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王没有应声,似是坐麻了,起身抖了抖腿,我不过是让魏言随意给了些提示罢了,只不过他说的越是模糊不清,含糊其辞,你们便能充分发挥你们的推断之能,把事情理得清清楚楚,桩桩件件直指我那可怜三弟。楚时慎看着贤王身形健硕,丝毫不显病态,微微叹了一口气。他一直将重心放在了沐王身上,虽然镇远侯几次发觉其中有蹊跷,但任谁也想不到,问题都出在了这个早早就退出人们视线中的人身上。我猜,你应该不会就此隔岸观火吧。楚时慎沉声开口,他不相信以楚时愃这般高超搅浑水的功力,会安心看着沐王折腾。贤王轻笑一声,还是六弟了解我。他说着踱步至烛具旁,一边拿起金剪剪下烛芯,一边缓缓道:你就从来没有好奇过,塔尔族进犯我朝之时,为何政令总也阻塞难通,上下无法即时通达?楚时慎仔细回想片刻,那时沐王伙同塔尔族给他演了一出好戏,搞得他焦头烂额、日夜难眠,但他确实也记得,当时朝中文武大臣吵做一团,而不少文臣,尤其是以丞相和礼部尚书为首,因着贤王一事不明不白,纷纷缄口不言、默默反抗自己的一系列政令。后来在镇远侯与娄相一番恳谈之后,朝中大部分人才不再那般抵触,朝中秩序事务也恢复了正常,仅剩着礼部尚书衡泰东、翰林学士裴济才等人还执迷不悟。这也是为什么他后来会让镇远侯设计拿掉礼部尚书,杀鸡儆猴。不过好在裴济才在胡秉那厮的软磨硬泡之下松了口,否则虎铡之下,又要多一孤魂。所以楚时慎皱着眉头看向他,眼里充满了讶色,只见贤王转过头来,对上他的目光,不错,衡泰东是我的人。此时楚时慎惊讶归惊讶,心里却还是偷着乐的,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竟是接连破了沐王、贤王两位亲信党羽。虽然礼部后来又被沐王钻了空子,但好在工部回到了自己手上。贤王看着楚时慎细小的表情,冷哼一声,凉凉道:其实不止三弟想把你那忠犬镇远侯剪除,我更是做梦都想把他除之而后快。虽说三弟那家伙在明,我在暗,但相较之后,我二人竟是只有亏本的分,白白丢了几大要处,竟让你白白得了好处。贤王半仰起头,轻叹一口气,难怪三弟沉不住气,是人被逼到这个份上,也不能不剑走偏锋了。不过三弟能起兵造反,我自是喜闻乐见,只不过那家伙急功近利,竟让你这武夫临了给算计了,真是让人啼笑皆非。贤王鼻腔之中发出几声哼鸣,随后深吸了口气,又恢复了淡笑的模样,朝着楚时慎轻柔开口: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如今,便是该是我来坐收渔翁之利之时了,哈哈哈。楚时慎一听这话,挣扎着要坐起来,但努力了半天还是丝毫未动,他咬着牙,道:你这般大逆不道,罔顾伦常,对得起这康盛黎民,对得起祖宗百年的基业吗!对得起?贤王讥笑了一声,忽得几步迈上脚踏,一把抓住了楚时慎的衣领,睁着一双腥红的眼睛,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来:我,楚时愃,是父皇的长子,论长幼论功绩,这康盛的帝位本就该由我来坐,他沐王有什么资格,而你,又有什么资格。看着贤王失掉冷静,楚时慎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这是父皇之命父皇之命个屁!贤王一把推开他,自己踉跄了两步,面上有着失望有着痛苦,他眼里从来就没有过我,我只不过多收了那么一点点的地,可他就要杀我。他怔了几息,渐渐恢复了面色,站直了身体,轻声道:这样的父皇,不要也罢。楚时慎看着他从崩溃慢慢平静下来,沉声道:那你还觊觎父皇的皇位。觊觎?贤王冷笑一声,随后沉着面色,缓缓道: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他随后抖了抖袖子,看着楚时慎不老实的挣扎,微微扬唇,我奉劝六弟,还是省省吧,此时皇宫之内已让我团团包围,哦对,这还要感谢你偏偏要给镇远侯下套,反倒把机会送到了我的手上。楚时慎愣了两息,随后捏着拳头,裘心池贤王但笑不语,他掏出一只黄色的卷轴,当着楚时慎的面,在小桌上缓缓展开。