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很卑劣,怎么能挑别人这种伤口?
可韩纵竟很冷静,还顺着那人的话反问:“哟怎么,李书记你也看过视频?”
李书记不屑地闷哼,“你家那点丑闻都传遍了!”
韩纵这种时候居然还能随机应变,张口就道:“对啊,毕竟是跟你家小姨子苟且,被占便宜的是你们那边,你当然比我更气。”
“啪”!那人气愤地拍桌而起,“跟你爸搞鬼的明明是法院女学生!什么我家小姨子,别他妈血口喷人!”
韩纵淡淡地“哦”了声,“原来你真的看过。”
李书记的脸色迅速变了,从刚刚的猪肝色骤然变成惨白。
惨了……说漏了!看过视频的,只能是三类人。一,韩纵,二,发邮件的,三,暗网里的人。不管是种情况,只要有这个口供,都可以带回去拘留四十八小时审问。
韩纵一声令下:“杨治。”
小狼狗立刻兴奋地站起来,大步走到李书记身边,亮出一把锃亮的手铐,众人还在震惊里没反应过来,李书记的右手就咔嚓一声被直接铐住。
“带回去,好好伺候。”
“遵命!”
杨治揪着那人衣领,跟抓小鸡一样把他拎起来,然后就着手铐直接拖,动作十分粗暴!那人被带得往前重重一卯,差点砸到陈易澜身上,身后的椅子也翻了。
“韩纵,你这是什么意思!”唐委员气得声音发抖,“随随便便抓人,还有没有王法!”这崽子简直是来砸场的,彻头彻尾目中无人。
另外几个局长脸色也不好看,一个个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韩纵毫无畏惧,“你们刚刚不是也听到么?在座的全是证人,他亲口承认他看过色`情视频,他参与了整件事件。我韩纵,有权逮捕他。”
他一字一顿,分外有气势,却令其他人十分不爽。
“混账!”那人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直接往韩纵脸上泼去,清冽的水声骤然响起,全场鸦雀无声,连杨治都停了下来。
烈性的酒渍从韩纵脸上和发梢缓缓滴落,那冰冷的寒意多少给他滚烫冲动的热切降了点温。但他并没有怔住,只是平静转过头,好像并不对这种事情惊讶。怔住的人,全场只有陈易澜和杨治。
她心绪翻涌,脸颊阵阵发烫,好像被泼酒的是自己。
她有是非观,她知道这不对,而且错的离谱!
杨治叫了声:“老大!”
韩纵摆摆手,“把人带回去,今晚就审。你不用管我。”
你不用管我,这句话似乎不可能从韩纵这种人的嘴里说出来,他总是强硬地、命令地。
“妈的……”杨治想动手打人。
李书记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杨治红着眼睛狠狠一脚踹在他腿上,“笑你妈,跟老子走!”
韩纵随便拿纸擦了擦自己的脸,竟平静地坐了下来,还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气喝完。
桌子对面的某局长,脸上依旧保持温和笑容:“看样子韩检还要继续,嗯,很有胆量。”
他端着酒杯走过来,“只要你肯接我这杯,我局子里随便你查,绝不多说一句。”
那一晚,所有人像是跟韩纵杠上,或者说,枪打出头鸟,他们就拿韩纵当靶子,发泄对高检院的不满,每个人都直接对他泼酒。他越是这样镇定入泰山,他们就越想毁了他。
“想逮谁就逮,我也想加入呢,”他们一个个拍手起哄,“都说检察官要能屈能伸,正好测一测韩检有没有这个能耐。”
“是啊,我们也是用心良苦。你爸为了给你多出警,来求我好几次,我得看看你是否值得。”另一个局长微笑附和。
没错,检察官是得能屈能伸,无非将这帮人当做跟关晟一边的对手,为了拿到证据,是得忍耐。但陈易澜以为,这场宴席是锻炼自己的,却没想韩纵成了替罪的靶子。
她愿意伪装,也愿意牺牲,但所谓的正义,不是这样做。
她低下头,双手在桌下紧紧握成拳。
魏靖袖手旁观,不参与但也不管闲事。他只有一个想法,韩纵的确厉害,居然就这样便又抓一个,自己动用关系请出来的人,最后居然送到他手上,这份功劳肯定又归高检,自己白白给人做了嫁衣裳。可惜。
陈易澜浑身发抖地站起来,短短不到几分钟,桌上开过的白酒已经被他们泼地一滴不剩。她拎起一瓶新的,用力一抽,但瓶盖竟没能起开。没人注意她,她存在感真的太低。她猛地把酒瓶往桌上一砸,瓶颈裂开一条口,透明的液体哗哗往外淌,其他人都以为她也要补刀,毕竟她气势汹汹地走到韩纵跟前,毕竟……他们俩也的确有过节。
陈易澜举起酒瓶,直接往那人头顶倒,哗啦啦跟瀑布一样冲下来。她还紧紧咬着牙,从唇齿间挤出鄙夷的一句,“混、蛋。”
魏靖反应过来,立即截住她的手腕,让她停止。
陈易澜气得发抖,挥开他的手,近乎凄厉地叫了一句,“滚!你们都滚!”
