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资格上恶人榜,也完全和什么少侠榜之类的风牛马不相及啊……
“啧啧,曹小娘子搞出来的这个评选,实在是……”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伴随着摇头晃脑的叹气声,一阵车马辚辚之声忽然从门口传了过来。
“来啦来啦!”
有人在叫,那些窃窃私语的人忽然全部闭紧了嘴巴,好些人还加快步子向门口迎去。
小乔下意识跟上,感觉这些人的精神瞬间都变得抖擞了许多!
时近黄昏,赌坊门前车马盈门,可谓宝马雕车香满路,从那些车驾上娉娉婷婷下来的,竟然是一个个或清丽脱俗,或浓妆艳抹的华服丽人……
“今晚金陵十二友的评选,又要开始啦!”
小乔莫名地浑身一凉,想了想,他又随便拖了个赌客过来,再度逼问:“金陵十二友是什么意思?”
——所谓金陵十二友,乃是曹小娘子联合周少夫人,在重阳之会基础上弄出来的,寻欢赌坊的又一特色项目……
不过与比武胜负押注大为不同,这评选主要针对的是女性观众!
曹小娘子有言道:奴家观武林中向来只有恶人榜和少侠榜。可即使如此,好事的侠少们还是自行选出了江湖四秀,以扬州萧红泪,江州向娉婷,金陵谢小蛮,湘水羽衣仙四美并称。
此次重阳之会乃百年不遇之盛事,当今杰出少侠云集金陵,以武会友。我辈江湖女儿何不趁此良机,选出会上最出色的十二位少侠?
据说她此言一出,应者云集。金陵城里的世家千金,小家碧玉,甚至烟花女子,都纷纷响应!
一两银子一张票,每个人还不限购,所以,这金陵十二友的评选,至今获利极其丰厚,据说已快要胜过胜负盘口的盈利了!
榜单上,慕容聿,肖扬,雷五,贺云阳等人都是支持者众多。唐龄和蓝关雪、小乔、小王爷等人也榜上有名。
但是光上榜可不够。为了先后排名之争,每晚还不断有忠实女粉前来刷票!
除了豪门闺秀,还有花魁娘子,都不惜慷慨解囊为心中的英雄男儿买个百八十票的……
而且,在她们私底下的口耳相传中,其实都不叫金陵十二友了,而是称之为——
金陵十二秀!
听完这席话,小乔差点仰天喷出一口血来。
他现下百分百确定、肯定以及断定——
那个曹小娘子,决计就是爱财如命的徐愿无疑!
钻入钱眼终不悔,从此节操是路人!
☆、八强出线
九月十六, 这天比武结束后, 本次大会的赛程已然过半, 八强席位也全部正式决出。
丙组前半区, 由小王爷领衔的三十七号队伍, 对上了太行群盗之首天残地缺兄弟。
这三兄弟在北方成名已久,虽天生残疾, 却擅长合击之技, 自称无论对付多少人都是兄弟几个一起上, 使得这一场最后变成了群战。
虽然小乔一脸梦游的状态, 但依旧和两小配合无间, 将对方各个击破, 顺顺当当进入八强。
丙组后半区则经历了一番龙争虎斗。
由千锋剑李正领头的三名白道少侠, 竟然不敌齐鲁三雄所在的四十四号队伍, 爆出冷门。
齐鲁三雄也是目前八强中硕果仅存的绿林道人士。
丁组前半区似乎实力平均,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队伍。
最后是由五十二号队伍, 南少林俗家弟子郑氏师兄弟不温不火地低调出线。
丁组后半区有慕容公子和蓝关雪这对师兄弟在, 可谓万众瞩目,再度吸引了大量观众。
慕容聿也没有让他的一众支持者失望。
哪怕遇到榜上有名的岁寒三友, 抽到三号场地“楼倚霜树外”这种不利地形, 也是手挥七弦桐从容退敌,举重若轻地一挑三, 轻松晋级。
至此,重阳之会的八强全部出炉,分别是:
甲组七号:贺云阳, 唐龄,辛赫
甲组十三号:梁御风,石桐宇,钟寅
乙组二十四号:方玉生,雷策,向思诚
乙组三十号:雷简,肖扬,穆少淮
丙组三十七号:赵珣,乔乐成,莫风止
丙组四十四号:耿时泽,贾易,李万晞
丁组五十二号:郑伯仁,郑仲义,王聪
丁组六十三号:蓝关雪,慕容聿,孟沛东
下山的时候,小乔一脸心不在焉。
小王爷兴致勃勃找他说话,却被他三番两次牛头不对马嘴的对答气得不轻,最后鼓着包子脸拉着莫风止先走了。
梁御风看得好笑,不由问道:“小乔,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小乔迟疑了下。
昨天的跟踪无功而返,终究也没探明唐龄那口箱子里到底是什么,想说也无从说起。
那么他这番失败的经历,还要不要说出来呢?
