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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通缉 (1)(1 / 2)

清晨,津港市郊外的一处建筑工地,三辆警车侧边停靠,拉起了醒目的黄色警戒线。警员小汪和几个同事站成一圈,探头往地基坑里望去。天已经大亮,然而地基坑里混凝土结构复杂,遮挡很多,只能隐约看到几个深色的大纸包,零散地分布在坑底。

小汪皱了皱眉,戴上手套掩住了鼻子道:“下去看看。”

牛皮纸包被小心地翻开,小汪望了一眼,忍不住把脸别开,定了定神,才回头看另一边的同事。

“尸块。”

“这边也是。”

“一样。”

小汪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沉下脸:“那么多包,叫支援吧。”说完,他从坑里爬上来,走到一旁给队长周巡打电话。

铃声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那头背景音很嘈杂,隐隐还能听到主持人的声音:“下面颁发优秀毕业生一等奖……”小汪道:“周队,结业典礼还没结束?”

周巡的声音隔着话筒,仍旧传递了浓浓的不耐烦:“没,有话说。”

小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您现在能出来吗?英辉工地这边,发现了尸体——”

他三言两语说了大致发现,电话那头周巡沉默了一小会儿,道:“我马上到。”

10 分钟后,周巡的车就停在了警戒线外,给他开车的是个面生的小姑娘,瓜子脸,清清秀秀,瞧上去年纪特别小,却板正地穿着一套制服,像是刚从什么正式场合出来的,特别扎眼,有点拘束地跟在周巡身后。小汪迎上去,眼睛扫了眼小姑娘问:“周队……?”

周巡自顾自往前走,几乎忘了身后还有个人:“毕业典礼上捞出来的,侦查系一等奖,借来用用。”

小汪调侃道:“借来干吗?”

周巡一哂:“当然是开车,你还指望她破案?”

小汪“哎呦”了一声,道:“听说今年公安管理系有个大美女,姓赵的,是你拉回来的这个不?周队你行啊。”

两个人声音不大不小,跟在后面的小姑娘窘得不行,忍不住提高声音说:“周队!我叫周舒桐,您大概还不知道,其实,我刚刚被你们队外勤录取了……”

前面两人停下脚步看她,小姑娘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地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不……不用借,我本来就是您的下属!”周巡上上下下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

“呦,我这随手一捞还挺准的,行啊。”他说,“算你提前报到,跟上。”

三人走到地基坑路口,周巡却忽然站定不走了。路口有个布告栏,贴了些工程进度之类的文件,最上面叠了一张通缉令。周舒桐看了一眼,觉得有点印象。通缉令上是年初闹得沸沸扬扬的灭门案凶手, a 级通缉犯,名字叫关宏宇。

周巡皱了皱眉,回头瞪了眼小汪,冷哼一声,掉头朝案发的地基坑走。小汪看了看自己戴着手套的双手,无奈对周舒桐努了努嘴:“去,赶紧扯下来。”

周舒桐云里雾里:“扯什么?”

小汪哭笑不得:“通缉令,快。”

周舒桐连忙走过去,把它拿了下来。她拿在手里看了一眼,照片像素不是很高,上面的男人看上去其实很年轻,眉梢挑得很高,颇具挑衅的意味。她随手把通缉令折起来放进口袋里,好奇地问:“通缉令有什么问题吗?”

“问这么多干啥?”小汪刻意压低了声音,“一会儿见着人,叫关老师。”

周舒桐:“警察学校?老师?咱教授没姓关的呀……”

小汪嗤笑一声:“那怎么比?这位可是咱周队的老师,真正的实干家!”周舒桐的眼神顿时就不一样了。

两个人并肩走了几步,穿过人群,看见周巡正在同一个人讲话。那个人背对着他们,声音低沉,语速很快,句句之间几乎没有间歇。

“其他部位呢?谁发现的?时间?目击者?监控?尸源情况?”周巡的表情很凝重,也很紧张:“一共六包,其他的已送法医室,早上八点多一伙民工发现后立刻报警,八点五十警员到现场勘察确认,监控和目击者都没有。初步勘定尸体为男性,头部与右臂缺失,身份不明。”

周舒桐听得入神,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直接站在了坑边,一堆颜色与生猪肉差不多的物体,骤然撞入她的视线中。她早饭吃得不少,喉头一酸几乎立刻翻江倒海,千钧一发之际从旁边刑警手里抓过一个证物袋,准确无误地把胃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吐了进去。

这动静不大不小,和周巡说话的男人被惊动,回过头来。

周舒桐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这张脸,一分钟以前,她在手中的通缉令上看到过。

男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的声音微微在颤抖:“关……老师?”

