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婢子简直是胡言乱语。“一月后是个绝好的机会,若符贼能在那之前伏诛,于主公而言大事可成。”碧春一字一顿道。顿了顿,她又道:“您也可一报父母大仇。”……别以为我没有听到中间那个可疑的停顿。连微冷笑:“那我的性命呢?但凡符骞还防着我一星半点,我就不可能不被发现——”实际上,符骞是一定还在防备着她的。“——届时,我的性命呢?!”“此药极难被检出,您定能凯旋。”“我说的是。被、抓、现、行。”“为了大业,为了大仇,一定的风险是值得的。”碧春依然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声音和她的容貌一样普通得让人听不出任何声音。一个除了美貌,没有丝毫资源剩下的孤女,确实没什么不能牺牲的。“呵。”连微气笑了,“而今我们都寄人篱下,我便是不听你的又如何?”“翁主忘记父亲是怎样死的了吗?”“那同符骞又有什么关系。”那同她21世纪的连微又有什么关系。“但院中嫔妾居然是陈陵侯幼女,与符将军想必尚且有些关系。”碧春抬起眼,一双不算大的眼睛黑沉沉的,平静又冷漠。“凭谁说了——”他便要信吗?连微正想反驳,忽而想起于符骞而言,有无证据真的并不那么重要。只要起了怀疑的心思,他就可以去查。但凡认真投入了人手,查出当时安排她的破绽不过是迟早的事。碧春对她突然的卡壳似乎并不意外,只沉默着把那只普普通通的小瓶子又往上托了托,好像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行。”半晌,连微终究咽下了胸口那一团郁火,伸手再度抓过那只小瓷瓶,咬牙道,“给我一点时间。”“希望翁主能在三日内完成此事。”碧春也撕去了最开始那层恭谨的外衣,口中说着尊称,实际上与吩咐无异,“毕竟…机不可失。”“……我尽力。”就像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进来的一样,连微也没看清楚碧春是怎么从屋中消失的。就只是一错眼间,案旁已经空无一人,剩下那只粗瓷小瓶还在掌中散发着灼人的温度。有了这桩插曲,这顿晚饭,连微和迎露都没吃好。连微不必说,迎露则是在与她絮絮叨叨:“姑娘,不是我多事,您这头发挽得……唉,就是粗使婢子也没有您这样随便的呀。”她匆匆扒了两口饭,又伸出手比划:“您的发尾都要露出来了,这是要用簪子别好的……”连微现在满心都在烦这新出来的死线,没心思在意什么发型,随口敷衍道:“那你教教我就好了。”“姑娘肯学就好。”迎露一脸欣慰,她方才明敲暗打地说了半天,连微都是幅双眼放空,神游天外的模样,实在让人担心,“那一会儿奴婢收拾了碗筷,就上去带您做几个简单的发式——”“不,今天不行!”连微蓦地回神,“今日…今日我有些累,不想再弄这些了。”说话的这点时间她已调整过来语气,改去猝不及防之下的断然和慌张,亲昵又自然地露出一点撒娇的模样。她甚至凑近了一点,微微仰头看着对方:“迎露姐姐改日教我好不好呀?”“这自然是没问题的。”迎露抛去刚刚生出的一点疑窦,笑道,“既然累了,姑娘就先上去歇着吧。”连微答应着,目送迎露提着餐盒往外去了,才静悄悄走上楼进了卧房。她反插了门,用妆台上的粉把脸色扑暗,点上斑点,又描粗了眉。虽说依旧不很像个男人,但粗略一看也能混得过去。自觉不那么扎眼之后,她径直朝衣柜走去。好在这里的衣柜并没有清干净。连微换上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条葛布长裤,套了件灰色短衫,又把那只要命的小瓷瓶塞进怀里,检查了一遍扣上的门,这才把衣角袖口用发绳紧紧束好,一手扒上了卧房的窗框。她已经和迎露说过自己累了,迎露回来时敲不开门,只会认为自己是先睡下了。而她就可以趁着这段时间混出去。现在大约酉末,整个晚上还有不短的时间可待利用。不管是探查出澄园的路径和守卫,还是混到真正的肃州城里看看百姓的生活,以判断自己有没有可能逃出去。总之,呆在澄园里等到三日之后死法二选一?怎么可能呢。.看着碧春从二层的卧房里来去是挺轻松,自己做起来就不是一回事了。