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此时,那伞下的男人抬眸,澄澈的目光望入他的眼底,唇角放松,极轻地笑了一下。“你好,我叫顾念寒。”那一瞬间阳光普照,万物复苏。茹恩从最初拼了命的挣扎渐渐的不再动了,她被掐到近乎昏死,连挣动的气力都没有,如同一条垂死的鱼,奄奄一息地被男人提在掌心里。她脑后的束发的皮筋终于断裂了,黑发垂下,扫过裴鹤之的手。裴鹤之宛如触电,梦中惊醒般的,他五指送开,茹恩便从手心中掉出。她一口气尚存,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裴鹤之捂住唇,弓起腰身,浑身都开始剧颤。他眼底铺天盖地的血色慢慢褪下,再度归于那片沉静的墨色。“念寒…”他听见自己轻轻的声音。刚刚所有的记忆蜂拥而至,他是如何拿起枪,对准顾念寒的。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裴鹤之慢慢地朝着顾念寒的方向靠过去,然后也咚地一声,跪在了顾念寒的面前。“对不起,别哭,别哭……”泪水不断的从顾念寒满是灰尘的脸上滑落,裴鹤之微微蹙眉,伸手替他将眼泪擦掉,然后将他大力拥入怀中,用力到几乎要将顾念寒融入骨髓。裴鹤之捧起他的脸,亲吻怜惜地落在顾念寒的唇边,干燥而滚烫,带着要将人灼化的温度。“念寒,抱歉。”他一遍一遍贴着他的耳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裴鹤之说的无比用力,到最后甚至隐含了一丝绝望。吐息是滚烫,眼神是滚烫,泪水是滚烫。顾念寒抬起头,他神情脆弱得令人动容。他捧住裴鹤之的脸,用力地回吻他。他们像是野兽一样互相撕咬着,又像是两块炙热的铁。亲吻带着血的铁锈味,口中含着泪水苦涩的湿咸,他们浑然不觉,恨不得将对方的所有都吞咽下腹。顾念寒率先察觉到了裴鹤之低的不正常的体温。他惊慌的抬头,裴鹤之正微微睁着眼睛看向他。纤长的眼睫垂下,男人眼底神韵早已不在,像是一片被人生生拔秃的荒凉沙漠,空洞无物,一片死寂。裴鹤之身上有什么正在慢慢消逝。顾念寒瞬间慌张起来:“你怎么了?!”裴鹤之眨了眨眼睛,他就像是被抽干灵魂一般,慢慢地倾身,将头倚靠在顾念寒的肩膀上,把他禁锢在自己的怀里。刚刚的热度再缓慢的消散,他整个人冷的像一块冰。顾念寒由于恐惧而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将裴鹤之拼命地拥进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带给他一丝暖意。“我好困,好冷。”裴鹤之轻轻地拥住他,埋头在顾念寒的肩膀上,贪婪又小心翼翼的感受着对方的体温。顾念寒牙齿发抖,他站起身来,尝试将裴鹤之往楼下拖,可对方全身的重量压下,加上他腿上负伤,一时间竟是难拖动分毫。顾念寒吸了一口气,干脆坐下来,用力抱住他,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攥紧裴鹤之的手:“没事的,不会出事的。你跟我讲讲话好不好,我想听你的声音了…”“嘘。”裴鹤之打断了他的话。他声音极轻,鼻息虚弱又冰冷。“给我一点时间,我想睡一会。”第78章 梦里都是你“401号vip病房的人怎么样了?”“已经昏迷接近半月了,没有清醒迹象。”连修身上的枪伤已经基本上恢复,好在没有伤及重要器官,他今早刚拆完线,身体已经近乎无碍了。他推开401号病房的门,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顾念寒的背影,他正拿着温热的毛巾帮床上的人清理身体。