可惜没等到他纠结完毕,白尾鹞鹰小青便带来了一个令他大为不快的消息——
“咦?黄捕头邀我们去醉仙楼会面?”
石桐宇点头:“嗯。”
梁御风不由开怀大笑:“哈哈,黄大哥太客气了!多半是要庆祝咱们八强出线吧。”
醉仙楼是金陵城里最有名的酒楼,他们在石桐宇生辰那日还曾去过一次。当下几人便轻车熟路,快马加鞭直奔地头而去。
小乔默默地不开心。
黄一铭其人,他向来是不太喜欢的……
无他,情敌尔!
早在他结识苗苗之初,便未见其人先闻其名。
苗苗一口一个黄大哥,提起的频率仅次于亲哥哥。更别说那由衷敬佩的模样当时就让他各种羡慕嫉妒恨啊!
先前他们刚抵达金陵城时,为了搜集重阳之会的对手情报,勉强去见这人一次也就罢了。现下他们都全部挺进八强了,还有必要和这人来往吗?
哼,所谓的一代名捕,武功不过是三脚猫罢了,给他提鞋都不配。就连长相,也万万不能和他相比!
……苗苗到底看上这人哪点?
要不是因为这人当初闲得没事找出了血沿檐,苗苗又怎会落到如今重伤垂危的境地?
小乔怨念之下,顿时打定了主意——
黄一铭不是要做东吗?他非吃垮这人不可!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自从诗圣杜甫的《饮中八仙歌》问世以后,中原大地的每个城镇几乎都有家醉仙楼。
金陵城里的这一家,位于热闹的秦淮河坊市,装潢大气,价格自然也不菲。
黄一铭身为名捕,俸禄不算低,但也绝对不能和挥挥手即可把酒楼包下的小王爷相比。他选在这里宴请众人,也是诚意十足。
耐不住小乔这个小魔星,一坐下就先一口气点了二三十样招牌菜。
四汤羹百味羹、锦丝头羹、双脆羹、群仙羹。
四凉盘麻腐鸡皮、红丝水晶鲙、旋炙猪皮肉、冻三色炙。
四果子泽州饧、酥蜜食、砂团子、蜜煎雕花。
四下酒炙子骨头、黄金鸡、洗手蟹、三和花桃骨。
四热菜莲房鱼包、鼎煮羊麸、八宝鸭、葱泼兔。
四脯腊黄雀鲊、银鱼干、獐鹿脯、紫鱼螟脯丝。
四点心樱桃毕罗、笑靥儿、米薄皮春茧、太学馒头。
四甜水香薷饮、姜蜜水、甘豆汤、木瓜汁。
最后意犹未尽,还叫了秋天时鲜的炒栗子、新银杏、枨子等。
醉仙楼开在人流最多的秦淮闹市,又是盛名在外,价钱也难免比寻常酒楼贵上数倍。
比如外面小食店里十几文一份的果子,在这里就要卖到一钱银子,更不要说一些招牌菜了。
饶是黄一铭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在看到小乔点到快三十样菜色的时候,也不由脸色白了白。
小乔悄悄吐舌头:谁叫这人敢跟他抢苗苗?非吃穷他不可!
梁御风敲他脑袋:“你点这许多做什么?太多了吧,怎么吃得下?”
小乔得意洋洋瞥了黄一铭一眼,小酒窝明晃晃的荡漾:“人家请客的还没说话呢!不信梁二哥你问他,他肯定说‘菜不好,招待不周’……”
梁御风被他气笑了:“你请过几次客啊?当主人的规矩这么清楚!”
小乔理直气壮道:“我自己虽然很少做东,但经常吃大户啊!”
