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柜正在角落里抽搐,那少妇看了一眼,便道:抬到楼下去,给他顺顺背,灌碗药汤就好了。自我介绍下,大单于,在下姓温。温夫人,冯千钧笑道,可有好久不见了呐。那姓温的少妇正是东哲钱庄当家,名唤温哲,东哲钱庄亦是其先祖所创办,只见温哲略施脂粉,穿一身梁红锦,如新嫁娘般,气定神闲,身上香味扑鼻。她朝冯千钧望来,说:冯大当家在长安的事,我都听说了,斯人已去,节哀顺变,莫要伤了身体。冯千钧点了点头,东哲与西丰两大钱庄向来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当家主见了面,却是出奇地客气,缘因天下利益相夺相戮理由无他,不过各谋生计而已。述律少主的票据请让我看看?温哲客气地说道。项述将那票据放在盘中,便有人捧予温哲,四份并排,验过真伪。只听寂静堂中,温哲轻轻地说:东哲钱庄,存钱进来,一向无利,但三十年前为了入驻幽州,与老大单于大人有过约定,敝庄以料理家产的方式,替述律家掌管金银。既是存钱,亦放贷予慕容氏、拓跋氏、张茂等人嗯东哲放予皇族的银款,向来是一分利,述律家则坐享五厘利金。有多少?陈星那羊皮卷还没看仔细就已经交了出去。第53章 宴请┃你俩现在是什么个情况?项述说:黄金十万两。十万两?!陈星与冯千钧一起大喊道。是正是。温哲的声音也有点发抖, 票据验讫无误, 存钱迄今, 正好三十年,按五厘利钱一年,利滚利三十次侧旁主事当即拿出算盘, 噼里啪啦地开始打算盘,刚打得两下,陈星便与冯千钧对视一眼。四十三万二千二百两。陈星、冯千钧与温哲同时道, 紧接着, 冯千钧险些晕倒过去。温哲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竭力深呼吸, 看看项述,再四处瞥, 那眼神游移不定,显然也坐不住了。项述:真要赖掉这笔钱, 我也拿你们没办法。您这是说笑话了。温哲顿时仿佛受到了侮辱,脸色绯红,票据无误, 当年又确曾有此事, 您按下指印,钱庄就得给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能不认人?陈星感觉自己要不好了,明明没有用过心灯, 居然也有喘不过气的情况,这尚属平生头一次。项述那话不过是为了挤对温哲,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说道:那就全拿出来吧。温哲终于崩溃了:述律大人!四十三万金子,兑出来就是四百万两白银,四百万贯钱!你知道四百万两白银多重么?!别说钱庄内有没有这么多存银,就算都取出来给你,你搬得走?这个就不劳您操心了!冯千钧总算理顺气,保住了一条小命,西丰有的是伙计,这就直接运过去,就在街对面。温哲:项述:我说了存你家?冯千钧马上道:项兄弟那个,大哥!述律大哥!哥!您这个您带着二十五万斤的东西,走南闯北的太不方便了,西丰钱庄竭诚为您服务,随存随取,看脸就能拿钱。项述说:你若再被苻坚抄了家,我的钱怎么办?陈星已经开始盘算,待会儿项述会怎么拿这件事来要挟他整他了,那表情就像见了鬼一般,极其精彩。说得是,还是存在我们家罢。温哲马上道,您为什么突然要取这么多钱呢?述律大人哥哥!您能不能给我们说说不要乱喊,因为你们得罪了我,项述说,麦城钱庄。我不会再把钱存在东哲。温哲瞬间哑火了,项述又作势起身,说:给不给?不给就当你们赖了。温哲只得点头,说:但眼下建康总庄里,实在没有这么多银两,哪怕将铜钱也全算上,仍是不够的。述律大人还请宽限几日,我们需要朝各地钱庄调钱过来。项述冷淡地说:等多久?温哲深呼吸,想了一会儿,说:还得三个月。项述:当初可没这么说过。冯千钧说:你们现在总庄里头有多少?有的先拿出来罢,我好让人先慢慢搬过去。温哲已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眼看全靠意志支撑着,此刻勉强打起力气,看了眼主事们,众人的腿都在打颤,温哲怒道:去啊!清点库房!一群没用的东西!