“念寒。”连修唤了他一声。顾念寒转过头来,冲着连修礼貌地一点头。病床上的男人俊美无双,可此时此刻却像是毫无生气,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自从裴鹤之昏迷不醒送往医院,顾念寒几乎是午休无眠地陪在他身侧,即便是睡也睡不安稳,怕错过了裴鹤之片刻的反应。他原本就皮肤苍白,更衬得此刻眼下淤青鲜明。连修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暴殄天物,他蹙眉道:“你去休息会吧,我找人代班看着裴哥,你没必要一直守在这儿。”顾念寒沉默地摇了摇头,又重新坐了回去。顾念寒脾性固执,一旦认定的事情绝不放弃,连修自觉无论自己现在说什么他都不会离开病床半步,只能叹口气。那日曲安南带着市局的伙伴赶到之时,茹恩已经率先被人接走了,不仅如此,现场的尸体完全被清空,在场除了裴鹤之与顾念寒,以及几乎由于失血过多的昏厥的连修以外,找不到第三个人。谁都没想到特意带人跑来处理后续的竟然是二小姐裴晚晴。她接走了只剩下一口气,彻底疯掉的母亲,就像是曾经同裴鹤之约定过的那样,没有为难二人分毫。上周茹恩正式辞去了omega协会会长之位,电视里女人第一次素颜在媒体前露面,双眼呆滞无神。由于被裴鹤之打伤腿的缘故,只能坐在轮椅上。茹恩交代完所有,站在她身后的裴晚晴冲着镜头鞠了一躬,径直推着茹恩走出了房间。茹恩这下子是真的什么都不剩了。唯一庆幸的就是她已经疯了,不然再经历过如此大的变动以后以茹恩的自尊,她应该会毅然决然地终结自己的生命。顾念寒在裴鹤之床边一呆就是几天几夜,除去吃饭洗漱等必要的事情,困了就趴在床边睡会,醒来便继续守护着裴鹤之。医生讲过,一般完全陷入“狂癫”症状的alpha非疯即死,精神被彻底压断后很难恢复,向裴鹤之这样在爆发以后还能自行压下的更是少之又少。“之前我院有一个症状相似的alpha,昏迷了半年,后来确实是醒了,只不过因为精神冲击过大,精神状态出了问题,变成了两岁小孩的心智,连一跟二都不认识。”医生话语一顿,看向顾念寒的目光里包含怜悯:“所以即便是病人有苏醒的可能,劝您也别抱有太大的希望。”顾念寒心里又冷又沉,但转念一想即便是真的傻了又能怎样,他可以一点点教会他,慢慢的帮他把记忆恢复。可如果裴鹤之什么都记不得呢?连带着他们之间或好或坏的回忆,那些关于顾念寒的过往,一切都忘的一干二净呢?顾念寒一想到此,心脏便抽痛异常,似有荆棘从内而外戳了个千疮百孔。裴鹤之是在第二天夜里醒来的。顾念寒晚上枕在床边,感觉脸颊被人轻轻触碰了一下,这感觉熟悉非常,他骤然便彻底清醒。昏暗的光线下裴鹤之慢慢张开了眼,视线在虚空中缓慢地游移,最后焦距在了顾念寒的面容上。这一刹那顾念寒甚至忘记了按响护士铃,裴鹤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说是看他,那目光却像是要透过顾念寒的身体望向更遥远的地方。顾念寒脚底发凉,突然就想起医生对他讲的话。他微微颤抖着伸出两根手指,摆在裴鹤之的面前,轻声问道:“这是几?”裴鹤之静静地盯着他纤长的手指。正当顾念寒觉得天都塌下的瞬间,他突然伸出手,慢慢地握住顾念寒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裴鹤之开口,声音带着低沉的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始终有你。”顾念寒嘴唇哆嗦着,泪水夺眶而出。裴鹤之的状态已经能算得上是奇迹了。医生们鱼贯而入,将他包围的水泄不通,然后走了一溜的检查,这才颇为欣慰地笃定道:“病人各方面显示正常。”