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维桢显然比朱悦和葛颜更期盼周末,整整一个星期,他都翻来覆去地看着莫奈展的网站,就差买一本名画赏析做功课了。每天睡前,林维桢都会手痒地点开何清的朋友圈,上一条依旧停留在同学聚会。何清的日子过的波澜不惊,隐匿在熙熙攘攘的红尘里,安静地像一汪深潭。那深潭却对林维桢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周六早上,重度起床困难症患者居然在第一声闹钟响后就跳了起来。他迅速洗了把脸,伸手摸摸下巴,确定没新长什么胡茬后,竟鬼使神差地对着镜子演练道:“何医生今天气色不错啊!”“何清,作业写完了吗?”“中午吃什么?这附近餐厅挺多的。”……五分钟的洗漱硬是被磨成了十五分钟,这模样如果被张子轩看到,估计要成为一年的笑柄。老天赏脸,暑气仍存的s城今日难得凉快了一些,阳光和煦,透过窗子斜斜地洒进来,落在木制衣柜上。“这件会不会太正式了?”林维桢掂了掂手里的西装,摇摇头塞回去,又拿出一件,继续摇头。比划了七八次,林维桢才找到一件黑色的薄毛衣,满意地套在身上,居然比预期时间早二十分钟出了门。s城是艺术爱好者的天堂,平均每个月有上百场展览。林维桢每次从郊区进城,都觉得不去打个卡太可惜,这么算下来,一年到头居然也去了二十来场。但第一次约何清,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连拥挤的地铁都变得有些可爱,似是载着充满烟火气的人间。林维桢顺着人流走出地铁站,找到5号出口,站在扶梯上一看手机,才刚过九点半。他打开何清的聊天框又退了出去,暗暗想道:“现在就说到了,他不会觉得自己来的有点晚吧,要不等一等?”林维桢心里喜滋滋的,给自己的小贴心打了满分。谁知下一秒,手机一震——何清大概从来不考虑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儿,他一贯言简意赅,只发了三个字:“我到了。”---------------## 第 7 章==============================林维桢心里猛地一跳,抬头便看见何清迎面走来。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提着棕色纸袋子,发完消息,恰好对上了林维桢的眼神。“来啦,”何清把手机装回去,伸手从纸袋里拿出一杯咖啡递给林维桢,“从w大来这儿要起挺早的,给,拿铁,不加糖。”林维桢接过来,觉得这咖啡放了一吨的糖。还是热的。原来何清到的更早,还去旁边的咖啡店买好了东西,才拐回来5号口告诉自己他到了。林维桢为了掩饰笑意,连忙低头喝了一口拿铁,奶沫都留在了嘴边。“吃早饭了吗?”“早饭吃过没?”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笑了一下。林维桢道:“吃了,宿舍门口买的包子。”“我也吃了,”何清已经迈开脚步,“枫华校区一楼食堂换了一家承包商,花样挺多的,哪次你有空了请你吃。”林维桢跟在后面“嗯”了一声,恨不得原地炸成一朵烟花。比以前更温柔了,林维桢想,何清教养很好,其实算不得冷漠,只不过天生爱清静,再者,是为了把心思……给未来最值得的人吧。这么一想,林烟花又反复炸了好几次。何清刚好穿了件白衬衣,两人一黑一白,颇有些呼应的味道。林维桢竭力压着雀跃的小心思,尽可能自然地聊了几句闲话,走到展厅门口,两人才安静地检票入场。暗光之下,《睡莲》、《紫藤》各有韵味,往前走几步,是《吉维/尼的黄色鸢尾花》。何清看的专注,每走近一幅,都要把旁边的介绍也读一遍。林维桢倒是更随意一些,画作本身已经带来足够的震撼,每一笔皆是灵魂的诉语。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入下一个展厅,正面墙上挂的是《撑洋伞的女人》,画中女人的白色浪花裙和面纱被风吹起,男孩戴着遮阳帽,立在蓝天白云之下。