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第97章(1 / 1)

宋虔之眼神迷离起来,他有点累,闭上眼,下巴靠在陆观肩膀上,呢喃一般地说出他梦见周婉心的牌位,被供奉在宋家的祠堂里,写着宋周氏。真要有那么一天,我娘一定会很难受。从小到大,宋虔之从别人的嘴里,听过太多他娘年轻时的事,以前京城里想要娶我娘的人,排出城都排不完。秦叔以为我不知道,他就很喜欢我娘,还有不少呢。还好你不是个女子。陆观叹道。宋虔之愣了愣,才回过神,心情放松了些,嘴角翘起:就不是女子,想嫁给我的姑娘也多得很。陆观没有说话,只是手臂一紧。宋虔之急喘了一声,整个人都被翻了一面,马上就说不出话来了。窗外不急不缓的风将绵绵不尽的春雨抛在房檐上,树叶亲密地与连成线的雨丝纠缠,细细的丝凝成雨滴,顺着蛛网一般的绿叶脉络,在叶尖聚成豆大的雨珠。叶脊难承其重,终于无法挽回。周先带李宣带得熟悉了,李宣也不再成天缠着宋虔之,宋虔之骑马不舒服,陆观说雇马车,他非不肯坐。到京城的那一天,艳阳高照,整座繁华庄严的城池,却笼罩着死气沉沉的阴霾。城中摆摊的小贩,比平日明显少了一大半,茶摊、茶馆、青楼、戏院这些鱼龙混杂的处所,本是消息流动最快的地方,现在全都贴了封条。酒楼、客店门口都站着士兵把守,大门虽然开着,却都门可罗雀。进城的盘查也格外严格,幸而宋虔之此次出京带上了秘书省的印,守将也是他认识的,只是多了不少生面孔。宋虔之在京城长大,与禁军统领也很熟,与守将闲话却听说禁军统领已经换了。于是进城后宋虔之没有立刻进宫,而是找到儿时玩伴吕临的家中,吕临的父亲原在吏部任职,吕临十一岁丧父,被祖父养大,他的母亲在他父亲死后第五年,也是吕临中武举那一年上吊殉情。敲开吕府的门,宋虔之四处一看,发现下人少了很多,整个院子里一路走去,前后四进,见到的仆役不到十人。吕临住的院子,宋虔之是熟门熟路,才走到院门,一股盖不住的酒味儿越来越浓。宋虔之眉头一拧。他朝下人道:我这几位朋友,能不能带到花厅坐一会。那下人是吕家的老仆,宋虔之他是认识的,恭恭敬敬地应了,把其余人带到别处去坐。宋虔之走进吕临住的小院,只见到石桌上躺着一个人,腰跨在石桌上,一条长腿屈起,蹬踏在石凳上,整个人向后仰着,像一张被废弃的弓。吕临右手提起酒坛,酒液淅淅沥沥地往他大张的嘴里淌,他整个人须发凌乱,喉结几次滚动,朦胧中听见有人叫他名字,侧过头去,窥见一个人影。吕临右手小指勾开面上碍事的乱发,分辨困难地紧紧皱起眉,待到想起来,眸中的疑惑似风吹乱云散,向着宋虔之招手。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话音未落,吕临从石桌上滚了下去,酒坛在碎裂的响声里跌得四分五裂,他侧脸贴地,地面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水还是酒。宋虔之有点生气了,走过去扯起吕临的一条胳膊,按他的肩膀让他在石凳上坐下。婢女被一阵风似的冲进房的宋虔之吓了一跳,畏畏缩缩站到门边,低垂下头,生怕被宋虔之发觉。宋虔之直接没看人,从木架上拿起一个铜盆,走到院子里,咕噜噜摇上满桶的水,装满木桶,提起就走到吕临的面前。吕临虚开一条眼缝看宋虔之,他觉得日光刺眼,刚将一只手遮到脸上。哗的一声水响。兜头的冷水刺激得吕临险些窒息,这时节的井水,冷得像抖落了一桶碎冰渣在他脸上。吕临连声呸,破口大骂道:宋逐星,你出息了!连你吕哥都敢泼,你要杀了我啊?!宋虔之将袍襟一掀,上去就是一拳。吕临被这一拳打蒙了,眼前直冒金星,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接着第二拳已经来到面前,吕临一把抓住袭到眼前的拳头,松掌捉住宋虔之的手腕,向前一推,划圈向右折去,腹部却被宋虔之的膝盖顶得五脏六腑俱皆错位。孬种。宋虔之冷漠地看吕临皱成一团的脸。吕临一只眼睛肿得只有细细的一条缝能视物,他张嘴才要说话,喉咙里一股酸味冲上来,只得侧身去吐。宋虔之冷淡地在旁边看他吐完。吕临吐得涩口的胆汁都流了一地,才被宋虔之从地上拽起来,他整个身子狠狠晃了晃,看见宋虔之抬手,以为又要挨揍,忙向后闪,脚底一滑,踩到自己吐出来的玩意儿,倒在地上,尾椎剧痛之下,吕临脸色发白,再次站起来时,整个人都哆哆嗦嗦,还一身又酸又臭。