连微被过宽的衣裤绊得束手束脚,好在曾经窜上爬下的经验还在,又事先盯好了落脚点,磕磕绊绊地终于踩着耳房的窗沿跳了下来,踏踏实实地站到了地上。放下裙摆,收敛脚步,这就要开始找路了。唯一那一次从外面被带进来的路径,连微已经记不太清。不过她至少能感觉到,鸿轻阁所在的位置不算澄园中心,甚至离边界还挺近。今日回来的路上,她就看到有仆妇提着东西匆匆赶路,大约是刚从外面采买回来,想来那个方向是接近澄园外围的。她选的衣服和侍从的衣物颜色相近,夜色下也没人会去注意细节。一路走来竟然异常顺利。她做出一副有要事在身的模样,就算有人看着起疑,也大都不会拦下询问。连微很顺利地就来到了墙边,借着树丛遮掩,再一次一点儿也不淑女地翻过了墙。毕竟走门肯定要检查腰牌,她可没有那种东西。好在,总算是出来了。——不伦不类的预告——连微:神不知鬼不觉神不知鬼不觉……某人:咦,那个鬼鬼祟祟翻墙的家伙,意欲何为?!第10章 美人儿她戏精附体墙外是一条还算宽敞的小巷,单层瓦屋并着排开,越过低矮的院墙看进去,没见什么人——这是自然的,这一排都是园中低等婢仆的住所,仆人们这会儿还在园里服侍呢。但也没有什么守卫,就稍稍有些奇怪了。或许是因为澄园外围,实在是太大了吧。连微没有多想,趁着没被发现,轻手轻脚地从巷中出去,走不过百来米,远远的已经听见了人声。酉时天色方黑,正该是饭毕百姓们出来到巷口的榕树下话家常,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小贩给出折扣要清最后一点货,酒馆刚刚热闹起来,酒客们微醺着,围着消息通说闲话的时候。前面一张写了“酒”字的大旗下,隐隐传出嘈杂人声的正是这样一间酒馆。连微掂了掂怀里拢着的银锞子铜板儿,又把额发拨乱些,径直走了进去。掀开门前帘子,劣酒略微刺鼻的气息合着熏炉暖烘烘的炭火味儿扑面而来。大堂里人不算多,几个汉子在中间懒洋洋地打牌,角落里有喝闷酒的,也有拉着友人小声交谈的,甚至有整个儿缩在一边的座位里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醉死了,连脸也看不清的。连微勾头缩肩刻意做出的失意青年的模样混在其中,一点不起眼。几乎没人注意到又来了个新人。倒是做惯了这活计的小二一错眼看见她,拖着声儿问:“您可要来点什么?”连微随手指向柜上一坛酒,自己拖着脚步来到角落里坐下。小二慢悠悠地“哎”了一声,不多时已反身回来把满满一碗酒“咚”地放在了桌上,还顺带饶了一碟小菜。好实诚店家。连微低声道着谢,耳朵早已转向了邻桌的几人。邻座的桌上已堆了小小一堆瓜子果皮,几人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杂杂散散地在说些家常话:“这几日店里入账还成,”说话的是个络腮胡,“将军开始清西山那一拨流寇后,行商眼见的多了不少,总算不用紧着裤腰带过日子了。”另一人叹道:“可不是么,要再没人能进来,窑里烧的那些一等的瓷瓶儿瓷碗儿都要陪着小子入土喽。”“小李家是烧瓷的?那真真是没法子。”有人摇头,“换那些饭庄布庄点心铺子,还有余粮能多撑着点。”“未必呢。”络腮胡插道,“俺邻家就是卖点心的,俺瞧着他前几日也是饿得嘴都尖了——这年月,谁家有余钱还拿去买点心吃呢?聪明的都屯着粮哪。”“是极。依我看,这老汪酒铺过不了多少时日也就要关了。”众人一时都唉声叹气起来。连微低着头坐在一旁,边思索边印证着回忆。《策天下》里对肃州城描述不多,只说是座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山城,衡安儒没把握强攻,这才剑走偏锋送上美人。而今这几人的对话,也算是印证了这一点:山城多半没有什么沃土,粮食种得不好。故而城中百姓的生活很大程度上依赖来往的行商,用特产的盐铁瓷器一类去换取需要的粮食。这无疑很不稳定,连山野流寇都能让一众人不得不忍饥挨饿地度日,若战乱真正蔓延过来,即使关卡再高再险,也逃不脱被人困死在原地的命运。连微的心情有点沉重。她端起桌上酒碗喝了一口,下一秒,心头的乌云更重一层。入口的液体虽然带着点酒香,可已经淡得根本尝不出实实在在的酒味儿。若不仔细分辨,简直就是白水——怪不得这馆子里全无酒馆应有的芜杂吵闹,也没有喝得正酣高声吆喝的汉子,就这白水样的酒,谁能喝得醉?