“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幅。”林维桢轻声道。淡雅而不失明亮的色调,映着从画家心底传递出去的幸福感。何清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他是喜欢画,无奈专业课压力太大,除了第一年的全校公选课,也不常接触这方面的东西。林维桢不一样,何清想道,自己当通识来看的人文艺术书单,在高中就被他看尽了。展厅尽头是一家卖衍生品的文创小店,林维桢看了眼时间,怕一会儿出去到了客流高峰,吃饭要排好长的队,便走马观花地绕了一圈,一转眼,却发现何清正仔细地挑着什么。“他居然爱买这些?”林维桢有些惊讶。何清朝他比了个等会儿的手势,林维桢自然应了。何清付完账,大步朝出口走去,径直把袋子交到林维桢手里:“送你的,刚好看到有那幅画的海报。”林维桢怔在原地,愣是没接。何清奇怪地“嗯”了一声:“怎么了?你不是挺喜欢的,这是正版授权……”“喜欢,”林维桢抬头,笑出了酒窝,“谢啦。”何止是喜欢,林维桢已经想着怎么把画供起来了。何清以为刚才自己看花了眼,没多在意,掏出手机问道:“有什么想吃的吗?”两人一边说着,又朝前走起来。环球大厦四层全是餐厅,从火锅日料到烤肉小炒应有尽有。“我挺随意的,”林维桢开起玩笑,“何医生更懂营养,你挑吧。”何·昨天刚解剖了小白鼠·清转头道:“我又不学这些。”话虽这么说,何清还是打开手机app挑了起来,两人迅速定好了一家清淡的鱼火锅。这家人不算多,等位十分钟就排到了号,林维桢正要拿着号往里走,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道:“林老师!”何清也顺势转身,看见了一个高中模样的小姑娘,粉色的头发十分惹眼。她兴冲冲地跑过来:“真是巧了,你在这儿吃啊!”林维桢没想到能碰见熟人,有些惊讶道:“杨薇?”杨薇毫不见外:“碰见了就一起吃呗!我闺蜜临时有事儿,放我鸽子了,我正盘算着要自己回家还是随便找个快餐店呢。”她看见林维桢旁边的何清,眼睛一亮:“林老师,你朋友啊!”林维桢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咳了一声:“嗯,我同学,何清。这是我家教的学生。”何清点头:“好啊,一起吃。”杨薇兴高采烈地跟了进去。一份番茄鱼、两份酸菜鱼火锅很快端了上来,配上木耳、皮蛋几个小菜,令人食欲大增。杨薇是个自来熟,又把林维桢当自己人,从坐到椅子上,嘴皮子便上下翻飞,一刻也没停:“哎林老师,你不是喜欢吃番茄吗,上回我妈留你吃饭,一直哒哒哒问你喜欢吃什么,你说了好几遍呢……”特意看了何清点什么,自己跟着点了同样的味道的林维桢眼皮一抬,淡定道:“酸菜鱼我也很喜欢。”杨薇一撇嘴,把关注点挪到了何清身上:“学长也是w大的吗?”何清喝了口水,道:“f大。”林维桢笑道:“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学医的大佬啊。”何清好奇道:“你还跟学生说我啊?”两人对视一眼,被对面的杨薇看的清清楚楚,她几乎尖叫一声,瞬间脑补出一场青春大戏:“啊!对了!你那个高中同学!”林维桢赶紧做了个嘘的手势,免得这一桌人都被赶出去。林维桢其实只提过何清一次。杨薇是s城本地人,家境还算优渥,青春期的小姑娘铁了心要去法国学设计,说什么也不走父母安排的路子。说来也巧,林维桢大一做志愿者活动,恰好负责杨薇家小区。社区那儿的对接老师知道w大外院实力强,帮着打探了一下,就这么找来了林维桢当家教。第一次上课前,杨母跟林维桢促膝相谈快一个小时,翻来覆去就是让他把杨薇引到正道上。林维桢思来想去,就用何清举了个例子——一个坚定学医、追求理想的五好青年。