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有些艰难,但比起饥荒最严重的阶段,还算不上很厉害。只不过街头巷尾卖米面食物的商家早就关门了,偶有的一两家还将一斗米以千金换,别说常人了,连富有人家也觉得有些苛刻。青年在原地等了片刻,见没人来,有些不安地四处看了看,跺着脚搓着手,很是急切的模样。借带着红的月色,可以看见他怀里揣着一个不大的馒头。食物虽然少,但很珍贵。因瘟疫、疾病,甚至小面积的饥荒之类而发的流民,其实有不少人愿意接济。但这整整二十八座城,光是听这数字就知道这次的饥荒令人惶恐的程度。这一刻少给人一颗粮食,就是自己生命多一刻的保障,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人自危,连朝廷也找不到方法去接济。唯有早已辟谷,对食物需求不大的仙修才能稍作接济。青年见自己等的人久久不来,忍不住四处鬼鬼祟祟张望一会儿,抖着手把怀里的馒头拿出来放在嘴里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硬馒头,又冷又霉。虽然不美味,但咽下一个一定可以果腹。但青年几度咽了口水,还是把它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回了衣襟里。清风袭来,一袭看起来陈旧而脏的红衣翩然而至。穿着红袍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黑发散落肩后,眼眸明亮如星。唯一让人惋惜的,就是明明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走路却一瘸一拐,不太利索。在青年的记忆里,用青年的眼睛看着他。明明留下了容颜俊朗如玉的印象,寒昭却无法记住他的脸。只是那身红衣,让他在第一时想起了自己的三师弟----宴白流。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预计在十点之前!记得留言哦,送红包~第29章 试人心(二)青年看见他, 连忙不敢让他多走, 自己凑近了道:“你没事吧?”小孩摇了摇头, 表示自己没事。青年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天----最近天气实在很古怪……老实说,自从饥荒开始, 就没有一天天气是正常的。就比如这血月,真是让人忍不住胆颤的颜色。青年打了个寒战,然后搔了搔头, 蹲下身从自己衣襟里摸出了那个硬馒头,柔声同小孩说话,“你是不是饿了?我给你带了馒头……”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和语调居然带着明显的垂涎的渴望, 不由得尴尬地咳了咳。小孩脸上带着和同龄人不同的沉稳。他从青年手里轻轻接过了馒头, 翻来覆去看了看,拿手指轻轻撇去表面的霉斑,抬头轻声问:“给我了,你吃什么呢?”青年直觉地察觉到了些不对----觉得他有些太平静了。但他只当小孩隐忍,把这点不对劲丢在脑后,忍耐住腹中的饥饿, 强颜欢笑摸了摸小孩的头, 柔和道:“我、我自己有食物,你且不要担心。”小孩目光在他脸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片刻, 抿了抿唇,低下头去。青年咽了口口水, 道:“你快吃吧。”小孩道:“你要吗?”“不用了……我有吃的。”小孩低头想了想,撇了半截馒头向他递了递,青年的手探出来又收回去,垂下眼叹了口气,抓着他的手推了回去。“乖,你一个人生活本就不容易……能吃的还是吃吧,不要饿坏了。”小孩默然片刻,终于承了他的好意,把这个馒头揣到自己怀里,对着他双掌合十,认真道:“谢谢你,你会有好运的。”青年一边腹诽“就这样的世道能有什么样的好运气”,一边心里还抱有期待,也对着小孩双掌合十,轻呼了一口气,道:“那谢谢你的祝福呀。”小孩对他笑笑,又一步一瘸地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一身红衣在行进间飘飘荡荡,显得身材更是瘦小。青年见他走远,无奈地叹了口气,摸着自己的肚子走了回去,还顺便自我安慰道:“好歹咬了一口……饱了饱了。”月色避入云层之中,天地间一片昏冥。