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那么两三步,突然看到驴车上另外的三个人, 有一个是赵村长, 还有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不由得矜持而又掩饰般的由小跑变成快走, 步子慢慢变慢, 佯装力竭。
林立轩从车上跳下, 走到言哥儿身边,言哥儿脸蛋上还有着不自然的红润,小嘴微微喘气, 林立轩凝神看他, 瞳孔中映照出来的少年神色闪烁不敢直视他,再靠近一点还能感觉到他身上冒出的小热气。
像一个刚从蒸笼里爬出来的小笼包,不过, 这个小笼包定然是言哥儿自己捏的,若是林立轩可做不出来这么精致的小双儿。
不顾旁边三人在场,林立轩拉过言哥儿的手问:“言哥儿, 你在这干嘛,家里有事?”看言哥儿欢喜地要冒泡泡的模样,估计不像有什么急事,应该就是简单在这里等他回来吧,大冷的天,一个人站在寒风里苦等,林立轩看到他的那一刻不由得心潮翻涌,感动不已。
有个人在家里等自己的感觉真好!
“没有,没有……我就是等你回来。”言哥儿略微低下头,有些扭捏的说道。
林立轩凑近他耳朵,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问:“是不是想我了?言哥儿真是越来越粘人了,才一次不带你去县城,就着急成这样?”
说来也是,林立轩已经习惯和言哥儿两人赶着驴车去县城了,一个人在车上看到路上的一点一滴,虽是早已看熟的风景,可随着时间的变化,这边长枝被寒风吹断了躯干,那边寒露缀满整片黄叶,杂草丛中突兀长出一朵黄花,忽而总有那么多值得让人注意的事出现在身周,让他不自觉地想唤叫身边人,把自己的新发现告诉他。
“……”言哥儿双目圆睁,本就是个九分熟的小笼包此时更熟了,……不知道赵村长他们听到林大哥的话没,言哥儿想大声说自己没有,他才不是粘人的糯米团子,怎么可能分开一会就想念的不行。
当然,确实有一点点不习惯,除夕夜两人关系更进一步后,总是黏糊在一块,纵是分开半个时辰,也好似过了一天那么长。
不过,言哥儿最大的心事可不来源于此,他——他更害怕林立轩乱花钱!!!!
为此,他着急不已。
在使用银子方面,林大哥总是无比任性,有多少用多少,也不知道存着些,浑身散发着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气势——这句话是从林大哥那学来的,言哥儿可不相信这句话,一千两黄金哪有那么好得的,失去了还可以赚回来。
好的东西自然是要无比珍惜的保存起来——就像他的画作,要和临近寒冬藏匿粮食的硕鼠一样,小心翼翼藏好,枕着丰厚的粮食入睡才能做出春暖花开的美梦。
买山买地还好,言哥儿最怕半路出了什么变故,林大哥由于一时的异想天开把三百两银子像洒水一样,抬抬手就花出去,买回神神秘秘的奇怪东西——言哥儿跟林立轩学了认字,也能看一些简单的话本小说了,平日里又有林立轩给他讲各种奇奇怪怪的故事,他的脑洞可不是一般的大,由原本鹌鹑蛋大小变得像家里的磨盘一样又圆又大。
他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言哥儿!
