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不已的云雨后就是一片死寂,秦救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杜予声抓破的胳膊,上面是清晰的指甲痕印,不偏不倚地落在自己的伤疤上,露出浅浅的血丝。“秦救,七年了。”杜予声突然沙哑着嗓子开口。他们相识了整整七年,经历了最好的四年,却谁也弥补不了剩下的三年。“你当初为什么要走啊?”杜予声一把扣住秦救的脖子,“你他妈倒是说说为什么要走!回来了又为什么要招惹我!你这辈子就和我杠上了是吧?是不是?”接着杜予声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声:“是我他妈活该,是我先招你的,你妈的你当初不知道躲吗!要是躲了还有那么多事吗,大爷的……”“所以不就他妈的和你杠上了吗,”秦救红着眼睛看着他,“奉陪到底了。”今年,2019年。现在为夏季。不过这个故事要先从距今有七年之久的2012年夏天说起,不是多轰轰烈烈的故事,也不是什么神仙爱情,但也没有狗血的你死我活小三插足,仔细算来,没多大看头。毕竟纸上一笔带过的句子,旁人皆是客,只有他们两个读起来,才体会到什么叫肝肠寸断。第4章 旅行的意义(一)七年前,2012年。七年前,人们在一边电视里看着《中国好声音》,一边怀念着那一年的七年前大火的《超级女声》。七年前,所有中国人都有一个共同的话题,叫做“钓鱼岛”。七年前,《江南style》火遍全球。七年前,第三十届运动会在伦敦举办。七年前,佟丽娅和陈思成结婚,李小璐和贾乃亮的女儿甜馨出世。七年前,抖音离上市还有四年,快手也不过是一个制作图片的手机应用,mikufans已经改名为bilibili。七年前,秦救十八岁,他印象最为深刻的是那年是玛雅人预言的2012世界末日。有人不以为然,有人开着玩笑。而秦救是真切地觉得人生走到了尽头,世界迎来了末日。“响响你给你爷爷服个软,”母亲推了他一把,“就别去那个学校了,好不好?”母亲近乎轻柔的动作对秦救来说不痛不痒,他近乎漠然地收着书包,不搭理母亲的话。“妈您劝他有用吗?”秦医在沙发上冷冷开口,两块镜片闪着泠冽的光,“他是自己不想当兵,志愿也填了,他不是自以为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吗?让他去啊!看他能撑多久!”秦救皱了皱眉,都说长姐如母,他这个姐姐不比母亲管的宽,但是却说话方式却直白严厉得多,一针见血到他反感的地步,当然,对他也更管用,他的家教很严,八分来自爷爷,剩下两分就来自姐姐,母亲更像家里的调剂品,时刻都在舒缓家里沉闷的气氛。至于他的父亲,中国人民解放军,在他幼升小那年被评为国家烈士,追记一等功,去时一个人,归时一面旗。行李箱的拉链被干脆利落地拉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母亲像是瞬间没了话,堪堪地闭上嘴巴,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鼻子的山根,颓然地坐到桌边。“我走了。”秦救依旧僵着张脸,他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放松开怀地笑是什么时候了,以至于本是象征自由的时刻,自己还是露不出一个笑来。秦医用修剪干净的指甲往门外一点:“滚吧。”秦救一手拉起行李箱,人跟和轮子还没一起滚出几步,身后传来了低沉苍老的咳嗽声。还是来了。他心里绷着的弦终究是被这几声咳嗽咳断了,他慢慢地转过身,母亲和秦医已经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纷纷向站在旋转楼梯上的老人微微恭敬地喊道:“爸。”