男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她的衣袋,那里露出纸张的一角。他脱下手套,向年轻女警伸出了手,身体前倾,于是另一半侧脸也露了出来。与通缉令上的关宏宇不同,那里有一道长长的、狰狞的伤疤。

“你好,新手。”他声音里似乎一丝讥诮,“我是关宏峰。”

他的眼神犀利,像一把刀,周舒桐一时消化不过来,站在那里讷讷地回了一句:“您……您好!我是周舒桐。”

周巡看了眼两人,插过去站在两人中间:“老关这两天就用我的车吧,小汪,你给老关当两天助手,学着点。”

关宏峰却没接他俩的话,忽然转过头问:“喂,新手,你怎么看?”

周舒桐唬了一跳:“我?”她可怜兮兮地转头去看周巡。

周巡赶紧道:“让你说就说。”

周舒桐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隔了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道:“周围……北边是环线公路,东西两边以老居民楼为主,隔音效果一般不会很好。分尸动静这么大的活儿,在附近应该不大可能实现。呃……凶手大概不是住在附近的……”

小汪想笑,忍住了。关宏峰却没笑,看着周舒桐,又问:“你再说说,现在我们应该从哪里下手?”

周舒桐来不及多思考,闭了闭眼睛,一口气道:“坑里的脚印?我看他们都建模取样了,如果咱们分析比对一下,说不定……”

关宏峰瞥了周巡一眼,没多话,从小汪手里拿了车钥匙,扔给周舒桐,转身就走。周舒桐一脸意外,赶紧跟了上去。关宏峰坐到副驾驶,她自觉发动了车,小心翼翼地问:“关老师,咱们去哪里?”

“回队里。”关宏峰看了眼她兴奋得有些发红的脸,皱眉道,“别得意,让你来不是因为你说对了。分析比对坑里的脚印?那么多包重物,能扔下去,谁脑子抽了还会下坑?锻炼身体?”周舒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关宏峰用力揉了揉眉心:“先去法医室,看看再说。”

出乎周舒桐的意料, a 大队法医室负责人高亚楠,是位年轻漂亮的女性。他们走进解剖室的时候,高亚楠和助手小徐正在检查之前带回来的尸块。冷峻的女法医看到关宏峰的那一刻,面部表情略微缓和了一下。

“小徐,你出去吧。”她说,“关队,麻烦你搭把手。”关宏峰没多余的话,走过去从小徐手里接过手套,把纸袋里的两截尸块取出,摆放在停尸台上。

“右臂完整。”高亚楠低头记录,周舒桐赶紧又递过去一个袋子。

关宏峰将袋子拆开:“骨盆部位,生殖器被切除,怀疑部分脏器缺失。”

“左腿完整。”“左脚完整,右脚完整。”“右腿,完整。”他动作简洁而利落,周舒桐跟不上他的动作,最后一个袋子最重,她着急去拿,袋子却偏偏破了,带着干涸血液的躯干和脏器滑落出来,散落了一地。高亚楠皱了皱眉。

“对不起,对不起。”周舒桐慌忙蹲下来捡东西,正好看见她拉下口罩,往垃圾桶里吐掉了一样什么东西。

周舒桐一边道歉,一边强忍住呕吐的欲望。大概是因为之前胃都清空了,这会儿肚子空空只有酸水,倒不怎么吐得出来了。

停尸台上,一具缺少右臂和头颅的男尸被拼凑出来。高亚楠仔细看了片刻,低声道:“各切割伤口创面有明显差异,盆骨及生殖器伤口可能是劈砍所致,凶器——推测是斧子之类的重工具。”关宏峰掰开死者的手,高亚楠用放大镜观察死者的指甲,接着道:“指甲内有污垢,但并未见到任何类似皮肤角质层等的残留物。”

关宏峰插了一句:“躯干部分未见防卫性伤口。”

高亚楠点头:“可见部分亦无明显的致命创伤。”

关宏峰侧过头,从旁边的盆里拿起死者的胃,问:“有没有可能是毒杀?”

