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辰为他再满上一杯,让他握着:“你对四弟近日的表现很介意。”姚凌云还是眯着眼,懒洋洋地:“有些话就是我不说,你也明白不是吗?”顿了顿,姚凌云敛去了面上笑意,“此时在看西征封赏事件,是谁在背后拨弄风云,已然不难猜想。”燕辰想起几日前他与燕煦的一番交谈,放下酒壶的动作不由顿了一顿,虽面色如常,可眼里的失落却掩也掩不住:“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姚凌云拿着杯子看着燕辰,他深知有些事他无法插手,尤其是属于他们兄弟之间的纠葛。在人的一生中,每一个重要的人都占据着一个相应的重要位置,他所处的位置和燕煦所处的位置在燕辰心里的分量并不相同,但同样重要,所以他没有办法对燕辰说,兄弟,既已分道扬镳那便各行其道,反正你还有我。他不能这样说。静默良久,姚凌云道:“也许根本无需理由,正如你上回所说的,同样生在帝王之家,你和二殿下都可以放手一搏,四殿下又为何不可呢?”燕辰怔了怔,霎时神色驳杂,眼中似有百味纠缠:“他终归与我们不一样啊。”他说得很轻,以至姚凌云一时没听清,不明所以,下意识的嗯了一声,不解的视线随之落在燕辰身上。燕辰知道自己多言了,有些事目前他还不能告诉姚凌云,便不再多言,只对姚凌云摇了摇头,示意人不要深究。姚凌云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转开话题:“这些都还只是我们的猜测,嗯,总之先防备着吧,总不会错。”燕辰点头:“我懂。”话毕,燕辰看了看姚凌云手中的酒杯,又道:“酒要冷了。”姚凌云低头一看,微微努嘴,而后抬手,将酒杯递至燕辰面前,振振有词:“你喝。”他皱着眉,用陈述直白的口气说出了这句话,但听到燕辰的耳中却与撒娇无异,燕辰不由露出一点笑意,低下头,就着对方的手将酒饮下,又给人满上一杯,让他握着。“你啊,越来越怕冷了。”怕冷有什么不好?你更照顾我了不是吗?姚凌云心中窃喜,坦坦荡荡。二人又静坐了会,燕辰突然说道:“年关将至,几日前我收到传书,今年三妹会返回宫中过年。”“三公主?”姚凌云眼神一亮,笑了起来,“哈,那齐太医之后的日子是有的头疼了。”燕辰失笑:“你这一副看好戏模样对得起自己的棋友吗?”姚凌云眨了眨眼,很是无辜:“将自己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话一向是好友的名言,现今反用回他身上,正好正好。”语气里的无赖劲被他说的理直气壮,燕辰无奈摇头。“如齐太医这般的能人异士世间已是少有。”姚凌云点头:“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说的真是他这样的人。”“这些年父皇的身体也多亏有他了。”略一停顿,燕辰笑道,“说来这还得多谢你。”姚凌云含笑摇头:“好友他虽然总说,他是因为输给我,再加上宫中的稀世珍材才会选择留下,但你我皆知,他会留下来是因为陛下。”姚凌云转动着手中茶杯,面对着燕辰,开口的语气虽一如方才,慵懒散漫,却难掩其中钦佩之意,“像启陛下这样人,这世间谁人不服?”燕辰同样感慨,赞叹道:“那是一条与我们以后所走的,完全不同的道路。”姚凌云一笑:“陛下所行之道,如同海水,容纳百川,故而成其大势,江河不择细流,一同奔赴向前,成就生生不息之态。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维持住这个大势,适时修理河道,以免旁道滋生,河水分流,主道干涸。”燕辰面含怀念,道:“幼时父皇时常会跟我说,他和当初平定天下的那群开国功臣都仅仅只是兵刃而已,就算可以踏平中原,但对于一个需要长久治安的国家而言,仅仅如此是不够的,一个家国的长久兴衰需要靠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才能很好地维持下去。”燕辰的容颜本就清俊,此时动了情,染上意,眉间眼底流光溢彩,夺人眼球。姚凌云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燕辰坦然任看。如果以前有人告诉姚凌云,说他会在将来的某一日因为燕辰的态度而脸红,姚凌云定然嗤之以鼻,可是眼下,他感觉到自己的面颊正在慢慢发热,且大有燎原之势。姚凌云轻咳了一声,移开视线,一本正经地感叹道:“陛下真知灼见,无论是文治武功,还是远见眼界,我等皆望成莫及。”