“爷爷。”秦忠毅是位退休多年的老空军,最辉煌的时候曾任空军司令,近二十年的飞行生涯里他在空中击落过八架敌机,一生战功赫赫,如今隐退江湖,培养了一位相当优秀的儿子,如今试图再培养一位相当优秀的孙子,可惜儿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孙子不是,秦救是位正统军三代,骨子里流着有些叛逆的血,但和军人搭不上边,都说富不过三代,在军这边估计也是一个道理,虽然秦救靠着爷爷和父亲的关系在军队里都溜达过,但是业余爱好就是摸摸琴听听音乐,什么救民治国,他都没兴趣。以至于他不仅偷偷翘了入伍的体检,还在填志愿那天还随手填了几个学校,志愿一下来,滑档了,直接给他踹去了上海的一所二本大学。秦救在秦忠毅满是威慑力的目光下服了软,闷声闷气地冲老爷子一点头:“爷爷。”“还有脸叫我爷爷!”秦忠毅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敲。秦救肩膀一抖,总有种对方和魔女琪琪骑扫帚一样,骑着拐杖就飞下来抽他的错觉。正这么想着,秦忠毅居然真的拄着拐下来了,秦救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让几十年不动手的前空军司令揍一顿,他这个身子骨估计能升不少值。秦医踩着小高跟搀住秦忠毅,温声道:“爷爷算了吧,别管他了,别气坏身子了。”秦忠毅向来很喜欢这个懂事优秀的大孙女,但今天估计是被秦救气狠了,依旧直直地扬起拐杖朝秦救的肩膀抽去:“这崽子就是让你和你妈惯的!无法无天!无法无天!”秦医依旧冷静地劝着:“爷爷,他自己不乐意也是没办法的事,您就算真的找人给他弄进去了,您看他那儿样,能呆得超过一个月吗?”秦忠毅气喘地收了拐杖,被秦医扶着坐了下来。“您断了他生活费就是了,”秦医轻轻地抚了抚眼镜,“让他吃点苦头,到时候他肯定心甘情愿地滚回来。”“好!”秦忠毅一指秦救的鼻尖,耄耋之年依旧声如洪钟,“我不给你生活费,也不给你学费!到时候你要么自己滚回来,要么就在外面饿死吧!”秦救脸上没有惊慌也没有愤怒,平静地点头:“是,爷爷。”“你!”秦忠毅气结,连连咳嗽了好几声。秦医和秦母立马抚拍着秦忠毅的胸口,秦母都快哭出来了:“爸您别气着自己,你们爷孙俩这是干嘛啊……”秦救背上包朝爷爷鞠了一躬,一拉行李箱就走出门外,爷爷夹杂着咳嗽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敲着他的耳鼓,喧闹地在脑子里响成一团。“心兰啊,这就是教出来的好儿子!”秦救砰得一声关上门,质量极好的防盗门把声音隔绝得干干净净。秦救仰起头看着明朗的天空,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下颌线慢慢放松下来。他就算是饿死,也不想回去了。秦救从高铁上下来的时候,意外地收到了秦医的汇款,还有对方的一条信息:【第一个学期的学费我先给你交了,以后一个月五百,活不下去就认命吧】秦救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好久,嘴角缓缓地勾起一个弧度,他有些轻快地吹了声口哨,手掌在扶手上轻轻一撑,在路人的一片惊呼中坐着扶手急速滑了下来。“完美!”他双脚腾空落地,吹了声口哨。过往的人群突然传来几声清脆的掌声,秦救下意识地抬眼望去,隔着脚步不歇的行人,他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他心里猛地一跳,但那双别开了目光,脸也侧了过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向前走着,对方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了人群里。