“我一直觉得,不管谁说‘我有一个朋友’,都是在举自己的例子,或者瞎扯,”杨薇吃了一口米饭,接道,“林老师不是学医的,那我就当他在胡说了。想不到真的有学长这么一个大神啊!”“是,”林维桢感叹道,“他还有个外号,叫两百八。”杨薇咬着筷子:“为什么?”林维桢:“因为他理综能考到两百八。”杨薇又发出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妈呀,”杨薇衷心地鼓了鼓掌,“你们这是什么高中,学霸产出公司吗?”“对,”林维桢笑道,“每天在何清的peer pressure下,活的可不容易了。”杨薇端起一杯可乐:“我敬两位大佬。”她咕咚两声喝了小半杯,忽然发现哪里不太对劲儿,问道:“所以林老师,你是理科班啊!”林维桢低头,灯光斜斜地映在他脸上:“是啊,理科班。”何清顿了顿,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吭声。高二文理分科的时候,他自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理科班老九班,但那时全班都以为,林维桢是一定要学文的。他数理化并不拔尖,却是全年级出名的才子,语文和英语作文次次被贴在墙上,历史书的缝隙知识都一清二楚,连地理老师、后来文科一班的班主任都曾开玩笑说:“林维桢,来我们一班吧。”后来高三保送,全班都以为林维桢一定会提前上岸,毕竟他说过想要继续学语言,而小语种是保送名额最多的专业。“其实要举例,”林维桢笑道,“我也是个例子。走了这么多弯路,还是高考来了自己喜欢的地方。”他眨眨眼,又说,“是不是很励志?”杨薇一噘嘴:“但我想学设计啊,学医和学法语,至少都是社会认可的好专业,尤其是学医,多少父母都希望家里出个医生。”何清想到顾晓燕,转了转杯子,没多说话。“我报志愿的时候,也想过学医,”林维桢瞅了何清一眼, “就是觉得,哎,一辈子都学不过何清了,算了吧。”何清笑着摇摇头,帮林维桢把可乐满上,给了他一个“赶快让肥宅快乐水堵住你的嘴”的表情。林维桢朝何清一举杯,满足地喝了一口。鱼火锅还在滋滋冒着热气,杨薇扒拉完最后一口米饭,接着道:“不过自从我妈知道我有考法语高起班的念头,真是快把林老师当自己亲儿子了!其实我也挺喜欢法语的,总比物理有意思,啊,愁啊,我才刚高一,怎么就这么愁啊!”林维桢看着她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笑道:“其实有的选,已经很不容易了。”杨薇沉浸在自己的青春愁苦里,并没有觉得情况有多好。想到糟心的物理卷子,觉得整个人更不好了。林维桢道:“大部分人是为了生活选了一个最合适的专业,而不是最喜欢的。喜欢是个奢侈的东西,为了喜欢,是要放弃很多的。如果能坚持一份喜欢,做到极致,大概是最好的事情。”杨薇揉揉自己的粉色卷毛儿:“那大佬们,你们都很喜欢自己学的东西喽。”何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下筷子,听林维桢说起话来。林维桢一转头,恰好看见何清干净的眼神。“喜欢,”他认真道,“当然喜欢了。”---------------## 第 8 章==============================何清下意识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但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听杨薇接道:“我爸妈一个工程师,一个化学老师,总觉得学理比文科高一等,还感叹为什么我不随了他们的脑子。”林维桢问:“那学校呢?”杨薇一歪头,想了想:“学校倒还好,可能是我们语文老师太有人格魅力了,满腹经纶一身才气,一点都没有过去文人的酸腐味,就因为他,不少摇摆不定的同学都想学文。”林维桢晃了晃杯子里最后一块冰,笑道:“挺好,我们读高中的时候偏见更多。