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家婢,如今大夫人身体不好,让二夫人管事。孙婆子年岁大了,本该出府颐养天年,可就是死赖着不走,硬抢看门的活儿做。二夫人心好,没跟她计较。”
节南听在耳里,笃定师叔这是媳妇熬成婆,将要修成正果,但笑不语。
绕出偏厢小园,就见几亩大一个小荷塘。绿萍浮水,荷枝还枯,两名仆妇坐菱船,正拿网子捞来捞去。荷塘那边两个穿着粉黄粉青的姑娘,四五个齐整丫头,笑声比麻雀叫唤还闹,不知期盼塘里捞出什么宝贝。
浅夏见状,又道,“那是长姑娘和二姑娘。两位表姑娘可能知道,二娘是二夫人所出。不过二夫人待两位姑娘是一样的,都真心疼惜。”
对于这种像是粉饰太平的话,节南不置可否。亲不亲,疼不疼,不需要听别人说,只有本人能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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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引 姑母师叔
柒小柒则好奇,“她们在捞什么好吃的?”
浅夏答,“二姑娘养了一只猫,这几日病恹恹不吃东西,大姑娘就提到弄些新鲜幼鱼苗来喂。”
节南想,这俩姑娘的日子过得相当无聊啊。
柒小柒一听,没了兴致,“记得今年多买些藕菱种塘里,比鱼长得快,种一回就一劳永逸,每年都有收获,而且可以翻好多花样。”
浅夏转不过弯来,怔着,不知道柒小柒这是在表达对主食肉食的兴趣远远低于零嘴。
节南暗地掐柒小柒的胖腰一记,对浅夏笑道,“我们还是快走吧,别让姑母等急了。”
浅夏这才想起正事,连忙带两人走过池塘,进了一处沿墙种满美人蕉的宽敞院落,在大屋门外停住。
浅夏道,“夫人,两位表姑娘来了。”
里头有人笑,“快进来。”
绸帘打开,浅夏偏头入内,转身又帮节南和柒小柒打高了帘子。
节南进屋,闻一股清冽花香,抬眼就见一位身穿绿萝襦裙紫藤绣花无袖褙衫,眉眼妆相精致,又非浓妆艳抹,气质端良大方,保养得宜的美妇人。
多年前,节南头回见到这妇人,她还只是美人将迟暮的歌姬,但那时她毫无对前途的担忧,目光尽是自信。如今嫁入官家,有夫有子女,虽为侧室,与正室无异,安居乱糟糟世道的一隅。哪怕只是表面安然,也足以让自己钦佩。
节南福身行礼,“姑母。”
柒小柒的礼做得敷衍不少,“姑母。”
这位师叔,姓桑名浣,门里地位不高,一直在外围打探,参与不到重大事务,也不热衷培养直系势力,处于比较中立的位置。
巧得是,她也姓桑,省得节南改姓。
将插好的花瓶交给一旁丫头,桑氏过来扶起节南,笑眼中目光沉厉,一手暗中搭上节南的手脉,眼神立刻明了。
“你是六娘吧,这脸色瞧着让我心肝疼,肯定旧疾又犯了。我早让你爹娘把你送来,好好调养就能治好的小毛病,可他们就是舍不得。瞧瞧,都瘦成皮包骨了。”岂止皮包骨,简直骨抽魂,快没气儿了。
节南淡笑,“好些年没犯,爹娘相继亡故之后,守孝中难免伤心,才又犯了。”
“当初接到你爹娘病故的噩耗,我差点哭得晕死过去,接着就只有一个念头,要尽我的力好好照顾你。偏你这孩子固执,怎么催都不肯动身,非要守孝一年。你若再不到,我都准备派人去接了。只要一想到我可怜的兄嫂——”桑氏拿袖子拭眼角,神情悲痛。
“我这不是来了么?”节南扶桑氏坐回榻上,“姑母不用再伤心。出发前,我做了个好梦,爹娘脚踩五色云朵而去。”
桑氏哭笑,“那就好。”
桑氏再看柒小柒,张口又合,合了再张,想要把戏演足,“柒娘,你……”但难度太大。
“……还没用早膳吧?”一出口,就懊恼,暗道都是那副胖身材能招自己说吃食。
