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惶了一夜的人到了白日才将那种恐惧驱散了一些,但是对死亡的恐惧还是刻在骨子里。昨夜从张家里传来的尖叫惊呼,让村里很多的人特地围到这边,不明就里进入张家的人被吓得不行。原本聚在张家门口的人鸟雀般四散,离张家远远的。住得近的人家不安的收拾了轻便的行李住到外面去了。这一回有人报了官,官府的人过来同知情人确定情况的时候,张家的宅子就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塌了。有人气喘吁吁的跑来报信,说张家其余老小今天被人发现了,全都溺在了村子附近,山脚下的那汪深谭里。几个捕头,村长和村里的一干人听闻这个消息脸色一变,赶忙往深谭那边去了。除去躲在已经塌了的房子里的张家娘子,被挂在房梁上的张家大儿子,被张家娘子扔进井里的,麻袋里的虎头。张老太,二儿子,儿媳,四儿子,并一个还未出嫁的姑娘,张家所有人的尸首全都飘在了深谭上。谭边夜草漫长,天色沉沉的不见半点太阳的影子,合着漂在水面的的尸体,骇人得紧。半个村子的人都围在了深谭边上,还有陆陆续续的人赶往这边。人群里的李家娘子以袖掩面,泣涕涟涟。众人以为她是触景伤情,几个好心的媳妇大婶还温言宽慰了她几句。那几个县城里的捕头见这着场面也是愣了一会,这才指挥着村民把尸体打捞起来。村民七手八脚的开始拿绳子竹竿等物,大家都断了划船或者下水去捞人的心思。不等一干村民把尸体打捞上来,从谭底游出几条巨大的看不清的黑不隆冬的东西,不知道是鱼是蛇。大嘴一张,水花翻飞间,这谭水里哪里还有尸体的踪影。众目睽睽之下,竟发生这样的事!人们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爆发式的议论起这件怪事,一边赶忙离开了深谭边。从家里溜出来的原西行挤在人群里,怀里抱着毛绒的小兽,恰好围观了这一幕,眼中似有异样的神彩。被抱着的异洹动了动,原西行宠溺的给它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饱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深谭,敢在他们发现之前回了家。不明所以的人尚且恐惧,窥知一二的人更是坐立不安,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最能勾起人心底恐惧的,除了悄无声息丢失的人命,还得再加上事出蹊跷而又死状凄惨,还查不出人为痕迹的事情。邪祟鬼怪的种子总是藏在人的心底,旦凡有些似是而非的苗头,便能将这颗种子催发成苍天大树。而这回,大家都没有猜错。☆、入梦如今这一遭对离深潭最近的村庄,乃至附近的几个村庄来说,都不算是什么好事。那天镇上来的捕头回去后便没了关于这事的声息,那些忙天忙地的青天老爷再没关注过这个事。张家的屋子已经无故坍塌,先不说死状凄惨的张武子,就是惊叫着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现在不明生死的张家娘子。一联系起深潭里的那一幕,村子里张家的亲朋一下子没了动静,怕是惹祸上身,给自己家找晦气,张家的烂摊子就摆在那里。直到天气热起来,张家的废墟里传出阵阵腐烂的恶臭。原本住在隔壁的人家自深潭事发那一天,家里做法事的铃铛声,早晚烧的香就没停下过。更加有夜夜噩梦缠身,苦不堪言的人。自一家的小媳妇夜里受了惊吓流掉了一个孩子,便哭闹个不停,折腾得一家不得安宁。念及镇上有亲戚得以帮衬,那家小两口咬牙搬离了这里,只留下两个担惊受怕却固执不愿离开的老人。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口子一样,张家附近的人家能离这里多远就离这里多远。天气越来越热,雨水已经很久没有落在这片土地上,滋润这片土地上的植物。隔壁村的家畜蹊跷的死了一溜,带着最近的肉价都上涨了一些。直到有一天,原西行拿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捡来的渔网,闹着要去抓鱼的时候。平日在镇上私塾念书,这日回家的原西游这才惊觉河里的水位,原来已经下降得这么低了。更多的,是被热气逼得停止劳作,跑回家中纳凉的村民。外面的太阳十分毒辣,被原西游拉住的原西行把渔网放在了自家院子的角落里,又窝到房间里去了。原西游到房间里温书,脑子里灵光一闪而火,自家里没有渔网,这渔网估计还真是是原西行从哪里捡来的。都说长兄如父,这句话在原家可是反过来了。作为长子的原西行神智如孩童,小了几岁的次子却聪慧稳重,对着自己的哥哥操着老妈子的心。