在槐树下转悠的那会儿,言哥儿小脑袋瓜里一直转悠,思绪比盘旋在空中的落叶还要翻飞,林大哥会不会用三百两银子买回一个神奇的石头,卖石头的人告诉他石头是一只猴子变成的……或者是从捕蛇人手中买回一条白鳞闪烁极通人性的灵蛇,好心的林大哥把它放生,然后……
林立轩可不知道自己牵着的小双儿在想些什么,他只当言哥儿是羞窘地不好意思说话,把他拉到驴车前将全水县官府的“水深火热”兄弟介绍给他。
他要是知道言哥儿的小心思,估计也是哈哈一笑,他又不是真傻子,不,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傻子,怎么会去买奇怪会变猴的石头?也不会去买白蛇放生,言哥儿真是想太多了,虽然林立轩花钱随性,但也不会随性至此,言哥儿这番地想,大概就属情人眼中自带“弱智光环”,总把心爱人的看的太简单太笨蛋,不自觉的担心他这里思虑不周,或者那里会不会出事,就跟“你妈妈觉得你冷是一个道理”。
“两位张大哥,这是我夫郎,言哥儿。”
言哥儿声音清清脆脆地叫两位大哥好,他暂时把别的事情放下,有些好奇看着两个县城官府里来的人物,一个名字里有火,另一个名字里带水,脑袋一圆一方,两厢对比之下,简直像一个骰子带着弹珠出来玩……
张火大略微点点头表示回应,张水深则亲热的“林家小夫郎”叫起来了,还打趣他们感情深厚,一个在驴车上时不时念叨自家夫郎怎么怎么样,一个在冷风中盼归人回家,把言哥儿闹了个大红脸。
张水深的“妻子”也是个小双儿,两人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他自是对双儿没什么歧视,他本以为林家拿得出上百两银子买地,林立轩又是独子,怎么着家里也应该给他娶个女人做妻子,却不想到原来是个清秀漂亮的双儿夫郎,两人之间的氛围外人一看便知是有真情实意的,是对恩爱夫夫。
对此,张水深对林立轩倒有点同道中人的“惺惺相惜”了,双儿哪里比女人差了,他就喜欢跟自己身体一个样的双儿。
眼前这林家小子的双儿夫郎,看起来还真不像是乡下的小哥儿,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周身气质全然不输城里的双儿,这对夫夫看起来挺相配。
古代测量土地并不严谨,最开始是以人的步子作为计量单位,一步,两步,三步,可每个人一步跨出的距离都是不同的,其中存在的误差自是不小,全水县这边虽然不至于古老到用脚步作为计量,但也没精确到哪里去。
张水深带了测量专用的木绳,以绳子的距离作为测量的依据,水火两位兄弟一到目的地,听赵村长说了范围后,各执一头开始测量,而言哥儿和林立轩则在一旁围观,赵村长因家里有事,就先回去了。
张水深边和自家哥哥牵着绳子到处跑,一边嘴巴也不停歇地跟两围观党说话,说的自然是县城里那些张三李四的闲话趣事,让林立轩惊奇的是,言哥儿居然也知道那么多八卦,张水深说道城里李家最近出了件奇事,言哥儿立马能一迎一合说他也听说过这事,“是城北的李家吗?我也听说……”
“就是他们家,你也知道这事?……”
两人兴致热烈的交换情报,端的是言笑晏晏,把被扔在一边无人照应的林立轩弄得纳闷无比,张水深叽里呱啦嘴巴就没停过,这副模样,真的是在量地?
于是他好奇地笑着问:“你有□□术不成?怎么还能一边说话一边测量。”
蹲在地上牵着麻绳的张水深西瓜似的圆脑袋嘿嘿一笑,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第 48 章
一旁的言哥儿也好奇无比, 睁大了眼睛看张水深, 他的好奇更多的是想知道怎么算数, 这位张大哥的本事真好, 还能一心二用, 一边跟他聊故事还能一边算数,他要是也能学到这个本事该多好啊。
张水深抬抬眼,对他们两好奇的目光表示满意,随后爽快地给出了答案:“哈哈,我根本就不会量啊, 就是跟着我哥来帮忙罢了。”
“……”言哥儿是恍然大悟的表情。
“……”林立轩无语, 不会还露出那么得意洋洋的表情, 这位水深大哥可真是……他把目光投向一脸认真, 对身边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的张火大, 张火大旁观了这一闹剧, 低下头来不往他们这边看。
不知道这位火大哥是不是很火大。