顾念寒跟着一趟下来,听见这句话以后,用力的呼出一口气,像是终于了解了一块心病,突然膝盖一软,毫无预兆的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刚刚那些兴高采烈的医生护士都吓了一跳,赶过来一看,才发现顾念寒鼻息平稳深幽,显然是陷入了深眠。顾念寒已经整整两周没有正儿八经睡过觉了,体力透支,精神也撑到了极致。裴鹤之醒来的好消息无异于给他打了一针强而有力的定心剂,最后的包袱也消失不见,心底的顽石坠落,当场便毫无顾虑地睡了过去。顾念寒的床位安排在裴鹤之的床边,这一睡便是整整两天两夜,醒来的时候天地都在旋转,不知今夕何夕。裴鹤之前段时间睡得太多,此时正倚靠在床头看书,听见顾念寒的响动,浅笑着回眸:“醒了?”天光洋洋洒洒地洒落下来,b市入春,满街的花都盛开,姹紫嫣红,极为漂亮。此时裴鹤之便身处这番景象之中,顾念寒一时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他挣扎着从床上跳下去,脚步虚弱,往前一扑,差点儿砸在裴鹤之身上。顾念寒神情严肃,伸手捏捏裴鹤之的脸,软的,探探鼻息,热的。裴鹤之被顾念寒的举动弄的啼笑皆非,他抓着顾念寒乱动的手一路下移,经过紧实的胸膛与腹肌,一路来到某个位置,笑着打趣:“是不是还要探探这里是真的假的?”顾念寒先是一怔,随即整张脸肉眼可见的泛起红来,像是瞬间消融的冰雪,冰晶下透入清浅的、天地都为之倾倒的艳色。他从裴鹤之的手中挣出来,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骂道:“胡闹。”裴鹤之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虽然顾念寒并未用太大的气力,他却还是微微蹙眉,闷哼了一声。顾念寒被他吓得够呛,慌忙移开裴鹤之的被褥:“哪里疼?”还未等多看两眼,腰上便落下一只大手,裴鹤之揽住顾念寒的腰肢,轻而易举地把人带进自己的怀里。他的唇擦过顾念寒的耳:“骗你的。”顾念寒挣扎了一下,未果,脸上浮红一片,只能抿着唇,一声不吭的被裴鹤之搂在怀里。裴鹤之的鼻息打在耳侧,顾念寒耳根敏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的龙舌兰的酒香与百合的芬芳,裴鹤之垫在顾念寒乌黑的发上,微微阂目,好久后才低声道:“都结束了。”都结束了。裴尚泽,茹恩,adrian,那些困扰着彼此的噩梦,过往不好的种种都被这片崭新的春所笼罩覆盖。顾念寒目光落在窗外一片生机勃勃的春景上,伸手与裴鹤之十指相握,轻轻地嗯了一声。他二人静静地躺在床上,享受着劫后余生般的久违宁静。进病房的小护士看见这一幕,脸瞬间就红了。她用文件夹挡着脸,磕磕绊绊道:“那,那个裴先生,麻烦您…再去做一次体检!”裴鹤之应了一声。那小护士僵硬地转过身子,同手同脚的出了病房门。顾念寒的脸烧的比她更厉害,他性子矜持自重,哪里有被人这样看过,当即有些窘迫,慌慌张张地从裴鹤之身边翻身坐起,正想要跳下床,却又被扯着手腕拉了回去。“想逃去哪里?”裴鹤之慵懒的声音响在耳侧,手掌压在顾念寒腰侧,“你是我夫人,没什么可害羞的。”顾念寒这头衔来得猝不及防,他愣了愣,忍不住反驳:“谁是你夫人了?”裴鹤之一挑眉梢。他生的好看,挑眉时眼角吊起,弯出一个诱人的弧度,衬着那颗血色的朱砂痣,像是一只蛊惑众生的妖。此时这只妖继续在顾念寒耳畔蛊惑:“那这是什么?”他举起顾念寒的手,中指上正有一枚闪闪发光的戒指——正是裴鹤之之前送给他的那枚。顾念寒被噎了一口,当场哑然,什么话都讲不出来了。