学生、家长、甚至不少老师,普遍觉得选理科更好。大学选专业和未来找工作只是一个方面,很多人潜意识会觉得,理科学不好的人才去学文。”杨薇瞪大了眼睛:“那妥了,我要是在你们学校,就是理科学不好,最笨的一批。”一直没吭声的何清突然道:“我从没这么觉得。”杨薇做了个夸张的崇拜表情:“真的吗,两百八学长!”何清笑了下:“真的,哪儿有什么聪明和笨的区别,术业有专攻,让我去学文,可能够不到林老师分数的零头。”林·知道何清高考英语一百三十分·维桢差点呛着,连忙抽了一张纸巾。何清转过头:“你喝慢点儿。”为了给学生打鸡血,林维桢忍了忍没拆穿他,索性和道:“高中班里有几个同学,文科真的很好,但因为各种原因也选了理,大学读机械啊,计算机啊,感觉也不是特别开心,正想着研究生跨考到别的方向,或者出国读研换专业——不过这种事情太个人化了,还是因人而异,听从父母建议,最后找到好工作的更不在少数。”但杨薇不用做后者,林维桢想,一个难得拥有选择自由,不太需要考虑经济问题的年轻人,也确实有艺术天赋,为什么不鼓励她去试试呢?现在有多少人,毕业做着和本专业相关的工作呢?即使有一种声音说,文凭只是块敲门砖,大学是通识教育,旨在培养能力,二十一世纪是斜杠青年的时代,在各个领域游走,何尝不是一种生活方式。但那毕竟是四五载光阴,难以回头的路。“科班出身”四个字,是知识基础、人脉、资源,拥有不可想象的力量。后面的话林维桢没有明说,但听话人自然会懂。杨薇若有所思,难得安静了一会儿。一顿饭吃完,杨薇便与二人告别回家去了。林维桢绅士到底,把小姑娘送到了地铁站,他低头一看手机,时间已经跳到两点,微信消息张牙舞爪地往外冒。何清站在他身旁:“下午有事儿啊?”林维桢一按锁屏键,扯谎道:“没事儿,周末有什么事儿。”盼星星盼月亮的一顿饭,最后吃成了人生分享会。林维桢哭笑不得,根本舍不得走。何清点点头:“我刚才看app,环球大厦好像新开了家弗兰克分店,要不去转转?”林维桢爽快地应了声“好”。“弗兰克”是一家连锁书店的名字,在s城颇受欢迎,装潢让人想起维多利亚时代,带着浓浓的英伦风。书店里有自家经营的小咖啡馆,顾客可以挑一本书,在环球大厦闹中取静,悠闲地读一下午。林维桢大致扫了一眼,摆在推荐台的书他看过百分之九十。何清随手翻了几本,又放下,转头道:“林老师帮我挑一本?”林维桢喜滋滋地走上前:“你想看哪个领域的?社会学的话,《枪炮、病菌与钢铁》这本被很多人推荐过,戴蒙德是个演化生物学家,他讲人类发展史角度挺不一样的。这一块是经典作品,像《百年孤独》是马尔克斯代表作,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最近几年在国内又热了一把……这一栏都是小说,胡赛尼三部曲都挺好看,除了《追风筝的人》,还有两本叫《灿烂千阳》和《群山回唱》……”林维桢正打算就着卡勒德·胡赛尼说两句阿富汗历史,手机就不争气地响了。他悻悻地比了个稍等的手势,大步走出书店,站在栏杆旁接起电话。对面传来肖雯茜略带撒娇的声音:“啊……学长,我有没有打扰你?”当然打扰了!林维桢吸了口气,笑道:“怎么了,我在外面跟同学吃饭。”肖雯茜:“学长你看下微信啊。”林维桢这才想起来有一堆消息没回,他无奈地转身,看了店里的何清一眼,脑子里冒出一句“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诗。戏剧社的大群、戏剧社管理层的小群、肖雯茜的私聊对话框全是小红点,林维桢一个个点开,发现他们是在通知今晚第一次排练的时间地点,原来预约的大教室和舞蹈社训练冲突了,肖雯茜在问提前两小时开始行不行。也不知道肖雯茜从哪儿要来的他的手机号码。林维桢陷入纠结,电话那头等到心焦的肖雯茜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学长,方不方便啊……”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林维桢惊讶地点开何清的对话框。