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楚殉早就不想和他废话,没等楚殣接茬就掏出了一个木雕的圆形罐子和一张有些老旧的符纸。齐淮远看清那张后终于脸色一变,唰地站起身,楚殉却已经将符和一把米塞了进去。湘西血咒之术素来阴毒,条件也很苛刻,若非深仇大恨不会随便动用。要想对一个人下咒,需得有两只子母虫,一只置于对方体内,另一只以精血为饵驱使,便可对咒术释放自如,要其生则生,要其死便死。楚殣在蒙古的时候得了那一张沾着血的锁灵符,回去后不知做何处置,便藏在了自己才知道隐秘之处。那日令奥丁飞回去就是告知了楚老爷子这张符被藏在了何处,顺便要来了母虫趁齐淮远醉酒下在了他身上。若不是那天齐淮远恰巧喝醉了,以他的警觉,楚殣还真没办法。☆、第六十五章齐淮远本来已经站起了身,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又跌坐回去,死死抿着嘴却无法止住唇边溢出的血迹。“齐家主,你若是不想今天就英年早逝,还是不要阻拦老头子我比较好。”楚殉表情有些阴狠,嘴唇翕动念了几句咒,罐子中的蛊虫立刻像受了刺激一样在沾着血的黄符纸上扭动起来。齐淮远闷哼一声,紧紧握着椅子的两只手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筋骨嶙峋,可他还是没松口,只是盯着楚殣躲闪的眼神,一句话也不说。楚殉见他没有反应,便冷哼了一声,拉上孙子转身往门口走。老爷子一打开门,便被一直守在外边的孔昭给堵住了。孔昭二话不说将枪口顶在楚殉额头上。“这外边,可都是你们齐家要拉拢的人,要是让他们进来看见了你这狼狈样,知道你的小命捏在我手里,那怕不是树倒猢狲散。”即使被人拿枪指着脑袋,楚老爷子也丝毫不慌,回头看着齐淮远,“更何况,你若是杀了我,我可不知道我手里这白白胖胖的虫子会搞出什么麻烦来。”齐淮远定睛与满脸沟壑却气定神闲的楚老爷子对视了一眼,忽地笑出声来,一直含在口中的血立刻止不住地流下来在胸前洇开。楚殉不再看他,而是伸手把挡路的孔昭朝后推了一把:“想好了没有,齐家主,孔大少。”齐淮远似乎语气有些咬牙切齿:“孔昭,送客!”孔昭咬着后槽牙瞪了一会儿面前的一老一少,才悻悻地垂下手:“请吧二位。”楚殣紧握着的左手一下子松开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能感受到背后□□的目光,但最终还是没有回头,径直跟随楚殉走了出去。如果楚殉和楚殣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去,自然又是会引起一番猜测,所以孔昭带着他们从后门离开,一心想要脱离是非之地的老爷子也懒得深究,托着罐子里的蛊虫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西安。孔昭眼见着楚家人离开,便匆匆忙忙返回了二楼那个房间,一进门便看到齐淮远满头大汗,神色痛苦,将头抵在桌边剧烈地喘息着。“走了?”“走了,这小子还真是又蠢又磨叽,我就差亲自动手放跑他了。”“楚殣一直谨慎,没有把握不会随便行动,我们插手的多了他又容易生疑……咳咳。”孔昭忙心疼地上前扶他,“你说你,何苦来,弄得这副鬼样子。”齐淮远苦笑了一下,带着几分无奈:“我哪里料到楚家还有这本事。”“得了吧,你家几千年前就被人下过降头了还不长记性?”孔昭见他又咳出来一滩血,连忙到处找东西擦,神色有些担忧,“哼,这小白眼狼看着面慈心善的样子,倒也真下的去手,他们不会一离了咱的地界儿就把你弄死吧?”“死不了。”齐淮远擦干净身上的血迹,脱下脏了的衣服,属于木神句芒的纹路很快压制住了血咒,“给我找件衣服来。”孔昭盯着那些明明是单线条构成却仿佛有生命的金色纹路看了一会儿,几番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快点。”“行行行。”孔昭只好认命地转身吩咐人去拿衣服。“明天开始逼楚家紧点。”“还逼?你是还嫌人家不够恨你?”齐淮远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呆:“他太心软了,你不逼他,他不会掉转矛头来对付齐家的。”孔昭觉得自己翻白眼翻得眼睛都快要抽筋了,您老人家都这副鬼样子了还嫌人家心太软?别不是个抖m吧?“找个机会,把辰莫先……处理了吧。”