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细线抽出来就能放走这些女生, 绮罗怎么想的,迹部景吾就是怎么想的。
他的手还没有碰到细线,心里忽的一跳, 敏锐的感觉到不对, 这里明明没有人,仅有的人也被吊在了细线上, 可是他却觉得自己正被什么窥伺着。
不是刚才那个叫霸下的小少年,对方的眼神纯粹而犀利, 不会有这么阴晦的湿气。
一想起不久前发生的骚扰事件, 迹部景吾差点羞窘到爆炸。
他的脸皮是厚, 但也还远远没有厚到……那个程度,可以泰然自若的跟其他人商讨大小。
虽然合宿的时候也时不时在训练之后和其他的人一起泡温泉,但是气氛也没那么奇怪。
泡温泉自然是不穿衣服的, 不过在下水之前好歹也会围块毛巾,总之再入温泉之前会脱的干干净净,一丝*不*挂的进水,羞涩什么的完全不必要。
这就像是去洗公共澡堂, 光着膀子去洗澡的正正常常没谁注意,穿内裤洗澡的反而要火。
都是热血年华的大男生,血气方刚, 一边洗澡也会有几个嘴花花的男生开黄腔。
其实主要都是六角中那些人,什么木手永四郎啊,千石清纯啊,一看就是兽面兽心, 开起玩笑来溜的很。
不过总的来说的不算太厉害,也就是说了那么点儿段子,正常男生到了这个年龄谁没有那么一点旖思。可是大多男生都没交过女朋友,又好面子,就像女性天生喜欢秀化妆品衣服,男生不愿意在这件事上输了口舌,谈起经验来能吹到天上去,实际上全是拇指姑娘。
好在不是同一个姑娘就是了。
被一个外貌酷似龙马的少年扒了裤子这还是头一回,迹部景吾第一次绝望自己为什么听不懂中文,即便他会不少种语言,可是偏偏这种语言他还没学过,哪怕汉文课也是优秀,可是听和说是不同的。
霸下为了让他安心把屏幕亮给他看——不过迹部景吾很肯定这个家伙就是故意的。
他没自带简繁体转换功能。
但是迹部景吾很确定对方发了自己的……私密照片,或许是一个私人的聊天群,屏幕上闪过一串的“6666”。
迹部景吾没搞懂这个数字在中文里应该怎么解释:六六大顺?
然后这个叫做霸下的少年又不满又欣慰的拍拍他的肩,下一刻迹部景吾就发现自己能动了。
那个时候,第一声爆炸已经响起。
他们这一层核爆炸的那层楼隔的有些远,但是也受了波及,霸下站在门口问他:“要我带你离开吗?”
“这里很快就会着火,一切都会随着火焰化作灰烬,楼道也被堵死了。如果你继续留在这里说不定也会被烧死。”
迹部景吾问:“绮罗呢?还有这个地方的其他人呢?”
霸下摇头:“生死就在那么一瞬间,逃得过是福,逃不过是命。有句话是阎王让你三更死就活不到五更,他们能活的活,活不了的便死,就是这么简单。”
迹部景吾推门:“我去找她。”
世界不同,世界观也不同,实在没必要强行苛求苟同。道理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才能够用来沟通的东西。
霸下颇为感叹,毫不嫌弃的坐在已经有了点灰的沙发上。
他想起很久以前听过的故事。
一个男人在退潮后的沙滩上看见了一个赤着脚的小男孩,这个小男孩不辞辛苦地一次又一次弯下腰,拾起退潮后留在沙滩洞里的小鱼,然后狠狠的,用力的将这些鱼扔回了海里。
一次又一次。
男人问,这个沙滩上有这么多鱼,你又能救得了几条呢?
没有人会在乎的。
男孩子一边继续扔着鱼,一边告诉他,我在乎的。
那么多条鱼,哪怕救上一条也好。
这份执拗有些可笑,但是却救了迹部景吾的命。
霸下微微笑。
阿姊人还在这里没离开,他怎么可能会这么好心的让迹部景吾一个人离开呢,他又不是强拆情侣的火把团。
阿姊的事情他们不能随意干预,但刚才如果迹部景吾真的选择和他离开,那么,不管阿姊会不会生气,他都要把这个男人杀掉。
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在他这里没有活下去的资格。或者不杀掉迹部景吾,让他留在火场,找到阿姊就活,找不到阿姊他就干脆留在这里当献祭好了。有了玩具,她也不会寂寞。
手里还有一点余温,霸下有点新奇的把手贴在脸上。
人类的温度是这么不同,怪不得阿姊会留恋他,只不过……霸下吸了吸鼻子,从手心里闻到淡淡的玫瑰花香。
他很确定这不是自己身上的香味儿,他们龙从来都是用海带搓澡,浑身海鲜味儿,根本就不会有这种香气。
霸下露出怀疑的神色。
虽然他年龄还小,但是正常认知什么的他都不缺,认识的那堆人里也就只有公狐狸精会往自己身上搞这些gay里gay气的玩意儿了。一个正经的大老爷们谁会往自己身上搞这些东西啊?