桑氏清清嗓子,吩咐身旁大丫头,“浅春,你和浅夏下去备膳,嘱咐厨子用心思做好,比照自家姑娘们的。你俩也盯着些,我要和六娘七娘好好说会儿话,不用着急赶回来服侍。”
丫头们道是,转眼撤出屋去。
屋里一空,桑氏亲切的脸顿然冷下,起身走进一扇门。
节南和柒小柒对视一眼,一前一后,也走进那扇门。
门里是一间不大的中屋,再关上通外通里的两扇门,没有窗子的屋就会变成密不透声,人人眼皮底下照样走独木桥。
“姑母果真了得——”
节南好话没说完,忽见一巴掌,本来冲着自己的脸扇过来,半空转向,化成拳头,打向她的胸口。她张臂拦住要来护自己的小柒,任拳头落在身上。
神弓门分四技:器胄,武技,谋术,药医。不过,基本人人学武,谋术堂出身的桑浣自然也不会例外。
所以,这一拳不轻。
节南闷哼一声蹲下去,双手环肩,猛咳了一阵。
血点子滴滴答答,惊现绘花青砖上。
桑浣冷眼瞧着节南咳血,手肘抬高,往节南咳弯的背脊砸下。
柒小柒要出手。
桑浣冷道,“你要是想让她受更多的罪,只管来挡我试试。”
节南让那一肘子砸得双手双膝着地,偏过头,死人般的脸色泛起惊红,气息断断续续,“小柒……没你的事……一边待着。”
桑浣一顿打,直到节南蜷缩在地动弹不得,才收起动作,神情冷清。
“门主有令,只要你活着来见我,代她仗你二十棍。我用拳脚,是怕打死了你,还要白养柒小柒这等废物。”
节南趴那儿不动,“不,是师叔怜悯我们姐妹,手下留情。”
桑浣哼了哼,“算你知道好歹。”她转身从架子上取了一只匣子,又从匣子里取出一白玉净水瓶,倒出六粒乌眼丸,扔在地上,“半年份。一年不吃解药,也亏你能支撑到今日,我是真以为你已经死在外头。”
节南没动,柒小柒一一拣起解药。
节南有气无力,还笑,“我就算爬,也得来给师叔问声好。师父临走时,很惦记师叔,怕你受到他连累。如今见师叔日子过得滋润,我也好请师父安心了。”
桑浣脸色变来变去,阴晴反复,最后啐了一声,“柒珍倒霉,凭什么会拖累我?我可不管谁当门主,只为神弓门做事。不像他,野心勃勃,到头来搭上性命。你俩也是蠢乌珠子,跟着一落千丈。柒珍死了干净,留你们走不脱又活不顺。”
柒小柒死死咬唇,两胖拳头捏出青筋
节南咳一声,看不见小柒,却仿佛知道小柒要暴走,“小柒,把砖面擦干净,别让人疑心了姑母。”
桑浣拿眼角睨着柒小柒擦地,眼中渐渐松了狠劲。
节南又说,“师叔家的厨子做菜快不快?”
桑浣想起之前的借口,打开通往内屋的门,对着铜镜,慢条斯理补容妆,将衣裙重新捋顺了。
“柒小柒,扶你师妹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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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未完待续。)
第90引 小小意思
柒小柒将节南拦腰提起,又支着节南的胳膊,把她扶直了。
节南掏出袖中的帕子,缓缓擦去唇上的血渍,笑得样子竟堪称美。
桑浣没瞧见节南笑。
柒小柒瞧见了,微噘嘴,斜一眼桑浣。那眼神,就好像桑浣才是可怜挨打的那个。因为,她知道桑浣摆脱不了神弓门,节南可以,她可以。只要身在神弓门一日,桑浣此时栖身的舒适之家随时可能化为灰烬。
神弓门用毒控制门下不听话的废物,同样也用另一种桎梏控制其他门人。对桑浣而言,这个家,一双儿女,自然就是软肋。桑浣的身份只要暴露,便没活路了。
连柒小柒都明白的事,节南更是清楚。桑浣说了,代门主惩罚。而她在决定回凤来时,就已经有接受惩罚的觉悟。拖延足足一年,不过挨顿打,比她原先预料的,轻得多。
“师叔打算派我和小柒哪里用处?”