但对方的背影像是刻在了秦救的眼眶里,他似乎还能看到对方转头的一刹那扬起来的,被松松散散扎在脑后的马尾。以及背在身上的吉他包。###杜予声千想万想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录取了。他在火车上看着通知书傻笑了很久,心情舒适得不行,连在火车上外放歌曲的抠脚大汉都显得格外顺眼。几个发小纷纷道喜,几个人建了个群聊,一下车就开始胡侃。“声,你算是飞黄腾达了,一会儿拍照给我们看看大学长什么样啊?”三胖子格外地激动,似乎还在嗦粉,说话带着粉条滑溜溜的声音含混不清。杜予声啧了一声:“能不能有点出息,二本大学而已。”“二本咋喽?就比一本差吗?”三胖子吧唧嘴道,“我们小学不就晓得,两条杠比一条杠的厉害。”“按你这么说,声去考三本算了噻?”洪力插嘴道,那边传来咔擦咔擦的声音。“你们聊归聊,一个个他妈的怎么还忙着别的事儿呢?声说话我都听不清了!”一直安安静静听他们聊天的老孟忍不住发飙了,“洪力你干啥呢!”洪力那边的声音依旧没停,语气欠儿欠儿地说:“剪jio指甲。”“我操了……”眼看这几人又要吵起来,杜予声连忙打住:“哎哎哎都给老子闭口,今儿大喜的日子你们一个个怎么搞的。”“不过你怎么去那么早,离开学不是还有十天吗?”三胖子问。“我这不是高兴的吗?”杜予声脚步轻快地穿梭在人群里,“宿舍这时候已经允许新生入住了。”“你能有洛姨高兴?”三胖子调侃道,“就你上大学这事儿,洛姨光街坊就唠了不下十圈,你妈说一次,我妈就回来骂我一次。”杜予声发出毫不避讳他人目光响亮的笑声。“话说,军训不能留长发吧?”老孟冷不丁道,“万一教官让你剪……”“削发断头,”杜予声眯起眼,“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杜爷牛逼。”三个狗腿齐刷刷地鼓掌。杜予声刚打算说一声“过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串惊呼,他转头看到扶手上正向下滑下一个人影,他心头一跳眯起眼睛有些不忍直视,不料对方身手极好,手掌一翻便稳稳地落在地上,还自我欣赏地吹了声口哨。“怎么了?你那边什么动静?”三胖子问。“啊,”杜予声笑起来,“看到一个比我更牛逼的。”他忍不住朝着那个男生鼓了几下掌,对方听到后立马转头看了过来,和他对视上了。杜予声的第一反应是,卧槽,长得不错啊。这脸,这腿,这腰,还有这脊梁骨。不过他的视线没多逗留,那三个叽叽喳喳的声音把他的注意力很快吸引过去,他挪开视线继续向前走,听着耳机里相隔千里的调侃和嘱托。“注意你的吉他,”老孟提醒道,“这些天你就指着它活了。”“知道,”杜予声把吉他包背紧了点,“我杜予声这辈子就两个最重要的东西,一个是头发,另一个就是吉他,没了其中一样,那还是杜予声吗。”秦救和杜予声第一次见面是在火车的出站口,因为一把旧吉他和一头不规矩的长发,秦救记住了那个背影。而杜予声那时候还把吉他和长发当成个宝,觉得离了哪个都活不下去。第5章 旅行的意义(二)秦救刚知道宿舍开楼时间后就马上买了车票,以至于他到校的时候大二大三的还没有正式开始迎新,所以他没拿到校园卡,先凭着录取通知书和证明拿到了宿舍钥匙,他们大学是所综合大学,男女比例还算正常,不过他自己是个理科生,专业是建筑学,估计他们专业他们院的女生都少得可怜。他们宿舍在四栋404,秦救看着宿舍号挑眉——嚯,够吉利啊。