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林维桢赖床的样子何清又想笑,异国半年了,早知道思念是这种味道,夏天就应该每天早上在他头发上抓一把,好好记住那种感受。这一顿饭前半段是姜枫不在状态,后半段是何清走神了,一口菜能吃五分钟。吃完饭也没几分钟午休的时间,下午第一节有课,何清跟姜枫提前去大教室抢了位子。姜枫吃饱了犯困,趴在桌上睡觉,何清拿着手机,点开朋友圈翻了好一会儿。何清初高中的同学里也有大三出国交换的,有人去的就是西欧。他们发的图何清都会仔仔细细地看,想着林维桢也在这样的环境里读书。他们抱怨物价贵、饭难吃,或是小组作业碰上不管事儿的,何清都会下意识地想“他会不会也因为这些不开心”。回去以后何清给林维桢打电话,问学习忙不忙。林维桢除了在学校上课还在自己上网课,大三了口笔译证书和欧标证书也该考了。出国交换有利有弊,国内学校的事情错过好多,说不焦虑都是假的。“还行,”林维桢说,“马上有个小假期。”欧洲和中国的放假时间不一样。法国和比利时接壤,从巴黎到布鲁塞尔差不多等于从北京到天津跑个来回,近的很。王承夏和朱悦早就约好一起出去玩了,还有一个同在巴黎交换的女生,叫高媛。林维桢还在纠结要不要去。但其实王承夏他们早就把林维桢算进来了,做攻略都是按四人做的。“去,”何清说,“为什么不去。”林维桢转了转手里的笔,看着墙上便利贴写的倒计时,深吸了一口气。如果在国内,他想考a大的高翻研究生。但全国最好的必然是最难考的,考研不像高考报志愿,能让他把六个都填在s城,稳稳当当地留在何清身边。何清忽然想到姜枫中午说的话,林维桢也处在大三下这个关口,该扛的焦虑一点儿都不会少。他顿了顿,又说:“假期休息吧,不差这几天。”林维桢听何清语气那么严肃,忍不住开玩笑逗他:“这年头休息好难啊,要医生给开病假单。”何清笑道:“行,给你开。”又说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挂了电话,林维桢继续看书,没料到手机忽然一震,何清发来了一张图片。林维桢看着看着就笑了,那是一张手写的病假单,分了两栏,左边是卡号、身份证号、姓名性别、就诊日期、接诊医生,医生后面是“何清”两个大字,透着力度,最后一勾收笔顿了一下,是他写字的习惯。基本信息下面还有“诊断:学习过多”,“休息:七天”,还有正儿八经的开始时间和结束时间,精确到几点几分。最后有个“医师盖章”,何清签完名又给自己画了个章,横平竖直的,末尾还有一句“本证明供工作单位参考,须盖章及医师签名盖章有效”,看起来就很严谨。林维桢整个人都被点亮了。紧跟着图片何清又发了一句:“去玩吧,多拍点照。”林维桢对着手机笑了好大晌,像个大傻子。门外忽然响起王承夏的声音,问林维桢能不能进来。“看什么呢,综艺?直播?”王承夏好奇道,“笑那么开心。”“没,”林维桢说,“聊天呢。”王承夏“啧”了一声,顿觉林维桢这屋子里都是恋爱的酸味儿,异国都挡不住撒狗粮。“来问问你选哪个airbnb,”王承夏说,“都是高媛挑的,我其实没什么意见,我可佛了。”林维桢给他搬了个凳子,笑道:“我更佛。”你要是早来二十分钟我可能会说不去旅游了呢,林维桢心想。不过现在他决定要去了,去的理直气壮,反正有病假单,是正当理由休息。两个女孩子做攻略的热情远远高于两个男生,林维桢和王承夏几乎没怎么管,对面已经把路线安排好了,弄的他俩挺不好意思,出门的时候就更努力帮女生们拎包。第一站是柏林,接下来是布拉格和维也纳。一共七天假,每个地方都待不了太久,索性挑了最想去的城市简单转一转。他们赶上了东欧这十来年最猛的寒潮,在美泉宫前面拍合照的是时候身后都是雪,朱悦和高媛戴了同款绒线帽,王承夏缩在鸭绒衣里,脸都快看不见了,偶像包袱最重的林维桢一条围巾走天下,照片被何清看见少不了一通说。