可是,桑浣手段应该也不至于这么柔,留了自己一身整骨头。
是急需她和小柒出力吧。
节南想。
“着什么急?你这会儿的死人样子能派哪里去?暂时养着吧。”桑浣走过来,打开另一扇门,顿时满室明光。
节南眸瞳顿缩。
桑浣走到外屋,坐回榻上,优雅喝起茶来,“趁这段时日,也把你这年孝中到底怎么过的,跟姑母我仔细说说,不然这个月的家信又要让大姐笑乏味了。”
大姐,金利挞芳,神弓门门主。
节南抓着小柒的腕子,坐在榻桌对面,从腰带上解下一个手掌大,很不起眼的灰香包,推向桑浣,“姑母当初一人独闯,觉得最缺什么,我这一年就在图什么。”
桑浣皱眉,眯眼瞧了瞧节南,眸子闪过精光,指尖挑开香包口。
一摞银票。
节南虚弱笑笑,“姑母知道我和小柒的处境,出门时一无所有,怎好意思来投奔亲戚?便是姑母好心收容,我们也不能厚脸皮白赖没,所以一点小意思,请姑母笑纳。”
桑浣保养光润的手优雅抚过银票一角,并未掩饰喜爱的目光,嘴角弯翘起来,有一丝当年最风光时的妖娆颜色。
“你这丫头,少说好听的,明明是一出牢笼就撒丫子跑欢了,哪里还听谁的命令?要是我没猜错,你还想找赤朱毒的解药。如果找到,你我这辈子大概也见不着了吧?”
节南神情不变,“如果找不到,我和姑母也是死别了。姑母说得对,我与那位有杀师之仇,但我答应过师父,不寻仇不报仇,能离开大今,确实心里痛快得多。”
桑浣目光沉下,审视了节南半晌,似在判断她话中真假,最后嘴笑眼不笑,“你真那么想就好,别自以为聪明,像柒珍一样,反被聪明误。自古成王败寇,胜者居上。学学我,有些自知之明,只跟着强者过好了便罢。”
节南垂眸,咳了咳,“姑母说得都对。”
桑浣终于满意,点点头,“无论如何,我这儿的日子要比你原来的好过些,平时只把我吩咐的事办好就行。而且,这里远不像那里,做什么,做多少,不由大姐说了算。”
“山高皇帝远。”柒小柒嘟囔。
桑浣瞥小柒一眼,“行了,在我面前,你就少摆聪明样了。柒小柒,我刚才一瞧见你,比瞧见桑节南那张死人脸还来气,不过看你这一身肥肉,又不似你师妹被废了武功,怕打你也只是疼我的手。”
柒小柒照样嘟囔,“难道要我说谢谢你么?”
桑浣竖起杏眼,“你真当我要你们姐妹俩作这家的表姑娘?以你原本的容貌,进洛水园轻而易举,再有节南从旁出主意,自然谋嫁高门名族,你就能和我一样。”
柒小柒剥开桃酥糕纸,胖手指挑出酥心放进嘴里,闭眼含了一会儿,再睁眼,瞧见桑浣一脸气恼神色,笑嘻嘻道,“姑母拿我开心吧?师父死后,我中了金利沉香的毒蛊,后来虽然解开,却胖成这样,肚子老觉得饿,片刻不吃点东西就发疯癫。”
桑浣一惊,随即冷下脸,“沉香眼红你长得美也不是一日两日,大姐目光如此短视,任自己女儿为所欲为,却不想想你可以为神弓门贡献多少。”
柒小柒置若罔闻,节南就笑着回应,“小柒虽美,心思却远不及姑母,未必适合洛水园。”
桑浣冷冷看着开心吃糕的柒小柒,想到数年前见到柒小柒时,这姑娘确实也不显得伶俐,空长漂亮脸蛋的感觉,于是叹口气。
“她没聪明心思,不还有你么?罢了罢了,缺一而不可为。所幸,洛水园那头我已有顶替小柒的人选,不用你们给我丢人现眼去。”
三人静了片刻,门外便传来浅春的脚步和声音。
“夫人,膳食都备妥了,是摆在夫人屋,还是别处?”
