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当然就是钱江四少中排行第三的慕容聿。
可惜梁御风至今还无缘得见。
但他早就听说过,慕容公子容止闲雅,温文如玉,霞姿月韵,是武林中出了名的美男子。
而要说到石桐宇的相貌……
梁少爷犹记得自己洞庭湖畔初见他时,便曾惊为天人。
怎么,这两人的长相,竟很是相像吗?
孟沛东半醉不醒,感慨道:“难怪我总觉在哪里见过你似的……哈哈,兄弟,这真是缘分呐!”
事实上,较之慕容聿,石桐宇的轮廓偏深,欠了分儒雅君子风,却多了种肃飒之气。
但两人均是容貌脱俗,眉眼尤其相似。要不是气质打扮大相径庭,慕容公子又自幼目盲,对他再熟悉不过的孟沛东,早该认出这两人相貌的相似之处。
但他说者无心,梁御风可是听者有意。
一刹那之间,心底已经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他与石桐宇一路同行,到了如今,两人已经逐渐消除成见,彼此交心,有了好友之谊。
可他一再示好,甚至将家门渊源和父母身世都向石桐宇倾诉。可石桐宇除了提及小妹苗苗之外,却总是惜言如金,从来不谈及自己的出身来历。
相依为命的小妹和寻找定魂珠一事都已全盘托出,他相信,石桐宇也早视他为至交好友。两人默契在心,绝非他单方面自作多情。
可石桐宇到底为什么还对自己的出身来历讳莫如深呢?
石桐宇与慕容公子的容貌相似,到底是这世上的美男子总是长得差不多,只是一种巧合?还是——
这两人之间,真的有什么渊源?
莫名的,梁御风就想起惜香才子醉后之言吐露出的,昔日天下第一美男子慕容安,与恶人榜上的毒娘子曾经生下过孩子……
——难道,石桐宇便是他们的孩子?!
梁御风一人远离夺珠的主战场,径自浮想联翩。而玉山江边,萧家的客船上,那三人可都是无暇去胡思乱想。
石桐宇在船头苦斗,钟寅在水下默默凿船。至于小乔,他轻功超卓,一溜烟窜进了中舱,正准备寻找蛟珠的下落。
船尾和后舱虽然也有人把守,但他并没有多做停留,只是一掠而过,仗着船头的动静和过人的轻功,居然真的没被人发现。
到了中舱可就不一样了,他必须细细搜查,找到宝珠。小乔刚动作一缓,想停下来寻找藏宝的舱房,顿时便被人发现了踪迹。
“什么人?!”
那侍卫刚叫出声,便被小乔一个箭步抢上前来,“哐”的一下,拿算盘当板砖使,一下子砸晕了去。
小乔眼珠一转,又索性把这侍卫的外衣除下披在身上,补点了晕睡穴,将他拖进一间舱房里面藏好。
这时再回头来看时,发现地上还落着个食盒,打开一瞧,里面的饭菜还犹带热气。
小乔恍然,这侍卫应是送饭的,不知给什么人送午饭过去,结果就遇上他。
此时正值午时,倒确实是饭点。小乔把食盒翻看了下,本来一格一屉的排放整齐,脱手落地了当然就倒翻了几样。
小乔吐了吐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用食盒里配的牙筷将倒翻的菜肴随便拢了拢,依旧摆成原先一格一屉的样子。
当然那卖相就很狼藉了,尤其是两颗蟹粉狮子头,被他毛毛糙糙用筷子捣得稀烂,光看外表狗都不吃……
小乔摆好食盒,依旧把盖子盖好。他提了食盒,略微低了头,便光明正大地在中舱间的走道中行走起来,不时偷眼打量两侧的舱房,寻找藏宝室。
大约也正因为是饭点,船上的侍卫多少都有点心不在焉,竟被他就这么一路混了过去,没谁发现。
忽然,小乔察觉到前方一个舱室明显有异,舱门紧闭,悬着铁锁,左右各站了两名侍卫。
小乔顿时喜出望外。
萧家财物不在少数,光是万贯金银和十斛明珠,就要装那么足足十几箱,无法藏得不着痕迹,只能是重兵把守。
眼前所见显然便是藏宝室所在!