何清:“有事儿的话就回去吧,刚好我下午要去趟实验室。”一股失落感涌上心头,林维桢手指一顿,回了一个“好”字,又调整语气道:“方便,我现在坐地铁回去,赶得上。”做好了被拒绝准备的肖雯茜惊喜交加:“学长不着急,你要是时间太赶了,我帮你带点吃的。”林维桢扯了扯嘴角:“没事儿。刚才没及时回你,不好意思。”肖雯茜激动地语无伦次,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林维桢好几次想挂断电话,都因着礼貌忍住了。“他怎么这么温柔啊!”肖雯茜笑的一脸甜蜜,对身旁的陈璐道。陈璐牙都快酸倒了,她啧啧两声,给立志追男神的闺蜜竖了一个大拇指,便转头联系舞蹈社负责人调整教室预约去了。林维桢看着何清从弗兰克书店走出来,手上拿了一本《追风筝的人》。“走吧,”何清道,“聚会的时候赵琳琳就说过你挺忙的,w大离市区太远,下次吃饭我去大学城找你。”“下次吃饭”是成年人心照不宣的客套说辞,林维桢抿了抿嘴,半开玩笑地讲着真心话:“何医生下次有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何清笑了:“这倒是,之前听人讲段子,要是找个学医的男朋友,一个学期四个多月,估计两个月都是失联状态,因为全在考试。其实是真的,我这学期估计也要考两个月。”没关系,林维桢心想,我来找你就是了。地铁匆匆掠过,回程路上依然拥挤,林维桢单手抓着扶杆,站了一个多小时,才觉得这一天有些累。怀着希望去见一个人,和单纯地挤地铁,果然大不一样。“学长,”肖雯茜关切地问道,“你是不是没睡好?”林维桢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嗯”了一声,一边抬起头,看见肖雯茜眨巴着眼睫毛,都快凑到自己脸上了,连忙往后仰:“没关系,今天去市区,起的早了点儿。”大教室四周有些嘈杂,戏剧社的道具负责人正哼哧哼哧布置“舞台”,投影上是新鲜出炉的ppt,写着各个角色的台词。肖雯茜穿着百褶裙走来走去,活动范围一直在林维桢附近两米内。她转了一圈儿,又走回来:“要不我去给学长买杯咖啡吧……不过都六点了,学长喝咖啡晚上睡得着吗?”林维桢笑着摆摆手:“不用麻烦。”肖雯茜悻悻应了句“好”,一转身正看见葛颜和朱悦并肩走进来,赶紧笑着招呼道:“谢谢学姐帮忙打印台词本!”林维桢没想到她俩也会来凑热闹。葛颜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肖雯茜,又朝林维桢眨了眨眼,就差捧一把瓜子来嗑了。林维桢觉得头秃。他似乎习惯了这样的人设、这样的面具,礼貌,爱笑,做事周全,何时何地都能和人打成一片。只有夜深人静,回到自己的一隅天地,才能露出一点不安,一点迷茫。一点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深情。肖雯茜不明说,林维桢便无法明拒。这份《小王子》的台词显然给玫瑰花加了不少戏份,她享受着这点似有若无的暧昧,可他不是她的王子,也不是她的玫瑰。“今天就排练到这儿吧!”肖雯茜走到台前,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林维桢身上,“大家辛苦啦!”教室里响起一阵短暂的掌声与欢呼。十八/九岁,刚冲破应试的牢笼,尚未接受社会的洗礼,目之所及全是自由和希望。林维桢披上外套,朝几个熟面孔挥挥手,离开了教学楼。葛颜看着肖雯茜略带失落的眼神,不由得感叹:“老林看起来对谁都挺好,其实是最不好追的类型。”朱悦品了品,觉得有理:“是啊,都同学一年多了,咱们班氛围够好了吧,但说起来林维桢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平时都干嘛,谁知道呢!也就西班牙语的李修远跟他关系好一点儿,那也是因为全国演讲比赛集训。”