林立轩倒是很好奇古代是怎么量地的,凑上去向张火大问东问西,张火大本人虽然沉默寡言, 可面对他的问题却知无不言, 让林立轩郁闷的是,即使张火大知无不言,他也依旧没弄懂原理。
圈出一块地, 张火大只需稍稍看一眼,就知道是多少亩,拿着那根绳子, 他自己也不知道多长,只晓得,东边两绳子长,北边一绳子宽便是一亩,张火大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说把绳子拉直,到这里这里长是多少多少……听得林立轩眼冒金星,张火大说的都是经验积累,凭的是身体本能判断,这种技能,林立轩只能感叹:无他,唯手熟尔。
林立轩摇了摇头,反正他又不是过来当数学家的,懂不懂都无所谓,他走到言哥儿身边,把他刚捡的一段枯木丢在地上,言哥儿跟着来到山上,见到地上散落着的枯枝残叶,忍不住捡上一些回家做柴火,这些干枯的小灌木做火引子正好,林立轩却不喜欢他的行为,这些木枝刺多,走在山路上冷不丁地就被一根这种不知名的刺刺木黏在裤脚,隔着裤子都能扎到肉,怕他伤着手。
要捡只能捡那些没刺的。
“……”有刺的才好烧啊,言哥儿十分固执,就不听劝,把地上的枯枝重新捡起来,他喜欢烧这种的,放进火力还会噼里啪啦地响,小时候一个人围在火堆边烧火,听木柴在火堆里发出的声响是他童年的乐趣之一。
林立轩一脸酸牙皱眉的表情看着言哥儿拖着那一长串带刺的小尾巴,像一只不识好歹的小狐狸,干燥的枯枝延伸出来的刺由粗到细,刺头是方扁的三角形,刺尾尖地跟针一样,看着就叫人心惊胆战,这东西,要是没个注意一屁股坐下娶,定得叫屁股开花。
张水深看见他们夫夫之间的小动作,再一次感叹这对夫夫确实恩爱,他有点想自家的双儿了。
差不多到午时,所有的功夫都做完了,言哥儿拖着他那一长串尾巴晃晃悠悠先回家做饭,等林立轩和水火兄弟下山回到林家,一进门进看见香喷喷的饭菜,还有香浓的美酒,张水深感叹道:“咱哥俩有福了。”
因为要招呼客人,赵立娘让言哥儿杀了鸡,又取了一坛子自家娘的酒放炉边热着,一顿饭吃的是宾主言欢,张家兄弟走的时候,赵立娘还让他们带走了家里的一只大公鸡,林立轩用驴车将他们送回县城,中午酒喝得有点多,张火大醉了,不爱说话的他一个人接二连三喝闷酒,喝醉了后一反常态,话多了起来,拉着林立轩跟他说种果树的事。
酒气上涌,张火大双颊泛红,眼睛迷迷糊糊似醉尤未醉,整个人变得絮絮叨叨,说起他曾经认识一个老伯,姓徐,“林老弟啊,你打算种果树可不好种,没经验种不出来果子,种出来了不是太小就是太酸,也别怪我说话直,我看你这样就不是个会……会种树的……我曾经认识一个姓徐的老伯,别看他个儿小……”
林立轩总结了他的醉话,大概就是:他知道一个姓徐的老伯,曾是帮某大户人家管理果园的,后来那人家家里有人犯事,整个家离得离,散的散,果园也荒了,现在那老伯无事在家,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去他那问问。
别看张火大表面上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心理活动可真不少,他弟弟张水深是外热这人大概就是内热吧,说出来的话令林立轩都汗颜,他这个未来果园的大地主都没他考虑的详细,单只是在路上听说林立轩要在荒山上开辟果园,他一边量地一边就在心里计量了,跟他说地要怎么怎么规划,树要怎么种,哪边向阴哪边向阳……
幸好让他喝醉酒了,林立轩在心里感叹道,不然哪里能获得这么多有用的情报,他之前就想找个会管理果树的人回来请教请教,他还没开始打听呢,就自动有人送上来了,还真是谢谢这对兄弟了。
张水深话多,一边说话一边吃酒倒不是醉的很厉害,笑着听他哥把一顺溜的话跟鱼吐泡泡似的吐出来,林立轩送他们回到县城,经过一路冷风,张火大的酒差不多醒了,在县门口下车两人走着回去。
晚上,扑哧扑哧耕耘大半天的老牛林立轩抱着言哥儿窝在被窝里,亲亲他的脸蛋儿,抚摸着自己耕好的田地,问道:“言哥儿,你喜欢什么果树?”
“啊!”累极的言哥儿半睁开眼睛,果树?“种梨吧?或者桃树?”他往温暖的胸膛里缩了缩,鼻尖蹭在林立轩的锁骨上,把对方弄的发痒,林立轩忍不住又低头亲他。
梨?桃?只种这两样多单调,林立轩打算种种类繁多的果树,“那我家言哥儿就等着秋天吃桃子吧。”