念头一起便压不下去,原西游从刚坐下的凳子上站起身,要去找原西行,让他下次不要什么东西都忘家里捡。推开原西行的房门,里面空无一人。在床上乱成一团的被子里爬出一只毛色雪白的小兽。原西游一下便认出了这只小兽,这不就是他那天在山上没猎到的那一只吗?就是不知道它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哥哥的房间里。雪白的小兽从被窝里爬了出来,一看到来人便停住了动作。原西游往前走一步,它便对着人龇牙咧嘴,露出了一口锋利的白牙。不等原西游有什么动作,这只小兽像是一支离弦之箭,嗖的从开着的窗户蹿出去了。倒是把原西游吓了一跳。从原西行的房间出来,原西游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往院子里。原西行放渔网的位置看去,放着渔网的地上空空如也。渔网不在,房间里的原西行也不在,他先前还闹着要去捕鱼。深潭的事情原西游是知道的,原父原母此时都不在家里。原西游怕自己的这个哥哥一个人跑到河边去不安全,这下也急急忙忙的出门寻人去了。疯疯癫癫,痴痴傻傻的原西行被原西游拉住又送回房间里。可是他哪里会这么容易消停呢,一见到原西游进入房间,他便偷偷的出了房间拿着院子里那张渔网跑出门去了。王大武,刘钰和于平安约了他出去玩好几次了,他一次都没有去。他再不去,他们可要不高兴了,他们几个都在潭水底,只有自己一个人还在家里。要是他们几个以后都不跟他玩了怎么办,那怎么能行。他今天带了渔网,可以跟他们一起去网鱼了。可是他们家没有渔网呀,没有渔网就不能去网鱼了。那他下去和他们几个摸螺吧,可是他们天天在潭水底下摸螺都摸烦了。原西行记得张叔家里有渔网的,那张渔网可真结实。张叔把渔网往深潭里一撒很快便网上来那么大,那么大的一条鱼。那条鱼又大又漂亮,一整条鱼从头到尾都是银色的鳞片,两条鱼须特别的长,鱼眼睛还黑亮黑亮的。鱼被从深潭里打捞上来,被张叔带回了家。原西行觉得那张渔网真是一张好渔网,那么结实,一撒下去,那些深潭里的鱼儿都跑不了。原西行想着要网一堆的鱼,才能让自己的几个伙伴开心,张叔家的渔网那么结实,或许自己可以借来用一下。这样他也可以网到一堆那样漂亮的鱼了。他往张家的方向走去,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碰到,快到张家的时候抱在怀里的异洹从他怀里跳了出去,一溜烟跑进张家的门。原西行敲了敲开着的门,对着院子里的张家娘子高声喊了”张婶”,原西行表明来意说借渔网,在院子里玩耍没几岁的虎头迈着小步子,扯出一张渔网来。原西游在村子里转了一圈都没有见到原西行开始着急起来,又在村子外围逛了一圈,问了人都说没见到。回到家里的时候原西游一进门便看到了原西行,他把厨房的木盆搬到了走廊里,一个人挽着袖子蹲在木盆前。原西游快步走近,眉头皱着问道:”你刚才一个人去了哪里?””鱼!我去网鱼了!今晚吃鱼。”原西行指着侧躺在木盆里,除了扇动鲜红的鱼腮呼吸之外翻身不得的大鱼说道。原西游的目光落在了木盆里,然后他吃了一惊。木盆里没有放水,里面躺一条很大的鱼,最寻常的黑色鱼鳞,看不出什么品种。鱼宽一尺,长两尺有余,看起来至少有二三十斤。原西游道:”鱼要养在水里,你这样放在盆里它很快就要干死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厨房,舀出满满的一瓢水。他往木盆子里倒水,一边停不住的问:”你怎么网到这么大的鱼的?你和谁一起,去哪里网的?””我借了渔网去的,我和异洹还有王大武刘钰还有于平安一起去的,去的山间下的那个潭子””谁让你去哪里的!原西行,你怎么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呢?”原西游一听他跑到深潭那边去,”深潭”这两字就像烙印在心底的禁忌,他爆竹被点燃了火气。”渔网呢?”,环视了一圈没有发现那张渔网,原西游冷冷的问。”我还给人家了。”原西行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但是看到原西游脸色变了,顿时就像一只缩在墙角的兔子。”你还知道还给人家,你找谁借的网?”水瓢里的水已经全都倒在了木盆里,木盆挺大,单单一瓢水只在没过木盆底部浅浅的一层。原西游原想再去舀水,好让木盆里的鱼不至于□□死,可是他听到原西行的回答却愣住了。”我找张叔借的,我没有白借,我送了一条鱼给他们了。张婶婶说不要,虎头在旁边说想吃鱼,张婶婶这才收下鱼的,我没有白借人家的渔网。”原西游愣住了,他再次问了一次,”你说哪个张叔?”原西行一脸你怎么不知道呢的表情,却是看着木盆里的大鱼说道:”张叔啊,你不知道吗?张武子,儿子叫虎头的那个啊。”