楚时慎余光瞥见上面依稀显露的字时,脸色瞬间一白,惊呼一声:楚时愃,你大胆!贤王微微皱眉,我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哪件不大胆?不过退位诏书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淡淡笑了下,随后翻开旁边手掌长度见方的锦盒,把里面龙头金印小心取了出来。楚时慎此时已经不是吃惊那么简单了,浑身鸡皮疙瘩都激了起来,声音都变得有些尖锐,楚时愃,你怎会这金印一向是方稚保管着的,而方稚绝不可能背叛自己,难道贤王细心的打着印泥,语气不疾不徐,这还要感谢我那三弟,若不是他将你逼于祈年台,恐怕我还不知原来方总管的身手竟是那般好。话落,金印稳稳落在了锦帛之上,再抬起,一枚清晰无比的赤红玺印赫然与那墨色的字迹融为了一体。楚时慎手无力垂下,呼吸越发的不顺畅。贤王拿起来仔仔细细欣赏了一番,认真收进了怀里,随后,他轻步绕到床前,轻柔的替楚时慎拉好了被子。正暑的午后,楚时慎喘得更厉害了。可惜六弟看不到我金龙加身的样子了,那就在这儿好好享受最后的时刻吧。殿前,歌舞还在继续,而大臣们久不见皇帝露面,不免有些疑惑,纷纷小声议论起来。娄丞相和邹将军环顾一圈,不止没有皇帝,连贤王、林侯等人也通通不见了。两人心下微沉,难不成皇帝竟然这般明目张胆的就对镇远侯下手?正想着,身后殿门突然打开,一架轮椅缓缓被推了出来。贤王?娄丞相率先站起身,看向旁边的宫人,敢问陛下贤王缓缓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一双眼睛红得出奇,面色隐忍,似是含着极大地悲痛。陛下突发心疾,已经不省人事了。什么?!怎么可能!方才陛下还好好的,怎会突发心疾?太医呢,快宣太医!贤王似是许久未说话,嗓音沙哑低沉,王太医已经在里面诊治了,母后和齐太妃也在里面陪着,想来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安然无恙。娄丞相和邹将军对视一眼,看着此时口齿虽不清楚,但思路清晰的贤王,不由皱起了眉头。本以为陛下会对镇远侯下手,没想到他自己却先倒下了,那镇远侯呢?两人决定先静观其变,很显然大多数臣子也是这么想的,一时间虽小声议论,但也不至于场面混乱。诡异的一段时间过去,大门终于打开,王太医跌跌撞撞爬出来,一声哭嚎如一道雷劈在了所有在场人的头上。陛下陛下薨了!什么???阶下寂静了三秒,轰的一声炸开了。怎么可能!我要见陛下!对,我不信!陛下!底下顿时吵成一团,贤王静静环视了一圈,微微侧头,只见齐太妃失魂落魄的走出来,喃喃着:陛下陛下话没说完,忽得掩面痛哭起来。这一下,刚才还叫嚷的大臣登时都傻了,面面相觑,张着口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娄延柏侧头扫了一眼,又眯着眼睛看着贤王半晌,忽得提袍迈上了台阶。贤王直视着他,面上看不出丝毫起伏。娄延柏行至他面前,正色拱手:臣,想一见陛下尊容。此言一出,众大臣又纷纷恢复了精神。娄老三朝元老威望颇高,也只有他敢这般直白的质疑面前仅次于陛下的贤王,但既然有人开了头,那他们自然也不那么畏惧面前轮椅上的人了。贤王盯着他看了几息,耳边充斥着众大臣嘈杂的呼声,他忽得弯了弯唇角,朝一侧伸手,当然可以,娄相请。随后他目光一一扫过阶下的人,声音如隆冬的雪水,冰凉淌过,还有谁想一同进去?大臣们闻言忽得噤了声,互相看了两眼,默默后退了两步。娄丞相却是挺直了腰杆,冷哼一声,迈开步子往大殿里迈去。只是走过贤王身侧的一瞬间,忽得听见一句冷冰冰又带着笑意的低沉之语:娄相的千金能否安然,可全在您的一念之间了。娄延柏身形一顿,他瞬间睁大眼睛,错愕望向了身旁的贤王。贤王笑得无害,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百日魂,娄相应该听过。作者有话要说:所以最后一颗被贤王拿了。