桑浣瞧一眼节南满身皱巴巴死气沉沉的模样,心里知道不好这么留在自己屋里用膳,便扬声道,“摆青杏居吧,好让六娘七娘吃完了歇息,一路舟车劳顿的。”
浅春应声而去。
桑浣听着外头没了动静,才开口,“这家里没有神弓门的人,浅春浅夏虽受我看重,亦不知我的身份。人都在外头,一面打理我的嫁妆铺子,一面为门中办差。都城迁了没几年,从前经营的人脉几乎全毁,一切要从头开始。目前只是汇集各方消息,每两个月往上报一回,除非上面另下指令。”
“我明白了。”节南想,就是清闲的意思,“既然如此,我和小柒又是初来乍到,还请姑母允准我们出入方便,熟悉一下都城。”
桑浣点点头,递给节南一块竹牌,“你要想逃,只管逃,横竖不是我自找死路。你也别以为那么清闲,过一阵,我自会派事给你们。”
节南将竹牌收好,“姑母聪明人,知道我正是不想自找死路,才来请您收留的。”
桑浣扬声唤人,就有一个小丫头跑帘外听差。
“领两位表姑娘去青杏居。”
小丫头脆生生道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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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引 桑刘争锋
小丫头连忙抬门帘。
柒小柒扶节南走出去。
桑浣听着脚步远了,目光调回桌上的银票,伸手拿起,一张张数过,眉一挑,眼一笑,“死丫头,缴给我三千两银子,还不知道她私下藏了多少。不过本事算不错,没本钱还能做得起买卖。”
桑浣说着话,起身走到中屋,随手拿下一个匣子,将银票装了进去。
那只钱匣子满得,都快合不上盖了。
桑浣再研墨铺纸,开始写起信来——
大姐,新年春好,万物初发,身体可好些了?三妹这里一切安好,还有喜讯报之。大姐一直惦念挂心的六娘七娘终于抵三妹家中,两人虽身疲神乏,总算平安。三妹代大姐教训了两人,让她们不可再让长辈担忧。两人千错万错,就是孝心太重,但也是人之常理,请大姐莫再多责。爱之深,责之切,三妹亦明白大姐苦心,今后自当用心教导二人,也可慰藉兄嫂在天之灵……
写完信,封好,连同其他的信放一起。
浅春进外屋,浅夏跟后。
浅春道,“禀夫人,已经在青杏居摆下早膳,二位姑娘正吃着,说不需婢子们伺候,婢子就回来了。”
桑浣点头表示知道了,将所有的信交给浅夏。
浅夏接了信就走。
浅春才问,“表姑娘们那里要派几名丫头服侍,还请夫人示下。”
桑浣没想,心中早拿捏过,“她俩虽是我的亲侄女,但这里毕竟是赵府,头日来当然待得贵重些,今后却不必。无需调去一等丫环,派一个二等的领事丫头,两个三等的杂事丫头便罢了。”
浅春微愕,“这……是不是少了些?以夫人今日的地位,您便是把两位表小姐当亲女儿照顾,谁还能说闲话?”
