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白流闻言一愣,摇了摇头,去和楼下的店家商量了几句,又拿着伞走了回来:“我买了,送你?”寒昭看着这艳红艳红的颜色,沉默片刻,一副不太想收但是又出于无奈必须要收的表情,伸手接了,道:“好。”宴白流又回过头看了看被自己搞得一片狼藉的街头,两手交互做剑指,阖眸,嘴唇微动,顷刻便见飓风以他为中心旋转升起,等风散,方才散落在四处的红伞便齐齐排在酒楼门口。宴白流睁眼轻舒一口气,扭头对寒昭笑笑。见寒昭还是一副冷脸,他就歪着头想了想,而后迈步进了酒楼。寒昭站在原地不动,只看见他笑语晏晏地和店家说着些什么,店家的脸上也渐渐绽放笑容,还从一旁的抽屉中拿了一个纸袋裹住的东西递给他。宴白流笑着谢过,转身回来。不等寒昭开口问----或者说,他知道寒昭根本不会开口问,就抬手把手心里的东西交到寒昭手心里。寒昭手心一沉,清冷的目光带了些疑惑。“青稞糖,”宴白流说,“拿着吧,吃着解闷。”寒昭握了握手里的糖,道:“你在外边就喜欢吃这个?”宴白流眨了眨眼,道:“……干嘛,不行?你还管我这个?”寒昭道:“仙修体脉纯净,吃此物只会把杂质引入身体里。”“那有什么……”宴白流无所谓道:“用不了多久就会消----”话音未落,一道拳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宴白流袭来。宴白流眉头一皱,身形一闪,正要反击,却见寒昭已经先他一步出了手。寒昭神色淡漠,湛然若神,正侧着身,用纤长却格外有力的手紧紧扼住一块空气,不过几息,在寒昭手中就有乌黑的颜色渐渐蔓延开。“啧,这不是能挺快的吗?刚才这死东西在那还磨磨唧唧呢。”五渡轻嗤一声,和寒昭传音道:“该不会是骗……等下,隐身咒也被他挣开了一道裂口?”宴白流眯起眼哼了一声,伸手顺着寒昭手的方向掐住那只还没有显出形的鬼,道:“居然还有隐身咒……”寒昭顺势松了手,道:“我下的。”宴白流侧脸看他,诧异地挑挑眉。寒昭手里的红伞微微发烫。五渡的目光看着那只不断挣扎的鬼,轻声道:“寒昭,你不觉得奇怪吗?”或许觉得现在自己的语气像是挑拨离间的角色,他顿了一下,咳了两声,才又道,“明明这只尸鬼关节并不灵活,之前一举一动都是困难的,那为何刚才那一下却快到极致,甚至连我都差点没反应过来----”寒昭皱了皱眉。五渡沉声道:“说句不耐听的,寒昭……你可有想过,你这位小朋友,有十之八九的可能就是这尸鬼的执念所在?”寒昭眼眸幽深,似乎陷入沉思。宴白流对他们的对话一无所知,他道:“是你?寒昭,为什么?”寒昭斜睨他一眼,道:“这只鬼,是从信白城附近那森林中抓到的。执念奇深,不得解脱,我把他放出是想找他的执念之源……但若不为他加隐身咒,定会使市井间人惶恐不安。明白了吗?”宴白流了悟。施咒人是可以看见被施咒的东西的的,被施咒人特许的也可以。可宴白流看不见这只尸鬼,自然也无从得知,他手里那只尸鬼一双黝黑阴森的眼眸望着他,神色是何等狂躁、不甘与怨恨,身上的黑气猛地炸开,就如轰然炸地的雷弹般。尽管看不到,但仙家敏锐的直觉仍然让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宴白流迷惑地四处看看,警惕道:“寒昭,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人在往我们这看?”寒昭的目光不经意地在尸鬼身上扫过一瞬,而后道:“信白城结界破裂,鬼魔四处皆在,不稀奇。”宴白流半信半疑地应了一声,四处看看,摸了把自己的脸,嘟哝道:“这目光也不知道收敛点。”“鬼是凭借气息找人的。”五渡低声道:“所以也许也不排除他认错人的可能。”寒昭微微颔首,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五渡扫了一眼,看着那只尸鬼阴森森地凝望宴白流的眼神,都忍不住心里一毛。宴白流邀寒昭回客栈,一回去,寒昭便撤了尸鬼身上的符阵。宴白流新奇地绕着它打量,见他一举一动僵硬得让咋舌,忍不住拽了一下寒昭,“刚才那个要打我的当真是它?”寒昭道:“当真。”宴白流把脸凑到尸鬼眼前去细看,道:“假的吧,刚才那凌厉的拳风,就它还能打出来?”