☆、乘龙快婿
小乔既然找到了目标藏宝室, 手上拎着的食盒自然就是一松手, 正要闪身上前。
几乎同一瞬, 身后却风声骤起!
他差点吓了个仰倒。
岂知, 食盒放了手, 却未及坠地。来人于千钧一发之际稳稳接住了食盒,还不忘唾他:“你个穷急吼吼的样子做什么去!”
小乔一头冷汗地转过身来, 便瞧见了一个白发斑斑的老太太。
老太太个头不高, 还佝偻着背, 手拄龙头拐杖, 但精神头十足。尤其她精气内敛, 步态雍容, 显然身怀上乘内功。
刚才虽说是小乔惊喜之下分了神, 但直至她人到了跟前方才察觉, 便可见功力不凡。
两旁的侍卫瞧见老太太来了,也都躬身向她行礼:“萧老太太!”
小乔心念急转, 心道扬州萧家乃名门世家, 这多半是萧红泪家里的长辈。
萧老太太掂掂手里的食盒,嗤道:“毛手毛脚的, 莫打翻了我的午饭。”这时却瞧见小乔的正脸, 顿时满面怒容化作了慈祥之色。
老太太拄着拐杖踏前一步,满是沟壑褶子的老脸几乎要笑出一朵菊花来, 慈眉善目道:“这娃娃面生,也是姑苏慕容家的孩子么?”
小乔傻眼:“啊?”
老太太看着他秀逸的小脸,越看越爱, 将食盒放在一边,伸手就去捏他的脸颊。
她爱不释手问道:“嗳呀,这娃娃生得真好,我看比聿公子还好。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啦?成亲了吗?有没有订过婚呢??”
你别说,小乔眉目如画,偏偏还稚气未脱,这种长相对中老年妇女的杀伤力真的很大!
小乔转了转眼珠,乖乖答道:“我叫乐成,今年十九,没成亲,也没订过婚。”
老太太越发笑得合不拢口:“十九啊,好,好,与我家泪儿正合适。”
旁边的侍卫注视小乔,目露疑惑之色。有人便道:“萧老太太,此人面生,并非船上之人。”
老太太浑不在意,龙头拐杖跺一跺,舱板也要抖三抖。
她咧着没几颗牙的瘪嘴道:“哼,这还用你们说?小蛮也是,聿公子也是,突然冒出来的那道士更是!上了船都恨不得不同我这个老婆子照面。不就是嫌老婆子唠叨吗?这个娃娃多半也是,以为躲着不现身,老婆子就不会来讨烦了?”
小乔窃笑,忙甜言蜜语道:“婆婆说哪里话来!能陪着您老说说话儿,是我们做小辈的荣幸才是。”
老太太感慨道:“老了老了,惹人烦咯。老婆子不过多嘴关心一下他们的婚事而已,就被嫌弃咯!还是这娃娃嘴甜。”
众侍卫纷纷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这次金陵的重阳之会,起源于萧红泪以招亲为饵,要为亲人报仇雪恨。
萧老太太是她姑祖母,听闻这一消息,比起伤心已经逝去的亲人,却更担心宝贝侄孙女所嫁非人,误了终身。
她跟着谢小蛮一行人,乘船前往金陵。一路上见了慕容聿、蓝关雪这样的年轻俊杰,当然是情切关心,直奔主题,最记挂的是人家有没有娶亲啦。
慕容聿也罢了,与萧家多少也算是有亲戚之谊,知根知底,但他自幼失明,老太太心里当然不满意。
但看到他师兄蓝关雪,堂堂犹龙派少掌门,要长相有长相,要人才有人才,可不正是乘龙快婿的好人选?
蓝关雪昨夜才到萧家,老太太睡得早没碰见。但今早一见到,立刻热情洋溢地凑过去,嘘寒问暖,吓得蓝关雪毛骨悚然,落荒而逃。
道士也终于明白,为何师弟的几位结义兄弟,都不曾陪着坐船,竟同意他以盲眼之身独自诱敌了……
实在是不敢面对这爱乱点鸳鸯谱的萧老太太,消受不起啊!