裴鹤之抬起他的下巴,顾念寒难得满面潮红,以往清隽寡淡的漂亮面容满是羞耻之意,就连那满是寒冰的眼眸也尽数融化,软成一滩水,纤长的眼睫微微一颤,便像是在人心尖儿扫过似的。这个角度看下去,能看见他软薄衣物下精致的锁骨和白皙的皮肤。裴鹤之喉结一动,若非是还在医院,真想把人马上就地正法。但一想到这样的顾念寒只有自己一个人见过,便又忍不住兴奋不已,恨不得将人如获珍宝般捧在手心,用尽全力去珍惜他。这样想着,裴鹤之轻揉着顾念寒的指骨,问:“念寒,等我出院,你想不想去见见我母亲?”顾念寒愣了一秒,小心翼翼地转头:“可以吗?”裴鹤之似乎被他的反应逗笑了,终于松开了揉捏着顾念寒的手,而是抬起他的下巴,直视着这张如冰雕一般漂亮精致的面容。“二夫人一个人在下面过的孤单,我想如果她在世的话,应该也会很想见见你。”顾念寒陷入了片刻的沉默,眼神中透露茫然与不知所措。他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真的可以融入到另外一个人的生命里面,完整的将他包裹在其中。正梦想听起来有些不切实际,如同梦境,却又真真切切地摆在他的面前。经历过那么多以后,即便是他也无法再继续自欺欺人——裴鹤之的存在意义非凡,这个男人已经被刻入骨髓,任何时间的冲刷和毁灭都无法将其抹去。“喜欢”这样的情感在此时此刻都显得太过肤浅,他们明明深爱着彼此,即便是为对方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裴鹤之一时琢磨不透顾念寒沉默的意思,他不知道顾念寒是否能听出他话语里隐藏的涵义。也许对于顾念寒而言“爱情”跟“结婚”是两个他想都不敢多想的词语,与他的世界格格不入,也被隔绝在自我构建的保护层之外。即便是顾念寒不愿意也没关系,只要他愿意留在自己身边。裴鹤之想了很多很多,直到顾念寒回握住他的走,冲着他轻轻笑了一下。“好啊。”顾念寒说。声音不大,却充满坚定。“我想去。”第79章 顾念寒牌鱼粥顾念寒在医院住了一晚,第二天再来的时候,手里带了一个保温壶,放在桌子上,抬眸便对对上裴鹤之疑惑,他便道:“鱼粥。”裴鹤之好久都未能正常进食,吃不了重油或者辛辣刺激,这种清清淡淡的流食恰到好处。清香白糯的米粥里包裹着香嫩的鱼肉,上面飘落着少许葱花,看起来卖相还不错。顾念寒打开保温盖,乘出一碗递给他,看着裴鹤之小口喝下,问:“怎么样?”他的神情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味道不错。”裴鹤之尝了尝,不咸不淡,味道刚好,“陈嫂做的?”他的视线望过来,与顾念寒的目光在半空中一撞,顾念寒便垂下头去,似乎再躲避裴鹤之的注视。他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指上,抿了抿唇:“是我做的。”顾念寒话语平淡如一,神情却十分不自在,怕是有些躁意,耳根微微发烫,若是此刻脚下有个洞,他都能毫不留情钻进去。这倒是令裴鹤之微微一怔。他能想象到顾念寒那双纤长的手拿刀,玩弄各种各样的冷兵器,却唯独想不到对方拿着菜刀,十指沾染阳春水的模样。顾念寒在裴鹤之炙热的视线下愈发不安,他故作无事地撇过头去,挠了挠鼻尖:我是第一次,做的不太好。”实际上事实也正是顾念寒说的那样——狭小的厨房里被弄的惨不忍睹,让顾念寒取人命还行,让他去杀一条鱼,完全不知如何下手。给裴鹤之带来的这桶鱼粥都不知是经历多少失败品后方能达到的成就。顾念寒心里七上八下,有些坐不安稳,裴鹤之却突然握住他的手,直径拉到了眼前。裴鹤之看着他手指上那道细小的刀口:“这伤口是今天新增的吧,切到手了?”顾念寒一下子就把手给抽了回来,眉宇间含着诧异:“你怎么知道?”