又半个时辰后,东哲钱庄地下库房清点过,押出四十万两白银、四十万贯铜钱、二万两黄金,其时一贯钱兑一两银,十两银兑一两金,西丰钱庄来人等在门口,清了长街两道,将银子护过对街去。被项述取走一百万两银,还剩三百三十二万二千两,温哲顿时面如死灰,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拿三千两,送到谢家去。项述冷淡地说。好的!哥!冯千钧马上道,小弟这就去办!于是冯千钧小跑着去吩咐人清点银子了。项述示意陈星看,西丰钱庄的伙计全部上阵,在东哲钱庄里搬出了一箱一箱的钱,全是白花花的银子。陈星:项述又做了个请的动作,意思是你要不要打开看看?陈星:冯千钧忙完,又小跑着过来,诚恳地说:两位一定要到寒舍用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来来,快来。说着冯千钧拉着陈星就走,把陈星拐跑了,项述是一定会来的。陈兄弟,千万帮我稳住项述,冯千钧低声道,我这钱庄开不开得下去,就看你了。我还稳住他?陈星道,他什么时候听我话了,你没看方才他还拿话挤对我来着,这下不知道得要挟我做什么了!陈星只觉得项述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整他,跟着冯千钧走了一段,朝后张望,项述又道:哎!知道了!陈星郁闷道,要我做什么?说吧。冯千钧将二人请进西丰钱庄,此处与长安松柏居的布局倒是极相似,前门是铺位,后面则是占地数亩的大园子,还有一武道馆供钱庄镖师、江湖客等聚散之用。还没想好,项述话里却是带了少许促狭,答道,你这段时间,最好给我规矩点。否则我说不准会突发奇想。突发奇想?陈星说,我倒是要请你赐教,你能把我怎么样?让我跳河自尽不成?项述:那倒不至于,让你绕着建康跑三圈倒是可以。陈星:你当我跑不动吗?项述:背着冯千钧跑如何?我看你俩兄弟情深,倒是惺惺相惜。或是在身上挂满钱陈星咬牙切齿,朝项述客气道:那护法大人,您慢慢想。时近黄昏,冯千钧得了这一百万银,顿时解去燃眉之急,也不去朝谢安讨债了,反正也知道讨不到,有了项述这救急的钱,足可再撑许久。一百万两银什么概念?苻坚在关中等地一年收上来的粮食,折合也不过八十万两白银。更何况东哲的钱转到西丰,对手当场元气大伤,这比直接砸了对方铺面效果还好。于是冯千钧几句话便吩咐了酒食,全用本地最贵的食材,不少还比谢家更奢华些,更开了二十年的陈酒,将案几拼在一起,把酒倒在小杯里,给项述与陈星敬了酒。项述总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喝过拈起杯,朝杯底看了眼,意思是你们汉人的酒就这么点,不够漱口的。冯千钧马上就懂了,忙笑道:项兄弟,这酒喝起来没动静,可不能像塞外一般喝,二十年的陈酿,后劲实在太大,乃是我哥当年留着予我成婚时用的哎!陈星!你慢点!陈星上来已先喝了三杯,说:我看这酒也一般嘛,哈哈哈哈----冯千钧赶紧吩咐家人上菜,只见来了一名长相清秀姣美的男装少女,观其容貌,不过十六上下,笑吟吟道:见过项兄,陈兄。陈星忙道不敢当,忽觉这女孩,竟有几分神似清河公主!于是望向冯千钧,冯千钧勉强笑了笑,介绍道:这是顾顾顾什么?项述问道,却冷不防被陈星戳了下,莫名其妙。陈星眼神示意项述,只因汉人女孩未嫁,哪有随随便便朝人提名讳的习惯?待字闺中的的女孩儿,贸贸然来见未婚夫的朋友,已是逾矩,便接了话头,笑道:是顾家的少爷,久仰、久仰了!那女扮男装的美貌女子嫣然一笑道:我叫顾青,常听千钧说起你二人,说不得也要见一面。陈星笑道:空了还须前去登门拜访才是。顾青出身正是江东孙吴时期朱张陆顾四大家之一,虽已改朝换代,本地士族之名却依旧十分响亮,只听她斟完酒,又道:两位何时愿来,送个信就是,与家兄定扫榻相迎。冯千钧又朝两人解释道:顾贤弟与谢安的侄女儿谢道韫,乃是同窗,年前回建康后相识的,都是自家兄弟。项述满脸疑惑,两人几乎可以明显地看出,项述完全不谙此事,更搞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一个女孩,冯千钧睁着眼睛说瞎话要叫贤弟。