果不其然,打电话的时候何清把“穿厚点”说了快十遍,林维桢连连讨饶,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我给你寄信了,”林维桢笑道,“记得去收。”---------------## 第 56 章==============================林维桢填的是医学院宿舍的地址。宿舍楼下有一排放信件、明信片的方格子,一般都是自取。自从那天打了电话,何清每天早晨出去查一圈儿,晚上回来查一圈儿,如果白天回宿舍拿东西或偶尔午休,也会下意识地去看看。姜枫这种小人精早就猜到了,一边捂着嘴偷笑一边跟在何清后面录小视频,打算回去和杨浩他们一起乐呵。“是什么让高冷何神心神不宁,”姜枫煞有介事地配着画外音,“是什么让白色的方格子拥有了魔力?请看今天的节目——因为爱情。”何清没听见姜枫在后面嘟哝什么,正专心地翻信封,忽地看见了熟悉的字,只是一角,他便笃定不会认错。“不会吧,”姜枫看见镜头里的何清嘴角一点点上扬,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抽出来,还轻轻用指尖蹭了蹭,“今天真收到信啦?”何清控制住表情,回头的时候眼里还是亮的,带着明显的雀跃感。“快让我看看,”姜枫凑过来,“呦!德国寄回来的!”何清把信封藏起来,眉毛一挑:“不给看。”说完何清抬腿就走,迫不及待地想回宿舍拆信,他在电梯口等了一会儿,眼见着两个红色数字都停在十层以上,索性转身去了步梯,姜枫一边嚷嚷一边跟在后面,无辜地爬了六层。“太小气了,”姜枫走进604,看着何清麻利地去了上铺,“信封都不给看的!我又不看里面!”何清充耳不闻,小心翼翼地拆着信封,胶水黏得紧,他撕裂了一个小口子都觉得心疼。信纸很硬,折成了三叠,打开的时候有摩擦的声音,这是林维桢在街边小店买的,印着中世纪风格的字母花纹,信上流淌的却是含蓄而深情的方块字。映入眼帘的是第一行:“何清,见字如面。”见字如面。何清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林维桢的酒窝,他笑的时候满世界的雪都会消融,融在提前到来的春天里。林维桢在信里什么都写,想到哪儿写哪儿,一会儿说在柏林墙看到了教科书上的画,一会儿说在柏林大教堂登顶能看到气质不一样的城市。工业化残留的气息和现代的艺术感混杂在一起,从历史的浓雾中走来,无比迷人。“犹太人纪念馆在地下,”林维桢写道,“地面广场上有很多石碑,像无字墓碑一样。从纪念馆走出来,再见到太阳,有种重生的感觉。”“柏林的红绿灯和世界其他地方都不一样,设计很独特,还有纪念品店卖红绿灯的周边。”“排队去吃了网红香肠,其实也没怎么好吃,但如果有机会,想跟你一起吃。”何清忍不住靠在墙上笑。他顺着一行行字看下去,脑海中形成一幅幅画面。有对物怀人的林维桢,把番茄酱都吃到嘴角没来得及擦的林维桢,挑纪念品的林维桢,回到住处,在灯光下给他写信的林维桢。信好像是上个世纪的旧物了。车马邮件都慢,慢到纸质的东西已经快要被快节奏的世界淘汰。这些话明明可以发微信说,甚至拍些照片,比文字描述简单方便多了。但林维桢没有,他怀着近乎执拗的浪漫感,让思念远渡重洋,和自己一样走过了千山万水才来到何清手里,变得沉甸甸的。何清很快收到了第二封,604几个人都不在宿舍,他不用去上铺躲几个嘻嘻哈哈的哥们儿了,自己坐在桌子前,拿着美工刀一点点沿线拆开信封。“何清,见字如面。”一样的开场。恋人之间很少喊名字,两个人的世界里,彼此都是唯一,不需要什么人称词去指代。林维桢叫的最多的是“何医生”,是亲密的,期待的。叫名字的时候,却莫名有种温柔的郑重。你的名字本身已经足够,足够美好了。“布拉格是颜值最高的城市之一,它当之无愧。黄昏的时候查理大桥上飞起来百只鸽子,鸽子落在雕像上,和游人对望。