燕辰也不戳破他,只含笑摇头道:“父皇不会高兴你这样说的。”姚凌云咂了咂舌,举杯:“我错了,自罚一杯哦。”话毕,捧着温度降下的酒杯,仰头一口饮下。“你慢点儿。”☆、公主比剑清晨,又开始下雪了,六菱形的雪花洋洋洒洒,从空中飘落而下。四皇子府。东楼暖阁,门户大开,燕煦正微眯眼,看着面前纸张上的“失德”“事成”几字随着火光跳动而化为灰烬。所谓民心,还真是这世上最不牢靠的东西,轻一拨弄,翻天覆地。哈。也对,时势所趋,这世间又何来一层不变的东西?屋外有寒风轻卷入内,静静带起纸张焚毁后所化作的灰烬,轻卷出窗,往皇宫方向轻驰而去,却未能越过王府的高墙,便被风吹散殆尽。而燕煦脑中,也不由得回想起几日前,朝会过后。他同燕辰的一番寒暄。“如今南方诸事底定,辛苦了这么一阵,接下来总算可以喘口气了。”说这话时的燕煦眉眼舒展,面含浅笑,带着种稚气未脱的成熟一瞬不瞬地侧头看着燕辰。“这阵子确实辛苦你了。”燕辰抬目回看,笑道,“经此一役,你能体会民苦,为此奋发向上,正视自己的责任,大哥甚是宽慰。”关于自己最近的一系列与以往完全不同的行事措举,大刀阔斧,崭露头角,早在朝中引起动荡,母妃和舅舅曾数次派人敲打,他不信燕辰对此毫不知情。有的问题不该问,也没有必要问,可看着这样的,一如既往的,对他的态度毫无变化的燕辰,燕煦忍不住就问出了最不该问的问题。“我此番作为,所有的朝臣都在猜测我是否也有意皇权之争,大哥就你不好奇吗?”燕辰没料对方会突然有此一问,一时有些怔住。燕煦仍旧看着燕辰,今日他定要得到这个答案来缓解他内心的矛盾。一方面,他不想让燕辰对自己有所介怀,即便他踏进了这场皇权之争,他也依旧期寄自己和燕辰之间能毫无芥蒂。可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燕辰真的不介意,因为毫不介怀背后所代表的不一定只是宽容,也有可能是不屑。两种完全不同的想法,在燕煦的内心深处交织蔓延,搅得他不得安宁。沉默许久,燕辰前跨一步,抬手在燕煦肩上拍了一拍,说道:“你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便可,不用在乎他人如何作想。”燕煦闻言,心跳陡然漏了一拍,燕辰如此不温不火的态度于他而言才是最致命的,因为他根本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强行压下心中所想,燕煦嘴上扬,笑了,轻笑出声,他的声音温和、柔雅,但终究还是因压不住内心的颤动,而平添了一分苦涩。“就知道大哥你对我最好,最向着我了。”燕辰见状,一声叹息,再道:“阿煦,如果不想笑,你可以不用笑。”“大哥你说什么呢?你这么信任我,我可高兴了,我这么高兴,又怎能不想笑。”当一个人的伪装成为一种习惯,那他心中的想法与表现出的状态已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燕辰一时无言,很快二,属于人独处的时间便被到来的官员所打断。从回忆中回神的燕煦起身,缓步踱至窗边,他凭栏站立望向皇城方向,寒风索索,满园残雪未消,忽而。燕煦嘴角微扬,笑了起来。他这一笑,顿时满院生辉熠熠,经白雪笼罩而显木讷沉沉的庭院仿佛在这瞬间活了过来,分明是漫天风雪飘荡,可此时观来,愣是生出了些许春风柳絮飞飞扬扬的诗情画意。直木先伐,甘井先竭,乃世之箴言。所以大哥,你可千万不要怪我啊。而此时,皇宫内。梅林一角。满堂花落三千客。雪花和落梅在剑光人影间漫天飘舞。剑气所到之处,如波泛起,花枝颤动不止。待到日上半空,兴尽。齐御风收剑回鞘。而燕楚怜则毫无形象地卧倒在一地落花之中,大口喘息,看向齐御风的双眼里,如溢满流光,带着两分不服三分懊恼更多的是明晃晃的挑衅,说道:“齐御风,你给我等着,下一次,下一次我绝对赢你。”齐御风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目不斜视地注视前方:“别,别有下一次了,下官公务繁忙,实在是无暇抽身与公主比剑。”大襄的三公主燕楚怜,相当名不符实,一点也不楚楚可怜,只见她毫不矜持地顺势站来,绕到齐御风面前,嗤笑道:“你这么好的武功,为什么就甘愿窝在这小小的太医院里?不求征战沙场,也不愿策马江湖,那你当初学文习武到底是为了做什么?”齐御风看她一眼,面不改色,言道:“学文为识字,习武为强身,仅此而已。”燕楚怜摇头:“我不信。”齐御风很想说你不信拉倒,可眼前的这位公主是绝对不能得罪的。当然这个不能得罪,并非是因为她他身份,而是性情。