黄一铭擦了擦汗,忽然道:“乔小兄弟是芙蓉山庄乔庄主的弟弟?”
小乔道:“是啊。怎么啦?”
黄一铭目光闪动,道:“听说令兄乔乐康不但短短数年便成为江南首富,还是近十年来唯一一个跻身恶人榜之人,黄某有些好奇罢了。”
小乔奇道:“谁说我兄长是唯一一个?现成这里不还坐着梁二哥吗?”
黄一铭只当他年幼淘气,一笑不语。
小乔气闷道:“喂,你笑什么?到底什么意思嘛你?喂,信不信我再点菜啊!”
最后还是石桐宇一剑鞘敲在他头上,才终止了这场闹剧。小乔愤愤不平,只好撸起袖子打算大吃一顿。
菜上到十几样的时候,桌子上就已经快摆不下了。不过到底是有名的酒楼,贵也有贵的道理。
少年人胃口大,先来点羹汤茶饭垫垫肚子。当时的风俗也是先羹后酒,符合养生之道。于是酒家取用碧绿的琉璃碗,分别盛着面和羹奉上桌,唤做“合羹”。之后才会上酒。
新烫的酒送上之前,厨下还会殷勤探问,可以任君选择,添上樱桃、青杏或紫苏之类随便什么配料。喝一口温酒,用牙筷夹起一片水晶鱼脍,配着姜丝蘸蘸醋,妙不可言。
麻腐是绿豆粉凝结的素食,佐以芝麻鸡丝,开胃爽口。香脆的炙烤肉皮,上桌前用刀旋开,蘸上梅子酱,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按酒的果子大多是甜的,好在下酒菜点的也不少。
炙子骨头肥而不腻,香嫩滑美。黄金鸡其色如金,香气扑鼻,引得人食指大动。
洗手蟹是剁碎的生蟹块,以梅卤代醋密封腌制,再拌以花椒末和橙肉泥,拆开费事,一吃却停不了嘴。
酒过三巡,宴席大菜终于也都上来了。
尤其是莲房鱼包,制作起来极为费事。莲花中的嫩莲蓬,剜穰留孔,加活鳜鱼块蒸熟。上菜也有讲究,要用渔父三鲜(即莲、菊、菱汤)妆点。
此菜占尽色、香、味、形四字,号称醉仙楼的招牌菜。瞧来锦瓣金蓑,美不胜收,入口更是清香四溢,齿颊留甘,堪称回味无穷。
再来一道鼎煮羊麸,属于素笋鲊的变种。面筋酥松鲜香,汤汁色似乳酪,以素充荤,口感却尤有胜之,浓郁醇厚。
大菜逐一上完,余下还有各色脯腊和点心。
鲊脯是腌制的肉干,大吃货蔡太师对黄雀鲊情有独钟,当年储存了三大间屋子的瓦罐。奸相为人虽恶,食神的品味还是不可否认的。
樱桃毕罗其实是蒸饭,樱桃在蒸笼里受热裂开,汁水慢慢渗透进米饭里面。口感酸酸甜甜,吃来消腻解荤。
枨子就是橙子,栗子和银杏也是当年时鲜的。吃起来个个饱满,满口生香。
吃到酒酣耳热,少不得再来点甜水解酒。香薷饮加了冬日窖藏的雪花,灌下去冰凉爽口,胸中块垒尽消。
小乔下筷如飞,吃得酣畅淋漓,再想象一下黄一铭最后结账时的脸色,越发开心了。
可惜这顿饭注定吃不痛快。
正在此时,楼下有人打马飞驰而至,大老远都能听见动静。
黄一铭不由脸色微变,两个皂衣捕快已经急匆匆上了楼。他们面色惊惶,显然惊吓不小。
“黄捕头,大事不好!昨晚出命案了!”
“血沿檐!凶手是血沿檐!”
“死者共有四人,又是灭门案!”
黄一铭眉头一皱,问道:“关于死者身份可有线索?”
两个捕快互望一眼,答案出人意料——
“死者并非普通百姓,他是武林少侠榜上的人物!”
“南刀客南宫昊!”