卡夫卡说,我的生命和灵感全部来自于伟大的查理大桥,但我想他们是相互成就吧。”相互成就,何清在心里把这四个字默默重复了一遍。他和林维桢也是相互成就吧。何清忽然很想流泪,一个活在精准测算之中、理性外壳之下的人,对无可救药的浪漫最无抵抗力。是林维桢追求在先,但即便不是,即便在下一个路口遇到,他们还是会沉浸在这种无可救药的喜欢里。明明是要当医生的人,心里想的全是没救了这些话。姜枫回来的时候何清已经把信收好了,没人看见何清把信纸折叠好,装进去,又想再看一遍,拆出来又装进去,反反复复,自己都数不清楚多少次。“去哪吃?”姜枫问,“食堂?”何清顿了顿,说:“华春路那家面馆旁边是不是有个杂物店?”“有啊,”姜枫说,“东西挺齐的,质量也好。你要去啊?”何清点头。这天是周末,姜枫也没什么事儿,索性跟何清一起去了面馆,两个人出来的时候何清拐进了小店,在一排盒子前站了好大晌。这一点儿也不何清,他平常买东西都是差不多就行,实用性高于一切。但他想找个合适的盒子,存放能让他心跳加速的信封,存放林维桢带来的美好,得配得上。这种心情太过鲜活,和“稳重”的形容词似乎是先天犯冲。但何清莫名很享受,黑色的不行,白色的也不行,太花的不行,太素的也不行。“好了没啊,”姜枫觉得又好奇又好笑,他随手拿了几个,在何清面前晃,“我感觉这几个都可以。”何清抬头,一眼看见了姜枫随即选中的一个透明款。透明的,透明的像一颗真心。“就这个。”何清拿过盒子,迅速去付了账。第三封信等了很久。林维桢已经结束假期回到比利时了,但跨国信件的邮寄时间本来就说不准,从奥地利寄的那封差点丢在半路,到何清手里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丢了也没事儿,”林维桢在电话里笑,“给你讲故事就好了。”何清心道不行,丢了我心都要碎了,你得缝。他紧紧地攥着信封回到宿舍。这天实验室散的太晚,杨浩他们都快睡了,何清轻手轻脚地洗漱完,带着小灯钻进了被窝。暖光照在信纸上,信纸映在眸子里。“何清,见字如面。”“维也纳是我最期待的一站,毕竟是音乐之都,太多天才在这儿留下痕迹了,他们就是人类历史上闪耀的星星。”“我第一次亲眼见到金/色/大/厅,他们几个人去吃饭的时候我自己去看了一场演出。”何清一边看一边笑,这很林维桢,从小学音乐的人怎么会放过在金/色/大/厅看现场演出的机会。世界一流的音效,世界一流的演出水准,还有沧桑岁月加成的氛围。“最后一天上午我去了中央公墓,门口有花店,我买了玫瑰。花店的老绅士笑的意味深长,但什么都没问。”“花是给贝多芬的,谁能不爱贝多芬呢。”“小时候人人都做梦,我也想过来维也纳看看,但没想过和谁一起,所有画面都是我自己。”“但现在,这些地方,我都想和你再走一遍。”---------------## 第 57 章==============================何清反反复复看了十几遍,信的内容都倒背如流了才舍得关灯睡觉。他很少做梦,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想林维桢太多,这人便愈加肆无忌惮,在梦里也跑过来逗他。他们并肩走在塞纳河畔,有夏日灼热的阳光,浓郁的咖啡味道,戴着墨镜、拿着冰激凌的游人,用法语教他和别人打招呼的林维桢。第二天打电话林维桢听了这梦没忍住笑:“其实塞纳河的水特别绿,一点儿都不清澈,走到河边我都不想唱告白气球了。不过你怎么做梦都学习啊?还学法语?”何清反驳:“那不是你在教吗,能不能别学了,你在旁边就是满满的peer pressure(同龄人压力)。”林维桢说:“你的存在就是pressure吧。”两个人顿了一下又都笑了。挂了电话林维桢正打算继续看书,忽地看见何清接着发了一条消息。“那就永远做彼此的pressure吧,”何清说,“遇到每一个难关,我们都恰好是它的对手。”