桑浣笑笑,“不能这么说。我这主事,也是大夫人养病,暂时代她管着的,而且雪兰一日大一日,迟早要接管过去,我还是照着规矩做事好。”
浅春是桑浣心腹,所思所想皆为桑浣,听到这话就不乐意,“大夫人的病难好,如今只巴望着大小姐能许一门好亲事,而老爷如今全听夫人的话,夫人不必这般委屈求全。”
这番推心置腹,桑浣自然不会恼火,捏捏浅春的脸蛋,“你懂什么?百炼才成钢,越到最后越要伏低做小,我是绝不会让人尾局翻盘的。至于六娘七娘,不必你围着瞎着急,她们和你一样,都是对我有利的人。”
浅春恍然大悟,却有点想象不出,“本来以为两位小姐和夫人似的,一定如花似玉。这么一来,只要嫁得好,夫人更有体面……”
一提这个,桑浣就不由想起柒小柒福娃娃的身材板,痛惜道,“本来我以为至少能给……七娘……谋一门好亲事,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浅春眼前浮现柒小柒吃东西的穷凶模样,想笑不敢笑。
再说浅夏拿了一叠信,交给一跑腿仆妇,让她送到信局去。
仆妇这头答应得爽快,转头就把信送到一处清静的院子里。
院中青竹婆娑,佛香伴诵经,木鱼声声敲心。侧旁造着一座家庙,隐隐可见庙中观音像,沉眼垂怜,两名小姑子跪了拜,拜了起,起了再跪。正屋古朴庄肃,敲木鱼的婆子,念心经的婆子,各一名,似专心侍佛。
仆妇见惯不怪,直接进了里堂。
窗旁一张雕千座观音普渡众生的梨木榻架,上面坐躺一位妇人。妇人老相,看着似五十多岁,眼皮耷拉,削瘦的脸架子撑不饱一张脸皮,脸皮层层褶皱,面色黄瘦。但她看向仆妇时一双睁明的眼,仍有一种沉稳慧觉。
仆妇奉上那叠信。
妇人一封封信皮瞧过,交给随着仆妇跟入的念经婆子,“拆。”
婆子拆一封,妇人看一封,随后重新封好。
读完桑浣写给大姐的家信,妇人问仆妇,“桑氏的侄女们相貌生得如何?”
仆妇就笑,“大夫人不问,我也正要说呢。本以为桑氏成日盼着她的侄女们来,即便不如她,也该有几分好姿色,岂料一个病瘦鬼,一个胖福娃,穿着好不寒碜。”
大夫人,自然是赵老爷的正室,娘家姓刘。
刘氏并未因此跟着笑,“桑氏大姐嫁得商户,夫家富裕,两姑娘为何不投奔桑氏大姐,反而投奔桑氏?许是你们看走了眼,今后还是看看仔细。”
仆妇道是。
一旁婆子把信都恢复原样,交还仆妇,等仆妇出去,才安慰刘氏道,“桑氏虽有心机,面上做得一直还不错。再说,大小姐的婚事,最着紧的还是老爷。老爷难道宠桑氏宠得会拿官阶去换?大小姐貌美贤良,都城哪家官太太会不喜欢,二小姐还是小丫头片子,大夫人且放宽心。”
刘氏叹,“我呀,是亏心事做多了,自己站不直腰。当初桑氏进门,没多久怀了身孕,我撺掇着老爷,说那是桑氏从前的风流债,所以老爷让桑氏打了胎。生生一男胎。我近日总想起那时桑氏的眼神,如同要生吞活剥了我一样。这些年,桑氏尽心尽力服侍我,我对她做什么,她都不抱怨,甚至还瞒着老爷,所以我才逐渐待她好了。如今病得要死,惊觉她那么聪明的女子,那么能忍耐,不可能就此放过我的。我还有什么剩下?不知不觉,全都是她的了。她的女儿,老爷捧在手里怕化了。她的儿子,老爷走到哪儿带到哪儿。而我的雪兰,除了陪着我这个病母的孝名,年过二十的姑娘居然连婚事都没说定。”
婆子苦笑,“也是大小姐倔强,拒绝了不少好婚事。”
刘氏摇头,阴冷的脸上双眸闪寒栗,“不,不,其实皆是桑氏所为。不动声色,不知不觉,骗了我,骗了老爷。待我醒悟,已不能拿她如何了。不过,我什么都可以让给桑氏,唯独女儿的幸福不能任她毁去,一定要看着雪兰嫁到好人家,我才会闭眼。”
婆子握住刘氏的手,“大夫人别胡思乱想,您的身子会好的,不但能看大小姐出嫁,还能抱到外孙,看外孙小少爷长大,给您娶回孙媳妇来。”
刘氏勉强一笑,脸色却始终青白,泛不起半点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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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引 霸安青杏(月票150加更)
青杏居,杏叶尚幼,一个个小芽子风里笑。
居处不大,五六间雅致屋子,胜在坐落得清静,靠着赵府的外墙和偏门,离荷塘有段距离,也不会出个门就让人撞见。
服过解药,节南一觉醒来就神清气爽不少,离恢复原有的模样仍远,损耗了一年的身体,也是不可能一晚上补回来的。睡得早,起得也早,她走出寝屋,却见柒小柒比自己起得更早。
柒小柒一瞧节南的脸色,却没有开心,“这解药里的成分我已琢磨出七八分,到底还缺了哪几味,服前服后差那么多。”
节南望望不远处丫头们休息的屋子。
柒小柒难得细心,或者这方面特别细心,“一碗梦汤下肚,不到时辰绝对起不来。”
节南便放心说话,“姑母不是才给了药?你都拿去,慢慢琢磨。”
柒小柒没好气,“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到这会儿还能活着,今后也可以如此,解药可有可无,靠自己撑下去?”