这不,蓝关雪明明是道士,怎么也算出家人,却被追着问有没有成家的打算,真乃一言难尽!
这下可好,萧老太太总算逮住个小乔,不但相貌出众,还嘴甜人乖,只道是天降乘龙快婿,越看越爱。旁边的侍卫稍加质疑,立时便被她斥回。
老太太大马金刀地在观景栏杆处坐下,吩咐道:“你们几个,换班去吃饭。泪儿的嫁妆,老婆子在这看着,看谁敢捣鬼!”
敢情在萧老太太看来,这些家财算是萧红泪的嫁妆。
几个侍卫互相使了个眼色。有两人看似依言退下,但不是去吃饭,而是上前头报知谢小蛮去了。老太太人老固执,他们当面顶撞不但没用,还会惹来训斥。
还有两人,仍是肃立两侧,恭声道:“谢老太太体恤。我们等他们吃完了轮换便是。”
萧老太太见状也不再多话,径自向小乔招手,笑得慈祥:“娃娃,你吃了没有?”
小乔自然看见了那几个侍卫的交流,脑中正在飞速转动,闻言道:“还没。”
萧老太太招手道:“来,要不要和婆婆一起吃点?”她一边打开食盒,一边絮叨,“这厨子是我从扬州带来的,有几道菜做得倒也细巧……”
食盒盖子打开,语声戛然而止。
那道稀巴烂的蟹粉狮子头正放在顶上头一格,真真没眼看。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小乔脑后滴落好大一颗冷汗。
萧老太太还道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拈起食盒中的象牙筷子,在那道菜上翻了翻,狐疑道:“什么东西?”
小乔急中生智,涎着脸道:“婆婆,我知道,这是葵花斩肉。”
萧老太太沉默:“……”
小乔径自侃侃而言:“婆婆你看,这像不像葵花盛放?颜色也像!至于烂了点……那大概是厨师怕您老牙口不好,特意做得软烂了些。”
隋炀帝时,扬州始有了“葵花斩肉”这道名菜,即是从南北朝《食经》古方上所载的“跳丸炙”加以改良而来。
到了唐朝,因名厨韦巨元在郇国公府上宴客时做了这道名菜,葵花之形精美绝伦,状如雄狮之头。众宾客凑趣,道是郇国公战功煊赫,当佩狮子帅印。
从此,“葵花斩肉”这道名菜便改称“狮子头”。
小乔胡说八道一通,倒也暗合了来历,萧老太太听得将信将疑。
她将牙筷一扔,瘪嘴道:“是啊,老咯!牙口不好,看着就没胃口……”
小乔擦汗,那两个侍卫狂汗。这玩意要是有胃口才见鬼了!
萧老太太斜倚着舱壁懒懒坐着,忽然道:“刚才小蛮说要在这里停一会儿,老婆子应该唤个丫头下船去,买些桂花糖藕和蜂蜜糕回来。人老了,就爱一口甜软的点心。”
小乔闻言,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来,笑道:“婆婆,桂花糖藕没有,这里有些桂花酥糖,您且吃着解解馋儿?”
原来他们从金山茶肆出来时,他记挂着好兄弟小猫一夜没进食,差点饿晕一事,特地打包了一些茶点带在身上,便是这包桂花酥糖了。
他是想万一再遇到类似的事,有点甜食垫肚子,小猫也用不着再被迫吃猫食……
那两个侍卫互望一眼,心生警惕,齐齐抢上阻拦,喝道:“老太太,小心他下毒!”
萧老太太刚要伸手去接,闻言一惊,手扶龙头拐杖,正欲站起。就见小乔长笑一声,朗朗道:“哎呀,被你们识破了!”
他微一用力,捏碎手中油纸包,撒手洒出一篷粉末,顿时舱门前腾起一团灰雾,将三人劈头盖脸罩住。
三人一惊,下意识闭住呼吸,只道这洒出的粉雾有毒,都退出了笼罩范围。
小乔却不退反进,趁势一个箭步冲去,挥算盘砸开锁头,侧身用肩头一撞,已经顶开了紧闭的舱门,直直撞入舱房!
