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沈芳灵忙拿着那荷包去门口迎接。
沈芳灵有一个优点,就是说谎从来都不眨眼:“娘!你看,我绣的荷包,好看吗?”
“好看,针脚缝的好,你不说我还以为是芳年绣的呢。”二叔沈泰的夫人袁氏向来对孩子们随和,况且此时她有正事要说,暂且放过了沈芳灵的作弊。
“婶娘。”沈芳年见了她,起身屈膝行礼。
袁夫人坐了下来,笑道:“快起来吧。我看前日下面田庄上又来人送东西了?”
她得体的站在袁夫人的面前,点头道:“是,东西都收了,我已经都记在账簿里了。”
袁夫人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自去年腊月来,下面的田庄开始陆陆续续地来将今年收成送来,她有意让这个侄女学着帮忙整理,自己渐渐轻松下来,到了今年腊月她竟也能整理的有模有样。她对这个侄女是十分满意的,只是自己的夫君,当年和大哥闹得十分僵,对侄女虽然没有迁怒,总是端着架子不肯亲近。
“别忘了挑两匹自己喜欢的料子做新衣裳。”袁夫人道。
沈芳灵本出门玩雪了,此时探头问道:“娘,那我呢?”
袁夫人指着她笑道:“你?淘气丫头,就你天天玩雪这个脏样,娘可不舍得给你做新衣裳。”其实她早就为自己这亲女儿做好了衣裳,只是不知道侄女喜欢什么样的图案,便没插手。
“哼,不做就不做!我让姐姐顺手便给我做了!”沈芳灵说完便又转身跑去了雪地里。
袁夫人见她这样,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而问沈芳年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年前应该再没有什么人来咱家了,年后你可有什么安排吗?”
年后?沈芳年摇了摇头,她能有什么安排?
袁夫人接着道:“初五刚好是皇后娘娘的千秋寿诞,你带着芳灵入宫去玩一玩吧。”
“皇后娘娘让我和芳灵入宫吗?”她吃惊的问道,从前皇后千秋,都是袁夫人这样的命妇入宫拜贺,从来没让她们这样的贵女入宫呀。
袁夫人点头道:“皇后娘娘让四品以上官员之女皆入宫,你和芳灵一起去,也有个照应不是?”
“嗯,我知道了。”不过是进宫一趟,左右不过半日,她除了帮袁夫人打理府中事务外就一直很清闲,去就去,没什么好纠结的。
过了年,很快便到了初五。虽然下午才会入宫,可一大早起来便要梳妆打扮。平日在家还好,可若说要进宫,一切衣裳饰物都要按品级而用,否则不是僭越获罪便是失了身份。沈芳年姐妹二人近日都是外着氅衣,内里上着短袖褙子,下着织金马面裙,头戴的发簪、华胜、耳坠,手戴的镯钏等都是成套的头面,沈芳年戴的是一套珊瑚的,沈芳灵戴的则是金鸦的,这些都是寻常人家买不来的。
服饰整理好,还要精心打理仪容,才不算失礼于主上。沈芳年用朱匀面,又用胭脂点缀廉价,这叫粉靥。自己弄好了,还要帮沈芳灵涂抹一番。这才终于准备好入宫。
重檐斗拱之间,她们在宫女的引领下小心的低头穿行,不知走过了几座宫殿,这才来到了皇后所居的坤宁宫。皇后周氏是大兴人,姿容妍丽却有庄穆之感,仿佛与生俱来便有母仪天下的气场。周皇后此时身着大红礼服,虽然今日已经接见过了不少人,可现在仍保持着礼貌的笑意危坐于正殿之上,颇有些宝相庄严。
周皇后只是简单问了她们年纪、家中可好,便笑道:“好了,本宫还有其他客人,先送两位贵女去御花园吧。”
御花园在宫阙最北,一处精美别致的园林。如今虽是冬日,但今天阳光很好,在外面也不觉得寒冷。若是怕冷的话,还可以进入与御花园相连的莲华阁休息。
刚刚走到御花园,沈芳灵便不解问道:“姐姐,皇后娘娘巴巴地把我们叫来,就为了问这些吗?”