节南则是难得糊涂,“不是么?”
柒小柒闭起眼深呼吸,随后一脚踹来,“桑节南,赤朱毒不会马上要你的命,但只要不服解药超过一年,体内损伤的脏器就很难恢复正常。一直不服解药,原本的寿命就会大大缩减,三年五年之后,解药都回天乏术,未老先衰,衰竭而死,明白不明白?”
节南一笑一让,“我原本寿命五百岁,减一两年也不怕。”
“去你的。”
柒小柒说着去,却一把捉住节南的手腕,搭上把脉,半晌后认真的表情稍稍轻松,“还好,你底子从来比常人强胜,恢复得也快。”
“所以让你别多想。”节南眨眨眼,“我像我爹,霸横体质。”
柒小柒翻个白眼,“姑母这儿清闲,你别没事找事瞎转脑子,先专心把身子养回来吧。”
节南作揖,“谨遵柒姑娘之命。我就在姑母家溜达,谁让我出门,我跟谁拼命。”一抬头,一摊手,手里一把铜子儿,“你自管玩儿去,离洛水园远些,免得不小心兜进去,还要我赎你。”
柒小柒皱皱鼻子,“洛水园敢收我,我就敢进去,正好放开了猛吃,再打个滚儿,把所有人压死。”老大不客气刮走铜子儿,一转身,红衣如彩霞,跃过两人高的墙头,搜刮好吃的去也。
节南笑不动,回屋,继续睡觉。
那三个睡昏过去的丫头醒来,发现自己起晚,却见两位姑娘的房门紧闭,连忙合伙串了供,全然不知是让其中一位表姑娘给弄晕的,只道侥幸。
日落黄昏时,浅夏来请节南和柒小柒过去用膳,才知节南仍在睡。
“碧云,六姑娘七姑娘这会儿还没起,你就傻傻等着么?要是病了当如何,要是晕了又当如何?”浅夏站在节南的房门口,神情不满。
叫碧云的,原是服侍桑氏的二等丫环,年纪不过十五,脸蛋还肥嘟嘟的,女娃娃相。
“浅夏姐姐,要病要晕哪有两个姑娘一起的?多半是累过去了。”年纪小归小,还有一点慧心。
浅夏却道,“那也不能凭自己瞎猜。这种时候,你可以进屋看一眼,确定姑娘睡得安好,再悄悄退出来便是。”
碧云答得也不笨,“两位姑娘新到,我还不知她们的性子,万一她们不喜被打扰,我偷偷跑进跑出的,岂不是冒失?”
浅夏就此让碧云堵没了声。她心想,碧云平时不这样啊,怎么主管一处青杏居腰板就硬了?
这时,门开了,节南一身整齐,淡笑着站在门里,“确实冒失,我和小柒都是随意的人,睡到自然醒就起身,不习惯丫头们跑进跑出。不过我们一般起得早,赶路赶得乏了才如此。”
浅夏和碧云连忙福身道是。
浅夏说正事,“老爷听说两位表姑娘来了,十分高兴,想见见六姑娘和七姑娘,夫人就让婢子来告知今晚都在她那儿摆膳,也让长姑娘和二姑娘她们认一认,从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节南点头道声知道了,看浅夏走出居园,就让碧云帮自己梳头。
碧云也不说话,手挺巧,很快梳好流云髻,只用一根银蝶簪子固定。
她端看着,正得意,忽然惊觉自己逾矩,很不好意思地补救,“婢子自说自话梳了个适合六姑娘的发式,忘了姑娘要见长辈,该正式一些。六姑娘想要梳什么头,婢子马上重新梳。”
“这样就挺好。”节南觉得够正式了。
碧云直觉这是对自己的夸奖,笑得高兴,又给节南梳梳齐眉穗儿,却惊见额头那道疤,不由唉哟一声。
节南自己拿过梳子弄齐整,淡淡笑道,“不用惊,我从前顶顽皮的。”
碧云神情惋惜,但也没多问。
节南方才在屋里就听到碧云和浅夏的对话,觉得这个小丫头蛮机灵,话也不多,心思不重,能做实事,故而有心近乎。
“听说大夫人病着?”