☆、珠光宝气
小乔耍了个花枪, 虚张声势冲进了舱房。一进门便见到十多口箱笼, 堆叠得整整齐齐, 放置在房中。
小乔手执算盘, 随手砸开一口箱盖, 便看见箱中光芒耀眼,竟然全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条。就算十两一条, 这一小箱也不知有多少条。
小乔咋舌道:“有钱!”
脸上却不自觉露出笑意, 左颊上小小梨涡乍现, 知道自己确实是找对了地方。
只是这里箱笼足有十多口, 也不知那颗宝珠在哪口箱子里。
他还想再看其他箱笼时, 门外的萧老太太和两个侍卫已经发现他洒出的粉雾不但没毒, 还带着隐约的桂花香味, 只怕确实是桂花酥糖。
三人用劈空掌震开未消的粉末, 人也随即抢进门来。
小乔正自开心,当下算盘一挥, 笑道:“来得好!”算盘珠子顿时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两个侍卫从没见过这等奇门兵刃, 舱室门口又狭窄,不容几人并行, 手中刀剑略一停顿, 便被他抢上前去,近身抢攻。
只见小乔左手并指为掌, 虚晃一招便贴住了侍卫甲的长刀刀面。右手却是算盘斜挥,铮的一声,锁住了侍卫乙的长剑。
“仓啷啷”!
小乔内力吞吐间, 只一招一个照面,两个侍卫的刀剑兵刃尽皆脱手坠地。他原地滴溜溜打个转,算盘虚晃,旁敲侧击,左手已经并指如戟封了两人的穴道。
萧老太太在后方,虽说老眼昏花也看得清清楚楚,不由暗道一声:“漂亮!”
江湖中拿算盘当兵器的真心不多见。尤其小乔粉雕玉琢一个美少年,拿着这具非金非木的算盘,更是不伦不类。
岂知他这奇门兵刃果然有妙用,竟可以当做万字夺、子母环之类的兵器来使,锁拿刀剑无往不利。两个侍卫败得这么快,与这算盘招数的出其不意亦有一定关系。
但萧老太太老而弥坚,见多识广,却不是这两个小小侍卫可比。只一照面之间,便看清了小乔兵器的套路。毕竟,她晃荡江湖的时候,他们小一辈人还在娘胎里呢。
扬州老太太个子小巧,满头白发老态龙钟,但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拄地,船舱的木板传来“笃笃笃”的声响,倒也平添声势。
“娃娃,你生得好,功夫也好。且接我老婆子几杖!”
话音刚落,萧老太太踏前一步,身形暴起。那柄生铁铸就的龙头拐杖,便挟着凌厉的劲风向小乔拦腰扫来!
小乔做个鬼脸,吐舌道:“婆婆,我好心请你吃酥糖,你怎么舍得打我?”脚下踩个七星步,避开拐杖,轻轻一纵,便跃过一边。
他的轻功身法传自乃兄乔乐康,虽不及乔庄主凭虚临风冠绝当世,但小巧腾挪的功夫已经得了真传。
在这间狭窄的舱室内交手,别人或许觉得碍手碍脚多有不便,他却是正中下怀。
萧老太太的杖法却与她外表全不相同,尽是大开大阖的刚猛招式。
她身怀数十载浑厚内力,所用兵器又是这样重达数十斤的长兵器,小乔知道自己用算盘是万万锁拿不住的,是以并不正面硬接,只是一味避其锋芒。
这时她又是一杖扫过,被小乔倒翻一个筋斗,轻轻巧巧避开,凌厉劲气余势未减,却扫中了一处箱笼。
小乔眼尖,立时斜刺里补了一脚,那口小箱子顿时吃不住力,轰然裂开,里面珠光宝气,却是一些金玉首饰。
萧老太太顿时面有怒容。这都是她心肝宝贝萧红泪的嫁妆,怎能有所损伤?当下再出招时,便有些束手束脚。
小乔虽然也怕打坏了宝珠,但见到萧老太太模样,却是窃笑不已。
这小子鬼灵精,轻功又超卓不凡,当下在室内倏忽来去,纵跃翻腾,配合着手中算盘噼噼啪啪乱响,看得老太太昏花的老眼越加头晕目眩。
“轰”!