魏靖把她拖到一边,“天哪,你在干什么,这样做会毁了你的前途知道吗?你爸都别想帮你!”他又凑到陈易澜耳边,低声警告,“在座的这几个,只有一个跟你爸平级,其他全在以上!你知道韩纵为什么不还手吗,因为连他都不敢!”
韩纵突然站起来,拿起最后一杯酒直接泼到唐委员那张丑陋的脸上,然后转身抓起陈易澜的手,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不好意思,不是不敢,只是不想。
☆、引狼入室
61
韩纵想趁机把她带回家,当然没有得逞。哪怕情况再乱, 她都是清醒理智的, 韩纵打开车门时, 她便挣脱他的手。
韩纵回头叫她, “易澜……”
她往后退一步,“我自己开了车。”意思是各回各家, 互不相干。
“我喝了酒, ”他上去拦她, “你帮我开。”
“可以请代驾。”
“我不会这些。”
“我帮你弄。”她拿出自己手机,很快就叫了个代驾。
她做得一点没错,刚刚支持他, 因为正义和是非观;现在撇清关系是因为自己。韩纵看她这么利落,顿时就犯起矫情,“我要你送。”
陈易澜果断拒绝。
俩人就站在那里, 中间隔着一米远。谁都没有再说话。
他衬衫领口湿了, 发梢还在滴水,但双眸却格外亮, 像黑夜里的火把。刚刚发生的那些, 分毫没有挫伤他的锐气, 眼前这个, 仍旧是锋芒毕露的韩纵。
俩人僵持时, 突然有声音远远地飘过来,“见鬼,怎么这么难打车……”
这酒店位置很偏, 在远离郊区的湖边,现在又是晚上十点多。
韩纵知道自己机会来了,一骨碌掏出手机拨通电话,一分钟后杨治哼哧哼哧地跑过来。
韩纵没二话,直接把车钥匙扔给他。杨治看到陈律师也在,心里猜到一小半,一声不吭地径自把老大的车开走。
陈易澜在心底叹气,转身往自己停车的地方去,韩纵牢牢跟在她身边。他试图去抓她的手,但两次都扑空,她的脚步还益发快了。
陈易澜坐到主驾,没急着发车,而是微微蹙眉,忐忑地思索着什么。
韩纵当然明白她心思,徐徐一笑,还倾身过来给她系好安全带。
陈易澜有点防备,“我家是陈宅。”不是市中心那栋,现在一到那里,她就像落进狼窝的羔羊,任他宰割。
“我可以开车把你送到捷达站,然后你自己打车回去。”
“去你家吧,让我借宿一晚。”
陈易澜有了底气,“韩纵,你在我家,什么都做不了的。”
韩纵听得嘴角微弯,“我也没想做啊,”他撩了撩自个衣领,“我都这样狼狈,还能做什么?”