更令连微心生悲意的是,换在平时,这样的酒定是要被脾气鲁直的酒客们抓住骂个痛快的,但所有人都是一副见惯了的模样。可见大家也都知道,现在能有酒喝已是不容易了。连微无声暗叹,几口灌下这淡而无味的酒,就要离开,却见不知何时,自己座旁竟蹲了个精瘦的小孩儿,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看着自己。连微犹豫一下,还是俯下身去:“……有事吗?”小孩儿摇摇头,胸口深深起伏了一下,忽然跳起身来,一手从她面前的碟子里抓出了一大把花生,紧接着头也不回地向门口冲去。“哎,那小子——”小二在半途虚虚伸手一拦,没拦住,也不去追,带点抱歉地回身冲连微不伦不类地行了个礼,“这位客官对不住,这小子没爹没娘,家里就一个婶子撑着,也是艰难。我们平日也就容他拿些客人剩下的东西。没想到……”小二苦笑一下:“这花生,我们赔您一碟吧?”连微摆摆手示意不碍事。她也准备走了,一边站起身,一边伸手入怀摸铜板儿。……可手下触感不对。她心一提,伸手又探了探,确定那只粗糙的小瓶子确实是不见了!近她身的,只有那个小孩儿!这东西不能乱丢,她几乎是跳了起来,也来不及问酒水价钱,摸出一角碎银子塞进上来询问的小二怀里,下一秒整个人已经冲出了酒馆。前面的拐角还能见着人影,来得及!小二隐隐约约地还在后头叫着“客官找银”,连微已循着那个身影跑出了两条小巷,跑得一头碎发乱糟糟的,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在一个死角把人按在了墙上。“东…东西还我!”那小孩儿也不说话,还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她,手上倒挺乖觉地递出了那只小瓶子。连微一把抢过来,入手熟悉的触感让她稍稍安了心。她把小瓶子塞回怀中,喘息着瞪了小孩儿一眼,转身。然后整个人都被笼进了一片暗影中。小巷的出口不知何时已被两人堵上了,太阳已彻底落下,月光朦胧地洒下,没法清晰勾勒他们的面目,只让人觉得阴森骇人。连微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死死盯着这两人。眼角余光中,那孩子已经一矮身擦着她跑了出去,这两人没有阻拦,反而让出来一道空隙把人放走了。他们是一伙的。这个念头清晰地在连微脑海里闪现,紧接着又被掐灭。现在想这个没有用。可这种情况下要怎么才能安然脱身?巷口两人在视野中占据的阴影越来越大,连微知道他们正在压缩自己反抗的空间。她努力转动着思维,简直能感觉到脑浆在颅骨中沸腾——那两人又往前逼近一步。连微正警惕着,忽然听右边的男人猥琐地笑了一声:“我说大哥,这人看起来不像是这附近街坊的人啊,前些日子上面不还说要注意些陌生面孔?”他搓搓手:“说是上报还能有些报酬。这人眼生,又在这么个点儿到处乱晃,这不得报上去?”“我觉着,是有些可疑。”高个儿附和着,但两人虽然一副已决定了的模样,却一直站在那儿,迟迟不挪窝——这就明摆着话里有话了。连微配合道:“两…两位大哥,这上报是个怎么回事儿啊?俺怎么没听过?”“上报啊……”高个儿晃了晃脑袋,自认为把胃口吊得差不多了,这才慢条斯理道,“这附近不就是那位大人的园子么,昨日里头出了事儿,知道不?”连微惶恐状摇头。“谅你也不知道。”男人满意地轻哼一声,“我姑姑的表侄女儿是园子里一个丫头的婶娘,她告诉说……昨儿园子里,混进去个刺客!”“啊!”连微给面子地惊呼一声,又连忙捂住嘴。“说是个武艺极高,千变万化的蛇蝎女人呢!”男人连连咂舌,十分感慨,“在那大宴上拿着把大刀一通乱杀啊,满场的人吓得屁滚尿流,那叫一个狼狈!”……武艺极高?女人?大刀?除了时间地点,没一个细节是对的。连微在内心疯狂吐槽,表面上还是一副开了眼界的模样:“那可不得了!后来呢?”“那位大人保下了客人,可是那刺客,”男人摇摇手指,“竟然给跑喽!”“……”连微好像知道之后的情节了。果然,高个儿男人故事讲完,脸色故意一沉:“这刺客惯会伪装,谁知晓他会扮成什么样呢?自然就要靠我们多加留意。”矮个儿抓住空隙插进话来:“我们可不曾在附近见过你这么个人,若没法证明,少不得把你当个嫌犯,扔进大牢里头受几回刑了!”