燕楚怜是个很大气豪爽的姑娘,虽然贵为公主却无半分公主的娇态,常年不在宫中,一人一马,仗剑江湖。她是个极其倔强的姑娘,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绝对要追究到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说要同齐御风比剑,那就一起要比到剑才能甘心。但年的齐御风不知其性情,刻意回避,所导致的后果便是燕楚怜整整跟了他三个月,最后齐御风败下阵来,拿起剑与她比试。齐御风本有意在比试时放水,败给对方,他也确实这样做过一次,可那次放水所导致的下场,齐御风至今不敢回想。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再犯。但凡公主有所要求,有求必应。也幸好燕楚怜常年不在宫中,若否齐御风很有可能半夜收拾包袱跑路,还管他什么赌不赌局。说实在的,三公主这姑娘齐御风很喜欢,聪明好学,坦诚率真,没有一点皇族公主所特有的矜娇弱气。眼下不敢直言的齐御风,轻咳了声,问道:“公主为何不信?”燕楚怜:“若仅仅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你的剑术不可能有这么好。”齐御风:“公主此言差矣,下官所求真的仅是口中所言。”燕楚怜还是不信:“就这么简单?”齐御风诚恳点头:“就这么简单。”齐御风所说并无半分虚假,他真的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人,即便眼下身处朝堂,可他也依旧学不来狠绝无情,当然也不会刻意去洞悉世事,他从来就不想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那么复杂,人活着,有酒且为乐,无酒亦逍遥。燕楚怜有那么点失望道:“你都没想过为这天下做点贡献吗?不一定要鞠躬尽瘁,以你的能力留下一段江湖传奇不在话下。”齐御风摇头:“我能为天下所作的最大贡献就是如此,不造祸端,平稳度日,其实正是因为这个世上每一个有能力的人,都想要在世间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所以这天下才会这么混乱。”燕楚怜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她很快又嗤笑了声,道:“其实你就是懒。”齐御风赞同:“公主一语中的,不如你我将两日一次的比剑,改为七日一次?”燕楚怜闻言不满道:“齐御风你不要太过分了,本公主可不是看到谁都会上去比一比的。”齐御风诚惶诚恐:“臣受不起啊,公主能找别人再好不过。”“呵。”燕楚怜足尖一点,仿若飞燕,轻飘而出,手中长剑再次抬起,扬眉,漫然笑道,“今日本公主还未尽兴,你我在来一场。”齐御风:“……”被喊来救场,且已在旁围观了许久的姚凌云,微笑走出,道:“这怕是不行了,齐太医还得去给陛下请脉呢。”作揖一礼,“寻,见过三公主”“是阿寻你啊。”燕楚怜显然分得出轻重,转腕收剑,转而对齐御风道,“既然阿寻都这么说了,那这次我就先放过你,正好我也有意寻四弟一叙,走了。”姚凌云:“公主不留下用午膳吗?你跟殿下许久未见,大殿已命御膳房准备了公主最喜欢的几道膳食准备招待公主。”“我便是不在皇城,也知道大哥最近繁忙的很,就不去打扰他了,反正年关在即,之后有的是时间,等他先忙完,我晚点再来找他,至于特别给我准备的膳食……”燕楚怜起手抵着下颚略一沉吟,眼珠微转看向齐御风,笑了,“就赏给齐太医吧,给他补补身子,好陪我练剑。”齐御风:“……”姚凌云见状失笑:“许久不见,公主还是一样的豁达泰然,随和开朗。”“可阿寻你却变了很多。”燕楚怜上上下下打量了姚凌云一阵,摇头,故作不满地蹙起眉眼,“对我还这么客套。”“公主在外游历,闲散惯了,寻只怕公主甫回宫中,一时不能适应自己的身份,所以才会如此,好让你先适应适应。”姚凌云眨了眨眼,歪头浅笑,娓娓道来。燕楚怜抬目看他,对方看上去特别的温文尔雅,甚至还带着点刻意示好的韵味,可仔细一观,又会发现这人眼睛亮亮的,眉梢嘴角全是笑,胸腔更是一下一下起伏着,显然是憋笑憋得辛苦。见他如此,燕楚怜叹息,眉目随之舒展开来,颇有些遗憾地看过去,语调很是清淡道:“你确实变了很多,变得一点也不可爱,可是被大哥宠出来的?”尾音上挑,揶揄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