“包括他的两名侍童,也是和他一同组队参加重阳之会的队友!”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六加更答谢大家的支持^_^
☆、难言之隐
命案现场也在秦淮附近。不过与热闹繁华的坊市不同, 这里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
偏僻狭窄的巷道, 门庭冷落的旧字画铺子, 向来少有人问津。就连本地的书生秀才也很少造访这里。
恐怕只有那些最落魄的穷酸, 才会来这里碰碰运气, 妄想在那些劣质的赝品字画里找到真迹。
大概也正因如此,命案发生后竟然完全找不到人证……
梁御风他们适逢其会, 饭当然是吃不下去了, 全跟着黄一铭到了现场。
结果一看到满地的碎尸残肢和内脏, 小乔和钟寅就吐了个昏天黑地。梁御风也很难再笑得出来。
他看着因尸体倒挂一夜而被鲜血染红的屋檐, 低声叹道:“原来, 血沿檐是这个意思……”
凶手杀人之后, 刻意将死人倒悬在屋檐上。四具尸体均是胸膛破开大洞, 肠穿肚烂, 残肢不全……
猩红的鲜血,顺着檐角流淌, 直到将屋檐楹柱尽皆染作殷殷血色, 仍在滴答不止。
流血涂檐楹,积尸草木腥。屠戮十七地, 千里无鸡鸣。
血沿檐之名, 由此而来。
由于这里虽然冷清,到底也是商铺, 除了守夜的老苍头,还养了条大黄狗。
但血沿檐向来有鸡犬不留的作风,这次也不例外, 连狗都没能逃过一劫,横死路旁。
至于那四具尸体,除了守夜的老苍头,还有另外三个,只能勉强看出是年轻男子。
尸体的躯干部分都损毁严重,幸好头颅和衣饰并没被全部破坏。所以仵作整理遗容后,才查验出身份。
黄一铭神色凝重,默默巡视现场,寻找蛛丝马迹。
梁御风也终于想起了南宫昊是谁。
他起初只觉名字听起来耳熟,这时才想起——
不就是那个曾向他放狠话的家伙,那个蒙眼……美人?!
他回想一下,当初那位眼蒙黑布仍然相貌不俗的少侠,沉重的心情不由得更添三分悲凉……
本以为会在第三轮遇上。他此前都打算好了,一定要想办法把那条蒙眼黑布扯下来,瞧一瞧美人的全脸!
没想到这货运气太差遇上西王母,十六强都没进,如今又……
难道是自古美人如名将,人间不许见白头?
一念至此,梁少爷也不由得为此人掬一把同情泪,慨叹呜呼哀哉!
忽然——
他感到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刚才那四具尸体,虽然狼藉不堪,头脸还是完整的。他比小乔钟寅适应得要好点,强撑着和石桐宇都去打量了下。那几张脸里头……
“我去!”
梁少爷感到自己的双眼受到了暴击!
“这、这人就是南、南刀客?”
虽然是在命案现场,面对的还是无辜受害的死者,梁少爷还是有一种抑制不住想要爆笑的冲动!
最终梁少爷还是强行按捺住了这种冲动,选择去问黄捕头。
黄一铭无奈地瞥了他一眼,道:“是啊。”
“……噗!”
虽然知道很不合适,梁少爷的脸上还是出现了似哭又似笑的扭曲表情……
难怪南刀客成天用黑布蒙着眼,说什么误杀义士终身不以双目示人。梁少爷现下可以百分百肯定,绝对是糊弄人的!
因为——
南宫昊公子总体上来说是一位相貌堂堂的佳公子,剑眉薄唇,鼻若悬胆,面如冠玉。
唯独蒙在黑布下的那双眼——
在没有看见之前,其实梁少爷对此还是有过诸多幻想的。这或许是人类对神秘未知事物天生的向往……
他幻想过桃花眼、杏眼、凤眼、狐狸眼,再不然,虎眼也可以啊!
万万没想到,那蒙眼布之下……
该怎么形容好呢?
根本就是两条缝好吗?!
睁眼睛也基本看不到黑眼仁,上眼皮跟下眼皮纠结得难舍难分,俗称眯缝眼是也!
眼皮那个浮肿啊,眼缝那个狭窄啊……
长别人脸上也算了,偏偏长在这位自命不凡的奇男子脸上……简直就是一出惨绝人寰的悲剧!
唏嘘之余,梁少爷突发奇想——
“对了黄大哥,你看……他的脸、死前是不是被人揍过?”
