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线一听这话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了路旁石头上嘀嘀咕咕:“你这会儿倒是精得很了,怎么换个人就挨算计?”“有话快说!”楚殣憋回了下一句粗鄙之言,轻轻踢了他一脚。“能有什么事儿?你还猜不出吗?”毛线赌气地一脚踢回去。“你那个亲哥哥又要来拉拢我了?”毛线闷声点点头。“你这是拉拢人的态度吗?怎么像老子欠了你两个亿似的?”楚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呸,谁指着拉拢你啊?”毛线烦躁地站起来原地走了两圈,“你爷爷那么个老人精,本来肯定不会掺和……”“现在可不一定了,我爷爷恨不得一把火烧了齐家。”“还不是因为你瞎跑!”“干嘛啊,凶什么凶?”楚殣故意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来。毛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摆出作呕的表情。“常琨不就是要你来说动我加入你们的阵营?现在我爷爷这么主动,你不该开心得睡不着觉?”“我愁的睡不着还差不多。”毛线苦恼地抱住头。“哦?为何啊?”楚殣笑嘻嘻地看着他。“呵,”毛线看着他那个欠揍的样子冷笑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吗?别人都觉得你这是颜面扫地,肯定恨齐家恨的牙痒,谁知道你们俩早就王八看绿豆看对了眼,也就是个暗通款曲。你会答应帮我哥对付齐淮远才是活见鬼。”“啧啧啧,不愧是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哥们,”楚殣揽住他的肩膀,也收敛了笑容,语气也露出些许无奈,“我确实只是反感他的观念和方式,也不至于弄出什么深仇大恨。”“那你打算怎么办?”日已落西山,楚殣眯着眼看远处落下的红霞:“我不会再和齐家有什么瓜葛,你哥哥要和他斗就随意吧。要是你回去交不了差,我可以答应帮常家一点小忙,但也就仅此而已了。”“终于舍得一刀两断了?我早和你说了姓齐的不是个好东西。”毛线像是一个老母亲看到浪子回头一样欣慰,“放心吧,我这儿用不着你为难,你就置身事外偷着乐得了。”“辰家主真真是善解人意通情达理呢~”楚殣捏着嗓子就往毛线身上靠。“我去,我要宰了姓齐的,给你吃错什么药了?恶心!”“哈哈哈哈哈。”☆、第六十七章北京不同于咸阳齐家那种历史悠久又透着点食古不化的老宅子,常家人住得非常现代化,明亮简约的装修风格看上去与一个正常的商政要人没有任何区别。而且常家也没有什么一脉单传的奇怪传统,旁系子嗣众多,在各行各业形成了广泛的影响力。比起那种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奇怪家族,黄帝后裔像水渗入海绵一样彻底渗透进了政权与社会,与这个民族千百年来的发展融为一体,如附骨之疽般难以剔除。不过常琨明白,这大厦般的基业都来源于他手中掌握的资源与力量,没有了这直系的传承,那些枝繁叶茂的旁支很快会分崩离析,被当权者迫不及待地打散。而唯一能与他抗衡,威胁到他的,只有齐家。他的祖先花了上千年,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这两股力量此消彼长了几朝几代,却永远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即使有一方暂时失势,另一方也难以将其彻底根除。就好比山头的两只雄虎,势均力敌,要想杀死对手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可谁也不想两败俱伤被第三者占据了这座山,所以只能不断蚕食、冲突又归于和平。然而常琨此人,本就野心勃勃,想要结束常家这些年来的蛰伏状态,重新把齐家压下去。没想到竟然还真让他等到了这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对于齐淮远,常琨一直不甚了解,更多的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果对自己的对手一无所知,不了解他的行事风格和手段,常琨必然不会随便出手。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父亲多年前送到辰溪的那个弟弟居然借由楚殣之手接触到了齐淮远。当他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立即要求常珸跟好楚殣,务必多和齐家接触,获得更多情报。也正是如此,他才对自己的死对头有了更多了解。这个齐淮远和烈山氏的每一代家主一样强大而自傲,但却多了点妇人之仁。