秦救吹了声口哨,干净利落地打开宿舍门,一进屋就吸了一鼻子的灰,他颇为嫌弃地扇了扇鼻子把阳台的门窗都打开,再到楼下的宿舍买了拖把扫帚抹布等等,把宿舍收拾一遍后才坐了下来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等他最后铺好床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宿舍门被推开了。“有人啊?”来人声音宛若洪钟,大大咧咧。秦救抬眼一看,果然,是个两百多吨位的胖子。“哟,你都收拾啦!”胖子擦了擦汗,伸出一只胖手,“我叫王启河,你叫啥!”秦救伸手和他一握:“秦救。”“秦啥?”王启河倾过一只肥大的耳朵。“救,救人的救。”秦救不急不缓道。“好名字。”王启河冲他比了个大拇指。王启河收拾行李挺费劲,不到五分钟就开始喘了,一边喘嘴巴里还嘚啵嘚啵地找秦救聊着:“我还以为我来得是最早的,没想到你比我还早,哎,芒果吃吗?”秦救低头看了眼那黄澄澄的芒果,微微摇了摇头:“不吃,谢谢。”“哦,不吃啊,”王启河有些失望地把芒果收起来,抬起头看到秦救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豆腐块,惊叹道,“我操,兄弟你是不是在部队里练过啊,这么软的被子都能给你叠成这样。”“我爷爷是空军,每到暑假就带我去队伍里操练一下,”秦救叹了口气,“被逼的,习惯了。”“空军啊,牛逼牛逼。”王启河对秦救这个军人之后立马崇敬了几分。等王启河收拾好后已经是晚上了,王启河摇着自己一动就泛起波浪的下巴和秦救道:“咱们今晚要不要出去吃点儿夜宵?上海啊,繁华之都。”秦救今天心情其实挺郁闷,虽然总算从家里出来了,但是他冷静地想了想,自己本来不错的成绩结果只能上一个二本大学,这就算了,虽然他从小训练多也从不娇生惯养,但是家境优渥也能被人叫一句小少爷,现在生活费,他还是在上海,上海是什么地方?中国物价最高的地方!一个月五百,岂不是只能吃土了?秦救看着王启河那快被肥肉挤没了的期待的小眼睛,委婉地说:“这么说吧,我一个月生活费就五百,这么出去一趟,起码得吃掉我五分之一的生活费。”王启河的小眼睛总算睁大了点:“你居然比我还惨啊!我以为我一千已经够惨的了!……不对啊,我看你这个手表是西铁城的啊,仿的?”“不是,”秦救有些尴尬地握了握自己手腕上的西铁城空中之鹰,半真半假道,“我这么和你说吧,我高考砸了,又不愿意去当兵,家里人整我呢。”“啧啧啧,”王启河两眼发光的看着他手腕上的金属表带,“我以后混不下去了就去找你。”“好啊,”秦救笑起来,“按我家的标准,你得先瘦到150斤。”“卧槽!”王启河大吼一声,“这么严格!”一顿玩笑过去两个人算是彻底熟了,虽然没钱吃夜宵,但是出去逛一逛还是可以的,这学校一般,但是地理位置还算可以,门口就是大广场,非常繁华。“去广场上看看?”王启河提议道。“好啊。”从学校到广场要经过一段地下通道,里面有电梯上下,正好是吃过晚饭逛街散步的时候,人还挺多,秦救和王启河一边聊着一边从电梯上下去,还没到地下岔路口就听到吉他和歌声穿过人群飘了过来。《旅行的意义》,陈绮贞。秦救慢慢地眯起了眼睛。他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父亲刚过世,他整日整夜地守在家里听爷爷的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父亲辉煌的过去,听姐姐的警告和教训,听母亲小声的抽泣。这首歌温柔的弦音给那一年惨白的回忆带去了一点色彩与期待,秦救第一次知道有一种乐器叫做吉他,有一个地方叫土耳其。而现在是一个男音在唱,比起温柔更多了份旅行时的放荡不羁和挥霍潇洒,却意外地不让人觉得突兀,秦救慢慢靠近岔路口,看到一排穿着短裙的小女生正靠着墙举着手机正兴冲冲地拍着,秦救把头侧过去,第一眼就看到了一截短短的马尾。