嗯,别问主角去哪了,问就是被我吃了第292章 士兵娄延柏怔怔的看了他半晌,嘴唇轻轻颤着,面前的贤王笑的儒雅,让他一时有些恍惚。娄相,请吧。旁侧宫人引路,大殿门开了半扇,殿内昏黑,只有远处的烛火微微亮着。娄丞相捏着拳头,在门口驻足许久,撩袍踏了进去。贤王看着娄延柏消失在殿门口的背影,轻轻勾起了唇角。他转过头,看着场中间的文武大臣,平静地理了理衣袖,甚至用袖口擦拭过眼角,眉眼藏着难以抑制的伤痛。贤王殿下,此事事发突然,还请您莫要过度悲伤,以大局为重啊。一言官拱手上前,满目悲戚,言语恳切,末了重重叹了一声。许大人此言差矣,如今陛下生死未卜,大人就想另择明君,莫不是早就知晓了内情?施大人何出此言,方才陛下贴身侍卫所言施大人是没听到吗,还是说大人对我、或是对贤王殿下心有怨念,以至于当着众大臣的面出言诋毁?你!许大人不愧是御史台的梁柱,说起话来真是头头是道,字字珠玑。胡秉一身深红色尚书官袍,面上带着淡笑,将话头接了过来。言官许望回过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轻笑道:原来是胡尚书,不知许某此言可有差错?胡秉连忙摇头,许大人所言自是在理,只不过还要等娄相出来,再做定夺才是。许望轻哼一声,两手揣在袖口,一并对向紧闭的殿门。正午的阳光照在广场上,也照在文武大臣胸口的猛兽飞禽的补子上,蒸腾的热意席卷着每个人的脸颊,汗水恣意流进衣领,那样子比树上的蝉声还要急躁一分。正在人们头晕目眩之时,日华殿的殿门缓缓被拉了开,娄丞相从黑暗中跨了出来,脚步轻浮,面如死灰。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刀山火海之上。众大臣纷纷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问着,娄相,怎么回事?娄相?娄相你说句话啊。娄延柏阴沉着面色,因着年岁而有些耷拉的眼皮轻颤着,整个眼白都染了几乎血的颜色。众大臣看了半晌,忽得明白了什么,皆是倒吸了口凉气。娄相难道贤王坐在轮椅上,微微垂着头,嘴角的笑意若隐若现,漫不经心的理着衣袖。这不可能!陛下方才还好端端的!怎的一转眼,就驾崩了呢!邹兆实在没忍住,怒吼出声,紧接着他推开面前的大臣,快步走到了贤王面前:还有你,你不是一直瘫痪在床不能言语吗,怎么就进出大殿的功夫,口齿就变得如此利索,难不成你早有预谋?贤王面不改色,微微抬眸,直视着邹兆,邹将军,说话可不能乱说。而一旁的裘心池冷声开口:贤王殿下被陛下临时叫进日华殿内,陛下弥留之际,嘱托贤王殿下绝不可荒康盛百年基业,不可废朝纲,不可乱朝堂,是贤王殿下感念兄弟之情,激动之余冲破了周身堵塞的静脉,这才口能言,手能动。裘心池看了眼默不作声的贤王,随后望向了邹兆,可邹将军,见贤王殿下有所好转,非但不感念上苍,反而恶语相向,肆意诽谤,我试问,邹将军可是要谋反吗!你血口喷人!邹兆一时气急,恨不得冲上去撕了裘心池,而旁侧的几位大臣连忙拉住了他。邹将军,你冷静一点,那可是贤王,你这么做是大逆不道啊。去他的大逆不道,我邹兆一生只忠于康盛,只忠于陛下,他不过区区一个王爷,算得哪门子大道!好一句只忠于康盛,只忠于陛下,可如今陛下已然驾鹤西去,那邹将军可是要随陛下一同去了?贤王缓缓抬起眸子,一双丹凤眼中藏着隐隐的寒意,像是三月的海水,表面炽热温暖,内里寒凉彻骨。邹将军切莫冲动,此时不可感情用事。胡秉出手将邹兆劝了下来,随后朝着裘心池说道:贤王恶疾得以康复我等自然是欣喜,但如今陛下驾崩一事来的突然,也来的蹊跷,众位大臣心有疑虑在所难免,不过若贤王殿下能说服众位大臣,我等自然心悦诚服。胡尚书此言,想必已经是怀疑贤王殿下了吧,既然如此,贤王殿下即使说破天去,也总会有人不相信吧。胡秉听着声音皱了皱眉,他转过身去,只见工部侍郎戴明轩站在人群中,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朝着自己歪了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