言哥儿咯咯的笑:“果树要种好几年才能挂果呢!”言哥儿渐渐地睡着了,可能是睡前说了果树,他在梦里就梦到了一片桃树林,高大的桃树上沾满了熟透了的红嫩水蜜桃,林大哥摘桃子给他吃,言哥儿捧着比拳头还大的桃子笑的很开心,还没等他在水蜜桃上咬上一口,梦中的画面就变了,他面前的林大哥变成了尖嘴猴腮的林大哥,不,是猴子,他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猪,他们所在的桃林变成了西瓜地,爬满地的藤蔓里串联着许多的西瓜……
第二天梦醒了,言哥儿把他的梦告诉了林立轩,林立轩点点头,“难怪你昨天晚上睡觉流口水了,早上怎么叫你都不起来,是不是梦里的桃子和西瓜很好吃,放心吧,以后林大哥种给你吃……”
言哥儿其实没吃过汁水横溢又香甜的水蜜桃和西瓜,这些都只存在于林大哥的口中和话本上,他从小只吃过山上的野果,又酸又涩,那座山上真能种出好吃的果子吗?言哥儿双手捧着脸,既是遐想又是担忧。
几天之后,地契就到了林家手上,他圈的那片荒山大约一百二十多亩地,每亩山地一两八,买山大概花了二百一十六两,余下的钱买了四亩上等水田和六亩旱地,七七八八算起来三百两银子正好花光了,这时买地正是好时候,再等上大半个月就要春耕了。
如今他们林家在碧溪村算是小有资产,有荒山一座,上等水田六亩,中等水田一亩,旱地八亩,今年水田林立轩打算一半种水稻一半种糯米,旱地种各种豆类和蔬果,他们家三口人肯定是种不了这么多地,等过些时日春耕了,林立轩留几亩地自己学着种,其他要佃出去的。
地契到手了,林立轩开始在村里大摇大摆招募成年壮汉去荒山上面砍树,这么大张旗鼓的原因一个是为了把杂树砍去清出半山空地来,另一个则是向大家告知这片山是他们家的了。林立轩还请了村长来做主,不用一天,就找来了十个二十到四十岁颇有些力气的男子,他跟村里人说了,干一天活能有八十文钱,别人一听,八十文钱,做上十几天,可不就等于一两银子,这等好事,干嘛不做,于是家里有空闲的男人都来了。
这种时候,又没到春耕,家里闲着的人不少,赵立娘跟村里人聊天时透露,他们家是看在大家都是一个村里的人才出那么多钱,看那些在县城里码头给人搬货物卖力气的,一天才没有这么多钱呢。
别人一听,可不是这个理吗,林家如今是发达了,但他们还不忘村里人,记得带他们也赚一笔,纷纷感谢林家,而有些人对着嗤之以鼻,他们在心里恨死了林家,嫉妒地眼珠子的红了,先前林家开吃食铺子赚钱的时候就小动作不断,他们面上不做声,背地里默默做事,赵立娘之前连续两天丢了好几只鸡,后来,她心眼多了这事才止。
他们觉得,林家发达了拿他些东西怎么了,都有钱了还对斤斤计较可不是小气嘛?幸好他们的恶意也止步于此了,听村长说,林家跟县里的主簿还有什么关系,而且还认识县城书坊的沈老板,前几天还有官老爷去了他们家,看起来感情甚好,……瞧见这些情况,那些打算暗地里做些什么的人也取消了打算。
自古民不与官斗,他们……是害怕的。
碧溪村里对林家买地的行为议论纷纷,众人艳羡,有人说他是把豆腐方子卖了,才有这么多钱,那可是整个山头啊,林家发财了,成地主了,那么多地,扑哧扑哧请人砍树,众人都说林家捡着馅饼了,不过,这些儿天,捡到“馅饼”的还不止是林家,还有季家。
☆、第 49 章
季老太最爱的孙子季选要和人谈婚论嫁, 女方还是城里书院一位老师的女儿, 姓李, 名如兰, 秀外慧中, 仪态万方,自小跟着父亲读过些许诗书,气质过人,这位李如兰也当真是位奇女子,据说, 季选是在城外碧波湖边遇见了她, 他那时跟同学一起出去玩, 正巧碰上李如兰, 面对那一众出来游玩的学子, 李如兰不亢不卑, 以自己的才情带着丫鬟加入了这堆成年男子中。
和寻常女子不同,她熟读诗书,会写文章, 她父亲时常感叹为何他的女儿不是男子, 这一手好学识若是个男人定能考取功名成为一方大家,李如兰将父亲的话听在心里,亦是自负才情, 心高气傲。
恨只恨自己身为女子,只能垂泪囿于闺中,那一次在碧波湖偶遇季选那一堆书院学生, 也是因为天气渐寒,冷风飒沓,陆野萧瑟,李如兰才有幸溜出家门,得遇外男,那群书生见她是个漂亮女子,对她极尽追捧,赞口不绝,势要把她吹成天下第一才女,李如兰欣悦至极,混在男人堆里,越发如鱼得水,乐不思蜀,只觉得一生最快活之时便是如此。
一个未出阁女子,在众男人之间如花蝴蝶一般飞来飞去,她名声可怕是要坏了,她自以为独特,自以为标新立异,在别人夸耀下更把自己当成古今第一才女,可在旁人眼中,她不过是免费送上门的一道肉,不吃白不吃,众人像逗宠物一样把她玩弄与鼓掌。