他手上那么多伤疤,原本想着多一条少一条无所谓,跟那些陈年旧伤混杂在一起,总归是不会被察觉,没想到还是被裴鹤之一眼就瞧出了端倪。裴鹤之无奈的一笑,掩去眼底的疼惜:“你手上的每一条疤,有多少个,在什么位置,我都记得。”他伸手,轻轻抚过顾念寒的后颈,语气跟他的眼神一样深沉:“谢谢你,我很开心。”顾念寒的生长环境所造就出来的他感觉不像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可实际上他却比谁都要有血有肉,哪怕是深陷黑暗,他的灵魂却依旧在发光发亮,澄澈如初。病房内的气氛正在火速升温,隔着老远就听见了连修的声音。“哎呀,好香啊。”连修一边开门一边赞叹不已,曲安南跟在他身后,也跟着抽了抽鼻子,眼神中透出赞许的光。裴鹤之抬眸,见连修正眼巴巴地盯着保温壶里的鱼粥,不动声色地往身边移了移,勾唇笑道:“念寒给我做的,没你的份。”他着重念了“念寒”跟“我”两个字,笑得很不要脸。“不跟你抢!”连修大怒,“我们吃过午饭来的!”看看这两个人拉着手死活不放的模样,连修便觉得一阵牙疼,裴鹤之那见色忘义的东西,发起疯来给了自己一枪的愁还没报呢,成天就在这腻歪,要不是自己打不过他早就揍他了。连修心底疯狂碎碎念,一边儿还愤懑为什么在自己媳妇面前没这等待遇,偷摸着往曲安南那边儿看去,却发现曲安南压根没注意他,正饶有趣味地看着顾念寒的手。“戒指不错啊。”曲安南道,“frozenrose的全球限量款,没记错的话要几百万……”连修插话:“我送你那枚也差不多这个数。”曲安南瞪了他一眼,继续便不改色道:“美元。”“……”连修道:“ok,fine.”这钱在顾念寒看来已经算是天价了,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他慌慌张张地把戒指摘下来,仔细地看了一圈,只觉得设计简约大气,觉得价格不便宜,却没想到竟然如此昂贵。一想到之前这枚戒指随着自己颠簸流离,还差点儿被adrian扔出去,顾念寒瞬间就感觉无数美钞压在自己的背上,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之前对钱没什么概念,十块钱跟一百块在他眼底没什么区别,平日里节俭度日,极少逛街,对金钱的需求向来不高。顾念寒莫名觉得这枚戒指很烫手,有心想还回去,可毕竟是裴鹤之送的礼物,自己戴了这么久,都快培养出感情了,又有些舍不得。顾念寒转头目光如炬地瞪着裴鹤之:“你之前不是说只是走进一家店看着好看随便买的吗?”顾念寒有抠字眼的毛病,可惜他自己好像并没有发觉。“我什么时候说随便了?”裴鹤之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好整以暇地笑,“订婚戒指当然要精挑细选了。”一时间顾念寒觉得那枚对戒更加沉重了。他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婚戒怎么选?”裴鹤之摇了摇头,将他的手拉过来,道:“那得看你喜欢什么品牌。”顾念寒:“……”怎么看都像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连修被空气中这股黏糊劲儿搞得整个人都不对付,恨不得马上抱着曲安南打道回府,可曲安南却完全没有往回走的打算,直接拉过一把凳子坐在了顾念寒的身旁,自然而然地与二人唠嗑。“曲队,之前的事情谢谢你了。”裴鹤之指的自然是曲安南给他收拾后事擦屁股这些事情,曲安南闻言无所谓地一摆手:“都是朋友。”话虽如此,但adrian跟裴鹤之搞出这么大的一通事,若放在平常整个b市连带g港的媒体都要炸了,就连近几年被迫低调处事的梦家都要跟着遭殃,这样的大事凭借曲安南的本事一定是压不住,想想就知道肯定是搬出了局长。