话音刚落,尸鬼一只枯手紧握成拳,就从下而上往宴白流下巴去了。熟悉的力道,凌厉的拳风,宴白流迅速从那位置跳开,手指摩挲下颌,饶有兴致道:“看来还真是它?我是有那句话惹他气了吗,怎么这么暴躁。”寒昭默然。宴白流:“寒昭,你说他为何不说话?莫非生前是个哑儿?”“不知。”“嗯?这你不知道?那它生平呢?”“不知。”“……缘何故生如此怨念?”“不知。”宴白流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也不知那也不知,那你不知道问问别人吗?”寒昭:“不劳他们了。”“哦----”宴白流戏谑地看着他:“是吗,真的?我还当你羞了呢。”寒昭冷脸:“……”作者有话要说:在校外吃饭真的得注意点,不太卫生,吃了说不定的拉肚子(比如我……)----推一下预收诶嘿嘿----全文存稿!开文后更新百分百保障!《飞升后我尸骨无存》文案:谢无风有时候也很疑惑,他又不作奸犯科穷凶极恶,为什么老被天道针对。五岁,测灵根,差点被天雷劈死。十岁,上山拜师,差点被天雷劈死。十六岁,下山除魔,差点被天雷劈死。谢无风离飞升仅一步之遥的时候,天雷又来了。----这次不是差点,是真把他劈死了。么么哒!!!第28章 试人心(一)“寒昭, 你是不是想从他身上知道些什么?”玩笑过后, 宴白流如是问道。寒昭也不遮掩, 道:“是。”宴白流笑了笑,却也不追问,只是用调侃轻松的口气道:“我就说嘛, 毕竟我们寒大师兄可是这么一个怕麻烦的人……”寒昭的确怕麻烦,也更不喜和人交流----这是整座青玄宗都知道的事。但寒昭想知道,于是打听始末的事, 最后还是落在了宴白流身上。他和寒昭性格恰恰相反,宴白流喜欢并善于人打交道。他模样俊朗,嘴又甜,开口问话之时极少有人舍得不搭理不回答的, 下至五岁小儿, 上至半条腿迈入棺材的老人,都很乐意在和他说话的时候多聊两句。于是,在宴白流问到寒昭在信白城附近林子里发现的那口棺材的时候,他们也并无多少避讳的就开口讲了。棺材里的东西离信白城最近,寒昭自然不是第一个发现的那人。然而若不是寒昭去了,就算那口棺材在这再立几百年, 也永远都不会有人敢碰他。----这棺材年深月久, 有不少人尝试去开棺,然而, 前车之鉴无数。棺材附近令人难受的浓郁阴气是一方面,棺材旁那成了精的藤蔓也是一方面, 此二者相辅助,使得靠近棺材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幸运者或许可以留个全尸,不幸者却连身体也化作藤蔓的养料。久而久之,那树林几乎成了信白城的禁地,无人敢再去试探。至于这棺材的历史,据闻二百余年前曾闹过一次严重的饥荒,牵连九州。在那次饥荒中,为求生机,有不少人成群结队、拖家带口往京城去。流亡者甚众,流寇亦是恒河沙数。在棺材里头那人,据说正是当初途径信白城往京城去的人之一,路遇流寇,慌不择路溜进了树林,在身后脚步声逼近的同时躲进了棺材里----迄今,已经在树林里存在了两百年,那口棺材纹丝不动。那人最初是活着进去的,却再也没出来过。信白城百姓能知道、能记得的也仅有这些,毕竟年代实在久远,又没有关于他的文献资料可供查看。宴白流大致了解了,就笑着点点头谢过她们,挨着送过一些小玩意,逗得人眉开眼笑,这才陪着寒昭一起往回走。大街上,喧闹非常,和往常一个样子。宴白流叹了口气,道:“那尸鬼的执念是什么?让人根本想象不出啊!”寒昭点点头,道:“他们话里的意思让我觉得,这尸鬼的执念只是从棺中出来。”宴白流接道:“可他已经出来了,却没有消散……这就说明,他执念不是这个,或者最强的不是这个。”寒昭颔首,垂眸看着满脸苦恼的宴白流,黑沉的眼眸让人感觉捉摸不透。五渡道:“饥荒,又是饥荒……嚯,这接二连三的,真是让人想不把某些事和饥荒连接在一起都做不到……”从小巫山之行开始,遇见死于饥荒的鬼、招魂令中饥荒灾民的哭嚎呻.吟,再到现在这只尸鬼,迷雾重重。五渡说的,也正是寒昭想的。别的好说,可为何招魂令也和饥荒有关?招魂令是鬼王贴身之物----其实严格意义上,也是鬼王身躯的一部分,承载有他的部分意识和记忆。寒昭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沉吟片刻,问道:“五渡,你可知鬼王过去的身份?”