你真回来了吕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早听说宋虔之去镇北军监军,前一阵似乎是回来过,随即又走了。前后一算,上次还是在宫里中秋宴见过,之后就再没见过。年少时的友谊,各自领差之后,淡得也差不多了。吕临只能想到,宋虔之必是为他被免官一事而来。多谢你啊,还来看我。宋虔之冷哼一声:早知道你是这副样子,我就不来了。你是不是在章静居混久了,一脸肾亏。吕临:我都被免官了,你还不能说两句好话?你要是今天在这儿喝死了,我有一车好话跟你说。吕临黑着脸进去换衣服,顺便洗了个澡,他本来醉得在木桶里坐都坐不住,本来不想洗头,一闻酸爽得他整个人都抖了三抖。吕临的手在揉头发,脑子也慢慢活过来了。宋虔之回来了。他想起来前一阵跟手下在宫外喝酒时,听到的一个传闻,说是周太后被软禁在宫里,刘赟的女儿当上皇后,李晔元的宰相也算做到头了。宋虔之回来做什么?周太后一失势,他连秘书省都别想待。早年间吕临和宋虔之玩得挺好,他知道宋虔之留在麟台做皇帝的鹰犬,不过是为了他娘。他还问过宋虔之为什么不去考科举,宋虔之那一次喝醉了,连歌女坐在他的怀里,他也忘了要推开。今上不会放心我堂堂正正做官,我爹也放心不了。只有我的手不干净,他们就都放心了,只有我在皇上面前得脸,我娘在宋家才能过两天清净日子。吕临从桶里出来,擦过一身的肌肉,他换了一身干净武袍,站在角房里,突然,伏低身凑到窗户边看。看见宋虔之一脸无聊地坐在不远处廊下,手里在抛一块随手捡的石头玩。那双清澈灵秀的眼扫过来。吕临突然打了个抖,站得笔直,走了出去。☆、剧变(贰)宋虔之来找吕临的态度很明确,要让吕临随时做好准备,回禁军去当统领。吕临听了直笑,一手揉鼻子,掀起眼皮瞥宋虔之:你以为这是上街买鱼,你要买,就能有?刘赟回来了,禁军统领换成了他的人,秦禹宁出面保我,第二天就被御史找刺弹劾,险些挨一顿廷杖。这不用你管,你做好准备就是了,别成天在家醉成一滩烂泥。宋虔之皱着眉。炽烈的阳光照得宋虔之的脸格外白,吕临看得呆了一会,嘴角淡笑,扭过脸,拇指与食中二指互相搓弄,不无惆怅地叹道:逐星,你知道刘赟的女儿要做皇后了吗?宋虔之看着吕临,发觉吕临右边鬓角,生了十余根白发,吕临比他大四岁,比陆观还要小一点儿。知道。那你知道,当年朝中与周太傅作对的官员,现在都在何处吗?宋虔之没回答。其实都是一样。吕临垂下头,当年的周家,现在的刘家,皇上召回刘赟,就是要用他拔除周太傅留下来的势力和影响。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没有人能够算无遗策。那你想做什么?宋虔之道。吕临长吁一口气,苦笑道:我能做什么,要是皇上能念及这些年我们吕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就带老头子回灵州乡下,种种地,他喜欢画画养个花鸟什么的,钓钓鱼,都随他。宋虔之没什么表情地看到桌上还有一碟卤花生,剥了两颗出来吃,听见吕临在旁边说他也要吃,让宋虔之给他两个花生,宋虔之没理,冷冰冰地说:南州行宫那事儿你还记得吧。吕临手一僵,缩回来,脖子也缩进去,心虚道:什么事儿?行宫挺好,不是还翻修了吗?宋虔之细细嚼着花生米,挺好吃,他抬起眼看吕临,四平八稳用念书的调调说:南州行宫那场大火,烧死了皇上最疼爱的妃子,那妃子肚子里的,可是龙子。那又怎么样?吕临不耐烦地皱眉,变了脸,粗声粗气地说,又不是我放的火。那是谁放的?当时可是你随行保护行宫安全。宋虔之道,这些年我姨母怎么对苻明韶,你看得还不清楚?规行矩步,还特意和外臣保持距离。兵部尚书是拜了我外祖父做老师的,为了避嫌,我姨母都不敢私下里见他一见。皇上怀疑李相同我姨母勾结,本来就是无稽之谈,谁不知道李相当年初生牛犊不怕虎,在朝堂上三天两头跟我外祖对着干。当年是皇上要让他坐在宰相的位置上,如今陛下怀疑宰相参与党争,要夺他的权,已经下了决心六亲不认。吕临听得一脑门的冷汗。当年南州行宫里的那个尚未正式册封的妃子,还没回京领金册,苻明韶为着她有身孕,就下令行宫上下都改口称她娘。更在那妃子生辰将至时,亲自带着一队人马去为她寻访礼物,才让皇后钻了空子。