高亚楠摊手道:“检验分析需要时间。”

关宏峰似乎勾起嘴角笑了笑,顺手拿起旁边一把手术刀,在指尖上转了一圈,一刀插入死者已经开始萎缩的胃部。

周舒桐被这动作惊呆了,高亚楠却显得很淡定。她脱下手套,从口袋里摸出样东西,塞入嘴里嚼了起来。这回周舒桐看见了,那是一块口香糖。她默默地想:这方法好啊,下次我也得带一包,备着。

就在她出神的这一两分钟里,关宏峰已经熟练地把那可怜的胃整个剖开了,打趣道:“你看,辞职有辞职的好处,不走流程,不用打报告,还不怕犯错误,是吧?”

周舒桐闻言猛地抬起头。关宏峰看到她的表情,冷笑了一下:“怎么,周队长没跟你说?我现在充其量就是个编外人员,还有个弟弟,亲的, a 级通缉犯,灭了人家满门的。吓着没?”

周舒桐忍不住退了一步,嗫嗫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吓唬小姑娘。”高亚楠皱了皱眉,回过头朝周舒桐道:“你也出去休息会儿吧,剩下的我跟关队来就行了。”

周舒桐没答话,惨白着脸,默默垂下头走了出去,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关宏峰似乎松了口气,凑近死者的胃,闻了闻。

高亚楠也凑了过来,隔了几秒钟,她说:“乙酸?”

关宏峰摇头。

高亚楠没再说话。关宏峰又闻了一会儿,忽然道:“肝脏给我。”

高亚楠从盆里取出肝脏,正要递过去,两个人都听见虚掩的门外传来轻微的啜泣声。

高亚楠瞪着关宏峰:“人家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关宏峰一手托着肝脏,努力地嗅着,没好气道:“怎么?我还得兼保姆?

高亚楠乐了,转身出门去看周舒桐。

小姑娘对这里也不熟悉,不敢乱走,就躲在门背后偷偷地哭,两只眼睛都红了,可怜巴巴地一抽一抽。

高亚楠带她到隔壁自己的办公室,陪她在沙发上坐下来,又给她递了纸巾。“别看他凶,其实很厉害。”她安慰道,“跟过他的没一个混得差的——他也就是太低调了,连你们周队也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是吧?”

周舒桐还在抽噎,顾不上说话,只知道拼命点头。高亚楠默默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站起来去倒水。办公室不大,布置得干净简洁,周舒桐坐的位置正对办公桌,那上面有个相框,里头是高亚楠和一个男人的合影。

周舒桐看了一眼,目光就移不开了。那分明是关宏峰的脸。

不不不,这不可能是关宏峰,右脸颊没有那条标志性的伤疤……

周舒桐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往那边多看一眼。

高亚楠把水放在小姑娘面前的桌子上,顺手拿起相框,轻轻摩挲了一阵,轻声笑道:“是不是比通缉令上帅?其实本人更帅一点。”

周舒桐低下头,又抬起头,隔了一会儿,才低声问:“您是在说关宏宇吗?”

高亚楠听到这个名字,似乎略微怔忪了一下,过了会儿,才放下相框,在她身边坐下了。

周舒桐连忙道:“对不起……他们两个长得太像了,我……”

“孪生兄弟,可不得长得像么?关队也是为这个辞职的,和上面闹翻了。”高亚楠道,“不过两个人脾气性格完全不一样。关宏峰这人……总是忙忙叨叨的,永远在赶时间,像是被什么人追着似的,停不下来。”

两个人又沉默了。

周舒桐喝了一口水,心理建设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问:“关老师的弟弟……我是说那个关宏宇,真的是杀人犯?”高亚楠还没答话,关宏峰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哭完了吗?哭完赶紧滚进来,你们让我一个人唱独角戏?”

高亚楠无奈地叹了口气,拉起周舒桐,两个人一起进门。

关宏峰转头对拿起记录本的高亚楠说:“尸块总重 54.4 公斤,大约是他体重的 60% 。”

高亚楠吃了一惊:“90 多公斤?是个胖子……”

周舒桐听得认真,这时候下意识举手问:“老师,为什么一条胳膊一个脑袋就占体重的 40% ?”