这御花园中此时人真的不少,全都是和她们一样被皇后请进宫的女孩子,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别瞎揣度皇后的心思。”沈芳年警告她,这可是在宫里,不是在外面。
沈芳灵委屈道:“可是……可是我饿了。”
沈芳年从袖口中掏出两块包好的芸豆卷偷偷塞给她,安抚道:“乖,先把这个吃了,你看那边那几个不是成日和你玩的姑娘吗,去和她们玩一会。”
沈芳灵吃了两口,见到了伙伴来了精神,便开心起来,带着糕点跑远了。
沈芳年无奈的摇头笑了笑,自己也四处逛了逛,从身边女子来来回回的那几句中,她大概猜出了皇后今日的用意。皇后大抵是有皇上的授意,要选淑女了?
她微微皱眉,觉得这太阳照着也是寒冷,准备去莲华阁内取暖。正走着,却听见远处的叽叽喳喳越发激烈起来。看见许多人都围了过去,她也走了过去。
一个尖利的女声“咯咯”笑着道:“我父亲是正三品佥都御史,妹妹的父亲是何官职啊?说出来怕是难堪吧?”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小姑娘身形纤弱娇小,面有不胜之色,畏缩着,如同暴雨打湿的凤仙花般可怜。
见她半天也没说话,那个为首嘲笑她的女子又壮了胆子,继续道:“妹妹恐怕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说吧?你们可认识这是谁家的女儿吗?你们不知道,我来告诉你们!她可是……”
较弱的少女瑟瑟发抖,知道自己的身份被说出来后,迎接她的会是更多的嘲讽和看不起。就在这时,却听到有人站到了自己身前,冷冷道:“她是谁,关你什么事?”
“你又是谁?”为首的女子皱眉。
“我是谁就更不关你的事了。”沈芳年对她笑,“姑娘有时间还是去补补妆吧,表情做的太狰狞,脂粉都卡在笑纹里了。”
她说完,围着的那一圈女子果然都瞩目到那个女子的妆容上,发出细碎的笑声。那女子脸颊通红起来,一时语塞,赶忙跑走去照镜子了。
一众看热闹的人都走开了,沈芳年便也准备继续走向莲华阁,却被人拽住了袖口。
瘦小的女孩子发出细小的声音:“芳年姐姐,谢谢你。”
“你认得我?”沈芳年还以为她是哪家小门小户的女儿,所以才被方才那个佥都御史之女嘲笑,她怎么会认识呢?
“当然了,芳年姐姐不认识我了?”女孩仰起一直低着的头,对她笑了起来,“我是谢芫姬啊。”
☆、皇后寿诞
莲华阁是一座三层阁楼,她们登上了几乎无人的顶层。谢芫姬身体孱弱,上了这好些台阶后便咳了一阵,才平复下来。
喝了一口宫女递上来的热茶,谢芫姬才道:“之前也是有这样一次,芳年姐姐也是这么救了我,时间过去太久了,姐姐不记得了吧?”
谢芫姬的出现翻动出不少记忆,有的是关于她的,有的是不关于她的,在沈芳年的脑海中不懂搅动,好不热闹。沈芳年勉强对她笑了笑:“是你长大了,变漂亮了,所以我便没有认出来。你认识那个女孩子吗,为何她会知道你的身份?”
谢芫姬怯怯道:“她是佥都御史许甫的女儿,叫许怜儿。我一直体弱多病很少出门,又一次她爹似乎有事找义父,带着她去了我家,她便认识了我。”
许怜儿看不起谢芫姬是谢崇礼的义女,可她父亲还曾经带她登门拜访谢家外宅,这不是很奇怪吗?她皱了皱眉,想不通,转而问道:“今日被皇后娘娘请来的?”