吕临一脸惊疑不定地看宋虔之,半晌,他豁出去了:你知道皇后的事了?皇后什么事?宋虔之轻飘飘地答,神色高深莫测。吕临心底一凉,咬牙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反正皇后的事儿我也过不去,当年南州的事儿更别提,你我兄弟一场,横竖是死,我死不足惜,祖父一把年纪,就等我给他抱个孙子。我吕家三代单传,你说怎么做,过了这个坎儿,我今年就给你添一位嫂嫂。宋虔之抿着嘴,没有说话,手里的花生也不打算剥了扔回盘里。皇后什么事?吕临完全没看出来宋虔之压根不清楚皇后的事,反而以为他早从哪儿得到了小道消息,他抹了一把脸,眼红泛红地侧着头盯宋虔之:是我失职,可也不能怪我啊,皇后的脸都破了相,身中数刀,死相很惨,脖子里身上洒的药都没事,但嘴巴上割破的伤口呈紫黑色,那么明显的中毒,要是不烧掉,让人传出去,就算那是皇上,也会惹人非议。宋虔之抬手按住惊跳的眼皮。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苻明韶要让刘赟的女儿做皇后,原配的孩子弄没了,那点微火一般的性命也被苻明韶掐灭,只是嘴巴又为什么会被割破呢?我听说她是被宋虔之小声道,杀死的?吕临无语道:你还探我的口风?不是皇上杀死的,就是自尽的。皇上没叫人验尸,直接就烧了。急着回京多少也有这里头的缘由,大家私下里都说,皇后死得好,本来才迁到夯州,又要回京,不少大臣都在犯嘀咕。皇后死了,这不必须马上回来吗,大家都怕皇上伤心过度,谁想到才死了没多久,皇上就让将皇后的骨灰迁入妃陵。衢州知州进京奔丧,病死在路上,客死他乡,还得了皇上一个恩典,让送回原籍厚葬。吕临有些感慨,原先皇上不受先帝宠爱,知州的女儿配一个不受宠几乎没有回京可能的皇子,说不上是谁高攀。皇上成了储君之后,这位皇后始终战战兢兢,即使是住进凤栖宫,她那个性子也太好拿捏了。好在皇上对她虽说不上宠,总也不坏。那天夜里,我接到消息去处理的时候,被吓了一跳,一国之后,不得善终,死相可惨了。嘴上割破的伤足有一根手指那么长,嘴皮耷拉下来,半张脸都是肿的。吕临这么一想,更觉得自己知道这么多秘密,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惶惶然地向宋虔之再三保证,一定会听从安排。但又忍不住好奇:我真还能再做禁军统领?宋虔之没有答他,点了一点头。吕临还要再问,突然又自己打住了好奇心,叹气道:我还是不问了,要做什么你随时派人过来,反正我现在闲在家里也要长虫了。宋虔之嗯了一声,起身要走,临走前又叮嘱吕临不要成日里喝酒。吕临答应了,却一直都在想,宋虔之身份再如何贵重,也是依仗太后,而周太后既然在失势的边缘,宋虔之的话也不一定顶用,搞不好这个禁军统领的位子还是给别人坐。这么一想,等宋虔之那一行人走了,吕临嘴巴又痒起来想喝酒,谁知道他祖父举着拐杖就要抽他。原来宋虔之离开前不知道去跟他祖父告了什么状,惊动了吕临家老头子,老头子指挥下人把他的床褥被子全都搬到吕临那院,住到了吕临的隔壁,就近盯着他。半夜里吕临抱着被子睡在榻上,心里踏实了不少,隔壁就是他祖父,宋虔之既然连老头子都惊动了,这事儿估计能靠谱八|九分。但究竟是什么给了宋虔之底气?吕临想不明白,想着想着便睡着了。是先帝的笔迹。宋虔之一只手圈着烛火,小心翼翼地将灯从两卷诏书上移开,他左手是麟台封存的一纸诏令,右手是吴应中死前交给周先的遗诏,两边字迹一样,笔迹游动流畅,起笔落笔和笔画走向完全一致,运笔轻重习惯也无差错。白古游是当之无愧的辅政大臣,秦叔这我倒是没想到。荣宗写下诏书当时,秦禹宁还不是兵部尚书,说得上初出茅庐,刚刚崭露头角而已。因为他是周太傅的学生。陆观却不意外。但是这位林大人已经故去,李晔元不在辅政大臣的名单上,刘赟也不在,这个左正英是谁?左正英二十年前是国子监祭酒,十一年前辞官,回家乡开办学院,在民间声望很高。陆观道,不过其人我不认识,除了自己的学生,他轻易不见外人,但这十一年来他桃李满天下,现在朝中不少年轻官员都是他的学生。他很有名?宋虔之嘀咕自己怎么没听过。对,楼江月也是他的学生。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