……如果不是正经的大老爷们呢?
他心里咯噔的一声,手颤巍巍的发信息。
该不会是个伪娘吧?
***
还没等迹部景吾的手真正碰上那堆线,他忽然想到什么停住手。
这个世界显然不再是以前那个单纯的人类世界了,有人还有妖怪。
眼下的情况诡异的很,而且那道奇怪的窥视视线还没有找出源头,这些吊在上面的女生有些诡异,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能救,万一救了会不会惹出什么可怕的后果还是未知的事情。
没等他再去碰铁扣,铁扣却忽然松掉了,铁扣扣着的一把细线忽然迅速往回抽,很快就从吊在半空的女生身体里抽了出来,细的线从肉里猛的被拔出,她们失去了线拉拽的力,一个个像成熟的果子似的掉落下来,砰砰的摔作一团。
这用肉眼看上去都觉得很疼,可是却没有听见一个人叫出声。除了坠地的声音,简直安静到有些可怕。
迹部景吾摸了摸腰侧的枪,又顺手抄起门后的一根铁棍。
就算不想伤人,但是对于危机的防范意识他还是不少。
最先闻到的是一种烧灼的气味,迹部景吾仔细的闻了闻,烟味越来越重,装饰的木条被火烧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虽然隔得有些远,但是已经烧到了这一楼了。
跌坐在地上的女生纷纷作醒,脑袋像拿了根支棍儿插在脖颈上的一样,僵硬又无力,歪歪斜斜的转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她们的头转到颈后不动了,面朝天花板,露出颈段和下巴,脸色青黑。双腿还跪在地面,就这么仰着头,双手扶在腰侧膝行过来,就像平安京时期的仕女。
迹部景吾退到门边。
一双手从身后绕过来,轻轻捂住迹部景吾的嘴,熟悉的声音响起:“不要呼吸。”
他伸手捉住那只作恶的小手,只掀动了唇瓣却没发出声音:“绮罗。”
确定迹部景吾稳住了呼吸,绮罗睁开他的手走进房间。
房间虽大,但是装的人也多,一地奇怪姿势的人忽然不动了。
迹部景吾试探的呼吸,这些人又往前动了一步。
果然是跟他的呼吸密切相关,如果他能忍住不呼吸,这些女生就不会感觉到他的存在。
绮罗蹲下去,在迹部景吾劝止的眼神中捏起一个女人的下巴,用两根手指撑起她的眼皮,瞳孔浅的简直不像人类。
“你觉得这像不像白瞳?”
问完绮罗才想起对方根本就是个哆啦a梦都没看过的可怜孩子,便解释:“如果她们的眼球里有竖线,多半就是中了蛊。可是没有竖线,而且又这个模样,应该是精气被吸去了大半。”
之前听见睚眦说的话还以为她们真的都已经死了,现在看来没有。坑爹哥哥说出来的东西果然要大打个折扣。
这些女生并没有死亡,只不过因为生气被吸取的太多而导致生理现象极弱,乃至于睚眦也没感觉她们还有一息尚存,不过这一息尚存也是实打实的只有一息,只要这一口气断了,她们很快就会真的去见阎王。
但同样也是这一口气,这些人会本能的吸食别人身体里的生气来补充自己身体里的漏洞,她们凭借着人的呼吸来接近对方,就像僵尸一样。
将死而未死,这些人就算送到医院里也很难被救活,毕竟她们需要的不是药水不是治疗,而是身体里散去的那些气。
迹部景吾问:“她们死了吗?”
沉默良久,绮罗回答:“没有。”
又点头:“死了。”
她不太想解释那么多,眼下也不是能把事情解释透彻的时候。
绮罗说:“她们的灵魂已经差不多被人吸干了气,和死也没什么两样。”
内心焦灼无比,迹部景吾问:“那她们还有救回来的希望吗?”
整整二十个少女。
最开始第一个女生失踪的时候,还没什么声响,就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古井深波,咚的响了一声,然后听见井里幽幽的回音,一切又悉归于宁静。
日本的变态太多,每一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发生着,没有人注意一个女孩子不见了。
直到后来,一个又一个的人失踪。
电视上放着她们父母痛苦到狰狞的面容,其中有迹部景吾曾经在酒宴上见过的,优雅大方的夫人,谦逊有礼的丈夫,在得知自己的爱女失踪后,在摄像机里毫不掩饰的露出自己绝望的那一面。
“我的女儿啊,我的宝贝女儿啊!”
“不管是谁绑架了我的女儿,如果看到这条新闻,请你将我的女儿放了吧,不管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金钱还是豪宅随便什么——就算让我付出这条命也没关系啊!”
