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致的璀璨过后, 又是极致的寂寞。
下城楼的时候,木韵听到同行几位太妃的轻声叹息。
顶上的灯火还未熄灭,但她们已经回到了底下的牢笼里。
这牢笼黑暗且逼仄,偏偏还生了一层金碧辉煌的外衣, 叫外头不知晓的人看了,指不定还会觉得真美好。
木韵身为一个为了做任务而半路穿越而来的人, 都觉得这种日子过起来太没意思, 那这些呆了十年八年的女人心里到底有多少苦楚也可想而知了。
饮露殿离皇城最高的地方比较远,木韵今晚也没有用车,这会儿往回走走到一半,就被夜风吹得忍不住瑟缩。
吹寒见状, 忙从队伍最后的那两个小宫女手里拿了披风过来。
给木韵系上披风的时候, 她还顺便问了一句,不然在源太妃这边稍候片刻吧?
木韵摇头:“不碍事,走快些不就好了?”
其实自从她代替了高韵来当这个太后之后,这具身体已经比之前健康了许多。
她都这么说了, 其余宫人也只好跟着一起加快脚步。
中秋佳节,饮露殿里的灯火也比平日里要盛不少。
门口的两个太监正换灯芯,看见她回来,忙停下手上的动作给她行礼。
木韵刚要摆手让他们起来,就听到为首的那个道:“娘娘, 梁公公来了。”
他口中的梁公公是独孤信的贴身大太监, 从独孤信登基开始便一直跟着独孤信了, 似是曾经受恩于独孤信, 所以对独孤信忠心得很。
木韵在城楼上时就觉得独孤信最近不太正常,这会儿听到这个消息,倒也没惊讶,只淡淡道:“我知道了。”
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见她就要往里走,又一咬牙补充了一句:“好像是为了伦公子和仁公子来的。”
木韵:“……?”
不会是这两个小子今天去前宫上课时惹了什么祸吧?
这样想着,她带着人缓步走了进去。
梁公公在饮露殿正殿等她,见她进来,几乎是立刻站起来,态度万分恭敬:“参见娘娘。”
木韵:“公公不必多礼。”
说罢她走过去坐下,又问:“不知公公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梁公公还是维持着先前拱手弯腰的姿态回的话,他说:“是陛下让我来告诉娘娘一声,这一月来,两位公子每日从饮露殿去前宫听课,实在辛苦,恰好今夜莫先生也提了此事,陛下便决定替两位公子另外觅个住处,等明日一早,便可以搬过去了。”
他这一番话下来,成功把木韵心中的疑惑放得更大了。
现在独孤伦和独孤仁在饮露殿住着,独孤信每次来,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叫阖宫上下都挑不出错,也察觉不到不对劲,可他们要是搬出去了——
就像k24说的那样,独孤信从洛城回来之后,脑子比以前好使了不少,做起事来也不再那么不顾大局。
自从两人上次定下了中秋之约后,这一个多月里,独孤信只来过饮露殿三次。
三次还都是为了那两个孩子。
现在他派人传话,说明天就会让那两个孩子搬走。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下定决心,以后不再来找她这个太后了?
从太后这个身份的角度考虑,这倒不失为一件好事,毕竟他们说到底还是叔嫂关系;但从木韵肩负的任务来看,这么一来她就更不好操作了啊!
木韵:“我觉得这个任务没盼头了。”
k24安慰得很无力:“也不一定……”
第二天一早,独孤信那边果然派了很多人来帮独孤伦兄弟搬家。
这对兄弟知道得比木韵还晚,懵得不行。
独孤伦比独孤仁更黏木韵,听完这个消息都快哭了:“皇嫂不要我们了吗……”
木韵:“怎么会?”
她给他们解释皇子开蒙之后都要搬出后宫的旧例,还说:“你们先生不是给你们十日一休沐么?休沐的时候,你们还是可以过来找皇嫂的。”
两个孩子这才松一口气,但还是一派舍不得。
独孤信派来的宫人见状,也没催,就这么静静地候在那。
再多的不舍在皇帝的圣旨面前都不能作数,他们两个年纪虽小,但也并非不懂这个道理,所以最后还是乖乖离开了饮露殿,没有闹腾。
木韵送他们到殿门口,又看着他们上了马车。
吹寒站在她身后,大概是怕她难过,还出声安慰了她一句:“娘娘若是想两位公子了,也可以去瞧他们。”
木韵笑了笑,没说话。
她总觉得独孤信来这么一出应该还有别的目的。
可到底是什么呢?