齐家现在的一切所作所为在常琨看来都是在自乱阵脚,以至于那些素来顺风倒的墙头草们都倒向了自己。虽然常琨知道这一切都对他有利得过分诡异,让他有些许的顾虑,但是他可以肯定是齐家绝不可能从近日这一系列举动中获得半点好处。也许天命注定要在他这一代结束二虎相争的局面?“大哥。”常琨被唤回了思绪,抬头看见刚从湖南回来的常珸正恭恭敬敬地站在自己面前:“说动楚家没有?”“没,”毛线摇了摇头,把一沓文件放到常琨面前,“不过楚家做了点让步,这些是他们同意帮忙的。”常琨大致扫了两眼,笑而不语地看着自己这个二弟。毛线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一脸我已经尽力了的表情。“行吧,我知道了,既然别人帮不了我们什么,那只能我们自己动手了。”“我听说,在缅甸有点麻烦事,”毛线识相地主动开口,借以弥补未能拉拢楚家的过失,“我从辰家带点人去解决了,正好也方便。”“那当然是最好。”常琨猜到常珸大概是因为和楚殣关系好,不想把楚家卷进来。不过对此他也并不是很在意,只要楚家不会帮着齐家,与他而言已经足够了。得到允许的毛线立刻连夜回到辰溪,召集人手经由云南前往缅甸。由于许多事情在国内不便于展开,所以两家争斗的主战场有时便集中于国外或者一些疏于管理的边境地区。相比于烈山氏和有熊氏这样土生土长的北方家族,辰家和楚家在西南地区的影响力显然更大一点,毛线在楚家的小帮助之下,很快就带人越境稳住了形势。只不过,毛线本以为只是一件可以轻松解决的小事,却是齐家捕猎的套子。“什么情况?”莫名其妙被人围困在丛林之中的毛线匍匐在低矮的灌木之后问手下。“我们本来已经抓住齐家的那个境外负责人了,谁知道突然冒出来一群外国雇佣兵。”幸存者懊恼地回答,“我们没有准备,损失很大,只好先撤退了。”“外国人?英国佬吗?”“这……不知道,但是听他们说话不太像。”“有没有看见长着翅膀的鸟人?”“没有……”毛线皱了皱眉,如果不是罗斯切尔德家族,又怎么会有外国人出现,齐淮远应该不会突然找一群雇佣兵才对。“不管了,我们先撤回境内。”毛线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腰带人在丛林中穿行。与此同时,在不远处的高地上,一群穿着迷彩服隐蔽在草丛中的欧洲雇佣兵早已将行进中的队伍收入眼中。梅根嘴里叼着草根,蓝眼睛里写满了日耳曼式的愤怒。他不久前还在欧洲的时候就听说了一串的故事,也得知那个姓楚的家伙背弃了自己的心上人。至于楚殣为什么这么做,以及齐淮远采取的暴力手段,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潮湿闷热的丛林里间或会响起一两声鸟鸣,清脆婉转的声音挑动着潜伏者们的神经。忽然一声不寻常的清脆声响引起了行进者的警觉,接着便是倾泻而下的枪声。“哼。”梅根把□□扛在肩上看着逃窜隐蔽的敌人,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开启嘲讽模式对着那些陷入混乱的中国人大吼大叫起来。毛线抬头一眼便看见一个嚣张的洋人大摇大摆地从掩体后站起来,认出来似乎是那个叫梅根的德国人。“你妈的,”毛线终于找到坏了自己事情的罪魁祸首,毫不犹豫地将枪口对准了那个金灿灿的脑袋,“给老子去死。”梅根身旁的雇佣兵见老大直接站起来成了人肉靶子,吓得背后直冒冷汗,对方虽然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不代表敌人已经被全歼了。周围几人慌忙七手八脚地将梅根往回拉,生怕他被人打成了活筛子。出膛的子弹破空而来,却在即将命中目标的时候突然摆脱了物理定律,失去惯性坠落在地。许久不见踪影的魔鬼突然降临在凡人的战场上,所有毫无防备与沙利叶四目相对的人都感到血液突然凝固一样,失去行动能力摔倒在了原地。“活见鬼!”梅根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背对着自己的黑色翅膀,发现敌人全都像被魔鬼制裁了一样一头栽倒,“上帝啊!这是什么东西。”“您可真是差点坏事,现在这里由我接手了。”沙利叶说完便不再理会梅根,慢悠悠地顺坡走下去,蹲在毛线面前。“永别了,常先生。”魔鬼微笑着地挥手。清晨的香山上并没有什么人,常琨不慌不忙地抵达约定地点时却发现有人比自己这个东道主来得更早。楚殣坐在小亭子里,一只手抵着脑袋,看上去有些面容憔悴,平日里神采飞扬的双眼不仅布满血丝,还显得充斥着茫然与无措,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楚家主。”常琨被下人扶着坐到了楚殣对面。楚殣似乎像是被人声突然惊到了一样回过神,抬头定定地看了常琨两秒,语气低沉而充满胁迫:“是你把毛线派到了境外?”“我没有‘派’谁,我二弟是自己请命去的,至于原因,楚家主不清楚吗?”“你还知道那是你弟弟??”