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肖系花八成没戏。---------------## 第 9 章==============================日子一眨眼就过到了十月。假期对何清来说完全是摆设,黄金周出行旺季的拥堵、提价跟他毫无关系,因为他压根儿没空出去旅游。但没课的生活总归要轻松一些,何清难得中午从图书馆出来,杨浩和李晓嵩一个回家,一个去临近的h城找朋友浪,宿舍只剩下瘫在床上的姜枫。“何神下午什么安排?”姜枫从电脑屏幕后探出头。何清目光掠过书架,伸手把《追风筝的人》拿出来:“没什么事儿,看书吧。”“没什么事”和“看书”之间的逻辑关系,恕姜枫无法理解。没什么事儿不应该去谈个恋爱,吃个小火锅吗?姜枫一边腹诽,一边从床上跳下来,趿拉着拖鞋走到何清桌子旁,给他做起了肩膀按摩。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何清示意他继续讲,姜枫嘿嘿一笑,开口道:“哥们儿,帮个忙呗!上次你去高中同学聚会,是不是有个齐刘海儿的萌妹子,唱歌还很好听?”“赵琳琳?”何清放下书,想着姜枫应该是看了自己朋友圈发的合照,“你怎么知道人家唱歌好听?”姜枫夸张地捂了捂心口:“琳琳,连名字都这么可爱!”他又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那天我不是跟你打求援电话吗,你们ktv包间的日文歌,是不是这个赵琳琳唱的?”见何清没否认,姜枫眼睛更亮了:“不愧是我福尔摩姜!她是哪个学校的?”何清仔细想想,赵琳琳确实是姜枫喜欢的类型,面对亲室友难得生出了一点八卦心:“w大。”姜枫兴奋地一跳:“天助我也!你上次约饭的朋友不刚好是w大的吗!你看啊,来而不往非礼也,人家过来一次,你是不是得去w大一次?所以你去的时候,要不要带着我?”何清被这逻辑逗笑了:“我带什么带,你怎么不要微信,直接联系?”姜枫摆摆手:“哎,这怎么行,搞得跟相亲一样!追妹子,当然要水到渠成,我这不是得先做做功课嘛。而且你自己想想,直接给你递情书的妹子,有几个能跟你说上话的?要是从熟人到朋友,再以朋友身份约饭,怎么都不好拒啊!”姜枫还沉浸在脱单幻想中:“到时候就可以展示本人的魅力了!”何清鲜少考虑怎么追求别人,或是琢磨自己那些追求者的心思,被姜枫这么一说,莫名想到了林维桢。他似乎就是姜枫口中的“水到渠成”,每次都约地恰到好处……“我想多了。”何清冷静下来,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嗤之以鼻。况且两次也算不得什么,何清心想,第二次莫奈展还是自己的确想去逛逛,才顺着林维桢的话说下去的。如果他让人舒服,就解释为对自己有意思,那岂不是太自恋了。姜枫依旧讲的眉飞色舞,丝毫没注意到何神陷入了沉思。何清得出结论:林维桢对自己没啥感觉,不过是太会做人而已。但打脸总是来的如此之快。十月中旬,医学院整体已经步入正轨,姜枫都把追妹子从日程里划去了——课业过重,活命要紧。医学院传言,生化理化必有一挂,距离第一场生化期中考只有不到十天了,图书馆整日座无虚席。何清看了看表,时间正好从18:59跳成整数。他合上书伸了个懒腰,决定去食堂续个命。谁知他才刚站起来,手机突然一震——是林维桢发来了一张图书馆的照片。何清以前不经意提起过,枫华校区图书馆是典型的“败絮其外,金玉其中”,里面各种设施一应俱全,时不常翻新一波,外面装饰倒好,“文康图书馆”五个字凄惨地挂在门口,跟洗浴中心一样。林维桢估计是在哪个推送里看到了图书馆的介绍,何清一边想着一边往外走,刚要打字回复,对话框突然蹦出第二条消息:“我来慰问开始考试月的医学生。”何清脚步一顿,惊讶地抬头,看见旋转玻璃门外,林维桢正笑着朝他挥手。十分钟后,食堂。“这个是糖醋小排,”林维桢动作娴熟地把打包盒拆开,往何清那头推了推,“这个是油爆虾,都是那家熟食店的招牌菜,s城本地朋友说,他们在家也懒得做这些,都是出去买,因为做起来太麻烦。