齐淮远穿上干净衣服,整理好每一处褶皱,又恢复了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的样子,似乎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只是眉眼处透露着着掩不住的心思深沉。孔昭愣了一下:“呦,那楚殣可非得扒了你的皮不可。”“可不是吗。”当齐家主再次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没人知道楚家爷俩已经畅通无阻的离开了西安,他们的眼线自然也没法在齐家的地盘追查到什么猫腻。刚开始大家还是谈笑风生,热情洋溢地恭维赞颂,可随着人来人往了一茬又一茬,越来越多的人逐渐意识到齐淮远今天的口风似乎不大对。这话里话外,不像是邀请他们帮忙,倒像是打压胁迫?“这齐家小子是几个意思?论辈分我也能算他叔叔辈,怎么倒像是他家下人了!”一个受了气的长辈颇为不满地与其他几个关系好的世交议论。“到底是年轻人,这就沉不住气,想吞了我们几个老东西了。”“当初日本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尚未下咽,甚饥!这吃相忒难看了点。”心中愤懑的几人窃窃私语着,却又忌惮齐家权势,不敢说得露骨。“话不能这么说,到好像我们已经是他口中之物似的了。”虎狼之相的中年男子笑得高深莫测,“我们又不是没长脚,去趟北京也不远。”“这……不好吧”“怎么不好了,虽说是世交,可咱们终究不是齐家人。不是我夸口,诸位也知道,我家几代也帮过他家不少,谁也不欠谁的,难道还非得一棵树上吊死?”其他几人听了这话都沉吟不语,但神色颇有动摇。在这等宴会,自然是明面上笙歌燕舞,暗地里波诡云谲。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各怀鬼胎的人们推杯换盏,口蜜腹剑者有之,笑里藏刀者有之,却都是维持着一团和气的假象。待到酒尽人散,拉住拜了把子,夸下海口豪言的众人三三两两地告辞而去,转眼便会将方才的赤诚许诺抛之脑后。先前鼓动众人投靠常家的中年男人体型微胖,为人圆滑,与每位宾客都是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此时仿佛喝多了一样满脸醉态,说话音量与内容也越发无所顾忌,幸而周围人已经去了大半,剩下的都是些似乎喝多了的人。“爸。”待到人群散去,孔昭才走过来冲男人点了下头。“你应付着。”孔旭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独自绕到走廊之后,打开了另一间房门。齐淮远原本正撑着桌子看面前摊着的几沓材料,见孔旭进来,便站起了身:“怎么样?”“这几个白眼狼,虽然摆出了一副犹疑为难的样子,但心里都不是没那心思,”孔旭神色十分鄙夷,“想来临阵倒戈是没跑了。”“我这几天会先稳住他们,不必太急了。”“常家能信吗?”“您要是去投靠,常琨肯定不会信,但这些人都是真心要背叛我们,又是些素来不安分的,他自然乐得招致麾下。”“自己把肉往仇家嘴里送,真他妈的糟心。”孔旭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有些不甘心地嘀咕。“长痛不如短痛,何况,到最后他们也讨不了好。”“你真想好了?”孔旭乜斜着眼睛看着面前令他熟悉而陌生的年轻人。他从齐家上一代家主时就开始执掌孔家,素为其喉舌,也可以说是看着老家主的继承人长大,看着他如何从一个尚有几分少年气的普通人被逼弑父,变成这个家族惯有的凶神模样。仅仅因为先祖在古早之时犯下的错便被人诅咒了千百年,世世代代不得逃脱,重复着泯灭人性的宿命,任谁也无法对这个世界怀有善意。早就已经放弃了抵抗的烈山氏后人索性就抛却了那点无聊的人性,把权柄力量当作至亲至爱之物,利用给他们带来不幸的力量去践行自己的野心。在孔旭素有的观念里,齐淮远应当如他的父亲一样,就这样按照注定的轨迹活一辈子,所以他当初并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和齐家家主走得太近。他们孔家诚然忠心耿耿,却丝毫不想真正介入恶魔的生活。毕竟对于一个满心胜负的棋手来说,输赢远远比弃子重要。可当齐淮远放走了齐淮安的时候,孔昭意识到这个烈山后人似乎比他的祖先们要“傻”上那么一点,怀有那么一点无谓的善良。自从齐淮远接手齐家之后,虽然相比普通人还是显得冷酷无情了些,但却很少会做滥杀无辜之事,他便也就默许了孔昭把齐淮远当朋友相处的行为。可孔旭千算万算没算到,齐淮远居然和蚩尤后人纠缠不清,还学着先祖要跟人家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当真是一段有始有终的孽缘……“当然想好了。”