“反正我还活着的时候鬼王已经存在了。”五渡想了一会,忽然道,“只是鬼王也是会死的,死了以后会有新的鬼王诞生----所以,我不确定现在的鬼王和曾经是否是同一个。”五渡活着的年代距离现在,差不多五百多年了。在这五百年间,诞生了厉曜、寒昭、宴白流此类诸多人才,也有无数英雄陨落、无数天之骄子堕落,人间更是改朝换代了许多次,日新月异实乃常事。在如此长久的年月里,一个鬼王的死与生似乎都是可能的。“嗯,是吗?”寒昭轻而易举发现了他话语中的引导倾向,淡淡道,“前辈,你说过张小公子身上有你熟悉的气息,你说那是鬼王玄水----还记得吗?”“……”五渡沉默一会儿,声音低哑着笑了一下,“记性不错。”“不出意料,在张小公子身上附身的即是鬼王左右臂,隶属现代鬼王。”寒昭道,“如果恰如前辈猜测,鬼王更新。那前辈,他的身上真的有玄水的气息吗。”五渡沉默。他们两人传音入密,就在寒昭身边站着的宴白流对此毫无所觉,但他从寒昭良久的沉默中感觉到了一丝不太妙的气氛。寒昭是个冷淡寡言的人,平时沉默的时候也不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宴白流就是觉得这一次与众不同。他拿手肘轻轻撞了一下寒昭,试探问道:“寒昭,你想什么呢?”寒昭顿了半晌,回过神来。心中思量片刻,便直接问道:“宴白流,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它会向你出手?”“一只鬼对人出手还需要理由吗?”宴白流抿了抿唇,眉头微皱,“等下……寒昭,你在怀疑我?”“没有。”寒昭道,“我不会怀疑你。”宴白流眼眸微光轻闪,似乎有些不悦。他轻笑一声,语气与平时并无不同:“那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寒昭目光移到他脸上,神情淡淡:“你给我的是肯定答案吗?”“不然呢?”“我只是在确定,不是质问。”寒昭眼眸微阖,“同处近百年,对你的了解我还是有的。”宴白流挑了挑眉,忍不住又笑了一下。寒昭本就对这事不存多少担心。他接着和五渡道:“前辈,究竟是否是玄水,您的回答?”“我这不过是猜测而已,你自己心里也有了答案了吧,”五渡悠然道:“那就无需再问了。”寒昭淡淡道:“前辈,您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有几分想让我误会,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我只想知道,您的目的是什么?”“目的?”五渡轻哼一声,“我都一把年纪了,做事随心就好,要什么目的。”寒昭古井无波的眼眸中微微闪烁。半晌,他轻笑一声,道:“但愿吧。”五渡:“怎么,若我有什么目的,你会对我出手?”“权宜之计罢了。”寒昭淡淡道,“不过,若是前辈有任何不轨之心……”五渡:“嗯?”----“忘川剑下,没什么杀不得的。”--------时间久远,要完全了解事情的难度很大,尸鬼的执念要找到也不易,若不是因为寒昭对“饥荒”一事实在敏感,恐怕他会直接一剑杀了这只尸鬼。寒昭本以为这件事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得到解决----然而并没有。无缘无故地,寒昭在梦中得到了尸鬼的记忆。----血月当空,凉风送爽,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气息。脚踩在草皮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在寂静夜中显得格外突出。粗布麻衣的青年手指紧紧攥住胸口,跑了许久才终于敢松口大喘气。他低头咳了几声,扶着一边的树晃了晃头以驱散自己头脑缺氧的涨晕感。这是饥荒刚刚开始不足一月的时候。天降大火连烧三日,烧尽了二十八座城的土地房屋,粮食自然不复存在。二十八座城,几千万人,其中的幸存者带着饥饿、疲惫和能把人折磨到疯魔的恨意四处奔走,哪怕是曾经的一方权贵,也不得不低声下气,以寻找一个栖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