没等她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谢瑾又入宫了一趟。
谢瑾给木韵带来了一个称得上惊喜的好消息。
“中秋那夜,陛下召见了阿兄、莫玄还有你叔父。”谢瑾说,“我看陛下的意思,是想重新把莫家扶起来。”
“这不等于同虞太傅对着干吗?”木韵有点惊讶。
“对。”谢瑾点头。
其实就算独孤信想扶的不是莫家,他在中秋这个日子,同时召见这三个人,就足够虞静睡不好觉了。
木韵:“所以陛下这是与高家和解了?”
谢瑾想了想,说应该也算不上和解。
木韵:“?”
“高家从前说好听点是不争不抢,说难听点是一直在明哲保身。”谢瑾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陛下心中记恨,是应该的,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要我们从今往后约束好高家。”
“有叔父在,这个倒是不难。”木韵诚恳道。
“对,他原本就看不惯高家许多人的行事风格。”谢瑾说。
事情看上去正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木韵还是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觉得谢瑾可能瞒了什么事没告诉她。
因为在她说到独孤信让两个孩子搬出去的这事的时候,谢瑾的反应居然是这样也好。
k24:“……不然呢?”
木韵:“谢瑾是很疼高韵这个侄女的,她觉得高韵在宫中孤苦寂寞不好过,甚至想过要把高韵送出宫去,后来有了独孤伦和独孤仁,她才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这对兄弟不和高韵住一起了,她第一反应难道不该是心疼高韵又要陷入孤苦寂寞吗?!”
给这个智障系统解释到这里,木韵也仿佛忽然抓到了什么关键。
她睁大眼睛:“等等,不会吧……”
k24:“???”
木韵:“我怀疑独孤信想和高谢两家合作,把我送出宫。”
如果他真是这个打算,那先让那对兄弟搬出饮露殿倒也说得通了。
木韵很崩溃,任务才进行到一半,虞静在朝中还呼风唤雨着呢,她还没来得及给独孤信上更多眼药呢,她就要被送走了?
“完球了。”她跟k24说,“不行不行,我不能任由他们把我送走,我得想个办法。”
“呃,那你打算怎么办?”k24问。
“老办法,生病吧。”不管怎样,她总得先见独孤信一面再说。
之后的三天里,木韵每晚都咬着牙去窗边吹半晚冷风,终于在第四天清晨成功地发起了高烧。
吹寒被吓得不轻,立刻去请了太医过来为她诊治。
太医开了药,但她既然要靠生病来见独孤信,就不能好得太快,所以侍女们每每给她喂药,她都装得半昏不醒直接吐掉。
如此折腾下来,烧自然也退不下去。
k24有点担心:“你这个样子折腾自己,等独孤信真的来了,你还能清醒吗?”
木韵想了想:“你不是可以喊我吗?如果我那个时候在昏睡,你就多喊我几声,你放心吧,在我烧糊涂之前,独孤信一定会来的。”
事实上独孤信来得比木韵想象中还快。
当天夜里,饮露殿里为太后的病忙上忙下的宫人们刚换完一轮班,他就悄无声息地来了。
木韵当时意识还在,没彻底睡着,但也困得厉害。
她听到k24在自己脑中叫唤,勉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这一睁,她就被屋内最后一点光亮刺得皱起了眉。
床边的独孤信见了,大概误以为她是看见了他才皱的眉,立刻解释道:“我知你不喜欢我来找你,但你病了,我实在不放心。”
木韵缓了一会儿,眼睛稍微舒服了一点,却是没立刻开口反驳。
她躺在那,口齿不清地唔了两句。
独孤信看她难受成这样,几乎是本能地上前一步。
他声音很轻:“阿韵?”
木韵再度睁了睁眼,略扯开唇角道:“你……你来啦。”
声音虽然微弱,但语气里却带着一股欢喜。
独孤信上一次听到她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已是四年前的事了。
他还在为她的语气不可置信,她却已再度开了口。
她喊了他一声阿信,还问他是不是偷偷翻墙进来的。
此话一出,独孤信也反应过来她这会儿不是清醒状态了。
他张了张口,最终没忍住伸出手摸向她的额头,同时嗯一声算应了她那句话。
木韵继续:“药太苦了……”
独孤信像年少时那般哄她:“喝了才能好,等你好了,我带你去霞山打猎?”
木韵半眯着眼撇了撇嘴,说这可是你说的。
独孤信觉得照这个状态自己应该能哄她喝完药,便吩咐随自己一起来的暗卫,让他们去安排饮露殿的宫人们再去煎一碗药。
他吩咐完一回头,发现自己的一截衣袖已被她抓到了手里,抓得再紧不过。
再看此刻依旧皱着眉的她,似是要睡过去了。
后殿的厨房里一直有温着她的药,接到皇帝的吩咐后,没一会儿就把药送到了吹寒手里。
吹寒想了想,把药端给了床边的独孤信。
独孤信接过这碗药的时候问她:“太后怎么会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