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陵握在手中,他听着谢玉清呜咽之声,缓缓站起身来,转身离开。他在山洞外站着,他站在原地时,从未有任何一刻,那么希望秦衍在身边。上一世,他用对他的恨支撑着自己走过这大半生。而这一世,面对死别生离,师友离散,他却唯有希望能够用对他的爱,撑过自己,走过这下半生。第一百一十四章 参悟天道之前,你得留在这里傅长陵站在山洞前, 许久之后, 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没有回头, 谢玉清从他身后慢慢走出来。两人并肩而立, 傅长陵垂下眼眸, 握着手中环形玉佩, 低声道:“不把人带回去吗?”“就在这里吧。”谢玉清拔出剑来, 抬手一斩,山石滚落而下,埋住了洞口。“生于天地,归于天地。”谢玉清收了剑, “等来日我找到救他的办法, 再来寻他。”说着, 谢玉清转过头,微红的双眸落到傅长陵手上环形玉佩上, 低声道:“这个玉佩,可不可以给我?”傅长陵笑了笑:“又不是师兄的,我拿着做什么?”傅长陵说着, 将玉佩交给谢玉清:“你拿着吧。”谢玉清抬手将玉佩拿回来,系到自己腰上。做完这一切后, 她低声道:“现下去哪里?”“苏家开了乾坤城, ”傅长陵平淡道, “我领你回去,我想,苏家人会告诉我们, 到底发生了什么。”说完之后,傅长陵抬手画了传送阵,随后就领着谢玉清踏入传送阵中:“走吧。”谢玉清跟随这傅长陵踏入传送阵中,不消片刻,便出现在乾坤城面前。两人站在云端俯瞰着这座城池,他依山而建,被符文刻满的城墙,被蚀骨水环绕的护城河,它生来似乎就是为了此刻而诞生,乾坤城外一层又一层的法阵,完全隐匿了这个城池的行踪,必须要特殊引路使者引路,才能步入城中。“道君,”一个苏家弟子御剑而来,朝着傅长陵行礼,恭敬道,“少主请您过去。”傅长陵点了点头,便领着谢玉清跟随这个弟子一道,往着高处的议事厅过去。傅长陵到后,就看见云泽化神期以上修士几乎已经都在厅中。见过的没见过的,在傅长陵和谢玉清入殿那一刻都看了过来。所有人各自坐立在两边,高处唯一一张金椅,只有苏问机站在旁边,苏问机白绫覆面,恭敬道:“道君,请。”傅长陵静默看着金椅,站在门前,只道:“如此高位,何以受得?”苏问机微微一笑,神色从容:“道君先坐,我为诸位解惑。”“不知深浅,不敢涉足。”傅长陵抬手,“还请少主先言。”苏问机叹了口气,只能开口:“好吧,那就由晚辈,向诸位前辈说清如今来龙去脉。”“二十年二前,苏氏举族之力占卜,得知云泽必有大劫,彼时云泽灵气枯竭,诸多小宗门悄然零落,为免恐慌,四族三宗于鸿蒙天宫内商议,最终决定隐瞒云泽灵气枯竭一事,决定寻求他法。而后得知一小宗门自行开创以人炼脉之法,此时为当时宫主孤鸿子所知,于是孤鸿子与三宗宗主、四族族长商议,决心以人炼脉,先以乐国十万百姓练出一条灵脉,暂缓云泽灵气衰竭。”在座之人大多早已步入化神,早已知晓这龌龊往事,神色平静,有几个后来的晚辈,听着这些话,不由得露出震惊之色来。傅长陵看着苏问机从高处走下,听他继续道:“以人炼脉,此乃邪门歪道,于是云泽上层分成两派,只是当时主炼脉一支较为激进,孤鸿子本人又已至渡劫,诸多修士虽不同意,但迫于压力,亦不敢言。最终,鸿蒙天宫决议将乐国练为灵脉,但为免其他修士恐慌,动摇云泽根基,此事秘密进行,不宜为人所知。结果却被当年蔺氏少主得知,蔺少主以一人之力,开万骨崖收留乐国十万冤魂,又独赴鸿蒙天宫,于战时直步渡劫,越阶连斩两位长老,重创前任宫主。”“孤鸿子身负之后,修为跌至金丹,没有两年,因剑上难愈,死于寻药途中。受蔺少主大义感染,鸿蒙天宫内部以桑乾君为主,力争不允以人炼脉之邪术昌盛,但此术已经普及开来,诸多修士,暗中仍旧修炼此法,至此法开创至今二十年来,鸿蒙天宫共处理相关案件一百四十三宗,遣散宗门近一百,灭宗四十三。