关宏峰没理她,继续看尸块。

“你已经毕业了,问问题不用举手。”高亚楠哭笑不得地把周舒桐的手按下来,耐心地解释,“肢解尸体的时候,流失的血液以及细胞组织液,可能还有部分不见了的小脏器,把这些都打进富余量里,差不多就是 40% 。”

关宏峰没好气地打断她:“你是给她补课来的吗?我赶时间。”

高亚楠好脾气地笑了笑,一边用显微镜观察尸体腐烂的状况,一边问:“工地的相对温度和相对湿度是多少?”

关宏峰回头看周舒桐,周舒桐神色茫然:“啊?”

关宏峰眉毛上挑,似乎又要骂人,但还是忍住了,提醒她:“现场勘查记录在技术队,走廊出去右转,第一间办公室。”

周舒桐这才听出他的意思,脸又涨红了,飞快地跑了出去。

高亚楠摆弄着显微镜,看到周舒桐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忽然有些心不在焉,似乎隔了很久,才欲言又止道:“关哥……你……有宏宇的消息吗?”

关宏峰的左手微不可见地抖动了一下。他不自觉地想起了之前的那一个雨夜,那个熟悉的声音,以及一遍遍响起在他耳边的、急促的辩白。

“你相信我,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我求求你,别告诉亚楠。”

他闭了闭眼睛道:“没有。怎么?举报有奖金?”

高亚楠也急了:“关哥,你得帮帮我,我必须得见到他,我有很重要的事要——”

她的话语声被骤然打断。周舒桐手里拿着勘验报告冲了进来,大声道:“关老师,高老师,现场勘验记录案发地温度 18 摄氏度,相对湿度 37% !”

高亚楠强自镇定,接过报告又看了两眼,皱了皱眉道:“死亡时间绝对超过 24 小时了,具体得做病理测试。”

关宏峰点点头,切开胸腔,用扩胸支架顶住尸体两侧的肋骨。

这个时候,周舒桐的电话响了起来,她赶紧跑到一边去接起来:“喂?哦,周队?好的,您说。”

关宏峰正观察着尸体的胸腔内部,道:“勒死的可能性很大,但毒物检测还是要做。胸腔有微小密集的水泡,符合窒息死亡的特征,颈椎错位,看着很像……还是需要确认一下。”

两个人讨论得很认真,周舒桐那边放下了电话,终于找到了个机会插话:“关……老师,周队说,公园又发现碎尸。”

关宏峰豁然抬头。周舒桐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一把扯下手套,掉头往门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向高亚楠道:“肝脏做个病理切片,纸袋记得要还给技术队。”随后大步走出了解剖室,周舒桐连忙跟上。

高亚楠盯着两个人的背影,往后退了一步,靠在解剖台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周舒桐觉得自己这一上午的经历实在丰富。毕业典礼、出现场、看尸体看吐,看解剖被骂哭,这会儿干脆是超速被警察追了。关宏峰嫌她开车慢,硬要自己开,一路风驰电掣,终于引来了警车。对方驾驶员一见关宏峰没有伤疤的侧脸,脸色就变了,立刻拿起了呼叫器。

“1003 , 1003 ,安远路和田路口,发现通缉犯关宏宇,发现通缉犯关宏宇,现正驾驶一辆黑色道奇,车上有一名女子,怀疑被劫持,请求支援,车牌号……”

周舒桐脸色惨白,手忙脚乱摸出证件,刚要向对面喊话澄清,关宏峰一个急刹车拐进辅路,把警车远远甩开了。

此刻,本市第一个免费开放的公园——兴盛花苑的一排绿化带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

周巡一边指挥着警员拉警戒线,一边对着步话机喊话:“那是我的车!上面是关宏宇他哥和支队民警!你们偶尔有一次不添乱行不行?!”

公园门口,关宏峰的车正好停下,后头缀着一溜儿警车,出场简直自带背景音,锣鼓喧天。周巡无奈对小汪打了个响指,小汪连忙迎上去解释。

关宏峰特别坦然,大摇大摆地下了车,看到周巡,就径直向他走了过来,压根不管身后一帮警察的呼喝。周舒桐觉得整个人都是晕的,下了车,摇摇晃晃地跟在两人身后。

就在这个时候,关宏峰的手机响了。周巡立刻回过头来盯着他看,关宏峰当着他的面接起了电话:“喂?”