陈易澜终于放下警惕,发动车子驶离这里。
韩纵仰面靠在椅背,长长舒出一口气。
“谢谢你。”
陈易澜静默片刻,“不必,我算不上帮你,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今晚会影响你么,还要不要继续往下走?”韩纵问,“正义,一旦跟政治、权力扯在一起,就不是你原本设想的界限分明。”
“我不管别人怎样,但在我这,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我心里有杆秤。”
韩纵并未接话,安静听着。
“没人能代表正义,包括我,我只是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不管结果如何,是好是坏,至少自己不后悔。”
车子开到枢纽站附近,陈易澜再下逐客令:“你就在这下去,找宾馆或打车都很方便。”
“不,”韩纵强烈反对,“我今晚不想一个人待着。”
“你不是已经同意我去陈宅借宿吗?现在怎么又反悔。”
他的娇主属性是普通人难以望其项背的,这要换了薄脸皮的她,肯定说不出口。
陈易澜干脆也不问了,踩着油门一口气回到宅邸。
十一点多,爸妈都在一楼等她,陈母一听到外面有动静就从客厅迎出去。
“今天怎么这么晚,打电话你也不接。”
“抱歉啊妈,我调了会议模式,又一直放包里,没听到。”这一整晚她都没歇过。
“饿不饿?餐桌上还温着汤,你爱吃的党参羊肉。”
“好啊,”陈易澜弯着眉眼,“妈,你跟爸都回房睡觉吧,我自己来弄。”
韩纵跟下属打完电话,从暗处走过来,陈母这才注意到女儿身后还跟了个人。
“陈伯母好,”他唇边绽开微笑,“我又来叨扰您了。”
陈母怔愣片刻,来回扫视俩人,“你们这是……”
“他随便借宿一晚……”
“我那边停电维修……”
俩人毫无默契,戏剧性地给出了不一样的缘由。一瞬间尴尬蔓延,陈母都感觉到了。
韩纵接过话茬,“我那房子停电,正巧晚上又在宴会碰到易澜,我就跟她说了这事,她很愿意帮我,所以我今晚又来叨扰伯母伯父一宿。”
“你是自己人,就不用跟我们客气,都进来吧别站外面,这几天夜里还挺冷的,”她把俩孩子引进屋,又随口问自己女儿,“易澜,你不是说今天在院里加班整理卷宗么?怎么又去了宴会。”
这就是事先没串好供词的下场,不小心就相互拆台。
韩纵知道她不擅撒谎,主动给她圆回来,“伯母,是检察机构之间的小聚,也算不上什么宴席,我刚刚就随口一说,您别介意。”
陈母很疼么女,比疼儿子更甚,男人应酬或许在所难免,但她不同意女儿出席那种纸醉金迷的饭局,尤其官场上还要喝酒。所以当时陈易澜不得不瞒了一下。
陈父也听到这番对话,他没对韩纵的到来表示惊讶,就是看了自己女儿一眼,陈易澜迎上去,甜软地叫了声,“爸。”
他们可以轻易骗过陈母,但陈父那关是过不去的,他看一眼就知道,但他不出声。
陈母拿拖鞋给俩孩子换,韩纵见了赶紧弯腰,“伯母我自己来。”
“易澜,你以后不要搞到那么晚才回,你看现在都几点了?快十二点啊,你说你这样像话吗?要不是韩纵跟你一起,我真会担心地睡不着觉,你一个女孩子家,十点前回来不行吗?”
“对不起,妈,”她握住母亲的手,轻轻抚着,“让你担惊受怕。”
韩纵十分配合她,还补充道:“伯母,主要是今天聚会搞得太晚,她本来也不想来,是我们非要她来。”
陈母听归听,但还是要对女儿苦口婆心,“我不是限制你自由,你要有要紧事肯定也可以晚归,毕竟你现在老大不小,又不是小女孩,我知道你有分寸,但你总要给我们打个电话吧?我跟你爸在这等了两小时,你说合适吗?”
陈易澜举起五指发誓,“我跟您保证,再也没有下次。”
“好了好了,”陈父开口,“易澜是懂事的,随便说两句就可以,讲太多也不怕女儿嫌你啰嗦。”
陈母无可奈何地摇头,起身去餐厅那边喊张妈:“我来盛吧,你叫个佣人把二楼客房收拾出来。”
“韩纵少爷来啦?”