“嗯。”谢芫姬点了点头,“今年我的病看起来好了些,义父便准我出门了。”
那,那你哥哥怎么没有同你一起前来呢?她的心砰砰乱跳着,想要这样问,却怎么都问不出口。
仿佛是知道她的心事般,谢芫姬又补充道:“而且哥哥可以送我回家。姐姐知不知道,我哥哥年下回京了?听说陛下要迁他做锦衣卫指挥佥事呢。”
她眼神发飘,坐立不安,只觉得这小小阁中的炉火烧得太好了。“我,我怎么会知道呢?”她真的不知道,已经过去一年半,她将记忆小心封存,再也没有开封过了。
“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到了呢。我走不动了,姐姐可不可以帮我叫哥哥上来?”谢芫姬笑眯眯的请求。
“那好,你在这里等着。”沈芳年其实心中很想拒绝,可口中却已经够答应下来。
她换换走了出去,沿着那蜿蜒的楼梯下到了二楼,借着一些高度俯瞰着御花园,若他真的在,她一定能一眼就看见他的,她相信他也是。
等他们见到了对方,又要说些什么呢?她边看着,边想象那样的画面,第一句话究竟要如何开口呢?她能把他给的那块劳什子破玉佩扔到他头上吗?她能忍住不哭吗?
她的思绪被打断,御花园的角落,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是两个啊,她感叹道。一身粉衣的少女笑得灿烂,拉着他的袖口摇晃着,好像是在撒娇。他也不再像从前对她那样,总是冷着一张脸,如今也学会满脸笑意的看着少女,时不时帮她拨整齐晃得散乱的珠钗。
她的一张笑脸被冷风一吹,便僵在那里,心中泛酸,脑子里却不停的告诫自己:这样才是她本就盼望的,明明早在一年半前,她便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不是吗?自己应该开心的,开心的想要流眼泪。
她觉得自己现在一定是十分狼狈,忽然意识到谢昉要找妹妹,肯定要上这只有一个门的莲华阁。不行,她还不想看见他们两个人,她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和心情,她得赶快趁他来之前下去!
这样想着,她转身便赶忙向楼梯下跑去,匆忙间却没有看到正有人准备上楼,两个人狠狠地撞在一处。她惊叫一声,脚下踩空,带着那个人一起向下摔去。
幸好离地面已经没多少高度,可他们二人依然摔得够呛,她只觉得手掌触在地上一阵疼痛,赶忙坐了起来才发现被她连累,撞下来的是一个身着青色圆领襕衫的青年人,生的温润如玉,只是此时也面目狰狞的扶着自己的腰,凑近她问道:“这位小姐,你走路要看路的啊。这下摔了吧?有没有受伤?”
晖朝只有国子监的生员才会着襕衫,她也不知道为何一个国子监生员会出现在御花园中。此时她皱眉扶着手,觉得五脏六腑四肢没有一处不疼的。
“怎么哭了?很疼吗?”那个生员见状怕了起来,不知道自己怎么刚刚进宫就惹了这么大麻烦,“要不要进阁子里坐做一下传御医?”
她赶忙摇头,“不行,我要离开这。”
生员挠了挠头,道:“那我扶你去外边檐角下坐坐?”
她点了点头,起身的时候,随手捉了个宫女道:“烦请姐姐去和那边那位大人传个话,就说他妹妹在阁中三楼。”宫女应声而去,她这才一瘸一拐的由那个生员扶着走去了御花园外,寻了个无人的殿基上坐了。
“你是谁家的女眷?用不用叫人送你回家?”
沈芳年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妹妹还在里面,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就行了。”
“哦。”他就这样答了一声,便继续坐在她的旁边,看她抹眼泪。
“你是国子监的生员?”她终于擦干净了眼泪,皱眉问道。
“是啊。”他答道。
“那你怎么来宫里了?”她又问。
“我爹让我来的。”他继续道,“今天是我姑妈的生日。”
“你姑妈是皇后娘娘啊?”她抽噎着,边问。
“对啊,我叫周白卿。”他道,语气中没有骄矜,只是在讲述事实。
沈芳年沉默不语,脸色不好看的很,一直低着头。
周白卿见状,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道:“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在这待会?”
