来。“将军让你回鸿轻阁去,这两日便不必出来走动了,好好在阁内学习罢。”学习…学什么?少年没有多做解释,话音方落便转身离开了。.不管怎样,成功打发了宛冰语又提前被放了回去,连微很满意。满意到发现鸿轻阁的门口不知为何又站着一名侍女,也很是和善可亲地同她行了一礼:“姐姐有什么事么?”那侍女连忙避开,回礼道:“奴婢迎露,当不得这一声姐姐。将军命奴婢迁来鸿轻阁,从此就照顾姑娘起居。”连微有点惊讶地看她一眼:“符将军?他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是…”迎露偷瞟了一眼她的发型,大着胆子道:“奴婢斗胆,想着大约是因为姑娘的头发……”连微突然想起来今日起来时因为时间紧急,自己只匆匆盘了个光溜溜的发髻。虽然也算不上失礼,但比起其他人装点得各有千秋的头发,着实是磕碜。所谓的学习怕不就是这个?大概是符骞也看不过去了,忍无可忍派了迎露来,不过…“我的身份可以有侍女吗?”连微总觉得自己的出场方式虽然挺像个嫔妾,但在仪阳居完完全全是被当做丫鬟使。不然宛冰语这种家伙怎么会来搞事?迎露忙道:“是我忘了说。来前将军嘱咐了我告诉姑娘,日后不可再自称奴婢。澄园里有单栋居所的姑娘,都不是什么奴婢。”连微抽抽嘴角,正想说这非主非奴的岂不尴尬,旁侧忽然插出温温柔柔的一道女声。“确乎如此,若连姑娘自认是奴婢,我们姐妹们岂不也都是奴婢了?”女人笑一声,从旁边的小亭子里站起身,与她的侍女一同往这边走来。连微见那小亭子里还有火炉和茶水,就知道这人已经在这座没什么景致的小亭子里停留了不短的时间。这附近最近的就是鸿轻阁,是为自己而来?女人开门见山:“我是白曼青,也是这澄园中的住客之一。冒昧前来,是想替宛冰语那小丫头道个歉。”白曼青看起来比连微和宛冰语都要成熟许多,生得端庄大气,嘴角噙着一抹歉意的微笑,看起来十分有诚意。今天宛冰语还真没欺负着她。连微并不生气,不过立场还是要有的:“我与宛姑娘并未有什么龃龉,何来道歉一说?”披着一袭几乎及地的靛色缎面斗篷的女人闻言,弯了弯双眼,带着点了然又带着点纵容道:“那就不提这个了。日暮天寒,可否允我入室小坐?”现在日头不过刚斜,远没有到“日暮”的地步。但要的也就是句说辞罢了。连微把人迎到窗边座上,鸿轻阁新鲜出炉的侍女迎露则麻利地给二人端上了茶水。白曼青呷了一口茶,就开始慢悠悠地同连微闲谈她们这些早一步入园的姑娘们的身世。“宛儿看着娇气,其实是被曾经的日子吓着了。”她眉头轻蹙,叹了口气,“这事说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她是被家里人卖进青楼的。”“这样啊。”“将军还未整顿时,肃州的青楼真真是狼窟虎穴。”她用青瓷杯盖划了一下杯沿,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她一个生嫩的女娃进去了,若是没人罩着,恐怕十数日就要被折磨死。”连微权当听故事一般,频频点头,时不时还捧哏似的应和两声。“是将军把她带了回来……所以那之后,宛儿就对将军死心塌地,也因此,时常会因为一些事情控制不住自己。”“嗯。”“会来这里的人,大多都历过不少苦难。譬如我……”连微一边敷衍应和,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往窗外瞟。虽说她不介意听故事,但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她现在比较想和迎露一起去厨房领饭。不过这样说来…这位白曼青姐姐,莫非是想要自己在留她喝茶之后,再留她吃一餐饭?不能吧。连微看向对座的女人,她与斗篷同材质的雪青色外裳在灯焰的映照下泛着温柔的光泽。“……大家都在这园子里住着。若日后有什么难事,可来雁乐居找我,能帮的都会尽量帮一把。”就像是知悉了连微心中的不耐一样,她轻轻巧巧地吐出最后一句话,然后优雅起身,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招来侍婢为她系上斗篷:“今日多有叨扰,累了连姑娘听我说了这许多废话,实在不好意思。不如改日来我雁乐居一聚,也算回报你今日这份茶水?”“……自无不可。”高挑的美人于是勾唇一笑,领着侍女施施然走了。走得和来得一样突然。