“我摸着她的手写过字。”“我揽过她的腰,不知道把她压在身下是什么滋味……”“……”男人的劣根性是无止境的,有几个男学生明面上对她阿谀奉承赞口不绝,私下里却狎昵低俗,言语之间将她全身上下评头论足,污言污秽明晃晃视她为放荡不已的勾栏女子。
三人成虎,风言风语满天飞。
学子间的话被当爹的李易悔老师听了去,深恨自己家教不严,家风不正,自己背了个教女无方的罪过也就摆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听听他邻居在背后里传些什么,说自己女儿,是个男人就不挑,只要夸上她几句有才情,就能在床上尝尝她的滋味。
把李如兰母亲气的卧病在床,李易悔指着女儿叹息不已,还犹在才女梦里的李如兰没有半点懊悔,他父亲无奈之下只好找个媒人把女儿嫁出去,再容她闹几年,还会有谁娶她?选来选去,就选中了季选。
以前,李如悔万万想不到自己会把女儿嫁给季选这样的,不是富家子弟,起码也得是个才气过人的优秀学生,可季选,他是学院老师还不知道他成绩吗?李如悔原本看好杜飞白,家世好,相貌英俊,和她女儿男才女貌,奈何女儿现在这名声,好的人家瞧不上她,矮个儿里挑高个,只能选季选了。
季选家世清白,农家子弟好拿捏,还是书院学生,模样也还优秀,至于学识,勉强过得去,写得那些风花雪月句子至少能把李如兰唬住,李如兰本人得知这门婚事,心里也是满意的,她嫁出去了,父母管不着她了,她就能继续混在男人堆里当自己的“才女”,跟丈夫对月吟诗,红袖添香,好不自在。
李家满意这门亲事,那么季家呢?
季选把李家相中他做女婿的事告诉家里,全家上下大喜过望,尤其是季老太,腰不疼了,腿不酸了,先前丢掉的八两银子亦是抛在脑后,她喜上眉梢,眼角皱纹愈发浓烈,双颊老年斑发出一股奇异色泽,瞧瞧,县城书院老师都看中自己孙儿做女婿,肯定是看中了乖孙的才学。
她的乖孙季选,是家里最优秀的,季树、季压、季前三个孙子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他一根手指头。
季老太一辈子生了三个男孩,她以此为傲,老大季有财是最孝顺的却最不得她喜欢,本人不会说话跟个隐形人似的,婆娘还生了两个双儿丢她的脸,季老太最看不上季老大一家。
老二季有金脾气虽然顺她,可他媳妇刘玉凤小气刻薄得很,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藏私房钱,季老太最讨厌她这个儿媳,她生得两个儿子季压和季树更是半点也上不得台面,季老大家三个孩子起码模样生得好。
而老三季有银从刚出生起就是季老太的掌中宝,老三呱呱落地为季老太带来了好名声,连生三个男婴,村里的人说起她,都要赞她一声好福气。在他人艳羡的目光和话语中,季老太得到了心灵的满足,也正因为此,她变得越发重男轻女,生不出儿子,那是比不上她,生的儿子比她少,更是比不上她……
她疼爱死了自己的幺儿老三,爱屋及乌,孙子季选也是她最疼爱的,季有银在季老太的溺爱下长大,从没受过父母的责骂,对季老太也更亲近,季老大季老二不敢说出口的话,他能大大方方说出来,子肖其父,季选深得季老太喜欢。
季选的婚事将季家前段时间的晦气一扫而空,季老太直抱着自己乖孙子乖宝贝季选唤道:“季家的福星,我的心肝肉。”
季老三的屋子里,老三家一伙人围在一起说话,季有银的媳妇柳丽说:“选儿能找到这么好的一门亲事,真叫为娘高兴……小如,赶明咱上县城买几块布给家里人做几件新衣服,对了,要买红布,做喜服!!”
季选的妹妹季如听到娘亲的话高兴极了,她哥哥的亲事她这个做妹妹的有幸荣焉,哥哥娶了城里的媳妇,他们家也要搬去县城了吧……去了县里,可不是能经常见到她的梦中情郎杜飞白,杜飞白是县城杜记布庄老板的儿子,娘说要去买布,嘻嘻,说不定会见到他,“好啊好啊!娘,我们什么时候去!!!!好想见到杜公子……”
季选啧啧两声,用嫌弃的眼神看自己的亲妹妹,大冷天的他找出一把白纸扇装模作样扇风,自以为潇洒无比,“你一个女孩子可真是一点都不害臊,有你这个妹妹丢人得紧啊!还说什么杜公子,人家有心上人,哪里会看得上你。”
季如从凳子上一跃而起,冲到季选跟前,激动地头上辫子都要散开,“他有喜欢的人?是谁是谁?哥你快告诉我,娘你看,都怪我哥,他耽误妹妹的亲事,哪有这样子的哥哥,娘你快骂他,要是哥你愿意帮我跟杜公子牵桥搭线,我早就嫁给杜公子了,他家里是经营布庄的,娘,你就不想你女儿未来的夫婿是个有钱人吗?”