又是一杖扫到,小乔一个细胸巧翻云,腾身跃起,这次竟然胆大包天,跃到了拐杖的杖头上!
萧老太太怒从胆边生,暴喝一声,双手发力,正要用浑厚内力震开他。她数十载内力岂是儿戏,若劲道吐实,这小子定然五脏六腑皆遭重创!
岂知小乔偏头对着她一笑,杏眼微眯笑容可掬,手中算盘又是一扬。
噼噼啪啪声中,老太太忽觉眼前一花,十数枚算盘珠子竟然倏地飞出,击打她上身多处要穴,突如其来防不胜防!
萧老太太暗叫不妙,霎时间就想回杖退避。然而手中的拐杖转瞬之间重逾千斤,小乔双足牢牢粘在杖头,使了个千斤坠,她一时之间竟是抽之不动!
高手过招,失之毫厘。
萧老太太方觉不妙,间不容缓一个扭身,动作太猛差点扭了老腰。
那算盘珠子已经疾如流星,飞速击到。本来仍是应该被她堪堪闪过,谁知最后两枚飞至半途,互相交击,顿时改变了方向!
风声倏止。
萧老太太满头白发无风扬起,仿佛被这小子的狡诈气得怒发冲冠。
八十老娘倒绷孩儿,阴沟里翻船。她终于还是被小乔最后这两枚算珠击中了穴道!
小乔赶忙跳过来,不放心又把她几大要穴补点了一通,合掌道:“婆婆,我向你们借一颗珠子用用,不要这么小气嘛。”
他知道时间紧迫,刚才离开的两个侍卫通报了主子只怕立刻就有人来,当下扑到那堆箱笼中间,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打开。一时间舱室内宝气珠光,耀眼生缬。
小乔又是赞叹又是迷醉,心道:有钱!
奈何却没时间细细欣赏,只好把那些明显不是的箱子一个个丢开。什么金条珠宝,绫罗首饰,全都是名贵值钱之物,一时间心痛得都在滴血。
好容易找到一个箱子,里面满满一匣子明珠,圆润晶莹,都是上好的南海珍珠。可他左看右看,横竖也看不出有什么珍贵无双的宝珠混在里头的样子。
再翻了一通,还是一无所获。
他四下扫视了一番,见有几口箱子里还堆着些单独的锦缎袋子、紫檀木匣之类。想必宝珠珍贵,也是这样单独装起。可是一眼望去,东西还是不少。
小乔寻思要不要索性一把装走,回去慢慢找,正想找个包袱袋子之类的东西,门外已经传来娇叱——
“小贼看鞭!”
他应声回头,红衣身影已经飞速掠到。唰的一鞭,谢小蛮人未至招先到!
谢小蛮人既然到了中舱,显然前面船头上,石桐宇已经拖不住三个人了。
慕容聿和蓝关雪两人都是一流高手,距离宗师级境界均只有一步之遥。更何况慕容聿双眼虽盲,与他配合的却是情同手足的师兄,自幼一起习武,不知有多默契。
两人联手出击,便是真正的宗师也要掂一掂轻重。石桐宇孤身独剑,绊住他们这么久,已经足以自豪。
只是自从蓝关雪趁隙用尘尾扫中他左臂开始,石桐宇已经露出败象,无法再绊住第三人谢小蛮。
因此当中舱那两个侍卫过来报信,说有可疑少年混入船上时,谢小蛮便立刻抽身离开了。
因为小乔的长相已经被那两个侍卫看清,他们稍一描述,蓝关雪和谢小蛮便得知,来者是那个小红船上的撑篙少年。这等出色相貌,短时间内哪可能还有第二个?