真的出师了,林维桢扬起嘴角,想道,每句话都往心上戳。两个pressure说到做到,林维桢照旧在各门课都拿第一,班里的留学生都习惯了,还私下赞叹说这可能就是“chinese standard”。林维桢计划着暑假回去先准备保研,就奔着a大去了,不论成败地冲一次。人总是要往上走的。何清这边实验室终于迎来了突破进展,潜心准备三年,数据都指向最好的结果。一众人围在一起屏气凝神,数据出来的时候几个博士师姐都哭了。何清是大一下学期进来的,几乎参与了全过程,是实打实的自己人,心里也是欣慰而酸涩的感慨。“一定要抢在r大前发出来,”博士师兄郑淼一只手拿着喝了一大半的柠檬茶,另一只手往天花板指,又慷慨激昂又有点可爱好笑,“从现在开始实验室就是我家。”美国的r大医学院有和他们做一样内容的实验室,箭在弦上,如果不先发出文章,后果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淼哥,”师姐一边抹眼泪一边不忘打趣,“以前实验室也是你家。”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笑了,身在其中谁不懂这些酸甜苦辣。有人应和道:“最后一个月了,淼哥我跟你一起住实验室,这paper发出来实在太酷。”何清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低头笑,反手捶了捶酸掉的脖子和肩膀。他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表决心,说什么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的话,做事儿的时候却从来没退过,让人常常忘了他还是个一天到晚都有课的本科生,实验的压力都是额外扛起来的。林维桢听了实验结果先是恭喜,随后又下意识地皱眉:“后面会不会很累啊。”“没关系,”何清没撒谎,但有些避重就轻,“不到一个月,投入产出比很高,值。”林维桢还是有点儿不放心,隔了几天再打电话,好几次何清都没接到。北京时间凌晨四点才回复他的消息:“刚结束,师兄点了夜宵还没到,我去外面给你打。”打什么打,等电话的那个要心疼死了。“不打了,你快吃点儿东西,快睡。”林维桢回道。何清说“好”,然后就没音儿了。一屋子人是真饿真困,分不清是饿的难受还是困的难受。大半夜的也不敢放纵点龙虾烧烤,都是养胃的粥,何清随便喝了几口就放下了,临睡前又回了条消息:“周末给你打。”工作狂开足马力谁都拦不住,林维桢舍不得说他,只能哄着:“好,晚安。”隔着时差本来就不好定时间,到了周末两个人好不容易凑了一个小时,何清三句话不离实验,想来真是被这事儿填满了。“以前觉得延毕不可思议,”何清说,“现在倒觉得延毕太正常了,好几个师兄还是主动申请延毕的,因为时间不够,东西做不出来做不好。”林维桢笑笑说:“毕竟你们在造福人类。”何清跟着笑了一声,声音都听得出疲惫。林维桢实在是揪心,又道:“不聊了吧,你多睡会儿。”“哎,别挂,”何清说,“你机票定好没?”林维桢六月底回国,现在已经是六月上旬的尾声了。燥热的夏浪狂涌而来,命都是空调给的。“二十九号,”林维桢说,“班次挺好,到s城机场是上午十点,我能自己……”“我去接你,”何清翻了翻日程表,他负责的部分二十七号就能收尾了,后面是帮着同门做事儿,“航班信息发我吧。”林维桢笑了下,把“我能自己回去”咽进肚子,假装无事发生。那么久没见到,隔着屏幕看对方的一颦一笑也习惯了,但离重逢越来越近,心情又一次变得不一样。有句老话说近乡情怯,林维桢想象再见到何清的那一刻,也是情怯的。王承夏还盼着去一趟意大利,就没和林维桢定同一班回国的飞机。考完最后一门他就坐着小火车溜去了罗马,一路打卡了好多经典电影取景地,小视频一个接一个地往“留学小分队”群里发。