季如生气地跺跺脚,转身拉着柳丽的手撒娇,柳丽无奈,只好对儿子道:“你自己找到了媳妇,就帮帮你妹妹吧,那位杜公子,真的有心上人?”
“我也不知道,据同学说他有一个喜欢的人。”
“据说据说,别人口中说的不一定是真的,我不信,哥你一定要帮我靠近他。”
“等我成亲后再说吧,到时候去了县里,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季如手舞足蹈,好似已经看到自己变成杜夫人的未来,“镜子呢?我要去照镜子!!”
“娘,我们家还有多少银子?”李如兰可是学院老师的女儿,他可不想委屈人家,季选好面子,他定要风风光光娶自己的新娘子。
“放心,娘这里没有还有你奶奶那呢。”不管怎么样,她儿子一定要把城里的媳妇娶进门。
不管怎么样,她孙子一定要把媳妇娶进门,季老太在心里也是这么想,清点一下自己的棺材本,孙儿成亲定要花一大笔钱,还要搬去县城,那个开销哦,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无异于割肉,季老太皱眉不已,一边的柳丽看出她的犹豫,一个劲地哄老太太,“选儿成亲,那可是件大好事,您向来疼他……到时我们一起搬去县城里,娘你也一起,放心吧,您就跟着我们享福……”
跟着季老三去县城,这季家……可不是要分家?季老太有点懵,柳丽只好再下一记猛药:“再过几年,您就有曾孙子了。”
在季老太犹豫不决之际,又有一件好事降临到季家,只是,这件好事,对季老大一家可算不上什么好事,甚至可以说是晴天霹雳。
有个媒婆模样的中年双儿来到他们家,一边恭喜他们一边说喜讯,涂着胭脂的大红色嘴唇像鸡屁股一样动个不停,对着季老太眉飞色舞说了一大堆,她口中的话总结起来,就是:有一个富贵人家,想要花四十两银子把雨哥儿买去做童养媳。
☆、第 50 章
来季家的中年双儿叫许关, 村里人惯常叫他许老二或者关子, 小孩子唤他关子叔叔, 久而久之, 旁人也都不清楚他原名是什么, 只道村里有个关子,尤爱为人做姻缘,牵线搭桥相看人家,碧溪村的人都找他。
媒婆也是要有天赋的,许关小时候是个调皮捣蛋的丑陋双儿, 极爱捉弄人, 村里同辈人皆不喜他, 把他骂做“扫把星”“霉关子”, 可他呢, 全不放在心上, 别人嫌弃他讨厌他骂他辱他,他都能笑嘻嘻腆着一张脸凑合上去,可以说是脸皮厚的没边, 没心没肺的一个人。
十二三岁之后, 幼时丑陋的许关却越发好看,原本平平无奇还有些难看的脸长开后标致动人,尤其那双眼睛, 顾盼生辉,村里对他心动的男人不少,他的名声也越来越好。小时候捉弄人的毛病收敛了, 人又长得好看,左右逢源交往甚广,对谁都是笑眯眯的模样,路上遇见人,不管认识不认识,熟悉不熟悉,都要唤一声打招呼,聊上几句家常,这样的人,谁都不会太讨厌。
嫁了村里家境不错的一户人家后,许关子性子不改,依旧热情待人,成婚第三年,多嘴给孙瘸子介绍了个张哑巴,两人好事成后封了个大红包给他,许关子才发觉还有这样的来钱路子,只稍动动嘴就得了银子,此等好事为何不干?许关子又帮忙撮合了好几对,他做媒的名声便传开了。
到现在,附近几个村子里,最有名的方数他。前些时候,有个婆子在周边转悠,说是要给他家少爷找个八字相合的童养媳,还要求是个双儿,那婆子主家在隔壁照水县石桥村,姓蒋,当家的蒋元村,是当地村霸,仗着跟县令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便鱼肉乡里,祸害一方。
蒋元村有个十岁的儿子,这一次,就是要给他找个媳妇。
是村霸,有不少积蓄,自然出得起大钱给儿子买个童养媳,许光从婆子那得知这件事后,就用上心思了,做好这一笔,他能拿五两银子呢,抵得上大半年的进项,这一笔干下来,真是天降横财。
为了成事,关子媒婆还把自己好好打扮一番,势要促成这段婚事,他拉着李月娥的手,张开血盆大口,语气悠长地说:“八字正相合,你家雨哥儿是有大福气的人!”