既然不是血沿檐,慕容公子也无须太过担心,便吩咐表妹前去看看。萧老太太毕竟年迈,他们可不放心。
蓝关雪见石桐宇和那撑篙少年的行动首尾呼应,连番出击,显然串通一气,不由诧异道:“你们两个沆瀣一气,难不成真是自己要那珠子?”
☆、变生肘腋
蓝关雪这时差不多已经可以肯定, 这帮来夺宝的少年应该和血沿檐无关。
血沿檐之于中原武林, 差不多是过街老鼠, 人人喊打。无论黑白两道, 都容不下这满手血腥、六亲不认的老魔头。
怎么可能有这么多身手不凡的少年俊杰愿意为他驱使?一个也还罢了, 两个以上那就是万万不可能了!
他之所以开口问话,也是见对方武艺不凡, 起了惺惺相惜的念头。
石桐宇深吸一口气, 暗暗调匀内息, 脸上仍是漠无表情道:“不错。在下的至亲身受重伤, 但求相借宝珠一用, 不胜感激涕零。”
慕容聿手按瑶琴, 缓声道:“这位公子, 非是我等不愿施以援手。那宝珠乃萧红泪萧姑娘所有, 我等不过是代为护送,实无资格代她做主, 将此物借与他人。”
石桐宇当然知道肯定会是这种回答了。
且不说慕容聿他们根本没有资格把珠子借人。再说了, 虽然他说是借珠子,还不还都是个问题!为了医治苗苗, 只怕把珠子磨成粉给她吞了也是有的。
到时候有借无还, 慕容公子他们上哪儿哭诉去?因此肯定是不会借的。
此事无解,只能用武力解决。他开口说话, 也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
岂知,蓝关雪似是猜知了他的用意,又是轻洒拂尘, 挽于臂弯之间,含笑道:“阁下与你那同伴,都是年轻俊杰,贫道素有爱才之心,实不忍你们做此无用功。”
石桐宇听他此言,感到似乎话中有话,不由脸色微变。
蓝关雪瞥了慕容聿一眼,含笑从怀中摸出一个织锦的小袋子,吊在手中晃了晃。
道士贼忒兮兮道:“不如让你那位同伴省些力气歇了罢?他要找的珠子,在船上掘地三尺也是找不着的。因为,它在贫道这里。”
石桐宇浑身一震,凝目看向那只织锦布袋。
日光晴好,那织锦布袋虽不透光,却也因阳光直射影影绰绰映出里面一个圆形的轮廓来。依稀便是隋侯珠的大小,珠盈径寸。
这就是、唯一可以救治苗苗性命的定魂珠!
石桐宇双眼瞬间红了。
救命宝珠近在咫尺,他不能忍,也不能等!
清啸一声,他运足浑身劲力,剑化长虹,飚起迅猛狂潮,斩向蓝关雪手持锦袋的左手!
蓝关雪没想到他说翻脸就翻脸,连句过渡的场面话都没有,仓促间抓紧锦袋闪身急退,甚是狼狈。
“小心!”
慕容聿却听声辨位,忧心师兄失之大意,忙不迭出声提醒。手下已是十指连翻,再不容情,七弦齐齐掠出,嗤嗤破空之声如穿云裂石,切金断玉无坚不摧!
石桐宇纵身跃起,避开致命要害,手上剑势不停,疾如闪电,再度直取蓝关雪。
慕容公子的琴弦铺天盖地而来,无法全部闪开,带起的劲气无形无影,却锋利如刀!
石桐宇不管不顾,以攻代守。劲气擦过他腰侧腿际,立时就是皮开肉绽。因琴弦细如蛛丝,伤口先是一凉,随即才是隐隐刺痛。
他咬牙,感到这种痛楚仍可忍耐,应当不会造成意外后果,便不肯放弃先手优势。
瞬息之间,石桐宇又是数剑劈刺,更兼招式怪异,削砍斫撩,无所不用其极,迫得蓝关雪连番后退,无暇反击。
慕容聿听见他出剑如电,连绵不绝,忧心师兄安危,当即不再留手。
只见慕容公子面如寒霜急拨琴弦,其音琮琤,响传空蒙。悠悠一曲,仿佛来自九天之外,却穿耳贯脑!