而这些父母失踪的孩子之前还像块咸鱼一样挂在这里,没有丝毫的人格可言。
绮罗说:“除了保持她们身体不被损坏,还要有人愿意主动献出自己的寿数,来延长她们的生命,不过这怎么可能呢……”
迹部景吾叹气:“大概有人愿意吧。”
她神情忽然一变,牙齿格铮铮的颤起来,迹部景吾连忙把绮罗拽过来,手探向她的脸:“怎么了?”
大哥过来了。
他要过来把自己抓回去了,要抓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去。
脑袋里空空的只剩下这个念头在不停转,绮罗挣开他的手,想跑,一后退却没看见踩上一个女生的腿,往后跌过去,迹部景吾晚了一步,抓空了她的手,只抓到一把空气。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来临,有双手托住了自己。绮罗侧过头,一个女生举着手把她托住,不至于仰头摔到硬硬的地板上。
绮罗伸手摸她的眼睛,女生的眼瞳已经变得很淡很淡,只余下浅浅的一点颜色,就像茶叶被泡了好多次,泡到最后一遍能喝的茶汤。
最后,绮罗看向她的手。
女生的手指软塌塌的贴着手腕,手被压折了一只。
已经快失去人类的意识了,这是出于本能的帮助么。
迹部景吾连忙上前,把她拉了起来,有些着急的看着她神情恍惚的脸,眼底的担心已经压过了一切。
他的下颔骨硬朗了一下,很快又松开:“绮罗,人力有尽时。”
这不是他的责任,也不是她的责任。
迹部景吾捏了捏她脸上的软肉,已经有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样揉她的脸,迹部景吾把手放开:“如果你有办法,现在就尽快离开这里。”
绮罗看他:“那你呢?”
迹部景吾说:“我也会想办法下去。”
他似欣慰:“能在这个时候再见你一面,真是太好了。”
绮罗在害怕什么,而且非常害怕着什么东西的到来,迹部景吾也有同感。在这种环境下,人类的身体简直是个负累,他不仅帮不上一点忙而且还可能成为她的累赘,之前和霸下短暂相处他努力从对方嘴里套话,但霸下也精得不得了,所知消息甚少。
只看得出他们的关系亲密,大概是兄弟姐妹一流,不知为什么不肯出手救姐姐。
有些内情不清楚的人不好妄议评论,而且从某种方面来说,他们说的的确也没错。
能逃脱就是福,逃不脱就是命,眼下他们都被困在这个地方,绮罗的状况不见得有多好,但如果是她一个人说不定能离开。
“你现在快走啊。”
绮罗重复:“那你呢?”
“我不会等死,我也不会坐以待毙,”迹部景吾眼神坚定:“人比想象中的要坚韧多了。”
“那这些女人呢?”
她看得出来,迹部景吾是想救她们的。
这些女生还没有真正的死亡,面对死亡的威胁,她们露出了害怕惊惧的眼神,哪怕身体依然不能动,可是喉咙里却发出类似于哭泣的声音。
迹部景吾说:“想和能不能是两回事,在第一声爆炸的时候我已经打电话叫了消防,他们现在已经到了,所以你就放心的离开吧,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徒劳的善心也要和能力相匹配,拯救一人需要的或许是身体,拯救一群人需要的是脑子,不然又是拖人下水。他现在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
可是绮罗却没有在第一时间离开,她脸上还有黑黑的三条道,看着就像猫咪的胡须。
“迹部景吾。”
他应了一声:“诶。”
绮罗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其实我曾经很认真的想过的,要把你带回我的地方,这个应该叫做神隐吧。”
“你想神隐我?”
“不,我想把你带回去,弄断你的手,弄断你的脚,然后用绳子把你绑住,让你永远都不能随便乱跑。这样你就会乖乖听话了,不然总是惹得我生气,我很不高兴。”
绮罗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提议,眼底却一片认真之色:“你每天能看到的只有我,你每天能说话的也只有我,你每天能接触沾上气息的人也只有我,你每天进食喝水也只能靠我。然后慢慢你就会永远也离不开我了,我觉得这样很好,不知道你觉得这样做怎么样。”
迹部景吾小声说:“你不打断我,我也不会跑的。”
绮罗摇头:“手脚长在你身上,随便你去到哪里,脑袋也是你的,随便你在脑袋里面想些什么,你这张嘴也是你的,随便你说些什么,我都不相信。”
他看得出来,绮罗的确是很认真的在说这件事情,迹部景吾也很认真:“要是把我手脚打断了,我就没办法抱你了。”
绮罗说:“我抱你就好,抛高高的那种。”
他甚至主动给出建议:“可是你这样也很不专业啊。”
绮罗虚心求教:“你告诉我。”
迹部景吾很认真:“难道你就想把我打断腿脚放在轮椅上,不想再做点儿别的?”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