曲安南跟他那位爹井水不犯河水,若非是血缘牵扯着恨不得压根就不认识,能为了他们亲自去求助曲局长,想来是彻底放下了脸面,顾念寒总归是有些不好意思。顾念寒道:“曲公子…”他才一开口,曲安南就看懂了他要说什么,笑着拍了拍顾念寒的肩膀:“感谢就不用了,非得要谢的话,二位婚礼千万别忘了给曲某留一席宝位。”裴鹤之回答得格外痛快:“那就一言为定。”裴鹤之出院的那日有些“热闹”,连修专门派人放了礼花,若非顾念寒拦着,恨不得当街挂出一条横幅出来“庆祝裴鹤之出院”,弄的众人心理压力很大,没有人表示自己认识他。裴家那边还真如裴鹤之说对了,裴晚晴当个作家写写书还行,压根不懂得如何打理公司,裴氏大势已去,底下有不少中小企业已经被外界收购,现在的势头跟蒸蒸日上越做越大的m公司压根没有可比性。裴鹤之出院后完全接了连修的班,连修这个场面老大做多了压力大还没意思,退让的十分高兴,笑着问裴鹤之:“你家江山倒了一半了,你倒是高枕无忧,就没想过回去管管?”裴鹤之点上一支烟,笑得不以为意:“裴家的烂摊子为什么要我来管。”听闻现在裴晚晴正忙着联姻,联姻对象是东亚食品公司的二公子,先前与裴鹤之打过几次照面,今后集团能走到哪一步,一切就全看裴晚晴的造化了,不能是裴鹤之操心的事情,他唯一做的一件事便是入股裴氏,赶上这段时间裴氏股价下跌,他便也顺势成为了股东之一,就等着裴晚晴哪天玩崩了把那破疆土拱手让人,随时准备收为几有。裴鹤之跟顾念寒自从确认关系以来,还没有传统意义的约过会,唯一一次尚且擦上边儿的便是那一次冬至游船,眼看着马上就要过门,裴鹤之便想着带顾念寒出来转一转,顺便再去看看母亲。他开车到顾念寒小区,远远便瞧见一道白色的身影。顾念寒穿了一件白色长袖上衣,头发剪短了些,平日里他总是西装革履,浑身上下一丝不苟,极少穿这样宽松舒适的居家衣物。这衣服衬得他愈发干净清冽,像是从大学校园里走出的学生,正被几个小孩子团团围着。因为曾经裴鹤之说过的那句“白色很衬你”,于是衣柜里清一色的暗色衣物间终于有了些许明亮的色彩。这边老城区,这附近住的都是些上年纪的老人,穷人家多,这些小孩住在隔壁的街道上,整日在外疯跑。顾念寒面冷心热,相比起面对成年人之间复杂的人际关系,反而他更喜欢单纯的小孩子。他有时会教那些孩子折纸,一来二往也较为熟稔了。于是那些孩子都不怕他,见了他便将人团团围住,一边喊着“寒寒哥”一边向他问好,说着最近的趣事。什么“隔壁的小胖出门掉水沟里,被亲妈吊在阳台晾了一上午”,什么“小石跟小花告白,被小花的哥哥追着打了两条街”,多都是小孩子家家的童年趣事,这些孩子虽然家里穷,没什么文化,心底却都是敞亮的,没什么坏心思。顾念寒被挤兑到不行,这时候倒是没了半点脾气,看起来颇像是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男大学生,与往日截然不同。顾念寒没有童年,这帮孩子倒成了他的开心果。裴鹤之看他有趣,便远远将车停好,下车后也不声张,偷偷地向着顾念寒靠拢过去。顾念寒被叽叽喳喳吵的头皮疼,他摸索着口袋,然后掏出一包五颜六色的糖果,放在其中一个男孩手里,糖纸皮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的光芒。那孩子中间有个个头较高的,看起来比别的孩子年长些,顾念寒嘱咐他:“给大家分一分,别吃太多,小心蛀牙。”那孩子高声应了声,喊着:“谢谢哥哥!”孩子们争先恐后的喊着谢谢哥哥,然后那帮小孩得偿所愿,终于不再继续纠缠着顾念寒,一边冲他打招呼一边跑远了。顾念寒好不容易松了口气,转头就见裴鹤之正站在街角笑着看他。那男人无论站在哪里,即便是这样嘈杂的市井中,也依旧美得像一幅画。