那马尾正随着主人的动作浅浅地晃着,像一个逗猫棒,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秦救的心。秦救这时候很想上前一步,往这人面前的吉他包里扔下十块钱,在对方看过来的一瞬间朝他笑一下,然后说:“嘿,又见面了。”###杜予声喜欢音乐,尤其喜欢民谣,但是光看气质,他倒是更像个玩摇滚的。野,就是野。他从小父母就不怎么管他,他爸妈都野,最大的本事就是骂人,他爸是明朝暗讽系的,他妈就是输出靠吼系的,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对于他喜欢民谣的事儿,父母都觉得挺稀罕,因为杜予声也是个野的,从小到大就是孩子王,打过的架比吃过的饭都多,脾气说好可以说差也可以,典型的朋友之间怎么闹都行,但咱俩要是不熟,你多看我一眼我就抽你。当然不打妇女儿童,老弱病残,专挑看上去结实的爷们打。所以他喜欢民谣这事儿爹妈还挺高兴,至少弹琴也是一门技术,比打架惹事儿总好些,还给他买了把吉他,这么算一算,一年还省下不少医药费和赔偿费。简直奈斯。他喜欢的歌有很多,这首《旅行的意义》不能算最喜欢的,但是算是在他歌单里待得时间最久的,他从十二岁开始就天南海北地乱跑,每到一个新地方就把这首歌放出来听一听唱一唱,但是怎么唱都唱不出陈绮贞那种温柔干净的意境,怎么唱都透着一股野味儿。后来三胖子告诉他,人家那叫少女旅行,他那顶多叫疯狗乱跑。杜予声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他一只疯狗手里操着棍子就追着三胖子跑了三里地,还故意不追上。但是这首歌对他来说意义还挺特别,每次唱过去走过的地方就宛如走马观花般从脑海里闪过。既然今天刚到上海,就唱一首预预热,他整理好宿舍后就背着包出了校门,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地下通道,他一不做二不休,掏出吉他放下吉他包就开始卖唱乞讨。这是他一直以来的赚钱方式。除了音色低沉好听,歌声清朗自然之外,长相绝对是他吸引听众的重要原因之一。他从长相就是那种很扎眼的类型,而且不生气的时候总是一张笑脸,按他高中女同学的话说就是一位明朗少年郎,配上骚包的马尾,简直不要太夺目。所以他刚开始拨吉他的时候,就有女孩子停下来对着他拍照了,唱歌的时候更是围了一圈姑娘,像是在开地下演唱会一般。不过他自己正沉浸在音乐里,不知道除了面前一群毫不矜持一边拍照还一边冲着他尖叫的小姑娘之外,还有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大老爷们正对着自己看。一曲之后他浅浅地扫了扫弦,接着文艺的样子立马消散得一干二净,朝冲他抛媚眼的女孩们拱了拱手:“美女们,咱们要不换个捧场方式?”女孩们顿时哈哈大笑,一个两个地走上前往吉他包里丢小额纸币和硬币。“谢谢美人们,”杜予声满意地笑了笑,“姑娘们还想听什么?”“我们要听情歌!”女孩们泼辣又直白。杜予声笑着摇摇头:“好嘞。”一首黏糊糊的粤语情歌唱完后那几个女孩们才意犹未尽地离开,杜予声长长地舒了口气,打开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大口,等他喝完水把头低下来的时候看到吉他包里多了一张红色的崭新纸币,他心头一跳——哪来的冤大头?等他四顾找人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高个子男生正背对着自己往楼上走,身边还跟了一个大胖子,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男生转过头来露出一张俊朗的脸,冲他笑了笑,露出了一颗虎牙的小尖儿。