沈芳年点了点头。
临走前,周白卿对她道:“你别再撇嘴了,我听说皇后娘娘这次想为陛下选淑女,她肯定想要找些噘嘴嘟脸,长得不好看的,你再这样可离中选不远了。”
沈芳年被他逗笑,嗔道:“你连你姑妈都敢胡乱编排,小心让人听见。”
周白卿对她眨眨眼,便走远了。
她独自安静了一会,便缓了过来,慢慢又恢复了镇定,准备回御花园,突然看到一个小宫女捧着些东西向她走来。
“周公子说这边有位小姐受了伤,叫奴婢拿些水和白绢来。”
她心中感念起这位周公子的细心,点了点头,道:“谢谢姐姐了。”
手掌上只是有些破皮,脚腕有些疼,但还能走动。宫女帮她简单清理了伤处的灰土,又贴心的取出镜子帮她整理有些凌乱的妆容。她再次感谢了宫女,便再次撑起了得体的笑容,向御花园走去。
再次回去,她恰好就看到了周皇后还有一众妃嫔的背影,没想到连刚刚弱冠的太子也衣冠齐整的出现在这里。咋舌于这么多宫中贵人同时出现得隆重的同时,她决定只默默地躲在贵人们身后便好了。
而且她现在发现了宫内一种十分便捷的通讯方式,让宫女帮忙传话。她又拉住一个看上去好说话的小宫女,让她帮忙把沈芳灵叫到了自己身边。
周皇后、李贵妃、田淑妃正在说话,沈芳灵走过来便小声问道:“姐姐,你方才去哪了?我找你半天了。”
沈芳年没有回答她,反而低声道:“几位娘娘这是在帮陛下选淑女,你靠那么近干什么?在这里和我老实待着吧。”
“选淑女?原来选淑女是这么选的啊?”沈芳灵吐了吐舌头,这根她从小听得不一样啊。
“当然不是了,选淑女是有复杂流程的,现在应该是皇后娘娘借着自己千秋的名头先行相看而已。”她其实也不太明白,往往这种事情完全不必费此周章。
“诸位贵女都是人品贵重,温婉端庄。今日每一位入坤宁宫的贵女,本宫瞧了都是真心喜爱。”周皇后似是在对大家说,又似是在对身边的李贵妃、田淑妃说话。
“臣妾看,除了选淑女外,皇后娘娘还可从中为昭王择妃了。”田淑妃笑道。
“还有我家炜儿,皇后娘娘也请帮忙留心吧。”李贵妃也笑道,“可惜您的太子殿下已经有了太子妃……”
皇后拉过太子的手,满意的店头笑道:“煜儿虽有太子妃,可东宫仍需充掖;还有儿、炜儿,都是本宫的孩子,本宫都会分别仔细为他们择选毓质闺秀。”
太子纪煜,昭王纪都是皇后所出,怀王纪炜是李贵妃所出。现在陛下膝下成年的皇子只有这三位,沈芳年腹诽道,这是要一锅端的节奏啊。
夜间,谢家外宅。
谢芫姬刚刚喝过药,她和哥哥没有再留下宴饮,便先行回家了。
“今天我遇到芳年姐姐了。”谢芫姬对收拾药碗的哥哥道。
“是吗。”谢昉毫不在意的样子。
“我还让她帮我去找哥哥来,可是过了好久你才来。”谢芫姬有些不高兴,“你是不是忙着和芳年姐姐说话,把我给忘了?”
谢昉一愣,眸色更加黯淡了些,她应该是能瞧见的,所以才独自走开了吧……“她没来找过我。”
“咦?这是怎么回事?”谢芫姬摸着下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谢昉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小孩子家,不要有这么多问题。”
“噢。”谢芫姬虽然口中这样说,心中却有了想法。一年半来,哥哥给她的书信中总是提到芳年姐姐,她是他最亲的亲人了,岂会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她一计不成,大不了再生一计呗!不过幸亏这次哥哥来的晚了,她才能和一个有意思的人聊上很久的天呀……
☆、相邀出游
“芳年,睡了没?”
从宫中回到尚书府,沈芳年刚刚在秋瑶的帮助下卸了妆,梳洗罢,只听外面袁夫人的声音响起。
“没呢!”沈芳年忙叫了声,又指使秋瑶:“快去开门。”
袁夫人漏液来访,穿着也是家常衣物,笑意盈盈的握着她的手问道:“今日怎么样?”