“嗯。”
张妈知道韩纵跟自家小姐从小青梅竹马,而且韩纵以前也没少来过夜,但那时候都在三楼客房,怎么现在突然搞到二楼?她没问夫人,但稍微一琢磨也懂了。韩家可是来提过亲的,知道他对小姐有那种意图后,怎么还能把俩人按在一层?如果他已经是准驸马,那就无所谓,指不定还能直接住公主闺房,但现在这情况,还是把俩人分开好。
韩陈两家,从爷爷辈便开始交好,不可能因着一件婚事没成,而彻底放弃这段交情。再说了,上次的交锋两方都很客气得体,也没伤什么感情。陈父陈母只能继续把韩纵当贤侄来对待。
但如果,他们知道韩纵对他们的爱女做了什么事,恐怕就不止婉拒提亲这么温和,真的会翻脸,指不定还要告呢。所以陈易澜谁都没说,只模糊地讲自己不愿太早结婚,对韩纵也不是很来电。可是有一天半夜,陈简昀晚归,看到妹妹的房间还亮着暗灯,他上去一看,发现她一个人坐在阳台的摇椅上,背影看上去特别寂寥。他心疼地给她披上衣服,看到她神情后,又了然地问:“你在想谁?”
陈易澜当时只是摇头,“没,我没想。”
自从回家住,母亲不仅换掉了陈易澜以往咖啡加三明治的简陋早晨,还每天都给她煮宵夜,不是炖汤就是烘焙各种点心,看这架势是要把女儿养得白白胖胖,陈易澜这半个月饭量见涨,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长肉。
母亲总说她工作操劳过甚,吃的都消耗掉,所以没能囤起来。
自从那天四肢麻痹的情况出现后,她偶尔会小腿抽筋,母亲说她缺钙,于是最近都在熬补汤。腿是没有再抽,但补汤让人浑身发热,没法迅速入睡。
她裹着被子半梦半醒,突然听到轻微的门锁转动的声响。她瞬间警觉,支着手肘坐了起来。
韩纵看出她心慌,赶紧说了句,“别怕,我什么都不干,只是看看你。”
他没有开她房间的灯,背光站在门口,淡淡的光晕里,他的轮廓模糊了一些,并没有平日里那么强势,反而带上几分柔软。
他一步步走过来。
陈易澜十指抓着被褥,很用力。
她紧张得好像下一刻会被他撕开。
他坐到床边,伸手揽过她的肩,动作极为轻缓,可捉住她腕子时,却依旧不容拒绝。
她条件反射地抗拒,双手抵在他胸前,不让他靠近。
“我什么都不做。”他此刻的嗓音十分柔和,可惜,再也没法让她放松分毫。
他看她还是僵持,不甚在意地轻笑了下,“要我抱你亲你吗?”
他看似给了她选择,但其实并没有。
寂静煎熬着她,可他似乎有无穷的耐心来等待她察觉他的坚持然后感到害怕。
陈易澜还是不肯,竭尽全力地往后缩。
韩纵更加钳制她,一手捧起她的脸,迫使她仰面。
“你看,我连门都没关上,不会对你做什么。”
大半夜,借宿她家还擅闯她闺房,简直是条坏心的狼。她禁不住生气,但又深觉无奈得很,“你到底想怎样?”