“这人天生就长这样!”黄一铭还没回话,石桐宇已经被他气乐了!
“……好吧。”
梁少爷再扫了一眼那张脸,回想一下当初南刀客黑布蒙眼的惊艳亮相——
蓦地,他理解了这位奇男子不惜编瞎话也要蒙着眼的心情……
公子你一路走好……
大家都是同道中人,追求美的执著,他懂!
这时小乔好容易把先前吃下去的酒菜吐完了,勉强压下了那股恶心劲儿,奇道:“为什么南刀客会半夜三更出现在这么个鬼地方?”
仵作验尸过后,基本可以断定四名死者的死亡时间就在昨天。
这条巷子附近的居民虽然寥寥无几,但如果是白天作案也不可能完全无人发现,那么命案至少也是黄昏之后才发生的。
凶手暂且不去考虑,那么,南刀客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
黄一铭道:“这点我已经问过了……”
——原来,这间铺子原本就是南宫昊在金陵的私产。
难怪这家旧字画铺子常年门庭冷落却还没歇业,南宫昊原本也没指望它挣钱,只是把它当做自己往来金陵时的落脚点,掩人耳目罢了。
他身有难言之隐,当然巴不得这家铺子的客人越少越好……
黄一铭干咳两声,道:“至于他的难言之隐,嗯,现在想必不用我说出来了吧……”
众人:“……”
明明是件很悲催的惨事,为什么仍然有种想要发笑的冲动呢?
包括几个捕快在内,大家脸上的表情千奇百怪,但都很扭曲……
梁御风以扇掩面,好好镇定了下,发话道:“南刀客和他的两个同伴武功不弱,凶手能将这三人一举击杀,还没闹出动静,等闲高手还真做不到。”
石桐宇沉吟道:“是啊,那日西王母也曾道,还有恶人榜上的其他人物来了金陵城。我还曾有几分猜疑,如今看来,多半便是这血沿檐了。”
黄一铭点头:“从尸体的死状来看,也符合血沿檐一贯以来的杀人手法。”
他停顿了下,目露深思之色:“我早就给把守城门的兄弟们看过血沿檐的海捕图形,要他们暗自留意。可是却没人发现,他已经进了城……”
小乔嗤道:“那些普通兵士顶什么用?一流高手想暗中潜进城里的话,还能被他们发现?”
梁御风忍不住道:“我还有个疑惑,这条巷子这么偏僻,外地人很难找得到吧?凶手是怎么找过来的?”
石桐宇迟疑道:“莫非是跟踪了南刀客?”
小乔摸下巴:“对哦。南刀客行事嚣张,很容易得罪人的哇!”
梁御风嘲他:“说这话你自己不心虚吗?”
黄一铭沉默半晌,道:“总之,照目前的情形推断,姑且可以认定凶手是血沿檐。武功高强是一方面,用同一手法杀人,刻意弄出这样的血腥场面,也符合这魔头一贯以来的偏执心态……”
石桐宇目视他,问道:“黄捕头,你是否已经有了头绪?”
黄一铭迟疑了下,道:“目前我还不确定。血沿檐武功太高,海捕图形不能公开张贴,除了会引来他的报复,还会引起民众恐慌。但我会禀报上官,请求在城里执行宵禁。”
梁御风奇道:“咦?”
小乔已经忍不住嚷了起来:“不可能吧?现下重阳之会刚开到一半,金陵城里全是江湖人。想要宵禁谈何容易?”
所谓宵禁,就是禁止夜间活动。
唐时,都城长安每晚实行“禁夜”,一年之中只有三天“放夜”。平时严格执行里坊制,一到晚上执金吾就敲鼓为令,禁止百姓离开住处,夜晚可说是路人绝迹。
到了宋代,禁夜令已经式微。北宋仁宗年间,宵禁制更是彻底瓦解。此后,两宋的首都开封和临安都成了不夜之城,坊市合一,人来客往,极度繁华。
论起百姓生活之自由,乃至物资之丰富,经济之繁荣,宋朝可说是空前的。
但也正因如此,生活在这个时代的百姓,早已经过惯了不仰人鼻息,不受人制约的快活日子。
更不要说江湖豪客和武林中人,大家自由自在惯了,如今一下子要实行宵禁,谁能受得了?