席间一下就变得十分尴尬,陈星一手扶额,朝冯千钧使了个眼神,冯千钧知道自己未婚妻也不太习惯与陌生人交谈,便让顾青回去先休息。项述:那不是个女孩?项述还以为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陈星才朝他解释了一通汉人的礼教之防,冯千钧显然是确实将他们当成好友,才会将未婚妻介绍给他们认识。项述于是点了点头,欲言又止。冯千钧道:方才我当真怕你们说,呃算了,不提也罢。陈星自知冯千钧之意是顾青长得像清河公主一事,于是哭笑不得道:冯大哥,在你心里,我们就这么没眼色么?冯千钧无奈笑了,摇摇头。项述却道:冯千钧,这就像你做得出来的事,所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陈星:?冯千钧却苦笑道:是,我承认,我初认识她那天,一时心意而起,也正因为她长得像清河。陈星明白了,说:你别理他,他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记得你还答应过我一件事来着。项述忽然道。陈星马上不作声了,免得项述要挟他身上挂一堆铜钱,绕建康跑三圈。冯千钧无奈摇头,拈了杯,说:项述,我先敬你一杯,今天真是谢谢了,谢谢啊!项述终于拈杯,与他相碰,冯千钧又笑道:也敬咱们萍水相逢,在缘分的安排下又见面了。虽然项兄弟总是嫌我烦,也不愿见我来着陈星乐不可支,三人碰过杯。他不会,陈星酒意上来了,说,项述是很好的人呢。闭嘴。项述道。冯千钧蓦然大笑起来,又给两人让菜,陈星吃了点便开始上头了,果然这酒后劲大得很,索性趴在案上,拿眼不住瞥项述,又瞥冯千钧,听二人说话。青儿原先与谢道韫在朱禁家中学艺,冯千钧说,朱禁既是大儒,在江南亦有医仙之名。我在洛阳受了少许皮外伤,回来看病时认识了青儿,于是一见如故。顾家嘛,士族家业大了,勾心斗角的事便常常有。青儿父亲早逝,随娘亲在顾家,总被冷落。我便将她接到家中项述道:于是你就欺负孤儿寡母,预备将她迎娶到冯家了。冯千钧啼笑皆非道:我仗势欺人么?那可未必,对我冯家而言,顾青嫁过来,还是下嫁呢!谁会将女儿嫁给一个开钱庄的?她若想换户人家,建康城里求之不得的还少了?挺好啊,陈星笑道,项述你不懂,嗯说着趴在手臂上,蹭了几下眉眼,接续道:在我们汉人里头,士农工商,商排最末。哎算了,冯大哥,你也别说了,既然两情相悦,就好好过罢。项述一手按着陈星脑袋,让他稍稍转过去些许,陈星又提壶自斟,项述却不让他喝了,将酒壶拿走,示意他吃东西。不知不觉,已是掌灯时分,天色渐黑,陈星酒量不胜,先是醉了,余冯千钧与项述边喝边聊。项述依旧一脸冷漠,大多时候都在听冯千钧说话,不厌恶,却也不好奇,仿佛冯千钧所言,与他全无关系。我大哥死了。我又听陈星说,你兄弟也死了。冯千钧回忆了一番兄长,酒过三巡,叹息道,你懂我的,述律空。项述依旧不答,冯千钧忽笑道:离开长安那天到如今,我真想回到小时候,那会儿大哥还在,大嫂也在,大伙儿依旧好好的在一起,可是一眨眼,什么都没了。项述自己斟了酒,一饮而尽。冯千钧唏嘘道:我还常常想着,咱们能为他们报仇么?报了仇又怎么样呢?不报又如何?人都没了,忙死忙活的,现在做的这些,又有多大意义?没有意义,项述终于开了口,说道,报仇也只是习惯给自己一个交代罢了,已死之人,又知道些什么?冯千钧笑了笑,在看人上,他自然比陈星看得更清楚些,对项述的言谈举止,也早已心下了然。早知道这人寡言少语,一言不合就作势抬腿,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不过都是伪装而已。或者说,项述只是懒得与人逢迎谈笑,懒得认真打交道。为什么?因为世人皆虚伪,项述时常流露出那厌恶的神色,分明写在了脸上。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明明心里在骂你,面子上却又朝你笑呵呵的,冯千钧自顾自笑道,不知有多少人,心里在算计你,面子上却又扯着为你好的旗项兄弟,有时我也真羡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