“李姐,我可真羡慕你了,生了三个孩子,个个长得顶呱呱,瞧你家言哥儿,嫁给了林秀才,现在过得多好,我前几天见了差点认不出来,又白又有福气,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样的出来。”
“林家买了那一片山,据说要种果树呢,请了村里好些人去山上……我听说,再等几个月还要建房子……你家言哥儿这福气,村里还有哪个双儿比得过他?”
“现在,你家雨哥儿也要跟上他哥哥的脚步,飞上枝头变凤凰哩,蒋家可是有钱人,出得起几十两银子礼金,我这么多年来给人做媒,还从没见过谁家有这般大手笔,你可千万要把握住了,指不定将来,你家雨哥儿过得比他哥哥更好呢。”
李月娥面上可没有许关想象中的半点高兴,她勉强笑了笑,扯动了嘴角:“我家雨哥儿,才九岁……”
媒婆关子打断她,“九岁不小了……再等几年还不是要说亲?如今不过是提前一点罢了——再说,雨哥儿过去又不是马上成亲,还不得过上几年等人蒋少爷长大……”
“这……”李月娥皱着眉头,把人送去给夫家……是要签卖身契的,从此跟父母再无瓜葛,这怎么能和以后正常说亲嫁娶相提并论,他们家又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何苦把孩子割舍出去。
“你和你当家的商量下呗。”关子眨巴了一下眼睛,接下去说道:“季老太呢,她在家吗?”说着,就开始往里屋走,边走边叫道:“季阿婆!季老太!”
关子可不把李月娥这个当娘的态度放在心上,他可是个人精,关子知道,在季家,李月娥做不了主,只要说动季老太,好事就成了。
……
季老大回来,李月娥赶紧把人拦到角落里,季有财搓搓手,见媳妇那天塌下来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李月娥喉咙里卡着一块石头:“……你一定得劝劝娘,千万不能答应这事,那个蒋家少爷,七岁风寒烧坏了脑子,是个傻的,我家雨哥儿怎么这么命苦啊!”
早晓得这样,她就该一扫把把关子赶出去,哪有这样作孽的人!
“这……这哪成?娘答应了?”把娃子送给一个痴儿做童养媳,别人家要怎么说他,之前把言哥儿嫁去林家已是万般无奈,可林家好歹在村里,赵立娘不是个凶恶的,一个村里也好照应,这才把言哥儿……
又不是到了饥荒灾年,他们家也养的起雨哥儿,可做不来卖儿鬻女的事,那家还是隔壁县的,虽说家里有钱,可他晓得,有钱的村人最是小气,他家雨哥儿又是收了银子卖过去的,肯定讨不得半点好,肆意打骂他们也无可奈何……
“你去劝娘吧!”
季老太坐在椅子上,略微抬了抬眼皮看她的大儿子,“你是雨哥儿的亲爹我还是雨哥儿的亲奶奶,难道我就不疼他了?人蒋家看上他是他的福气,我听关子说,他们家,顿顿有肉吃,穿的衣服是绫罗绸缎,雨哥儿过去是吃香喝辣又不是吃苦,这种好事找上他,你这个‘疼他’的亲爹还拦着?”
“可……”站在一旁的季有财抬起头,季老太瞪他:“可什么可,你这个蠢人,你看看你家雨哥儿,现在穿的是什么,吃的又是什么,细胳膊细腿,穿得那破棉衣,活像是受了几年灾荒似的……”
季老太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可好了,是,把家里两个双儿嫁给傻子名声确实不好,可她都要跟着老三去县城了,村里的闲言闲语影响不到她,过两三年便烟消云散,再说,他们是送雨哥儿去享福,又不是害他。
那四十两银子,正好解了她燃眉之急,真是她的乖孙儿,季老太第一次把双儿看顺眼了。
季有财想起自家瘦小跟豆芽菜一般的雨哥儿,那小胳膊腿儿,都没他烧的柴粗,瘦可见骨的脸上,唯有一双黑灵灵的大眼睛,那双眼睛几乎占了面容一半,灰暗光线下瞧见,还有些吓人。一想到这,季有财不由得低下了头。
看见他的神情,季老太不由得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她难得温声温气跟这个不受她喜欢的大儿子说话:“有财啊,这新年咱家可彻底来了福气,不仅雨哥儿好,你的选儿侄子也好事将近,他啊,被县城书院的老师看中,要让他做女婿呢,你说说,你说说这是什么意思,这说明啊……你家小侄子有成为县令的福分呀,要不然人家能看上我们?就是要在我孙儿还没发达起来的时候先绑住他!”