石桐宇身子一颤,忽觉一阵昏眩。
他心中暗惊,知道慕容公子已经动用了传自世外五绝之首太华侯的音攻之术!
这招数可是不分敌我,蓝关雪听入耳中,内息也是一阵震荡。
但好在道士可是自小听惯了的,当下忍着不适,已经趁隙出招,反守为攻。他反手一拂尘扫出,长达三尺的拂丝宛如灵蛇,狠辣刁钻,直取石桐宇的胸口檀中穴!
这胸口要穴非同小可,如若一击得手,只怕便是真正的宗师,也要立毙当场!
石桐宇冷哼一声,却知此招凶险,不得不闪避。他提气正欲后纵,忽然之间,浑身剧震!
千钧一发之际,檀中穴倏地剧烈刺痛!
那拂尘的劲气明明还未触及身体,不可能伤到他。一阵似曾相识的晕眩感突如其来,他若有所悟,但已经来不及做任何动作。
视野黑暗的最后一刻,石桐宇看见的便是当胸袭来的拂尘!
而耳边,慕容聿琴声正急,浑厚内力随着无形音波震荡而来,腹背受敌,双重夹攻!
但他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失去意识的那一瞬,他知道,失魂引消亡,换魂之术竟然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解开了!
——他和梁御风竟在这要命的此刻,身魂再度互换!
失魂引,乃是传自湘西葛衣苗的诡秘蛊术。
一旦被种下此蛊,任你是何等境界的绝顶高手,也要神魂离体。
要知道魂魄游离在外,无肉身庇佑,一时三刻便会消亡。而魂不附体的时日一长,失去意识的肉体自然也会日渐枯萎,失去生机。
如果用此蛊取人性命,当真是无声无息,无形无迹。阴狠歹毒之处难以言表。
因此,此蛊当年被世外五绝的美厨娘列为三大禁蛊之一。
但石桐宇当初施展失魂引,为的是夺取梁御风身上的定魂珠,并非要取他性命。
葛衣苗,麻衣瑶,三苗自古是一家。更何况,历代以来两家的蛊师,本就有千丝万缕的亲眷关系。
石桐宇因此请动麻衣瑶族长盘阴相助,在洞庭湖畔设下了祝由之阵。
麻衣瑶秉承上古高皇盘瓠的神力,作为当代族长的盘阴,便是汉人传说里的赶尸门门主了,人称阴麻衣。
所谓的赶尸移灵之术,其实便是用孤魂野鬼反客为主,驱动死去之人的尸身赶路。
因此,将离体的魂魄,强行封禁在不属于原本主人的身体中,本就是阴麻衣的拿手好戏。
当然此法不能持久,也从没有用在活人身上的先例。
洞庭湖畔,石桐宇联合盘阴,设下了这通天之局。
九天十地,碧落黄泉,生魂离体,异魄附身。
葛衣苗与麻衣瑶,蚩尤与盘瓠,上古神王高皇传下的蛊术与巫术,在万万不可能的情形下,同时发生作用,缔造了逆天换魂的奇迹。
空前绝后,不可再现。
因为,失魂引的施放及至种蛊,都需要极其苛刻的条件。按理说,梁御风作为被对付之人,身怀绝世武功,没可能站着不动等他动手。
只可惜梁少爷轻敌在先,鬼迷心窍在后,乖乖踏入他们布好的陷阱,还好死不死被石桐宇引下的惊雷劈个正着,等他恢复意识的那一刻,一切已成定局。
两人身魂互换,而且种下失魂引之后,即便天地阴阳之气循环流转,异体魂魄自然排斥,子时万灵归位,但有蛊虫作祟,他们的灵体也不可能自然复原。
当时还是敌人的梁御风在无可奈何之下,只能被石桐宇牵着鼻子走,踏上寻找定魂珠之路。
只不过,事到如今,两人已经化敌为友,话也已经说开,只等石桐宇能主动为两人解开这换魂之术。
可是,既然石桐宇并没有出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换魂术为何突然解开?