我今儿和一群老太太一起排队,都快站成一道风景线了。”何清想了想那个画面,没忍住笑出了声:“怎么想起来买这些?”“顺路,”林维桢已经练出了扯谎不脸红的本事,“帮着系里去外文街搜罗旧书,这家熟食店就在拐弯儿的地方。”糖醋小排和油爆虾算两个硬菜,何清又在食堂窗口买了一份青菜,一份香菇和两碗粥,混搭着吃,也别有一番感觉。“好吃,”何清吃了第一块,由衷赞道,“家里确实吃不到这种口味。”“s城的菜挺甜的,”林维桢一边剥虾,一边接道,“我还怕你吃不惯。”他面前摆了一个盘子,剥好的虾整齐地码在一起,何清一抬眼,忙道:“先一起吃吧。”林维桢笑道:“你不用沾手。关爱医学生,人人有责嘛。我去年还跟本地朋友学会了剥螃蟹,回头再一起吃,还能当工具人。”解剖课拿第一但依然不会剥螃蟹的何清:“……行。”林维桢把一盒虾剥完才摘了一次性手套,两人一边吃,一边聊了些近来的琐事。何清:“上次买的那本《追风筝的人》我看完了。”林维桢一脸惊讶。“怎么这副表情,”何清笑道,“欺负医学生没有文学造诣?”“不是,”林维桢咽了口粥,“就是……没想到你……嗯,还有空看。”何清:“你推荐的为什么不看。”何清接的自然,完全没料到这话对听者的暴击。林维桢哑了一会儿,清清嗓子:“嗯,挺好看的。我高中的时候特别喜欢那句‘for you, a thousand times over’,还写桌子上了。”为你,千千万万遍。蹭掉再写,最后如同刻在心上。“你一会儿怎么回去?”快吃完的时候何清问了一句,“还地铁吗?”“是,”林维桢笑道,“什么时候何医生飞黄腾达买车了,还能让我蹭一下。”“买车不算飞黄腾达,”何清实诚道,“摇号才是大问题。”“不用送了,”林维桢挥挥手,“你书还在图书馆呢,悠着点儿学,何神。”何清目送林维桢沿着小径走远,竟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百度地图。——卖糖醋小排的熟食店、外文街和枫华校区赫然形成一个大三角。顺路个鬼。---------------## 第 10 章==============================何清去图书馆拿上电脑,径直回了宿舍。林维桢特意多备了两个打包盒,留了一些吃的让何清带给室友。604集体迎来加餐口福,姜枫十根指头都沾了油,明晃晃的:“续命了续命了,你这神仙朋友,千里送小排,礼重情义重!”何清没接话,被姜枫一句开玩笑的“千里”戳中神经,少见地愣了愣神。即便做不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清也是别人敬一分,要回两三分的类型。林维桢的标志性笑眼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呆的久了,竟让人有些无措。有些失控。称得上学霸的人,对自己的生活总要比常人多一些掌控欲。做想做的事情,在规定的时间做出事情,达成效果,是何清多年来一以贯之的风格。但凡有一丁点失控,都会带来无所适从的惶恐。而感情是这世上最失控的东西。“姜枫,”何清突然道,“考完生化,要去w大吗?”姜枫手一抖,剥好的油爆虾呲溜一下滑到了地上。刚才没抢到最后一只虾的杨浩心疼地嗷了一嗓子。“成啊!”姜枫又惊又喜,“去干什么?吃烧烤?打台球?看电影?让我查查最近有什么爱情片……”何清打开一条w大官方微信号的推送,分享到宿舍群,淡定道:“不,去听讲座。”姜枫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一旁的杨浩同情地摇摇头:“汝听,人言否?”求人嘴短,姜枫觉得何清能搭一座认识妹子的鹊桥已经很不错了,便老老实实地点开链接,惊讶地发现这是f大医学院的老师去w大外院做讲座的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