楚殣像是被激怒的困兽一样拍案而起怒吼道,说完又深吸了一口气,来回踱了几步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不得不承认,毛线确实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会主动去接手烂摊子,但常琨这种似乎满不在乎的态度也令他感到愤怒。或许是为了分担自己内心的愧疚,楚殣只能选择迁怒于常家,这样就好像责任不全在自己了。“我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常琨直视着他的眼睛,不让对方有丝毫逃避的机会,“的确我有责任,但常珸主要是为你做了替死鬼。”“闭嘴!”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楚殣愤怒的喘息。过了一会儿,像是被抽离了气力一样,楚殣缓缓坐了下来,打量了半天面色沉静的常琨。二人一言不发地对视着,直到楚殣像认输了一样颓然地低头:“我帮常家。”现如今,有人非不让楚家作壁上观,那他也只就能一脚踩进这趟浑水里。楚殣不知道为什么齐淮远非要对毛线来下手来激怒自己,也许是报复,也许是打乱楚家的布局,但无论原因为何,他都的的确确是被激怒了,也不可能再坐山观虎斗。就像历史重演一样的背叛与复仇,只是这一次有熊氏与蚩尤的后人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所有的争斗都不过是此消彼长间的对决与分分合合的联手,先被孤立的那一个终将成为权力角逐的牺牲品。常琨脸上得体的微笑逐渐扩大,对楚殣伸出一只手。楚殣并没有理会他,兀自起身向山下走去。这样小小的不友好与失礼并没有影响到常琨的心情,他坐在轮椅上悠然地从山顶俯视郁郁葱葱的林木与远方景致,脸上时数千年前有熊氏的领袖逐鹿天下时一样野心勃勃又胜券在握的表情。☆、第六十八章齐家和常家的斗争逐渐白热化,政府却出奇地沉默。楚殣曾经怀疑过当局毫不插手的原因。他们也许乐于看到这些古老而有权势的家族不断内耗与削弱,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不论哪一家获得最终的胜利,都将打破这么多年来的平衡。尽管在现代武器科技已经足够发达,但一些超自然力量依旧是具有极大威慑力的,一家独大不该是当局想看到的场面。虽说他们可能是希望这两只古老的百足之虫两败俱伤,可照目前这个形势看,齐家看上去已经没什么赢面了。行为毫无章法,而且满地树敌,基本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更何况楚家还加入了黄帝阵营……两败俱伤的局面几乎不可能出现。楚殣坐在车上,透过车窗看着不远处高耸的骊山。原本开放的景区已经因为各种原因而封闭,游客止步的深山更是看上去一片沉寂。“带路吧,楚家主。”随从下车拉开车门。“你不下车吗?”楚殣乜了眼前方副驾上的常琨。常琨从后视镜里看着楚殣,露出笑容,仿佛蛰伏的毒蛇:“将在谋,不在勇。”“嗤。”“知道为什么炎帝封号烈山吗,”常琨没有在意他显得有些轻蔑的态度。“炎帝一族,兴于厉山,又以火德王,古代厉烈同音,所以传为烈山。”楚殣对于这种背史书的问题有些不耐烦。“不仅如此。这个部族的首领之所以成为炎帝,是因为此部善用火,供奉烛龙之力。人言炎帝其人,刚烈如火,稳重如山,号为烈山。只可惜,齐淮远烈有余而稳不足。”常琨语气颇有惋惜之态。楚殣想起齐淮远,心里堵了一下,胸臆之中仿佛憋着一股浊气,闷得人有些胸口痛。“走吧。”楚殣甩上车门,头也不回地朝着深山走去。进山的路上并没有受到任何埋伏,甚至入口都无人把守,简直像是“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一样。虽然当初秦人把入口开凿在了山崖之上,但这种古代防御措施显然对现代设备没有多大作用,常家人很快就进入了阿房宫并且排除了潜在威胁。这座宫殿的每一条路,都深深刻在楚殣的脑海里,轻车熟路地又穿过那个雕刻着异兽的阁楼。上一次,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孔昭推了出去,这次倒是可以细细打量一番。这些石雕栩栩如生,与梦境中那些狰狞的异兽并无不同,只是每面浮雕的底座上都有不同的纹路,和齐淮远身上的一模一样。除了这些远古凶兽之外,楚殣还发现了一些其他此前不曾注意到的东西。阁楼高墙上的壁画,绘制着部落时代末代炎帝的后半生。烈山榆罔在涿鹿之战后权威彻底被有熊氏所取代,放弃了部族的权利,离开了黄河流域而漂泊于长江流域一带,孤老终生。在历史上,炎帝部属曾经不止一次想要推翻黄帝统治,与中原统治集团发生了许多矛盾冲突,才会有了共工怒撞不周山、刑天舞戚干的传说。不过这些似乎都已经和烈山榆罔本人没有什么关系了,这个为权势征战一生的男人最终远远地离开了权力纷争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