thomas也回荷兰了,走之前反反复复用中文说了好多遍“再见”。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人非草木,都是以心换心。学生公寓空荡荡的,林维桢放着歌收箱子,箱子最上层放着给何清带的纪念品,生怕压坏了,想了半天又拿出来,决定不走托运,让这些礼物跟着自己上飞机。背景音乐忽然一顿,换成了微信电话的声音。林维桢拿起来,来电显示写的是“小姨”。何清和林维桢好几天没联系,对话框里只有简单的“晚安”、“晚安,早点睡”。今天的任务提早完成,何清心情十分敞亮,虽然提早完成也已经凌晨一点了,但算算时差林维桢也起床了,刚好能聊一会儿。何清打的是视频,没想到林维桢直接挂了。何清正纳闷儿着,一个语音电话又打了回来,林维桢说:“我在外面,你怎么还不睡啊?”“想你了,”何清说,“听听你的声音再睡。”何清觉得自己变化好大,好神奇。他以前是绝不会把“想你”两个字说出来的,太矫情了,不适合他。现在却说的这么自然,大概是因为想林维桢这件事,真的和吃饭一样自然。那头的林维桢笑了一声:“好,我也想你。”电话里声音有些杂,何清听不清楚,但林维桢说他在外面,可能是街头巷尾或是超市里的声音。他本想问一句,却觉得林维桢说话有点哑。“感冒了?”何清问。“嗯,感冒了,”林维桢说,“不严重,别担心,我有吃药。”林维桢像是刻意绕过这个话题一样,主动问起了实验室的情况。何清说挺顺利,很稳。挂电话之前他又交代了好多,语言在地理距离面前太苍白了,何清本来就盼着见林维桢,现在他生病了更是盼着抱抱他。日子像时钟滴滴答答地往前走,二十八号晚上何清跟老师请了假,一直请到三十号早晨。压抑已久的思念疯狂上涌,何清回宿舍躺在床上,身体明明被连轴转的工作掏空了,脑子却是清醒的。他看了看表,林维桢应该在机场或者去机场的路上了,听他说jordan会送他,帮着拿拿行李。何清发了条“到哪了”,编辑完又觉得这个语气词不足以体现他的心情,改成了“到哪啦”。简直像撒娇。过了十几分钟林维桢还是没回,何清想着是机场手续太杂,又或是信号不好,他没看到。还是困,何清打了个哈欠,躺着难免是放松的,迷迷糊糊间似乎睡了一觉,再醒过来窗外都黑透了。何清又点开和林维桢的对话框,那句“到哪啦”依旧孤零零地呆在原地,没有回音。他悻悻地退出来,忽然看见下面有好几条未读,竟是赵琳琳发的。“何清,看见快回我电话。”何清有点懵,不知道赵琳琳干嘛找自己,但她的确很少这么严肃,看着挺急的。电话拨通,何清才“喂”了一句,赵琳琳就语速飞快地问道:“林维桢什么时候回的国?”“什么时候……”何清一怔,“他还没回啊。”赵琳琳一听更急了:“你不知道?”何清已经下意识地坐直了,心跳莫名加速,手心开始出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不知道什么?二十九号上午十点,s城机场t2航站楼,何清反复确认了很多次,定了六点的闹钟,甚至想好了接到林维桢去吃什么。他说了好几次想念国内的火锅,涮菜都是热的,心也是热的。林维桢那样子肯定会第一时间把礼物交到自己手里,然后笑着问他好不好看,喜不喜欢。他会说喜欢,特别喜欢。他盼这个画面盼了整整一年。“你也不知道……”赵琳琳声音颤抖,每个字都说的慎而又慎,“我今天去办手续,一不小心……看见了他的休学申请。”作者有话要说:肯定he,不放心的读者下面几章的可以攒攒再一起看~人生不会永远是顺境,一对cp在顺境的相处方式和逆境不会完全一样。他们会如何一起面对问题,是人格完整呈现的一部分。而且也会有糖嘛。---------------## 第 58 章==============================何清像吞了一块冰,冰碴子在喉咙里留下划痕,什么都说不出口。