她在心中苦笑,真的不怎么样。可表面上还要微微含笑,淡淡道:“皇后娘娘只是和我还有芳灵说了几句话,别的倒没什么了。”
“我听说皇后娘娘说了,开春之后要选秀,还要给几位皇子选妃?”袁夫人转头问她。
她眉心一跳,不知道袁夫人是什么意思,只得点头道:“皇后娘娘是这么说了。”
“芳年,是这样。”袁夫人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拿出手绢放在手中揉搓,“你妹妹年岁还小,我倒是不担心。可你再过几个月,可就十九了……”
她素来知道这个婶母向来优柔,便干脆直接道:“婶母想让我去选秀?”
“嗯……其实这也是你叔叔的意思。”袁夫人拉过她的手,眉间隐有忧色:“芳年,先前你那门亲事没有做成,如今也过了快两年。若是之前对外说你为父亲守孝,日子早也就到了。咱们晖朝有律法,这良家女子过二十未嫁,可就要交罚金的呀。你叔叔和我倒不是心疼那些小钱,主要是你自己可不能给耽误了。”
沈芳年脸颊微红,只能先应和着,点点头。
袁夫人继续道:“如今皇后要为太子、昭王和怀王选妃,这可是绝好的时机。太子早有了太子妃,你叔叔和我都不打算让你入东宫。昭王要选的是正妃,他和你年纪又相当,以你的资质,要选上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到时候为一藩王妃,这不是很好么?”
沈芳年不语,心中想的全是那个今日伤透自己的心的人。
“年前你姑妈家的邢嬷嬷来咱家时,我也跟她提过这事,她说你姑妈也会同意的。只要你点头,我去在皇后娘娘面前举荐,这后面的事就好办了。”袁夫人见她不说话,便继续劝。
她勉强笑了笑,道:“婶娘,这是终身大事,您让我再考虑一下好吗?”
袁夫人点了点头,只要肯考虑便是好事。“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袁夫人走后,秋瑶上前不解道,“袁夫人怎么突然对小姐的婚事这么热切起来?”
沈芳年沉吟,叔叔和婶娘当然也是盼着她好的,可若是一旦参选,那么选上王妃还是侧妃侍妾,那就不是他们能全盘把握的事情了。她看,罚钱事小,更多的是因为晖朝的另一条律例吧。
家中长女已被选为皇帝嫔御、皇子妃者,次女不得再参选。
也没有感到寒心,这是人之常情罢了。一天下来,她此时只想睡觉,不想再想这些烦心事。
过了两日,天气晴朗,初春渐暖。沈芳年竟然收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邀请,说是那日在宫中认识的一位许小姐,请她明日一同去奉贤寺敬香踏青。
她有些奇怪,那日在宫中见过的,只有那一位嚣张跋扈的许怜儿,她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是谁,还请自己一同出去玩?袁夫人听说这事,仔细想想京中那日进宫的许小姐,便知是佥都御史之女,佥都御史为人正直,乃是清流党的中流砥柱,于是袁夫人便同意的干脆。
沈芳年带着将信将疑,转日在府门口,见到了一顶精致的轿子。她忍不住好奇挑帘一看,轿中坐的并非许小姐,而是那纤细病弱的谢芫姬。
“芳年姐姐,早上好呀。”谢芫姬对她眨眨眼睛。
沈芳年吃惊道:“小芫,怎么是你?”
谢芫姬向座位的旁边挪了挪,道:“姐姐不如和我同乘一轿呀。”
她提起裙摆坐到了谢芫姬的轿子中,与她笑笑,问道:“许小姐呢?让你吃啦?”
“我不过随便借她个名头罢了。否则若说是谢掌印的女儿,姐姐的家人肯定不会放你出来的呀。”谢芫姬机灵地摇了摇头。
听她这样说,沈芳年到觉得十分同情她,因为她的义父,她从来不能轻易报出自己的姓名吧。
她又问道:“怎么突然想要和我去奉贤寺?”