连微清清嗓子:“两位大哥,若说别的,小弟还真不知道怎么自证。若说昨儿那事……”“嗯?”两人好奇地凑近一点。“你们刚才也说了,那刺客是个千变万化的女人。”连微笑眯眯道,一边说一边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个长条状的东西,“你们那什么婶娘说的倒还真没错。”“啊。”两人又凑近一点儿,似是要听听她能说出点什么不一样的来。连微勾了勾唇角,下一刻,她神色一厉,同时换回了女音:“只是不知道,你们那婶娘有没有和你们说……”“昨日的刺客用的刀,是不是这一柄?”她举起手中的东西,不等它被月光清晰地印在二人的视网膜上,已是身形一动,作势就要扑出去。连微动作快,这俩坑蒙拐骗惯了的家伙脚下溜得更快。不等她这个花架子扑到,二人已经如惊弓之鸟离弦之箭,“嗖”地蹿了出去,比来时更快地消失在了小巷尽头。留下连微在原地作遗憾状摇了摇头,感叹一声:“啧。真不经吓。”“怎的,若不是他们不经吓。”墙头忽然传来个还有点沙哑,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声音,“你还真要和他们打上一场不成?”连微猛地抬头。那人继续道:“用什么打?用你手里的檀板片儿吗?”咳咳我本来是要认真写阿微绞尽脑汁应对劫匪的//我也不造为啥就这样辽第11章 你监视我?构成小巷的房屋不算高的顶上,松松散散坐着个身量清瘦高挑的青年。坐在屋脊上,一条腿支起,一条腿顺着屋瓦的角度随意搭着。整个人向侧边靠在另一截更高的檐角上,姿态十分随意。随意到连微不知怎的就觉得他没有恶意,甚至有些熟悉。于是她收起了手中还有模有样举着的“刀”。不收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正如青年指出的一样,这根本不是什么利器,就是个檀板儿——她顺手捞出来想着挂在腰上蒙混一下侍婢书童人手一枚的腰牌用的——拆出来一块儿的檀板敲都敲不响,更别提拿着打人了。“多谢这位仁兄提醒,不过事情已经了结,在下先走一步了。”不知这位是什么来头,连微不想与他多纠缠。她朝檐上拱拱手,转身便走。一抬头,却见刚才还在檐上的青年已经轻飘飘地落在身后三尺处,挡住了她出去的路。…嗯?“兄台还有何事?”青年脸色一黑,有点咬牙切齿地道:“你还真认不出我了?”“你是……”连微忽地一顿,眼神显出一点微妙的意味。她好像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人熟悉了。熟悉的不是这张脸,而是这个身形和这把声音!她急急退了两步:“绛玉?!”“你怎么还没——你怎么会在这里?”符骞这办事效率不行啊!石锤刺客怎么还真的放出来到处乱跑呢?“是姜遇!”青年强调。“好好好姜遇——所以你要干嘛?”这巷头本就不宽,连微已经退到了墙根,退无可退,闻言抬头戒备地看他。她可没忘自己当时为了脱身做了什么,那一下给得不轻,就算没撂下什么病根子,也绝对是要结仇的。“不干嘛……我说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姜遇挠了挠头,“我真要害你,你还能跑不成?”“……也是。”连微从应激性的紧张中缓过来,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索性一摊手,放下了戒备的态度。但问题还是没忘了问:“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又不是什么适合上演偶遇故事的闹市。这么个荒僻的小巷子,这人显然是有意找来的。“应该我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才对吧?”姜遇撇撇嘴,“偷偷从澄园翻墙出来,是想做什么?”“你一直在澄园里?还监视我?”连微故作狐疑。姜遇喊冤:“谁要监视你啊!巧合而已!”他不过是刚刚被符骞按着强硬地洗刷了一遍世界观,正为自己莽撞的刺杀举动大感惭愧,所以带着某种补偿似的心理在园子里晃悠着巡视。就看到那个凶得和外表一点儿也不相符的美人儿遮遮掩掩地化了妆——化了妆他也认得出!