连微打发迎露去取两人的晚膳,自己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莫名其妙。在寒风里等了不知多久,就为了吃她一顿茶?说的话也没什么特别的含义…总不能是真的指望用一段悲惨经历洗白那个宛冰语吧?“算了,不想了。”她嘟囔着往楼上走去,打算先在二层窗前的矮榻上休息一会儿。今天的事情发展简直令人摸不着头脑,不管是宛冰语的莫名针对还是白曼青的莫名亲近都有些异常,简直是她经历过的最——不,不是。手还保持着刚把卧室门推开一半的姿势,连微顿住了脚步。她眯起眼睛,视线停留在屋子中央。在那里,一道黑色的身影静静坐着,残余的几线天光笼住他,在地上拉出长长的模糊不清的阴影。因为背光和昏暗的暮色相加而看不清面貌,但这个身形不知为何让连微觉得有些熟悉。本来想把标题定为“接连邂逅”,想了想觉得肯定有姑娘会以为是遇上了伯功,本着良心就改了所以没人误会吧(:3」∠)_第9章 “翁主。”好在这身影看着就瘦瘦小小的,连微自问即使这人心怀恶意,自己也能逃走,就握紧灯柱,壮了胆子一把推开门。门尚未全开,那人已经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然后端端正正,给她行了个大礼。……?“翁主。”一拜之后,那人抬起头。在雁足灯摇曳的灯影中,依稀可辨这人穿着的是一身眼熟的婢女服饰。“翁主,奴婢碧春奉主公之意,为您送来那件东西。”什么什么?连微有一瞬间的茫然。还没等她想明白,跪在地上的婢女已经双手捧起一枚小瓷瓶,垂着眸子把东西送到她面前。连微拈起这只瓶子。在橙黄灯焰之下,瓶身原本的颜色看不太清,只觉得触手粗糙,用的应当只是普通粗瓷。瓶身也没有什么花纹,光秃秃的,像是市面上随手买来的东西。但内中的物事恐怕不如外表看着这么寻常无害。连微摩挲着这只不过拇指大的小瓷瓶,心里隐约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果然,叫碧春的婢子又开口了:“翁主该动手了。主公早便嘱咐过,这药无色无味,服下去也不会立时毒发,要缓上一个月才令人暴毙。翁主放心,待此药生效,我等都会全力护持翁主,归去领赏。”连微心头飘飘悠悠悬着的那点寒意落到了实处,在胸口一冰,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遍及全身。能被叫翁主的只有诸侯的女儿。原主半年前还是陈陵侯掌珠的时候,倒也当得起这么一声翁主。不过而今,陈陵侯的尸骨都已在吴胤手上凉透了,会这么叫她的不是那莫须有的父亲旧部,就是舅舅衡安儒手下的人马。而这婢女究竟为何眼熟,她也想起来了——才到官人府时,她们沐浴过换下的衣物曾被婢女收走。现在一对比,可不正是眼前这碧春么。这种稀有的毒药不可能在市上随手买来,也不好送。大约正是缝在她那身破旧衣衫的边角里才一并混了进来,然后被碧春收走,现在又放在她眼前。这几日事情多了些,险些都忘了自己可不只是进来混日子的。连微心下嗤了一声,没费什么工夫就做下了决定。原主的父仇母仇她不打算背。就是要背,这账也不该符骞来还——动手的明明是吴胤。原主或许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乱世孤女无所凭依,只能紧紧抓住这么一个舅舅,故而别无选择。但连微不一样。原主需要这一声翁主来获取安全感,连微不需要。当下她已不在衡安儒的控制范围,又眼见的没有生命危险,怎么可能就这么被当枪使地去捋符骞的虎须:“现在时机未到,不好打草惊蛇。此物你先收着,等我更得符骞信任了再动手不迟。”她把小瓷瓶又扔回了碧春掌中。“澄园中都传开了,符贼不仅赐您在离仪阳居最近的鸿轻阁住下,更是为您呵斥了宛姑娘。”碧春依然垂着头,双手举过头顶捧着那枚瓷瓶,“翁主不必妄自菲薄——”“不许再叫我翁主,徒惹是非。”“……是。您不必妄自菲薄,您能进懿文楼,已足够说明符贼待您不薄。”“或许我是有机会接近他的茶水,可这种事一旦被发现便只有一死,难道不该稳妥为先?”连微的眼神已经冷了下来。当日仪阳居中事并不是什么秘闻,诸多仆妇小子都在场,便不知道全程也了解个大概。说符骞处事公道还行,说他对宠姬冷漠也可。但不论怎样,这事和符骞信重她连微,都决计扯不上半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