对方声音很大,周舒桐隐隐听见了几个字:“我是……外卖……工牌是不是……落在您家了……”关宏峰听了一句就挂断了,周巡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关宏峰毫不示弱地回瞪他,接着干脆捏住手机一头,拎在手里朝周巡递了过去:“怀疑我弟给我打电话?你自己回拨个试试呗!”

周巡盯着那个手机,脸色尴尬。两个人僵持片刻,周巡让步,避过关宏峰的手,揽住了他的肩膀:“我草,你这瞎说什么呢!走走走,一地碎尸等着咱们哪。”

三人继续往现场走去。周巡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弟的事,你就别想了,他大概是已经离开津港了,可能正往南方去。”

关宏峰侧过脸:“他的案卷在你那儿不?”

周巡打了个哈哈,道:“咱回头说这事儿行吗?”

关宏峰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耸耸肩,转头去看现场了。

和上次的纸袋不同,这次装尸的是一种很常见的黑色塑料袋。关宏峰戴好手套蹲了下来,从里面拿出了一截断臂,皱了皱眉:“又是左手。”

周桐舒低声道:“都死了俩了,都是左胳膊,这左胳膊是有什么寓意吗?”没人回答她的话。

小汪把另一个袋子递过来,也打开看:“不是不是,还有一只在这儿呢。俩胳膊都在,这回就这两包。”

关宏峰看了一眼,忽然道:“不对。”大家都看着他,他把手臂整个拿起来,“这条也是左臂。”四周一阵沉默。过了会儿,周巡低低骂了一句:“死仨了?”

关宏峰托起放尸块的袋子,开始观察下面的草坪。未几,又脱掉手套,下意识地开始咬手。周巡看见他的动作,知道他正在思考,连忙凑过来说:“清洁工说,昨天白天打扫的时候,肯定没有看见这两个袋子,八成是昨天晚上有人丢在这里的。”

周舒桐学着关宏峰的样子,也托起袋子,看了看底下的草坪。她看得很认真,过了一会儿,轻轻说了一句:“不对啊……袋子上没有露水,底下压着的草坪上反倒有——如果是昨晚扔的,袋子不会这么干燥。我觉得,凶手搞不好是白天才来抛尸的……”

小汪也拿过袋子摸,果然没有水。他回过头,惊愕地望着周巡。

关宏峰看着两人,似乎是笑了笑,站起来快步离开,周舒桐二话没说就跟了上去。小汪也想跟上去,被周巡伸手拦了。

“让他们去。”周巡低声道,“没事儿。”

关宏峰走得很快,最后在一块公园的指路牌面前停下了。上面是一块地图标识,这个公园有正门和后门两个出口,他抬起手,在两个门之间点了一点,问:“刚才发现尸体的地方,离正门有多远?”

周舒桐想了想道:“大约……三百米?”

她话刚说完,关宏峰的电话又响了。他的手机款式并不新,就是前段时间比较流行的那种所谓的“老人机”,收声效果很差,现在这边周围也不像之前那么嘈杂,几乎可以清楚地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正着急忙慌地说:“喂,大哥?刚才是不是信号不好?我是刚才那个往你们家送餐的,我的工牌好像……”

电话又被无情地掐断。关宏峰把手机往兜里一放,插着手,忽而道:“周……什么?”

周舒桐连忙道:“周舒桐,舒服的舒,梧桐的桐。”

关宏峰道:“对,周舒桐,你去正门问问监控的情况,问完后去后门找我。”

“监……监控?”周舒桐“哎”了一声,有些不解,“汪警官不是应该问过了吗?”

关宏峰没说话,轻轻瞟了她一眼。周舒桐只觉得浑身寒毛都快竖起来了,二话不说,一溜烟地跑了。她一走,关宏峰立刻找了个树阴隐蔽的地方,拨通了电话,有些气急道:“我一个小时之内到家,你给我准备好……那家外卖我叫过,对方有我的电话!你知不知道周巡刚才就在我旁边!行了,那家外卖以后不能再叫了,回去再说。”

他挂了电话,顺手将通话记录删了。

周舒桐的探访并不顺利。正门有个门卫室,门口竖着一块“机动车禁止入内”的牌子,透过玻璃,能看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坐在里头看报,就在门口上方,有一个可见的摄像头。老头软硬不吃,问什么都不知道,只叠声说摄像头坏了。

周舒桐一急往外掏了证件,对方一看,干脆把门窗都一关,转过头到里间,给她来了个非暴力不合作。她这边正苦恼呢,电话响了,是周巡。他语速很快地问道:“关宏峰和你在一起吗?”