暖风吹过顾念寒的发,他回过神来,神情略略吃惊:“裴哥,你怎么来了。”裴鹤之靠近他,伸手揉了一把顾念寒的头发:“想你了,不能来吗?”顾念寒这造型小了十岁,他眼看着就要过二十七的生日,但是平日里不苟言笑,没这么表情,白玉一般光洁通透的面容,说是高中生估计都有人相信。裴鹤之不加掩饰地欣赏他,直看得顾念寒有些不好意思,又问:“你做什么呢?”顾念寒道:“准备去买点午饭。”“别买了,带你出去吃。”裴鹤之一把拉住他的手,大步向车走去,“下午去看看二夫人。”他简直迫不及待地要把顾念寒介绍给母亲。顾念寒随着他趔趄了几步,脸色有些变了:“啊,今天就去吗?”“嗯?”“不是……今天不行!”裴鹤之便转身看他:“怎么了?”顾念寒神情有些窘迫,咬了咬唇,实在是难以启齿。他垂头看了看自己,过了好久才轻声道:“好歹是见二夫人,我这打扮不讲究,太随意了。”裴鹤之没想到他会在乎这些,顿时哑然失笑。他轻轻捏了捏顾念寒的指骨,靠近他的耳轻声说:“衣服不重要,人到了就行。”第80章 尾声实际上顾念寒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真的可以完全融入到别人的生活里。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他在人群中更像是边缘性的角色,在或者不在都没有太大的影响,毕竟没有人会记得他的存在。顾念寒觉得也许自己在哪里死掉都不会有人发现,直到遇见裴尚泽,对方将他当成平等的人来看待,遇见裴鹤之以后,他才真正的成为一个人。人总要有七情六欲,他之前并非是没有,只是始终被理智压抑起来,时间久了,就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是可以爱人的。顾念寒第一次见裴鹤之的母亲,就是在b市墓地。墓碑照片上的女人长得很漂亮,她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笑容灿烂动人,不像是一个母亲,更像是一个对未来抱有殷切希望的女孩。这么一条美丽的性命,凋零在裴家的后花园之中,仅仅是想想,就足够令人感到惋惜。顾念寒抿了抿唇,轻声叫了一句:“伯母。”裴鹤之笑了笑,不置可否地牵住他的手:“现在叫什么都没关系,过不了多久就得喊妈了。”他说完这话,回过头去,静静地看着母亲的照片:“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胜负欲特别强,不允许别人超过我,即便是落后一步也要不遗余力地赶超,哪怕那是我不喜欢的东西。我很享受赶超别人的快感,可后来热度过去,却又觉得很空虚,觉得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始终觉得我是一个很有目标的人,曾经的我对于人生的看法不过是一个一个目标与挑战,我觉得人总该追求些什么。”“我的母亲总是告诉我,我这样做是没有意义的,即便是有一天变得无比成功,但如果人永远不知道停住脚步的话,我早晚一天会被自己压垮的,我不会快乐。那时我问她,对母亲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她对我说,我要慢下来,好好看一看周围的风景,总有什么是值得珍惜的,让人愿意为之付出所有。”裴鹤之顿了顿,他望向顾念寒,微微握紧了他:“现在我找到了。”曾经的母亲为了寻求自由,义无反顾地从楼上跃下,而如今的裴鹤之,在经年压抑的仇恨以后也终于找到了能让自己慢下脚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