等赵琳琳挂断后他下意识地拨出林维桢国内的手机号,几秒钟被拉的无限长。能拨出去,没人接。他回来了,何清心道,林维桢用的是单卡手机,如果在飞机上应该还没换。有时候未知意味着迷人,尤其是对于做科研的,面对未知是常事。有时候未知却带来强大的恐惧,何清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深呼吸一口气,试图把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脑海。随后他迅速套了件衣服,换上鞋往宿舍外走,一边锲而不舍地打了第二个、第三个电话,每一次“请稍后再拨”的提示音结束何清心脏就会再往下沉一寸。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他打出了第六个电话,时间快耗尽的时候“嘟”的一声才突然被掐断——林维桢接了。何清脱口而出:“你在哪?”对面的背景音依旧是嘈杂的,仔细想来竟和前几天一样,何清忽地意识到他可能更早就回国了,却一直藏着。一直没说,一直没告诉最亲密的人。他还想着明天去接机。校门口车流往来,车灯与路灯辉映,何清独自站着,像一只摇摇欲坠的弃舟。林维桢顿了顿,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我没事,别担心。”怎么可能不担心,何清狠狠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已经起了一层薄雾。他心里那根弦崩的太紧,已经快断裂了:“你没事……没事……你要一辈子跟我端着吗?”刹那间世界变得寂静非常,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心跳的太快了,身体其他部位跟不上,脑子也跟不上,思维乱成一团麻线,打了死结。控制时间感的神经元可能烧坏了,何清已经不能判断过了几秒几分或是更久,久到绿灯变成红灯,车辆都停在他面前,红灯再变绿,载着一家人欢声笑语的车子再开走。“我在三院,”林维桢说,“小姨生病了。”何清挂断电话还站在原地,浸在压倒性的情绪里,连姜枫的喊声都没听见,直到肩头被拍了一下才转身。“怎么了?”姜枫见对方脸色太差了,拽着他的胳膊没放,“这么晚要出去?”“嗯,”何清抬手就要叫车,“去三院。”姜枫脑子转了几个弯儿才反应过来,三院就在西郊的大学城。“哎,别慌,”姜枫把何清抬起的胳膊压下去,对着刚要停下的出租车摆了摆手,用口型说着“不好意思”,又转身道,“我陪你去。你这晚上能回得来吗,身份证带了吗?”何清没说话,姜枫没见过他这样,也没敢多问,索性拉着他往人行道里面走了几步,用哄小孩儿的语气说:“站这儿别动,我跑着回去拿东西,很快的,你的在哪放?”姜枫果然很快,简直用了百米冲刺的速度,两个人都坐上出租的时候他还在大喘气,一边喘一边在群里发语音:“我跟老何有事儿晚上不回去了,你俩别太浪啊!”杨浩和李晓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嘻嘻哈哈地在群里贫嘴。何清没点开群聊,偏过头往窗外看,手指头拨弄着手机壳,拆下来再装回去,反反复复好多遍。林维桢不是感冒了。何清仅剩的一点理智仔细地回想,他那时候应该是……在哭。王承夏和thomas都走了,公寓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有一个林维桢,和s城隔着半个地球。好远。何清刚缓和下来的心跳又变得剧烈,仿佛被人拿着重锤砸了一下。生活失控了,无力感如洪流般裹挟着他,根本无可脱身。车子停在三院门口的时候姜枫拍了拍何清的肩膀,说“快去”,目送对方小跑着进了医院才转头跟司机结账。“医院东边两百米有家宾馆,我先去看看,”姜枫又给何清发微信,“我不方便过去,等你忙完了找我。”