谢芫姬想了想,总不能说自己又想故技重施吧?于是便道:“姐姐知道,也有些依附于我义父的人,他们只会给我送很多珍馐礼物,可从来不带自己家的女儿同我一起玩。所以我就来找姐姐……”
沈芳年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道:“那好吧。”
奉贤寺在京西,被冰雪消融后的溪水和初春新生的绿芽包围着,是一座有数百年历史的古刹了。每每来这里上香的人,其实多半都是为这山间景色所吸引,在山中走累了便来寺中上一炷香,寺中僧人便会慷慨的奉上素食斋饭。
谢芫姬和沈芳年本无太多礼佛之心,去了自然也只是为了赏景而已。
山中空气清新,只是枝条都只是刚刚开始抽芽,还没有形成满眼的绿意和花草,显得山中尚有些秃黄。
“芳年姐姐,其实哥哥和我说过你们在沙洲的事情的。”一边走着山间的缓坡,谢芫姬一边道,“是在信中经常有提到哦。”
沈芳年打断她,冷冷道:“小芫,从前的事情不要再说了。”
谢芫姬撇了撇嘴,不知道哥哥究竟是怎么惹到她了?连提都不能提了?
察觉到自己方才似乎对她说的重了些,沈芳年又拉过她的手,笑道:“况且今天你不是要我陪你玩吗?不要提无关紧要的事情呀。”
“那好吧。”为了讨好芳年姐姐,只好暂时将哥哥划为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两个人又在外面待了一会儿,谢芫姬看了看日头,便建议道:“姐姐,我们去寺里坐一会吧。”
沈芳年也点头。
奉贤寺中,大雄宝殿金碧辉煌,她们供奉了香火后又留了一些香油钱。僧人便为她们找了间干净客房,送上茶水。
“姐姐稍等我一下,我忘了帮义父添他那份香油钱了。”谢芫姬说着快步走出去,把屋子里剩的两个侍女也带走了。沈芳年笑着摇了摇头,独自静静的便饮茶,便看窗外那刚刚发芽的古槐树。
果然身在佛门中,心情也会安宁许多,只是欣赏着窗外这几乎没有动的静物,也会觉得饶有趣味呢。可是谢芫姬不是只去添个香油钱,怎么茶冷了还不回来?她站起身来准备出门寻她,就在这时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他……
谢昉在门口已经站了一阵了。他刚刚回京没还没有去锦衣卫指挥使司报到,这几日有些清闲。谢芫姬与他说好今日要去奉先寺,怕自己力有不支,让他这个时辰来接。他自然是答应下来,却没曾想到这个倒霉孩子又在自以为是的给自己找麻烦了。
明明他已经计划周全,从那天在宫中时便已经准备好被她恨;明明已经准备好永远不再见她;可是他却唯独忘了准备,万一再见到她时要表现的那副冷酷心肠。更何况再充分的准备,在他站在外面的这短短时间内,也会迅速瓦解了。
没有给她很多思考的余地,她便被拉进了一个如此熟悉的怀抱中。头脑空白了短暂的几秒后,她便开始奋力挣扎起来。
她低声道:“你放开我!”对方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然而将她箍得更紧了。她力气不够大,虽然一直在挣扎,也只能乖乖等到他抱够了,才被缓缓放开。
“我……我来接我妹妹。”这一定是很糟糕的开场白了,否则为何她一听到便红了眼眶?
她也很想装的凶一些,可是被欺负的紧了,就是眼眶发酸。她带着哭腔,依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高傲一些:“谢大人,如今身在京城,况且你又有了心仪之人,请你今后还是不要见人就这般搂搂抱抱的了,免得招人话柄。”
“其实……”他的内心在挣扎撕扯,如果他说出来,那么便是前功尽弃。可他着实忍的很痛苦。
“没有什么其实!”她甩了甩袖子,怒意更盛,“但是谢大人就算有了心仪之人,也不该忘了妹妹,把妹妹一个人放在宫中任人嘲笑指摘,你算什么哥哥?”