原西游听着这话一惊,手里的水瓢拿不稳掉在了地方,发出了声响。”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原西游梗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接着往下说,对着原西行这一脸理所当然,脸色变化莫测。静默了几个呼吸,原西游问”你今天到张家去了?还见到了张婶和虎头?”原西行点了点头,原西游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做了几个深呼吸,随后捡起水瓢转身进了厨房里。再端着盛满水的水瓢出来时,走廊上只留下一个有些水的木盆。院子的水井边趴着一个原西行,他正往井里探着头看。水瓢里的水洒出来一些,落在地上的水很快便被蒸发掉了。”你趴在井边做什么,这样很危险。”原西行往井里一指, ”鱼,我在看鱼啊。我把鱼养在井里,天天看它,鱼真可怜。”明明才说今晚要吃鱼,一转眼的功夫就把鱼放在了井里,说要养鱼了,真是小孩心性。”你小心一点,不要掉到井里。”原西游拿着水瓢走到院子里去拉他。原西行挣脱开他的手,又趴回了井边,一边开始念着”鱼鱼鱼鱼,养在井里变成大鱼,变成大鱼。”原西游看着井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乱得很,把水瓢放回厨房,一边不停的告诉自己别去在意原西行说的一些胡话。于是他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拿出纸笔开始练字。要想把字写好,急躁是写不好的,需得专注,凝神静气。原西游渐渐进入了状态,波动不平的心绪慢慢的化为平静。院子里的原西行还顶着阳光趴在井边,探着头往井里看。不同的是这回和他一起了趴在井边的多了一只毛色雪白的小兽。原西行的目光像是在说:鱼鱼鱼鱼,养在井里,变成大鱼,变成大鱼。毛色雪白的异洹像是在说:鱼鱼鱼鱼,养在这口井里,变成人鱼,变成人鱼。☆、入梦雨夜,窗外雨声淅沥,有节奏的雨声无端的催人入眠,也让人在梦乡里陷得更深。刘不著清楚的记得自己是在赶回刘家的途中,被一场大雨拦住,只好留宿一夜,白日雨停再赶路。可他如今眼皮一掀,映入眼帘的便是风雨大作,天上一道道银蛇将天幕撕裂,轰隆的雷声不绝。不仅是这样,他此时站在一座高山之上,身后是一个黑得不见五指的山洞,站在洞口可以俯看到低处和远方的景色。从天上的落下的水像是永不停歇,可以让人得以落脚的,除了脚下这座高山,皆是翻腾不止的汪洋。像是炉灶里烧开了沸腾不止冒着泡的水,天幕将倾,万物不复的压抑,沉闷和恐惧直击着刘不著的心。刘不著有种直觉,那片汪洋的底下,是被水淹没的村庄。晨曦炊烟,鸡鸣狗吠那片水底有不知道多少无辜而脆弱的生命。在那片看得并不真切,说不清是浑浊还是粘稠的,正在翻腾的水里,他分明感觉到下面几条身躯细长的黑色生物在水里肆意而畅快的游弋。那些东西像是从地底的深渊里爬出来的蛇,冰凉,黏腻,阴暗。刘不著心里对这些东西既害怕又抗拒,可他控制不住心底的蠢蠢欲动,他想要投身进入这片汪洋。刘不著走出了洞口,冒着雨走在陡峭的山路上,一路扶着山石树木往山脚的方向去。他像是被精怪迷惑住了心魂,非常迫切的想跳进水里,让水浸湿和吞没自己,就像是扑火的飞蛾。被雨湿透的头发贴在了刘不著的脸上,湿透的衣衫也贴在了他的身上,鞋子衣角皆是泥泞,刘不著站在山脚离水面两米左右的一块山石上。一个巨浪迎头打来,人就这样轻易的被卷进了水里。人一入水,黑色身躯细长的生物像是敏锐嗅到血腥味的捕食者,从远远的地方速然靠近它的食物。捕食者长尾一卷,带着它的战利品沉入水底。这片姑且被称作汪洋的”海”,水质并不干净,如同想象般的浑浊之外,还飘着些许黑色的絮状物,像是空气里的烟,又像是雾气。刘不著被大浪卷进”海”里,脑子也像一团浆糊一样,天旋地转,听不见也看不见。值得庆幸的是,他在水里并没有呼吸不了要溺死在水里的窒息感。卷着刘不著的黑色长蛇生物,带着刘不著穿过被水淹没的深林,游过房屋林立的村庄上方,直到一片长得老高的芦苇野草,长蛇像是见到了自家一样,潜了下去。越往下石壁越拥挤狭窄,长蛇擦身穿过石壁越往里游。若是这片没有淹没一切的水来看,就像是山旁边的潭水水面往下游,游到山体底下的水道里。山体里有一处隔水的四处是石壁的空间,带着破水声,水里的黑色长蛇把人往石阶上一甩,又钻入水中不见。这处空间四处是石壁,石壁上刻画着令几个人眼花缭乱繁复精美的壁画。一边出水处有几个石阶,石阶分两边,之上堆满了森森白骨,水声击打的细微声中,有森然诡笑,从水里,从石壁里传出,声声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