方才血月悬挂天上,悠悠红光让人一瞥到就忍不住心头一缩。原以为没有月亮会好些,却万万想不到那种危机感反而更甚。深山老林气氛本就阴森,青年摸着黑往家的方向走去,心跳一下快过一下。他双手四处乱挥,摸到一杆树,便小心迈步往前,脚尖却在路上不期然撞到一块硬物。青年心中一惊,犹豫片刻,便低下身探手摸了摸,只感觉像是个麻布口袋样式的东西。抱着可能寻得至宝脱离苦海的想法,他凭感觉把这口袋从泥土中掘了出来----好在埋得不深,不然凭这重量,青年不认为自己在无光无亮也没有工具的情况下能把它拿到手。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青年逐渐能看清一点轮廓,便顺着袋子往上摸了摸,从袋子上突出的触感找到了点希望,找到袋子上边的结,用力把它打开。扯开袋子,他借着微弱的光努力睁大眼去看,隐约看见满满一袋的米。青年猛地睁大眼,忍不住又惊又喜地轻呼一声,随后又马上捂住了嘴,四处看了看。见没有别的动静,这才忍不住喜形于色。“好……好大一袋米!”青年忍不住两手牵着口袋边沿,把米袋子晃了晃,以再次确认这是满满一袋,“我一个人的话,够吃两个月……到时候再分给他们一些。”青年顿时觉得浑身上下充满力气,背着口袋意气风发地往回走。“诶,你这袋子里是什么啊?”路上有认得他的人问。“好大一袋。”青年骄傲地拍了拍肩上扛着的袋子道:“是米!”那人一惊,下意识重复了一遍:“米?”青年点点头,慨叹道:“话说今天运气真是好----我从树林那边往家走,踢到个大口袋,打开一看竟然是米!多了,刘叔,你待会来我家打点米回去吧?”对方喜出望外,连连点头,“谢谢啊!谢谢啊!!”青年笑眯眯地告诉他不用谢。从这天开始,青年就不断地交好运。哪怕是在路上走着,平地摔了一跤,脑门一抬都有不期而遇的惊喜。好运交了三天,青年在这个时间里心情跌宕,从喜悦到平淡再到恐惧----只因为好运带来的不仅有好运,还有他人的嫉妒和红眼。“砸!给我砸!!”“你从什么地方偷来的粮食……快!快如实交代!”“我要吃饭!我饿了一周了……快给我吃的,要更多,更多!!”“米呢,饭呢,你把吃的藏哪儿去了?”“怎么可能有平白无故的好运,你和谁做的交易?你哪里来的钱!”“你有东西吃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分享,恶心,白眼狼!亏我们先前对你那么好……”……紧接着的一周,青年经历了被抢夺食物、遮风避雨之栖身处被暴躁的人砸的稀巴烂的经历。无助过迷茫过,甚至不解为什么自己好心和他们一起分粮食,却被他们嫌弃太少,质疑他偏心。无论是天降鸿运,还是泰极否来的最终结局,都是青年普通而平凡的一生中的头一遭。若是要问他,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会选择继续饿着肚子工作,还是拥有很多粮食却被人不断欺压----他大概也选不出来。普通的一日,青年两手搭在膝盖上,后背靠着身后的土坯屋,脸上一块青一块紫,眼睛被打得肿胀渗血。更不用提身上,擦伤打伤……遍体鳞伤,掀开袖子一看,简直惨不忍睹。青年疼的连回头的力气也没了,只看着眼前的空地,喃喃道:“这就是好运带给我的东西吗……”他眼前是两家曾经和他关系极好的亲戚……可谁能想到,在他家四处扫荡得最毫不留情的人却是他们。不用回头看,他也知道自己身后的屋里已经被再一次洗劫一空----果蔬、米、面,不管藏的多好,他们也会千方百计找到,就算是翻箱倒柜,也一点不会给他留下。青年都快忘了,这明明是自己的家,却总有别人鸠占鹊巢。最令他无法接受的是,这都是饥荒前还和蔼的乡亲做的。其实在有一个恶人带头前,大家都乐意战战兢兢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亲善,哪怕内心窥伺垂涎他的粮食,也还是强颜欢笑拿自己屋里的东西来换----青年手里有余粮,自然也能帮则帮。但只要有了一个“恶人”带头,所有人仿佛都有了可以理直气壮的借口。你一言我一句,仿佛人多势众就是绝对的正确。青年当初也没想到,他的好心换来这样的结果。他在屋外从清晨坐到黄昏,都还没有从疼痛,与比疼痛更让人难受的心理折磨中挣脱开来。屋外路过的人拖着步子顶着烈日走着,拖家带口地呻吟着,路过了一个接一个,青年的目光送走了一批又一批,没有一个人问他怎么了。好心无好报,这样的感觉无疑让人怀疑人生。