梁御风轻摇羽扇,沉吟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黄大哥的用心我们都明白,只怕实行起来很难……”
石桐宇忽然道:“南刀客昨天日间的行动,能不能查出来?”
黄一铭目光闪动,须臾,答道:“我已经吩咐人去细查了。但从手头现有的情报看,这三人前几天都是早早出城,午后回城,并无特别之处……”
可能因为南刀客眼蒙黑布的装扮比较显眼,城门守卫对他还是有印象的。但他的行动规律和大部分来参加重阳之会的江湖人基本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重阳之会期间,无论是自己要比武的参赛者,还是纯粹去围观的看客,只要是住在城里的,全都是一大早赶着出城前往紫金山,午后比武结束后,再三三两两地回城。
但黄一铭又道:“据附近的街坊说,他们回城后还会去柜坊里消磨时间。”
所谓柜坊,就是赌坊。
他沉吟:“赌坊乃鱼龙混杂之地,十分可疑!”
☆、疑窦重重
北宋初年禁赌甚严, 但到苏轼那时就有明文记载, “城中有开柜坊者百余户, 明出牌榜, 招军民赌博”。
到了南宋年间, 各地赌坊大行其道。
重阳之会这样的盛事,更是成就了金陵城里大大小小的赌坊。大部分江湖人在一天的比武结束之后, 从山上回了城, 除了吃酒饮茶, 都会去赌坊里转转。
要说里头最出名的一个, 当然就是寻欢赌坊……
小乔莫名地心头一突。
石桐宇沉吟道:“不错, 赌坊人多眼杂, 南刀客在那里遇到凶手的可能性很高。”
黄一铭道:“我有个推断, 可能凶手就是在赌坊中与南刀客起了冲突, 怀恨在心,才尾随在后, 直到僻静所在才逞凶杀人……”
小乔听到这里, 又是心头一跳。
但梁御风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转移了。
他好奇问道:“咦?赌坊?我还没去过……既然目前没头绪了,不如我们去瞧瞧?”
石桐宇见他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 就知道他找线索是其次, 趁机去逛逛才是真的。
黄一铭为难道:“我公服在身,目前不便前往。况且此案疑点甚多, 还有宵禁一事也要向上官禀报,我就先告退了。今日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梁御风本来也没指望他一起去。毕竟是去赌坊, 带个捕头一起,是去砸场子砸场子还是砸场子呢?
他只管把扇子摇得飞快,期待地望向石桐宇:“哥哥?”
石桐宇叹了口气,道:“好,我们去看看。”
梁御风转头望向小乔和钟寅:“你们两个,先回去休息?”
钟寅先前吐得昏天暗地,一脸生不如死,闻言道:“好……”
小乔已经抢着道:“我不!我也要去!”
梁御风愣了下,道:“喂,你们两个小家伙,去赌坊不好吧?”
小乔黑线:“别说得你比我们大很多一样!”
梁御风失笑道:“诶,谁叫你成天和小王爷他们混在一起,不知不觉就把你当成他的同龄人了。”
小乔坚持道:“总之我也要去!”
石桐宇沉吟道:“眼下既然知道血沿檐在城里潜伏,小猫不可落单……”
梁御风道:“是啊,哥哥说的没错。小乔你陪小猫一起回去!”
小乔急道:“凭什么啊?小猫跟我们一起去赌坊好了!对不对?”他一把攥住钟寅的胳膊。
钟寅道:“呃……”
梁御风喷笑:“看见没?小猫不想去,小乔你还是乖乖陪他一起回去的好!”
小乔怒道:“不要!我一定要去!”
这时石桐宇道:“不可,就算他们两个结伴也不安全。我们先送他们回去。”
毕竟他们居住的院落是黄一铭黄捕头亲自给找的。位于秦淮北岸,距离建康府学很近,不但环境清幽,治安条件也再好不过了。只有回了那里才真正谈得上安全。
梁御风愣了下,道:“诶,还是哥哥想得周到。好吧……”
小乔喜道:“那把小猫送回去以后,我要跟着你们!”