“这回就看看你,真的,”他说着,然后张开修长的五指,轻柔抚摸她脸颊,“我又有十多天没碰你,怪想的,想得我睡不着觉,”他叹气,“这个周末,你来我那儿。”
他居然用这种谈论天气的平常语调,甚至夹杂着几分柔情,给她下达了一个近乎恐怖的命令,甚至还补一句,“每到周末我就去接你,我们出去约会。”
她猛地推开他,圆睁一双失神的眼。
“一周一次,甚至两周一次,这不算多吧?”他笑了一下,自己不曾察觉那笑容里带着些残酷,“你可是我的女人。”
她缩回被子里,弓身侧躺,蜷得像只虾米。
韩纵没有强行翻过她身体,只是伸手一下下揉着她漆黑的后脑勺,格外温柔地道,“你现在真的和小时候很不一样。以前你总喜欢黏我,看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文文静静地跟在我身边,又乖又顺。那时我真的很喜欢你。”他顿了顿,又郑重道,“现在也一样。”
说完这番话,他又再待了几分钟,最终,起身离去。
可惜,他没有等到周末,因为陈易澜出事了。
☆、绝不让她冒险
62
留宿的那晚,韩纵庆幸自己没有大胆到在陈家地盘里都强行抱她, 因为一下楼就撞上了陈易澜的父亲。
他当时心里可慌了, 立马解释道:“伯父, 您别误会, 我……”
一贯思维敏捷的韩检,在那一刻竟露出一种“此地无银”的拙劣, 好在陈父的心思并不在追究他们男女私情上面, 只是招了招手, 示意他过来。
韩纵诚惶诚恐地过去。陈父脸色有点凝重,坐在那儿好半天不开口。
他成年以来真的没怕过什么,甚至包括自己的父亲, 人生第一次忐忑,献在了这上头。
岳父终于要开口,韩纵紧张地屏住呼吸。对方沉沉地吐出一句, “我同意。”
简短的三个字, 宛如一道惊雷,直直劈在韩纵头顶。
他一厢情愿地, 将对方同意的宾语, 带入他跟陈易澜的婚礼。稍稍缓了片刻, 他心花怒放, 整个脑海已经开始噼里啪啦放礼花, 他豁然开朗地笑起来,“谢伯父成……”
然而成全两个字都没能说出口,陈父就道:“我同意你的想法, 不能让她继续参与这个案子。”
原来跟婚事没有一点关系,韩纵的情绪瞬间从高峰跌回来。
——也是,陈家凭什么突然就答应自己?
他意识到自己刚刚又过度自信,但脸上的笑容一时难以收住,导致那一刻他表情都有点扭曲。
陈父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那封申请书不是你递交的吗?”
“是我交的……没事,伯父,我刚刚……没反应过来,”他用几秒恢复常态,再次露出亲和的笑容,“伯父是想交代我什么?”
陈父看他一本正经,便开始跟他讲来龙去脉。
“当初易澜进到市检里头,我跟她大哥都帮她垫了关系,于是她就跟着魏靖,但我们现在发现,这个人太……”陈父蹙眉斟酌着用词,韩纵了然地接过话茬,“不择手段,急功近利。”
“我很怕易澜跟着他,最后真的会出事。”他叹了口气,“她越长大越有主见,老想出去闯,这是好事,做爹妈的总不能拦着。而且她现在还年轻,热血未凉,我也懂她。”
说到这陈父停住,打心眼里流露出欣慰的情绪,“能有这么个女儿,我真的挺为她骄傲。现在已经很少有年轻人会有这种志向,我愿意倾尽所能去帮她……”
韩纵沉吟片刻,“伯父,您这打算跟她说过吗?”
“说了,可她还是想把案子完整跟完,所以我这不是来求你了吗?”
“别人我也不敢随便托,交给你我还是放心的。韩纵啊,我现在就把你当半个儿子,你多护着我们家易澜,务必保她周全,别让她沦为政治的牺牲品。”陈父自嘲地摇了摇头,“上回你们来提亲,我们没同意,照理说,现在也不该提这种要求,但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陈父年近六旬,在官政界的人脉不说雄厚,至少是中上,他必然有方法保障爱女的人身安全,但为了能多求一重保险,他宁可放下身段,跟一个年轻人说出这样的话。
韩纵立刻回道:“伯父您别这样,保护她是我份内的,否则我也不配成为您的女婿。”
结果这话才说完,没几天,陈易澜就出事了。
因为她在酒桌上“大打出手”,这件事造成了不太好的影响,检院要针对她搞一个内部听审会,来裁定她到底有没有违规。
魏靖告诉她,这未必不是个机会,因为听审会的都是专家,有纪委有检察长也有法官,至少不会跟那天一样官僚气息那么重,都会好好听你讲理。
“千万不要承认,是自己砸了酒瓶,你推到韩纵身上。”
“可本来就是我啊。”
“检察院明文规定,哪怕是暗访,都不能采用暴力,但其实没多少人遵守。动手就能解决,谁他妈还动嘴皮子?你把责任推给韩纵是没有关系的,他本来就经常打擦边球,那些人也都知道。”
陈易澜没有再争执,但内心的决定仍旧没有动摇。
那天下着雨,魏靖把她送到便走了。韩纵在她进会议室后,将她锁在柜子里的包复又拿出,并且取走她手机。
他当时可是想干正事,知道陈易澜跟关晟有联系,想看线索和进展,但陈易澜自上个案件后就没跟他合作。没办法,他只好用这种手段。
先是仔细审查那几条短信,但说真的,凭他也没看出任何端倪。可就是有种直觉,关晟不会这么轻易相信她。
他又开始研究那串名单和涉案金额,将人名挨个输进去,检索系统搜出来的结果,显示这四个官员都是因淫/秽交易而落马,韩纵把那些资料来回浏览,愈发觉得不对劲!