——还穿了身特别可疑的衣裳,偷偷摸摸往墙边去。怕不是别家安排在园子里的细作,要趁机和主家联络?抱着这么个念头,他毫不犹豫地跟了上来。看着这家伙在酒馆里呆了半晌,没见着联系什么人,紧接着又飞快地跑出去。姜遇还以为终于能逮到接头人了,没料到一个错眼,这凶悍的女人就被人给堵在了巷子里。“我还以为终于能体验一次英雄救美了呢——你别多想,是想当做当时拿你当挡箭牌的补偿,”他嘟囔道,“谁知道你压根儿不需要。”还拿着他的名头狠狠把人吓了一跳。“好吧,”连微眨眨眼。这刺客有点清新脱俗啊,对行动时牵连的对象也会心怀歉疚吗?这道德标准是不是过高了点?不过形势比人强,虽然看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但她丝毫不介意口头上卖个好:“我当时也没留手,这事不如就两清吧。”“……”姜遇被她勾起回忆,俊脸一黑,缓了缓才道:“行。”“恩怨两清,那我走了。”连微就等着他答应,闻言飞快接下话,转身就要回去。“等等!”姜遇忽然伸手拦住了她,“不管怎么说,嗯…因为一点缘故,我现在也算是为符将军做事儿了。”“所以有件事我得问一问。”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扇子,隔空点了点连微的胸前,“你那个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姜遇功夫不算好,只是擅长伪装与潜伏。而精通这两样技艺有着一个共同的要求:敏锐的观察力。他知道连微的来历。被将军征入府中的姑娘进园时不可能带着自己的东西。而这样粗糙的小瓶子又不会是澄园中随处可见之物。这次出来他从开始时就跟着,也没见她拿到这么个瓶子。可偏偏瓶子被偷时她又十分着紧,明明是偷溜出来,应该尽量不生事端,但她毫不犹豫地就冲了出去。来历不明,又很被看重,这就由不得人不心生疑窦了。连微也想到了这一点,指甲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这要她怎么解释?听姜遇的话,这是从她离开澄园开始就跟着了……没法解释。光想着自己出门,若有人在房间里搜出一瓶毒会很麻烦。却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她很想就这么混过去,直接拒绝回答,但那小瓶子眼下就在胸口生生硌着,提醒她即使不说,姜遇要强行取走瓶子检查,她也没有任何办法。怎么办?她的沉默让本来只是想起来随口一问的姜遇逐渐凝重了神色,他正要再进一步逼问,忽然间对面的人上前一步,踏出了矮墙拉出的阴影。月光下,鬓发凌乱的美人泫然欲泣:“不是我不说,是这事实在不好开口……”姜遇本就容易心软,眼下和那双泪汪汪的眼睛一对上,尽管已经受过一次害,还是没忍住软和了不少态度:“你…你不和我说,亲自去向符将军解释也行。”我能直接跟符骞说我还要跑出来作甚!连微心下发苦,想想过来之后连番的遭遇,更觉委屈:“符、符将军那么凶……我不过是被买进园子的,他又怎么会听我说,又怎么可能信我呢?”“符将军是个好人啊!”姜遇忙道,“他来这里之后,整座肃州城都不一样了,你若真有什么委屈,他…”连微本来只是演戏,现在还真有几分发泄的意思:“你不要骗我!这里的酒馆明明连水酒都没有了,这叫什么不一样?他符骞到处搜罗女子,和那些荒淫无度的诸侯,又有什么不一样?”“不是——”姜遇急得抓了抓脑袋,“这边的巷子里住的是…唉,我带你去看吧。”他放弃了言辞解释,上前拽过连微手腕就要迈步走。“你要带我去哪里!”“带你去看看真正的肃州城。”姜遇说话间,已经择定了方向,“然后,你再把你到底有什么隐情,详详细细地说来听听。”行吧…能拖一时也是好的。连微喘着气抽噎着,被一路拽出小巷子,穿行了几百米,眼前豁然开朗。他们来到了一条长街上。街面宽阔,和小巷中积了水渍和污物的路不同,脚下的青石板平整又干净。道旁都是二层的铺子,店门敞着,门口挂着各式灯笼,行人如织。连微还没看全,已经被拉到了一间客栈前。…???不等她发问,姜遇已经低声解释道:“先给你收拾一下。”