“什么?”他皱眉,小芫从来没和他说过这些事情,此时他也只能点头道:“今后我会更加留意的。”
她如今头脑不清楚的很,一时冲动之下只想早早让他死心,便继续道:“婶母已经为我举荐,参加选秀,我觉得今后和谢大人还是不见的好。”
谢昉一愣间,她便已经忍着眼泪跑了出去,生怕再晚走一步便又会功亏一篑。
他在房间里一个人站了许久,直到谢芫姬进来,“咦”了一声,看到哥哥那对自己充满杀意的眼神,试探问道:“哥哥,你是不是又搞砸了?”
明明是你这个倒霉孩子,只会帮倒忙。他一声不吭地拉着她,道:“回家。”
回家途中,谢芫姬央告个不停才求得哥哥和自己一同坐轿。
“哥哥,你和芳年姐姐到底怎么了?”她问个没完,可是谢昉始终一言不发,到最后才缓缓道:“你能不能少给我自作聪明了?”
“我……”谢芫姬语塞。
“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还要来管我?”谢昉问他,“那天有谁欺负你了?”
“哎呀,这不重要。”谢芫姬低声道,“我听有个人说,芳年姐姐可是昭王妃的人选了,你还不急?”
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他心中酸涩不安,却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他所期盼的,不就是她能幸福么?既然她有意,他自然可以暗中助力,这不是难事。
☆、皇后属意
曹淑再也坐不住了。来京之后,她一直住在曹家在京城的一处院子中。她想和她的沈姐姐久别重逢,她不想沈姐姐讨厌她!于是她夜间临时起意,便要去尚书府找沈姐姐。
“沈姐姐,你相信我!我和谢哥哥,啊呸!是谢大人,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他只是顺道帮我爹个忙送我来京城而已。其实我是来京城选秀的,姐姐你可千万不要误会了讨厌我啊!”曹淑刚被放进她的房间便拉着她一通解释,生怕自己被沈芳年轰出去。
没想到沈芳年却一直拉着她笑,丝毫没有责怪她的样子,听了她的辩解也没有恍然大悟的样子,“没关系,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当时在沙洲我不是已经和你说清楚了?”
“不是,真的不是。谢大人他心中只有你呀。否则我怎么会放弃他,答应爹来京城选秀呢?其实那天在宫里,是……”曹淑气的直跺脚,亏她曾经喜欢过谢昉,谢昉怎么能这么坑自己呢?她好想说,可是想到谢昉冷冷的杀人目光,到了嘴边的话生生也给咽下去了。
沈芳年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又塞了瓣橘子到她嘴里,道:“我当然相信你了,可是即使那样也不能改变什么呀。”
“为什么呀?”曹淑吃完了橘子,继续问道。
沈芳年又喂给她一瓣,淡淡道:“只要他还是谢崇礼的义子,只要我还是沈辟的女儿,我们就不可能在一起,与其继续纠缠,不如趁早死了这条心。”
曹淑嚼着橘子,心里却想,来到了京城就变得这么复杂起来了吗?还有,沈姐姐心可真狠啊,对自己都下得去狠手。
但是好不容易让沈姐姐不讨厌自己,她也没有多余的能力帮谢昉了。于是她便只是和沈芳年叙了叙旧,两个人又恢复了在沙洲时的亲密。直到三更天,不得不走时,曹淑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又过了十来天,天气又暖了些,沈芳年竟然又受到了周皇后的宣召。她始料未及,一来皇后对她应该没有特别深的印象,二来上次婶娘和自己说过的事情她还没给过确切的答复。
这次不必再带着沈芳灵,她还是自己小心整妆,带着秋瑶入了坤宁宫。
皇后今日身着一身鹅黄常服,显得比那日少了些威严,多了些亲近。
“初五那天后来在御花园中本宫怎么没再瞧见你呢?”周皇后问道。
沈芳年低头,没想到皇后一直在关注着自己,小心道:“那日后来臣女一直站在了娘娘的身后,所以娘娘没看见臣女。”
周皇后笑道:“躲在后面做什么呢?你这孩子,拘谨什么?抬起头叫本宫好好看看。”
她慢慢抬起头,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周白卿说的,觉得还不如噘嘴嘟脸让皇后讨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