“哎?”杜予声猛地想起来,“这不是下午滑梯那小子吗?”但是那小子没听见杜予声的声音,挺拔的身影消失在了楼道口里。“操,”杜予声冲着已经没人了的楼道口笑了起来,“想要个电话号码。”第6章 旅行的意义(三)秦救寝室里的第三个人有个稀罕姓,南宫,全名叫南宫洋。在这个非主流横行的年代,南宫这个姓在小说里的地位堪比几年后的顾姓林姓,和上官东方慕容并称四大玛丽苏之祖。秦救以前见到的复姓也不是很多,南宫更是头一个,加上有着几年武侠小说阅读经验,导致秦救对这个人抱了点幻想,忍不住脑补起一个一手舞折扇一手执长剑的白衣大侠。王启河看着那名字也挺好奇,咂摸着问:“会不会是个霸道总裁?”秦救诡异地看着王启河,露出不能理解的表情。“哦,”王启河有点尴尬地挠挠头,“我以前喜欢过一个姑娘,她爱看言情小说,比如《霸道总裁爱上我》什么的,我就陪她看呗,然后这不就是被荼毒了吗。”秦救浅笑一声:“然后呢?”“然后人家去追她的霸道总裁了,”王启河恹恹地说,长叹一口气,“胖子不配拥有爱情。”王启河往桌前一坐,再往桌上一趴,把桌子埋了个严严实实,五音不全地唱着许嵩的《装糊涂》:“对于你的谎话,我装糊涂……”秦救不忍心打扰他扰民的自怜,默默地戴上了耳机,放了一首《南方姑娘》。到了晚上,神秘的南宫洋终于出现了。他打开门的那一刹那,秦救第一眼没看到他在哪儿,直到门口黑漆漆的一片中突然亮出一口白牙,秦救才惊恐地发现原来门口站了个人,肤色极深不说,还穿着黑衣服黑裤子,稍微站远点儿就能和夜色融为一体。王启河体胖胆小,当即就被吓得一声惨叫:“卧槽有鬼!”“别喊,是人,”秦救都替门口那兄弟觉得尴尬,站起来问,“你是?”“南宫洋,你们好你们好。”对方除了皮肤黑点儿之外,五官倒是挺周正,浓眉大眼的格外精神。“我秦救,这位是王启河。”秦救和对方轻轻一握。王启河觉得挺不好意思,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握住对方的另一只手:“不好意思啊哥们,我眼瞎,你这肤色,够健康!”南宫洋大咧咧地笑着说:“没事儿,你这身材,够敦实!”两个外貌上都有致命缺点的人立马虚情假意地互相吹捧起来,秦救在一边看着想笑,三个人很快熟络,秦救性格并不内向,但是和王启河南宫洋比起来,他有点不要脸地觉得自己还是挺文静内敛的。“我一开始看你这名字,还以为你是个霸道总裁呢!”王启河伸手给南宫洋递了个芒果,“你这姓真是特别。”“但我爸妈觉得我这姓不够洋气,就给我取了个洋字,”南宫洋接过芒果咂舌道,“我全身上下,最特别的就是这个名字了,就这个名字,想看我的小姑娘都比别人多一倍。”王启河笑得打跌,一边笑一边指着秦救说:“那我打赌,想看这位的妹儿更多。”南宫洋也跟着毫不在意地笑起来,略带艳羡地对秦救说:“所以说,咋同样是人,你就这么会长呢,又高又帅,还不黑,我要是长他这样我还上个屁的大学,直接天天在地铁站啊地下街啊这种地方那么一站,再放一个碗,靠脸吃饭!”秦救也笑了起来。“嘿还别说,”王启河抹了抹一嘴的芒果汁儿,“前几天我和咱们秦大帅哥走地下通道的时候,真看到一个卖唱的,乖乖,先不说长相,那个吉他弹的,那个小辫子扎的,倍儿有范!”“流浪歌手啊?”南宫洋砸吧嘴道,“那可吸引小姑娘啊,说不定比咱秦帅哥还要吸引小姑娘。”王启河笑着勾上秦救的肩膀:“可不止是小姑娘啊,秦帅可是一掷千金,一下子给了一百!”南宫洋把自己原本就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哟,秦帅还是个富二代不成?”秦救无奈地把王启河肥硕的胳膊搬开:“不是……也不算不是,但我现在很穷,一个月五百。”“得嘞,也就是说,咱们一寝室都是穷狗?”南宫洋有些丧气地说。王启河一指秦救的上铺:“这不还有一个吗!全寝的希望啊!”结果一直到正式开学,全寝的希望都没有来。