天边最后一缕光消失在地平面,夜间忽然降下了大雨。天色暗沉,睁眼就是令人心生烦躁的灰蓝色。青年坐在门外,闭着眼静静听着,感受面颊上飞来的雨滴。不知过了多久,他脸上没再感受到雨滴,耳边的雨声也好似被什么阻隔了一道似的。青年睁开眼。眼前站着一个身材微胖,但皮肤白嫩的姑娘。她撑着一把青花伞,站在青年面前,神色间有些担忧,问道:“你没事吧?”姑娘背后走来一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老汉,鬓须斑白。“小姐,怎的了?”姑娘转身,急急道:“海伯,你看看他怎么了?看起来很是严重……”老汉没犹豫多久就往前走了几步,踏上青年家的梯步,弯下腰看了看青年,道:“是打伤,并无大碍----对了,小姐,车里的药可以用吗?”姑娘道:“可以!”老汉低低应了一声,回过身走进雨里。青年被打肿的眼睛眯成缝,艰难地歪过一点脑袋去看。大雨打在老汉的蓑衣上,又溅起来扬起水沫,蓑草往一个方向顺,末端滴着仿佛连成了线的水。青年从这个背影看到了自己已逝的老父亲的影子。他心中一颤,轻声道:“你们……为什么?”姑娘站在他面前微笑,“世道太乱了,我们要互相帮助才可以活得更久些呀,你说对不对?”青年怔怔道:“对……”姑娘看着他满脸伤可怜又可笑的模样,从自己的小包里取了一枚糖出来,捏着凑到他嘴边,笑眯眯道:“啊----张嘴。”青年不知为何咽了口口水,傻呆呆地看着姑娘的脸,嘴唇微启。姑娘把糖塞进他嘴里,同他讲道:“我原来是个商贾之女,受不得苦……但身体不好,喝药是常事,娘亲就喂我糖,告诉我说----哎,你怎么、怎么哭了?”顿了片刻,她小心翼翼道:“是不是,我惹到你生气了?”青年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流眼泪,沉默片刻,他道:“……我没事。”姑娘拿出手帕揩去他眼角的泪,自己却也笑中带泪,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明白你。”青年通过眼睛的一条缝看见她的模样,只觉得好美好美,那笑容比夏日阳光温和,比冬日暖阳热烈,带着坚定,和不屈。青年心道:“不能灰心……连她一介女子都没有,我如何可以?”不就,老汉从不远处拿了些药酒过来,帮他揉着按着身上的伤处,低叹一口气,“真不知是谁能下这样的狠手……孩子,辛苦你了。”青年心头一暖。老汉道:“不介意的话,可愿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青年对这个慈祥好心的老汉很有好感,于是毫无顾忌地交代了一切。在他黯然神伤未留意周遭的时候,老汉与姑娘悄悄对视了一眼。--------青年的伤好不容易养好,却连外出都有些偷偷摸摸。不知出于何种心情,他在外晃晃荡荡,又站在了小树林里。他一路走一路看,走了好一会儿,才看见那个红衣服的小孩坐在土坎上,听见他的脚步声,侧着脑袋来望。小孩道:“你来了?”青年觉得这句问话有些怪,不过却没有多想。他走到小孩身边坐下,从衣兜里掏了一个馒头出来,递给他。小孩还是和第一次一样的接住,抬头看他。“你饿不饿?”小孩摇了摇头。青年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小心道:“那个……你还是小孩子,腿脚又不好,还是多吃些吧?”小孩看了看手里的馒头,撇了半截分给他。青年连忙摆手躲过,然而又马上觉得自己这样躲避的动作似乎显得太急切,并不太好,就又抓着他的手把馒头推到他的胸口,说:“你、咳咳咳,你自己吃吧,我不饿。”小孩并没有多做理会,直接道:“你有何事要同我说?”“也、也不是同你说……我只是找个人倾诉一下。”青年小心道,“我……我……你可能不知道,我现在交了好运,运气很好很好,旁人求之不得的……尤其是粮食,在我这里仿佛信手可得。”小孩点点头,“嗯,这样不好吗?”青年叹了口气,“我原以为很好,可并不!因为这样的好运,我被很多人针对,我的粮食被抢走,屋子也被打烂了……吃了很多苦……说真的,我很痛苦。”“痛苦?”“是啊,太痛苦了……我感觉自己饱受折磨。”青年喃喃道,“其实,我现在更需要一个贤内助,一个能在我失意困难的时候呵护我照顾送的人……”“是吗?”小孩歪着头看他,“那你能为这个愿望付出多少呢?”青年一时卡了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