两人的魂魄为何在此刻,忽然各归其位,返回身体?!
这当然就是远离夺珠战场的梁御风梁少爷那边搞出来的糟心事啦。
一提到这事儿,梁少爷不免伤心欲绝,说起来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啊……
☆、时运不济
金山茶肆里, 为了拖住唐神医一行人, 梁御风喊痛装病, 骗得医者仁心的唐龄信以为真, 要为他施针疏通经络。
不想无心插柳, 梁御风意外从惜香才子孟沛东口中,得知石桐宇这壳子, 相貌竟然与那位名扬天下的慕容公子, 颇有几分相似。
再联想昔日慕容公子之父玉潘安慕容安, 与武林恶人榜上毒娘子的往事, 梁御风无形中便怀疑, 石桐宇可能就是这两位的孩子!
这思绪一发散, 精神就没法集中了。梁少爷正在心里胡思乱想, 还打算借机再从孟沛东嘴里套出点证据来, 这就没留心唐神医手上的动作。
唐龄人甜心慈,是货真价实救苦救难的神医一名。性情也腼腆温柔, 还动不动脸红口吃, 梁御风实在是万万没想到——
他出手诊病,竟是如此辣手啊!
先前梁少爷就奇怪, 为何每个被他温柔涂药的病患都是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
明明唐神医神情温和, 含羞带怯,手上动作也分外轻柔, 以钟寅小猫为例,为何一个个病人都叫得跟杀猪一样?!
那是因为……真的好痛啊!
梁少爷躺在两张桌子拼出的临时病床上,径自神游天外之时, 唐龄低头检视他的那套宝贝金针。
他十指纤长,每一枚指甲却都剪得短短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说时迟那时快,他手一动,右手指缝间便已夹上了数枚或长或短,或粗或细的金针。
针尖锐利,闪烁着点点金芒。而那双总是腼腆带笑的眼儿一眯,眼角也倏然闪过一道锐利的寒光,相映成辉。
专业领域,不容冒犯!
他左手急挥,解开梁御风胸口衣物,右手急弹,金针破空飞出,嗖嗖嗖!
沿着任脉一路,他的金针深深扎入梁御风胸腹的巨阙、鸠尾、中庭、紫宫、华盖、璇玑六大要穴!
梁御风痛都来不及叫一声,金针已经刺体,深度及寸!
刹那间,梁少爷的眼泪就流下来……
哎呦,娘喂!
梁少爷自问从小被老爹拳打脚踢揍到大,吃过的苦头绝对不算少。
醋钵儿大的拳头也好,蒲扇大的巴掌也罢,挟带雄厚内力兜头罩脸打过来,都是家常便饭不在话下。
但他从不知道,被针扎会这么痛的!
那金针的尖端本就锐利如芒刺。唐神医为了替他疏通经络,还以独门手法在针刺的同时输以细如丝缕的真气,在他经脉中游走涤荡,直至气海穴方休,刺激他受损的丹田。
那刺痛与麻痹感交织在一起,真是好生销魂,痛得人欲仙欲死啊……
恍惚间,他忽然感觉腰侧腿际也仿佛被锐利锋刃划中,有种皮开肉绽的痛感!
定定神,他睁眼去看时,唐神医正俯下身来,目光熠熠地望着他。
神医双手都已空置,只是不时伸手调整他身上扎着的金针,轻捻深按,再次痛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见他睁眼,唐龄口唇无声开翕,虽然没有出声,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应是在关切他感觉如何,有无不适。
梁少爷满头大汗,手痛得直颤,抖抖索索去摸自己的腰和腿,那些恍如被割伤的肌肤,仍是触手平滑并无伤痕。
他心中疑惑,终于开始怀疑是不是石桐宇那边出了什么问题,痛觉竟传到了远在另一方的自己身上!
一念至此,他顿觉这针灸最好还是立刻停了为妙!
不说万一会带来无法预想的影响,就是这不可名状之痛楚,也实在不想忍受了好嘛?!
真是饭可以乱吃,病不可以乱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