他熟练地吩咐了掌柜的几句,就拉着她上楼,径直进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里,把她往镜子前面一放:“你看,这个样子可是没法去那些正经的大酒楼大茶楼的。”镜子里的少女确实相当狼狈。出门时穿的灰色衣裤已经蹭得东一块西一块的,还满是褶皱。头发原本就是随意盘了盘,现在因为奔跑散下来不少,显得很凌乱。这些都还好,但脸上的妆粉被汗水和泪水化去了几处,鼻尖、眼底和额角露出片片打眼的白皙,像是患了白癜风似的,极为怪异。这样走进酒楼,确实很容易就被当成叫花子赶出来,再不济也十分引人注目。“好吧。”连微不得不承认失误,“那你打算…姜遇?”不知什么时候,青年从屋子里消失了。“姜遇?”连微在屋内转了两圈。屋子不大,也没什么可藏人的地方,这人究竟去了哪里?就在她开始怀疑自己被耍了的时候,房门蓦地被推开,一只包袱从门缝里被抛到床上,紧接着一道人影闪入。“包袱里的衣服换上,换好了喊我一声,我来帮你做些伪装。”话音刚落,他就又不见了踪影。连微抖开包袱,里面是一套普通的女子衣裙。月色上衣深青色下裙,用棉布裁成,是中等人家会穿的款式和质地。这家伙还挺细心的…她换上衣服把人喊回来,正想问要怎么给她做伪饰,就见再次进来的青年手中多了一只小箱子。开盖之后,里面是各色笔刷妆粉,还有盛在瓶瓶罐罐里的不知名物事。连微正好奇他要怎么动手,一错眼就见一只盛满水的盆子被放在了眼前。“先洗洗。”她试探地用搭在盆沿的毛巾沾了一点水,在手背上试了试,发现是在这个天气下异常舒适的温度,不由得刮目相看:“姜遇。”“嗯?”“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啊?”“我看你也不是很大…怎么会的这么多?”而且,细心得简直一点也不像个刀口舔血的乱世中人啊。第12章 要掉马了?!“嗯?就是在山里习武读书一类…”姜遇挑选妆粉的手顿了顿,“深山老林的,什么都得自己做,自然会的就多了。”“…化妆易容也在这个范畴内吗?”“啊,这个不是。”通过铜镜的映照,连微发现青年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这是后来被迫学的。”他想要逃避这个话题:“你侧过来一点…唉,眼睛都红了,我有这么凶?”青年耷了眉眼,“以前村子里的小姑娘们明明都很…”他突然闭了嘴。但是连微已经抓住了重点:“难不成…?”“你这妆化得,真是白瞎了你的底子。”姜遇顾左右而言他,“男不男女不女,亏得那几个二流子眼神不好,换个眼尖的,早就——”“所以你是因为被小姑娘缠得不耐烦,才学易容的吗?”接触了这么些时间,连微也摸出了这人的脾性,已经不怎么怵他了,当下不肯放过这个话头。青年住嘴,面无表情地盯她,连微便也毫不含糊地盯回去。“好吧好吧…”最后还是姜遇败下阵来,“是这样没错,我原本只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平日见着力所能及的就搭把手,结果…”他抹了把脸:“结果不知怎么的,有那么几个小丫头就非我不嫁了。”“噗嗤。”这家伙虽说有些跳脱,但脸长得是真挺好。俊秀修长,一身蓬勃生气。“你…算了。”姜遇有点怨念地看她一眼,“能笑一笑也好。总之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她们请的媒人,踏破了师父的门槛。”“是真的踏破了。”他强调,“师父院前那破木头门槛儿原就烂了个七七八八,有一家的媒婆又十分富态,一绊之下……”他一脸的不忍卒视:“那天我回来,师父就揪着我好一顿揍,完了扔给我半打书和一句话。”“给我好好看!”白胡子老头的胡须一颤一颤,“下次再擅自惹回来这么多尾巴,来一个算十棍!”老头年纪虽大,但棍法没有半点退步,抽人可疼。姜遇缩在房间里苦读半载,再出门时……因为下手太狠,给自己化了好一副尊容,被小姑娘当登徒子了。“好了好了,都是些旧事。”姜遇说话间已给连微画完了。连微凑到镜前,发现果然与自己随意涂抹的全然不同,镜中照出的依然是美人,却不再是令人见之忘俗的原貌,而被刻意淡化成了普通的清秀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