碧云乖答,“是,病了三四年,越发不好。前些日子,二夫人请来医术高明的老太医,结果连他都束手无策。”
“那就只好由我和小柒去探望了。”节南一边怀疑这病或古怪,一边又觉骄傲如桑浣,不至于用这等手段来达到升作主母的目的,“昨日经过荷塘,远远见了长姑娘一面,看着很沉稳端庄,想来大夫人很放心。”
碧云叹一叹,“沉稳端庄是不错,可大小姐已过二十,亲事尚无着落,大夫人焦心着呢。婢子家里有个大姑,二十多了还没嫁,最后让官府给配得亲事。大姑丈要大十来岁,还是当兵的。这年头到处打仗,也不知大姑什么时候就成寡妇了。所以我就决心,千万要在官府出面之前,找个喜欢的人嫁了。”
节南听得直笑,也不说她自己和赵雪兰的年纪差不多,说别人的事不腰疼,“你个小丫头,一脸娃娃肉,说嫁人也不害臊。话说回来,长姑娘怎么还没许亲呢?看长姑娘的模样,不会不讨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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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引 雪兰表姐
碧云摇头表示不清楚,“起初是大夫人舍不得让大小姐嫁太早,后来是大小姐舍不得病身的大夫人,坚持跟前照顾着。这两年全家都替大小姐着急了,老爷和二夫人都给大小姐相过郎君,大小姐瞧不上,就一年拖过一年了呗。”
节南明白了,“所以,如今这家里头最要紧的,就是长姑娘的婚事。”
碧云嗯嗯点头。
节南突然预感到,该不会,自己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把赵雪兰嫁出去吧?
不管桑浣对赵大夫人有没有敌意,一个性命垂危的病人已经做不了什么事,可赵雪兰如果嫁不出去,对桑浣绝对构成大麻烦。
桑浣是歌姬出身,名份上很难扶正。相较而言,嫡长女的赵雪兰掌管赵府家事却算名正言顺。
桑浣之子赵挚虽为赵家独子,才六岁,又是庶子。当然,赵老爷寒门出身,可能对嫡庶不太介意,但总要顾忌人言可畏,在赵挚能够撑起赵家之前,不会过份偏心。
更何况,桑浣曾报,赵老爷还是很疼长女的。
赵府看似人口简单,一夫二妻三子女,家事却不简单。
“贼啊!”
忽然一声惊呼。
碧云跑得很快,冲到院中,就见小丫头们吓得抱作一团,手哆嗦指着墙头一个庞大身影。身影背对着她们,红彤彤的衣裙有瞬间熟悉感,但她顾不上,一口气跑到厨房门口,抄起一根通火棍。
碧云面有惧色,声音却高扬,“我姑丈乃天马军校尉,小贼有本事下地试试。”
节南一听,嘿,这是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她也是天马军中走过一遭的,没准碧云姑丈还见过自己校场吐血的“英勇”模样。
那身影属于柒小柒,虽然施展轻功上得墙头,却不能在丫头们面前潇洒一跳,所以才背过去。碧云干巴巴的要挟对她毫无作用,照旧趴着墙头往下探脚。
碧云两眼珠子瞪白,当真高举通火棍,要冲过去揍人。
节南这才出声,“碧云别慌,那是咱们的七姑娘。”
碧云立刻呆定,见那人转过身来,不是七姑娘,又是谁?
柒小柒看看抄着棍子的碧云,从脖袋上摸一把梅子递过去,“勇气可嘉。要不要吃?”
碧云愣愣接过梅子,愣愣放进嘴巴一颗,愣愣嚼巴嚼巴,“……好吃。”
柒小柒显摆,“那是。苏城记的。”
节南见状,好笑得很,“碧云,你这是被小贼用一颗梅子打倒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