而被遣散的宗门弟子,又被其他宗门收留,桑乾君虽尽力打压,但此术,仍旧在云泽普及。”“这与我何干?”傅长陵平静询问,苏问机笑了笑,“此术有违天和,苏氏当年并不赞成,只是苏氏擅天命推演,与他宗只能交好,无力一战。云泽违此天道,苏氏预知危机,便一直想解救之法。蔺少主舍身救人之后不久,天上便有了一颗命星大亮,苏氏举族推算,得知此命星,为剑尊叶澜转世。”“这又如何呢?”傅长陵笑起来,“哪怕我是叶澜转世,当年,你们想的不也是怎么把我炼化吗?怎么,如今我长大了,”傅长陵语带嘲讽,“便觉得我有用了,想将我恭恭敬敬捧上神坛,然后送我去为云泽赴死?”“当年,云泽修士为此有过争执。”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言的一个渡劫修士开口,傅长陵转头看过去,认出这是金光寺的问善法师。这位法师在金光寺常年闭关不出,几乎没有人见过,傅长陵也是在后来仙魔大战中,才看见这位尊者。他当年为保金光寺而死,傅长陵对这样的人都带着敬意。他听着问善法师缓慢出声:“一部分修士以为,哪怕你是叶澜转世,以一己之力,也并没有什么用。你改变不了云泽灵气枯竭的命运,那倒不如成为一条灵脉,至少,也算是为云泽求一线生机。”“而另一部分人,则认为此举有伤天和。但当时所有人都看不到希望,于是最终还是选择了要炼化你。只是傅家人抢先了一步,”问善法师转过头去,看向一直没有言语的傅鸣岚,“不知傅长老如今,可有后悔?”傅鸣岚听着这话,无所谓耸肩:“我有什么后悔的?反正当年都是棋子,说得好像我们后悔,就有什么用一样。”“没有炼化你,也没有成功练化乐国,一直以来,云泽都没有一条新的灵脉诞生。孤鸿子去世,鸿蒙天宫陷入无主争端,眼看着云泽一日日沦陷,终于有一天,我的眼睛一夜失明,而后我突然就看到了宿命。”苏问机适时出声:“我看见了未来的片段,并将这件事告诉了长辈,苏家同鸿蒙天宫商议之后,最终建立了乾坤城。”“乾坤城由苏家选址,此地是我所看到的未来片段之中众人避难之所,苏家打造寻龙尺,在我指定地点后,还足足勘测了一年,才发现这一块隐藏之地。这个地方不能为神识所察觉,如果没有特殊的开启指令,哪怕站在山门口,也看不见这里,它是天道给的避难所,一块彻底的隐身之地。”“它的开启方式是什么?”傅长陵有些好奇,苏问机拿起腰上的玉佩,这一块鸿蒙天宫的环形玉佩,苏问机平静道:“鸿蒙天宫的玉佩,是寻龙尺打造的材料,它能感应乾坤城所在。但我们在这个基础上,又大量布置了符文阵法在外界,哪怕它被感应到,要找它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所以,从你得到天命眼那一天开始,云泽实际就一直处于备战状态。”“是。”但上一世,并没有这样。傅长陵盯着苏问机的眼睛,上一世的苏问机同样是天命眼,可他并没有这样明确的,看到未来具体片段的能力。“一个人得到天命眼后,就能这么清楚的看到未来吗?”傅长陵疑惑开口,苏问机苦笑:“不能。”“那你在得到天命眼那一夜,你得到的,到底是什么?”苏问机没有回声,他立在原地,笑而不语。“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了。”杨俊有些疲惫开口,“如今当务之急,是接下来该做什么,怎么办。”“接下来,什么都不必做。”苏问机神色平静:“如今各宗核心弟子、宗门法诀、珍宝灵草都已经搬运回乾坤城。而乾坤城内,也有足够的灵植用于药用。大家就静静呆在乾坤城中修炼。”“呆着?”杨俊有些震惊,“之后呢?如今在乾坤城的都是核心弟子,外面的弟子和普通百姓怎么办?他们那些魔修的心法你们不是没看到,他们完全就是把人当成灵气吸食,你们让我们呆在这里,能呆多久?”“业狱的魔尊,可谓当下第一人,我们渡劫期的修士,哪怕再翻一倍,”苏问机说得异常冷静,“也未必他的对手。而且如今气脉封印已解,业狱大门已开。出去,不过送死罢了。”