“哦,你们的那个室友啊,”辅导员开学挨个查寝的时候解释说,“生病休学了。”秦救看着自己空荡荡的上铺,心中掠过一丝庆幸。虽然不是睡一张床,但是他还是不习惯有人在他头顶上翻来覆去地躺着,这下他至少可以清净很久了。秦救在心里期望着,上铺就这么永远空着吧。###杜予声觉得自己撞大运了。他是个典型的重庆孩子,爱玩爱闹,说话也直来直去,就算是朋友打架也属于三秒好的类型,他原以为自己至少能和室友们友好相处。但是他的三个室友都不是什么善茬,他的下铺来的第一天就把自己的阿迪达斯和耐克的球鞋摆了一地,还斜着眼看他说:“别踩到了,你赔不起。”杜予声是强忍着才没把对方连鞋一起打包从阳台上扔下去。除了下铺,另外两个人也是人类中奇葩,**中的事儿妈,一个有着十八级洁癖,另一个连内裤都不洗。还挺互补。所以才在一起住两天,寝室的关系已经僵成了北极寒冰。而且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住的一个男生寝室,居然有四个群,而且三个室友以极快的效率在背地里给对方互相取了绰号,分别为“逼王”、“事儿精”和“脏鬼”。大约是自己在三个奇葩中显得比较正常,所以那三个室友反而不是很排斥他,以至于他成了寝室里唯一一个能和其他人正常沟通的人,但杜予声自己清楚这都是脆弱的表象,等哪一天这仨傻|逼把自己给彻底惹毛了,他能直接把他们串成章鱼小丸子放架子上烤了。但是杜予声没想到这三傻|逼居然这方面的效率也很快。不管是还是到大学,新的班级组成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开班会。他们专业是公共管理,大约七十来人,能基本坐满一个小点儿的阶梯教室,男女比例还挺平均。杜予声到教室比较晚,只剩下第一排的座位了,他的那截马尾辫本来就惹眼,所以他顶着近七十双目光的压力坐到了第一排最旁边的位置,听到了身后女同学们惊喜的窃窃私语,“好看的——”“帅啊!”“和最后一排的那个比呢?”“风格不一样,不好比。”杜予声听到最后两句不由心头一动——哟?咱们班有别的帅哥?他装作无意地往后看了眼,但是距离有点远,老是扭着头往后看又很引人注目,所以他仅用余光扫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就重新转过头。算了。杜予声把包放下来,心中暗搓搓地想——来日方长嘛。###人生处处充满了惊喜,秦救现在是明白了和那个马尾吉他手偶遇的那两次是为了什么了,就是为了暗示他你和他一定有某种不解之缘。他们寝室三个人来的都挺早,直接坐到了最后一排的绝佳位置,他坐中间,王启河和南宫洋宛若哼哈二将一般挤在他两边,享受着不属于他们的异性暧昧的目光。离开班会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教室基本已经坐满了,只有第一排还空着几个位置,预备铃响了的时候秦救习惯性地把手机收起来抬头看黑板,结果看到前门走进来一个挺眼熟的人,最眼熟的还是他后脑勺那个小马尾,随着那人的步伐一跳一跳。秦救眯起眼睛,眼珠子就定在那特别的马尾上不动了,看着对方从进门的一刹那开始,先是迷茫地看了会儿班上已经密密麻麻的座位,然后才不情不愿地坐到了第一排。秦救这下才毫不避讳地打量起对方的背影,肩膀不窄,从背面看也不怎么瘦,秦救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直到辅导员走了进来。辅导员挺年轻看样子不到三十岁,应该是本校毕业的大学生,在别的地方读完研后又回来当老师,这一届是他的第一届学生,以至于他格外的兴奋,几乎是蹦着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