周舒桐不明就里:“没有啊,关老师说我们分开问,这样快一点。”

周巡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忽而道:“周舒桐,现在开始,保持关宏峰在你目力所及范围之内,一步也不准离开他,做不做得到?”周舒桐犹豫了一下,那头周巡的声音斩钉截铁,“这是命令!随时随地跟着他,每天向我报告他的行踪,跟谁打过电话,接触过哪些人,和你交谈时说了些什么话……一样不许落,明白吗?”

周舒桐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轻声道:“我明白了。”

周巡道:“现在立刻去找他,告诉他,足球场这边发现了尸体的其他部分。”

周舒桐一路小跑,到后门的时候,关宏峰正站在那里等她。后门很破落,门口是铁栏,仅行人和自行车能通过。从里面向外望去,是一条喧闹的小吃街,这个点已经隐隐有香气飘了过来。周舒桐气喘吁吁地过来道:“关老师,周队说……足球场那边又发现了尸块。”关宏峰点了点头,起步就走,周舒桐连忙跟上,“正门监控坏了,看不了。”

关宏峰道:“不用看,凶手是骑着自行车或电动车,从这个后门进来的。”

周舒桐第一反应就是抬头四处看。

关宏峰几不可见地笑了笑:“不用找,没监控。”

公园不大,两个人走了不到几分钟,就隐隐看到了足球场的绿草坪。

法医队的车刚开走,周巡从里面迎了出来,见到两人,简短地道:“又发现一条左腿,一颗人头。”

关宏峰道:“拉走了?”

周巡点点头,道:“你有什么结论吗?”

关宏峰摇了摇头,道:“结论没有,推测有一些。假设两起碎尸抛尸都是同一名罪犯所为的话,凶手应当为男性,身高一米七左右,右撇子,穿 41 号鞋,两次抛尸所使用的交通工具都是自行车或电动车……16 寸通用轮胎的话,两种车都有可能,轮胎磨损严重,也就是说这辆车平时使用频率很高,或者是本来就比较老旧……”他顿了顿,继续道,“工地上的碎尸,是一名体重 90 公斤左右的男性,年龄在 25-28 岁之间,抽烟,工作可能与电脑有关,有一辆手排挡的汽车,但不常开,可能是在家办公的 soho 族或自由职业者,经常吃方便面,养了一只猫,学历不低,具备一定的经济条件。生前他可能很想减肥,但很明显,只有决心,没有毅力……”

周舒桐飞快地做着记录,频频抬头去看周巡。

周巡的注意力却完全没在她身上,匆匆拿过记录完毕的本子,朝关宏峰点了点头:“辛苦了,老关,一会儿队上见。”

周舒桐见周巡走远了,连忙道:“关老师,我去开车,您也辛苦了,路上休息会儿。”

关宏峰没答话,等她走出了几步,却忽然喊她的名字:“周舒桐。”

周舒桐愣了愣,回过头来,只见这位神色冷峻的前辈手插在口袋里,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你也辛苦了。”

总算有个人把她当个人看了。周舒桐颇有些感动,笑着摇了摇头,道:“您等我一会儿啊。”

关宏峰看着她离开,快步向反方向走去,很快出了大门,在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师傅,石营区。”

他将头靠在座椅上,慢慢回望,确定没有跟踪的车辆后,长长吁出一口气,对师傅道:“麻烦您,快一点。”

出租车绝尘而去, 20 分钟之后,周舒桐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放了鸽子。她到处找不到关宏峰,才意识到他很可能已经离开。她垂头丧气地走回足球场,恰逢小汪带了几个刑警,正在做扫尾工作。小汪也看到了她的样子,打趣道:“怎么啦?关老师凶你了?”

“没。”周舒桐也挺郁闷,“这回直接人都没影儿啦。”

小汪奇怪道:“不是说你开车送他?”

周舒桐委屈道:“是啊,说好的在那儿等我呢,我车开回来,他就不见了,打电话也不接。”

小汪有些同情她:“让周队知道,你可惨了,怎么就跟丢了呢?”

周舒桐想起周巡让她盯梢那茬儿,头更痛了,揉了揉眉心,问:“哎……汪哥,您说,他是怎么得出那些结论的啊?准不准?听上去怎么这么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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