何清没立刻回,不过也在姜枫意料之内。他耸耸肩,背着手走了。医院不是游乐场。林维桢发来了病房号。医院晚上比白天人少,急诊还开着,周遭都是熟悉的气息,医院特有的、医学生无比熟悉的气息。何清本该习惯,却觉得浑身别扭,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子,像是带了倒刺。林维桢坐在走廊的凳子上等他,凳子是金属制的,冷冰冰的毫无生气。林维桢不该是这样的,他是亮的,是夏夜的星辰。何清忽地想到茉莉香的洗衣液,那种味道和消毒水的对比太明显。重逢也不该是这样,何清一边想,一边看见林维桢抬头朝他笑了一下。唯有这个笑是他设想过的画面,只不过换了背景。“乳腺癌,好在是早期,”林维桢手里还捏着一沓单子,语气尽量平静,“体检发现的。”何清朝单子投去一瞥,这些东西他比林维桢更熟悉。林维桢顿了顿,还是递给他看了。何清还没拿到手两秒钟就有护士叫道:“许盈家属呢?”林维桢把单子拿回来,应了一声,抬腿跟着护士走了。何清坐在原处等了快半个小时,才看见林维桢停在拐角处,听另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交代着什么,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林维桢神情比医生更严肃。何清第一次恨不得跳过二十多岁的时光,恨不得一下子成为真正的医生。林维桢走过来的时候映在他的眼睛里,瘦了些,精神不太好,躯壳是乐观的,包裹着落寞、无望,和一切悲伤的情绪。“没事了,”林维桢重新坐下,朝何清看过去,“你晚上住哪儿?”何清想留下来陪他,但没什么资格,许盈就在病房里面。何清是外人。“姜枫在附近宾馆,”何清尽可能让语气平静,又看了看表,“我再待一会儿……行吗?”他很少用这种不自信的、询问的语调,显得过于小心翼翼,林维桢说“好”,何清才伸开手臂,把他揽的近了些。这个似是而非的拥抱他们都盼了很久。“一定要……”何清压低声音,嗓子有些哑,“一定要休学?”果决,隐秘。何清一无所知。林维桢抬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又散了。何清既然能追到这儿,知道他交了休学申请也不是难事。瞒不住,但是想逃避,林维桢一贯的风格。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又不知道怎么改变,如果何清不来,他也会是一夜无眠,等着最后的审判。“我姨夫是生意人,”林维桢低声道,“上个月公司出了问题,算是……债务危机了,挺严重的。等小姨做完手术,他还得回去处理一堆事儿,再说……钱到了医院,就不是钱了。”大病是碎钞机。何清没吭声。体检筛查出的癌症的确有治愈的希望,但后期用药也不是每个家庭都担得起。“张子轩还不知道,”林维桢说,“他高三了,后面……等他知道了,我陪他住吧。”何清忽地闷声道:“为什么?”林维桢朝他看过去,四目相对时何清眼眶是红的。“他还小啊,”林维桢试图笑一下,但失败了,“小姨陪读一年了,等情况稳定了,看看后续是回去还是住院,确定了再告诉他。”何清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为什么要你休学。我们高中也住校,都是自己过的。这话说出来太冷血,只是何清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他心里那杆秤全写着林维桢的名字。养育之恩越过十年光阴,走到今天是浓重的亏欠,何况他本就不是太会为自己考虑的人。何清要为他考虑,却不能替他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