那些照片的背景看似不相同,但他却觉得一样——好像在哪见过。
但到底是哪?他超群的记忆力在此刻仿佛也不够用。
他竭力平复那股不安和焦躁,耐着性子从头梳理案情:
最早是关晟见过陈易澜,知道她的长相,她在侦查这案子时已然没法藏在暗处,所以“顺理成章”地成为魏靖的诱饵,并且几次出任务都是她在明面上跑。
她伪装得很好,演得也很卖力,就是一个坏官想利用自己职权之便,跟关晟合作从而瓜分利润,为了拿到证据,她给关晟制造了一个假象。关晟已经初步相信她,便扔了些无伤大雅的内部资料出来。
这样的案情进展似乎再正常不过,但韩纵总觉得不对:太顺了,像是一早就设好的局。
他又反复看那四个官员的卷宗,反复浏览那些乌七八糟的图片。
他心头那股火气又在往上蹿,觉得这次案件牵扯的人和事都有一道铁幕横在他眼前,他已经察觉到某些异常的细枝末节,但却没法摸清它的全貌。
——突然,他脑海里一个激灵。
他重新打开那封邮件,那封事关“出轨”的邮件。
总算知道为什么对图片里的背景感到眼熟,因为他真的见过,只是未能身临实地。
视频中的场景十分简陋,为了尽量少暴露信息,里头什么都没摆,甚至没能拍到窗户,只剩一张大到夸张的席梦思。
那些人迫使官员来拍色/情视频,每换一个人,当然会用不同的床单,但底下的床垫却是替换不了的。
韩纵把视频画面定格,鼠标移到左上角——不小心露出来的白色床垫。他将那一处不断放大,仔细辨认那垫子上的花纹,果然跟照片里的是一模一样。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只关注那一男一女,不到百分之一会关注床单,又不到万分之一的人会关注那偶然露出来的床垫。
不可能这些官员都在同一个地方偷腥,就算有这种可能,那五个人全都被录下来的概率能有多大?而且韩父那事还是九年前发生的,但性/事场景却跟现在几个落马的官员一致。这不是巧合,而是人为,摆明了都是被胁迫。
那帮人先用某种手段将官员带到这里,逼迫他们拍下视频,以此作为威胁,如果愿意成为他们的走狗,那录像就一直保密;但如果宁为玉碎,那他们也能用这个把人仕途毁掉。
四个官员全都革职,还有一个仍关在监狱里,但父亲十年前却安然无恙,那可不是因为什么好运,韩纵猜测,是父亲一开始不愿,但后来不得不妥协,可那时候视频已经放出去,还让母亲看到了,无奈之下,他只能说那是出轨。
怪不得当年这事来得十分蹊跷,根本没有任何迹象跟预兆,来得快去得也快!韩纵当时吼着说,你为工作忙到抽不出空陪儿子,但你却有时间养一个女人,你根本不配当父亲。
一阵涩意直冲眼睛,韩纵难受地闭起双眼。
他拿出手机,惊觉自己的手指竟在颤抖。他拨通了父亲的电话,在等待的长音里,他大脑几乎一片空白。他完全能理解父亲后来的妥协,为了妻儿,为了家庭,忍一辈子。但同时他又很怕,因为不知道父亲最后妥协到了什么程度?如果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万一……他成了帮凶甚至主谋,那自己最后岂不是要逮捕他?