齐淮远垂下眼眸,语气平静无波,“他们有熊氏当年下的套,可至今还没还,我们烈山氏自己还的罪,也早该还清了。”孔旭沉吟片刻,摇着头叹了口气:“我也没什么好劝你的,反正事已至此,回不得头了。楚家那边,我会想办法逼他们,你自己也多注意点。虽说他们一时半会要不了你的命,可楚殉那老头子从来不是好欺负的,这等恶毒的咒术也够你受的了,指不定原本的计划就全乱了,你最好盼着还来得及。”“多谢孔叔成全。”“算了,我可担不起。”孔旭挥挥手,拖着有几分疲态的脚步走出去,带上门,把齐淮远一个人留在了里面。☆、第六十六章另一边,直到真正安全回了家,老爷子才像是彻底放松下来,长舒一口气,苍老的手在楚殣脸上摸了又摸。“都瘦成什么样了。”向来以倔老头姿态示人的楚殉红了眼眶,几滴泪从深陷的眼窝里流下来,“可担心死爷爷了。”“放心吧爷爷,我没什么大事。”楚殣难免也有些愧疚,毕竟如果不是他偷偷跑去了英国,也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我这次知道错了……”“不提了不提了,回来就好。”楚殉差点就以为自己又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你好好休息,齐家那小畜生,爷爷我替你收拾他。”老爷子一直以为齐家只是单纯的绑架,想拿楚殣做人质威胁自己,根本不知道齐淮远还对他孙子有什么其他的非分之想,而那些风言风语自然也没人敢传到楚老爷子耳朵里。楚殣闻言愣了一下,目光瞟到桌上的罐子上,犹豫了片刻才试探着开口:“这血咒,要人命吗?”“哼,要是一般人中了咒,天王老子也没得救他,可齐家人有句芒护体,更何况,”楚殉一想到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从哪下的蛊?”楚殣沉默了一下:“手上。”“我不是叮嘱你从心口下吗?齐家的那些蟑螂臭虫本来就是打不死的玩意儿,不从要害下手,他哪里死得了?”“那还好……”“嗯?”“啊,没有,我意思是说,给点教训就行了,也没必要你死我活的,”楚殣吞吞吐吐道,“毕竟他也……嗯……好吃好喝的供着没把我怎么样。”楚老爷子狐疑地眯着眼睛打量了楚殣一会儿,总觉得他这吞吞吐吐的语气有些问题:“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给我老实交代!”“爷爷!我才回来几分钟您就翻脸不认人?刚才是谁说我没事就好的??”楚殣气恼地拍起桌子。“好好好,没事没事,”楚殉想着他才被救回来,生怕气出什么毛病,连忙妥协,“你快休息去。”“这东西我拿走了。”楚殣想了想,又去伸手拿那个木雕罐子。“欸,不行,”老爷子先一步将其按住,“这蛊虫还是得我保管,你对养蛊本来就一知半解的,它要是一不小心跑了或者被你养死了,那麻烦可就大了。”楚殣还想再开口,却忽然被外边进来的家丁打断。“爷,辰家主来了。”“四儿欸!”毛线激动的声音隔着老远传过来,一波三折的语调像是唱山歌般感情充沛。“你去看看吧。”老爷子冲楚殣点了下头,用手推着他他赶紧出去瞧瞧。待到楚殣走远了,楚殉才打开罐子,对着其中的蛊虫冷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姓齐的,我孙子心善,我可不会这么随便就放过你,就算不死我也要你脱层皮。”毛线早早听说老爷子把人救回来了,连忙跑到沅陵顺着山路进了楚家,隔着座山头就开始大喊大叫。这不二百米开外看见远处有人朝自己走过来,立刻三步并作两步,一个冲刺加一个熊抱跳到了楚殣身上。“欸呦喂我滴个娘欸,可算回来了,你他妈担心死我了。”“你悠着点!”楚殣差点被他撞闪了腰,笑着把人薅下来。“你到底怎么搞的?”毛线在楚殣肩膀上狠狠擂了两下,“招呼也不打一个人就跑没了?”“可别提了,阴沟里翻船。”楚殣长叹一声,挥了挥手。“唉……”突然的安静让气氛有些尴尬,毛线瞥了楚殣好几眼,也不知道该怎么先开口。“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该干的都干了,没什么不能说的,”楚殣倒是坦然,解嘲地笑了笑,“齐淮远手段是不怎么光彩,但我也不算太吃亏,毕竟可是我先压了他。”“这他妈能一样吗?那混球这,这是非法拘禁!”“拉倒吧,更非法的事儿他没干过?”楚殣翻了个白眼,“说吧,找我是不是还有别的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