季老太眉飞色舞地说,好似真看到季选当官的那一天,“那蒋家为什么在村里那么横,且能花几十两银子娶媳妇,还不是因为他跟县里的官老爷有关系!——等哪一天我家选儿也当了官,咱们季家可不都能享福吗?……所以啊,那四十两银子……”
“……咱们雨哥儿嫁的值!”
隔壁照水县的县令蒋如飞,可真不是个好东西,他一当上县令,那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凡是跟蒋家有点关系的,都改了头换了面,跟藤上的葫芦一样,全都有了依托,葫芦藤越长越大。
周围的人都眼热,蒋如飞可起了个极好的带头作用,照水县各村的书生是最用功读书的,家里人都指望着能再出一个似蒋如飞般的人物。
“我爹啊,种地种傻了,脑袋里全是泥巴!”季前愤愤不平地把碗摔向桌面,他听说了雨哥儿的好事,把弟弟送去给傻子做童养媳,也亏得家里人做得出来,他以前虽然花花心思多,可对亲弟弟也不是没有感情,雨哥儿那么小……
宋巧儿也看不惯这事,“你说咱爹怎么就答应了奶奶?”
“呵。”季前冷笑,“我还能不知道我爹这个人?奶奶只要和颜悦色对他说几句话,他就上赶着掏心掏肺,被夸几句,“卖身钱”就全跑进老三家的口袋,我看啊,我们就应该早点分家,倒贴三叔都贴了十几年,再不分开,儿子贴了难道孙子还要继续?”
宋巧儿怀孕后,季前被村里妇人排斥外加季老大夫妇管得严,他便收心好好过日子,家务活大多不推辞,虽然过得贫苦可日子倒也和美,没想到他消停了,家里又摊上这种事,季前那个气哦,他最恨季有财苛责家人,像奴才一样跪舔奶奶和季老三家。
不远处,一个小身影将门缝合上,穿着破旧棉袄的雨哥儿转身往外跑。
☆、第 51 章
冷冷的风刮在脸上, 他也毫无察觉, 雨哥儿睁大黑黝黝的眼睛, 面前的大地蒙着一层深灰, 脚下的泥土混合着枯枝与碎石, 他蹲下来,冻僵了的手指捡起一块石子,有黑泥悄悄藏进他的指甲里。
他眼底泛起红色,冷风带着湿润的黏意让他更能感觉到眼睛里的滚烫,这些天以来, 他们家日子过得很平静, 爹娘很好, 大哥和嫂子也不吵架了, 一家人和和美美, 小小的他以为这种日子会持续过下去。
等长大以后, 他会像言哥儿一样嫁人,可能是嫁个村里一个憨厚的小伙子,也可能是像哥夫那是会识字念书的书生, 或者……他可以不嫁人, 双儿一定要嫁人吗?雨哥儿听言哥儿说过,他在县城里认识一个叫秋哥儿的双儿,他力气很大, 能像堂哥一样在码头上搬运货物挣钱,他管理店铺特别认真,他能养活自己和奶奶……
他要被卖去给别人家做童养媳了, 只为了四十两银子,如果是像言哥儿当初那般被逼无奈,雨哥儿也就认了,可这钱是被送进奶奶和三叔的口袋里,言哥儿实在不甘心,虽然他小,但他知好坏,奶奶嫌弃他是个双儿,三叔还有堂哥们也看不起他们这一家人。
雨哥儿才不信季选能考上状元当大官,他不过是认识几个字罢了,他听哥夫说过了,外面识字的人比小毛驴身上的毛还要多,雨哥儿也会写字,季选堂哥根本没什么了不起,哥夫还能考上秀才呢,堂哥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他还偷听到大哥在私底下说,他跟季选之所以去读书识字,只是为了偷懒不做农活,他们俩对功课根本不上心。
我不想做什么童养媳,雨哥儿抓紧了拳头,仿佛下定了决心。
播下去的种子长出了几寸长的秧苗,空荡多时的块状田地里东一撮西一撮冒出绿斑,用不了几天便要春耕插秧,林立轩立在自己的山头,插着腰迎风独立,放眼自家新地里的青苗,好似自己是个山大王,他正在进行阅兵式,绿树枯枝则是他山头里的小喽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