钟寅在一边听了半天,大汗淋漓:“呃,算了,不用这么麻烦了。我还是跟你们一起去赌坊好了……”
黄一铭领着一大帮捕快和仵作一起走了,他们四个商量一番,决定事不宜迟,这就一起结伴去赌坊。
城里的赌坊大大小小好几家,但最后他们去的,自然还是寻欢赌坊……
不仅因为寻欢赌坊目前在江湖人当中最有名,还因为——
闹市旁边往往就是贫民窟。转出凶案现场那条偏僻冷清的小巷,走过两条街居然就是热闹的东斜街。以他们练武之人的脚程,不过是喝杯茶的工夫就到了。
而寻欢赌坊便位于这里。
小乔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
说起来,南刀客等人是在昨天黄昏之后遇害的。
酉时日落,之后戌时才是黄昏。
他则是在更早之前的申时,在寻欢赌坊附近,相继遇见了贺云阳和唐龄,兄长乔乐康,还有扮成曹小娘子的活财神……
说起来,南刀客去紫金山上观战之后,回城也是这个时辰吧?如果他是在寻欢赌坊遇见了凶手,会不会也遇见这些人呢?
“小乔,你东张西望在找什么呢?”
见他眼珠骨碌碌乱转,像是在找人的样子,梁御风终于忍不住发话。
小乔欲言又止:“呃……”
这件事真的太巧了!发生凶杀的同一日,那么多一流高手出现在命案现场附近。
如果说凶手也曾混迹在赌坊中,那么这许多耳聪目明的高手难道就没一个发现他的?
是真的没发现,还是……知情不报,甚至互为同伙?
这么说的话,他昨天遇到的一干人等,个个都有可疑之处!
这其中——
贺云阳和唐龄向来被誉为白道栋梁,为人正直,虽然他向来瞧这种人不顺眼,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嫌疑只怕是最小的。
就是不知道那口箱子里到底藏着什么?鬼鬼祟祟的。
不过,徐愿这个死人妖,人品堪忧不说,那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更是嫌疑极大!
血沿檐混入城中不难,可要在公开场合来去自如,还不引人注意,又是怎么做到的?
但如果有千面人妖做帮手的话,岂不就轻而易举了?
可是——
小乔想了又想,还是没把自己的猜测和昨日的见闻向梁御风等人说出来。
空口白话,无凭无据,更何况——
比起徐愿,还有一个人也十分可疑……
那便是他的兄长乔乐康!
兄长既是恶人榜上有字号的人物,名声也不是那么太好。他还亲眼看见,兄长昨天坐的那辆马车恰恰是从寻欢赌坊里驶出来的!
那么,如果说死人妖有嫌疑的话,兄长岂不是也脱不了干系?
小乔心中百转千回,眼神也四下乱飘,可惜那些人今天他一个也没见着。相反——
“你听说了吗?”
“当然!这么大的盛事我岂会不知?”
“在坊主的盛情邀请下,张官人今夜便会亲自到来!”
“天哪!就是当年那位张待诏的族弟吗?”
寻欢赌坊门前,原就是车马盈门宾客如云,今天更是被蜂拥而来的人潮堵得严严实实……
那边梁少爷已经兴趣盎然地找人询问了:“请问,你们说的张官人和张待诏是?”
“这你都不知道?”
被他拉住的人,着青衫戴幞头,作文士打扮,气质斯文,并不是时常流连赌坊的浪荡子模样。见梁御风的语气温文有礼,奚落了一句也就知无不言地告诉他了。
“宣和年间,张待诏供职于翰林图画院,绘有《清明上河图》,其妙笔神工,出神入化,乃是上上神品!”
梁御风等人恍然大悟。
张择端,北宋著名画家。宋徽宗时任翰林待诏,擅长画舟车、市肆、城郭等,写实风格自成一家。其代表作有《清明上河图》和《西湖争标图》,均被北宋宫廷收藏于大内。
只可惜靖康之变时,汴京失陷,宫廷秘藏大多散佚。《清明上河图》也不知所踪,据说可能是落入了金人之手。也有人说,是被鸳鸯刀叶周宏私下买回收藏了。
而他们所说的张官人,则是张择端的族弟张择正。
据说此人秉承了乃兄的绘画才华,不过擅长的是人物画,目前在南宋临安担任宫廷画师……
“可是,张官人来金陵的寻欢赌坊做什么?”梁御风纳闷。
“喔,听说他是应赌坊主人之邀,来为‘金陵十二友’绘肖像的!”有人热心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