这个案子没有死伤,没有血腥,但他却觉得比任何一次都要残忍。
“喂。”父亲接了起来。
韩纵哽了哽,一时都没法找到自己的声音。
韩父见儿子不出声,倒很了然,“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案子要问我,说吧。”
韩纵逼自己冷静下来,可一开口的声线还是不平稳,“当年,你出轨,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边沉默着,韩纵的不安和忐忑,都在对方的静默里膨胀发酵,父亲越不说话,便越是验证了他心中坏的猜想。
韩纵认命般地惨笑一下,眼眶里的涩意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你把证据毁掉吧,我不想抓你……”
结果话音刚落,那边就不满地啧了声,“我辛辛苦苦收集了五六年的证据,你让我毁掉?”
韩纵愣了愣,“什么?”
那边深深的叹口气,不像怨恨或委屈,更像如释重负,“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被至亲的两个人误会了整整九年。
韩纵瞬间明白,激动地站了起来,“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韩父很平静,“跟你说有用吗?从小给你灌输仇恨,让你帮我报复?可你能行吗?你不得长歪啊?同样的,跟你妈解释有用吗?她只会哭天抢地,闹得人尽皆知。在你没有能力独当一面,保护自己之前,我希望你跟你妈都不要知道,因为这件事只会害了你们。”
“爸,”韩纵勉强缓了下来,眉头还深深拧着,“你既然有证据,为什么不早点上交?难道还非要等我来破吗?磨砺儿子也不是这么个搞法!”
面对这种质问,韩父亦很镇定,“你怎么知道我没交过?我呈递了两次,四年前一次,一年前又一次。”
“这张犯罪网比你想象中要复杂得多,涉及了成千上万的人,甚至包括军/委,一年前我提诉,但被压下来,最后还被毁了,无疾而终。你知道到底有多庞大吗?我几乎都不想再管了。”
韩纵听完,脸色变了,“一年前,不是我外派的时候吗?”
韩父点头,“对不起儿子,其实那时候,他们主要是想对付我,只是从你下了手。你那时候正好闯了祸。”
“不是你让我去那边立功吗?”
“我是刺/激你血性才那么说,但其实你很可能会死,他们想让韩家无后。”
这下子轮到韩纵静默。明明几分钟前,那些繁重又激烈的情绪,还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没有出口发泄,但此刻它们通通消融瓦解,韩纵诡异地平静了下来,甚至心里有点冷冷的,“那这回我们能办成吗?”
“我当然希望你可以手刃他们,但说真的,”韩父的语气夹杂着疲惫,“我根本没有一半的把握能成,涉及的人真的太多,这已经形成了产业链,甚至还便于他们管理官员。”
韩纵明白了,陈易澜果然进了一个局。不是她设计关晟,而是关晟在设计她。
从第一回 看到陈易澜,他就想把她甚至整个陈家都纳入自己麾下,他巴不得她当上检察官,有了实权后,再主动送上门。
对付过韩父的方法同样可以拿来对付她,逼她拍下视频,然后就能威胁她一辈子,甚至威胁陈家一辈子。
再回头看那个所谓的案情进展,怪不得那么顺,怪不得那么合理。连如此谨慎的陈易澜都被他骗了过去,还误以为是自己初步成功。
但仅凭关晟一个人,还是骗不了的,她岂是那么容易上套,他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合作伙伴。
韩纵问:“爸,你搜集的名单和证据里面,有魏靖这个人吗?”
韩父仔细回忆了下,说没有。
韩纵查到魏靖有个曾用名,叫刘明安。变更缘由写着父母离异,改跟母姓。
他又把这个旧名字报了一遍,韩父斩钉截铁地说有,“他是公安前局长的私生子,贪官的私生子,很久前就是暗哨,怎么,你遇到他?那你小心这个人。”
韩纵感到一股森严的寒冷,那一刹,他真实体会到父亲说的“庞大得可怕”,居然能改掉名字,轻松成为扫黄组组长——简直荒谬!魏靖之前还跟陈易澜说,公安的某个局长,包庇了一辈子,最终安全退休,可惜自己没能把他拿下。呵,看来他说的是自己的“榜样”——父亲。
陈易澜一直谨慎的要命,也从不轻易相信外人,但她怎么想也不会想到,自己竟折在“自己人”手上——她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个饵,要被吃掉。
韩纵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心慌,“爸,回去再跟你讲,我现在没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