“那留着,”谢玉清声音平稳,“就不是送死了吗?”“如今我们最大的希望,就是能有一个参悟天道的修士。”苏问机说着,他仿佛能看到什么一般,抬眼看向傅长陵:“道君,还望你立即闭关,参悟天道,以振云泽。”“那外面的人呢?”傅长陵盯着他们:“不管了吗?”苏问机笑着反问:“道君觉得,如何管呢?”“用剑管。”谢玉清冷静开口:“你们管不管,是你们的事。我管。我出去救人,救回来多少是多少,救回来后,我会直接送入乾坤城。”“乾坤城内并无粮食,供养不了普通百姓。”苏问机叹息出声:“谢道友……”“你不在意阿衍吗?”谢玉清突然开口,苏问机动作顿了顿,谢玉清盯着他:“你的心里,只有天命吗?”“阿衍是我师弟,”谢玉清抬头环顾四周,“是你们师侄,”说着,谢玉清转头看向苏问机,“是你的朋友,”,她目光移动,停在傅长陵面前,“是你说你喜欢的人。”“我修无情道,可我如今却也觉得,我不能放弃他。他们一个个自诩深情,”谢玉清皱起眉头,“此时此刻,却连剑都不敢拔了吗?”“剑,自然敢拔。”傅鸣岚抬眼,看着傅长陵笑起来,“只是不能因小失大。如今秦衍在江夜白手中,江夜白的修为大家都清楚,哪怕是长陵过去,也不过只是送死。可是长陵死了,云泽怎么办?”“玉清,你要去,没有人拦你。可长陵不行。”“如果长陵你一定要秦衍回来,”傅鸣岚笑起来,“我愿意代劳。只是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什么条件?”傅长陵皱起眉头,随后就听傅鸣岚平静道:“不要出去。参破天道之前,”,傅鸣岚神色平静,“哪怕云泽死得只剩下几个人,你都得留在这里。”“那我留着还有什么意义?”傅长陵苦笑,傅鸣岚抬眼看他:“生机。”“一个人,两个人,十个人,”傅鸣岚说得异常冷静,“至少活下去了。”“你们这么笃信苏问机看到的是真的吗?”傅长陵觉得不可思议,苏问机轻轻一笑:“是真是假,道君不必我们更清楚吗?”“道君,”苏问机仿佛早已知道一切,“如果没有奋力一搏,云泽最后,剩下了什么?”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地无法云泽最后剩下了什么, 没有人比傅长陵更清楚。他看着面前面带微笑, 似乎一切都了然的苏问机,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大堂内无端沉默许久, 傅鸣岚突然出声:“既然长陵不说话, 那我就当你默认了。秦衍嘛, ”傅鸣岚笑起来, “我带人去救就是了。”傅鸣岚往外走去,众人面面相觑。苏问机抬手道:“道君,那我先带你去你悟道的道场去看看吧。”傅长陵不动,苏问机低着头, 只道:“道君, 你耽搁一刻, 就是救下无数人命的时间。”傅长陵得了这话,他眼前闪过的, 是云泽最后十年,灵气枯竭,草木成灰, 生灵涂炭,白骨成堆。他隐约感知到的天道, 让他明白, 苏问机所说并非妄言, 云泽如果要改变上一世的命运,需要的,或许就是这种破釜沉舟。可他一想到鸿蒙天宫的秦衍, 他又定不下心神,苏问机见他犹豫不决,出声道:“若道君做不了决断,不如先去休息,如今道君刚刚突破,还需一段时间消化,这段时间内我们先去打听阿衍的情况,若傅长老能把人带回来最好。若是不能……道君修整之后再过去,也不迟。”“你先去修整吧。”傅玉殊听了半天,终于替傅长陵做了决定,傅长陵犹豫了片刻,抬起手来,恭敬道,“请苏道友引路。”他没给回应,但也给了苏问机台阶,苏问机笑着往前,领着傅长陵道:“道君请。”傅长陵跟着苏问机走出大门,苏问机领着傅长陵去他休息的道场,这个道场在整个乾坤城的高处,位于一座塔内,苏问机同傅长陵一步一步攀爬上塔顶,随后到了由太极八卦图组成的一块平地。“此塔由云泽最顶尖的修士联手缔造,塔外写的是各大渡劫修士对于天道的感悟,塔内太极图由妖皇妖丹所镇,配合乾坤城风水而建,是再好不过的悟道之所。”傅长陵看着苏问机给他介绍此处,他听了许久,终于道:“你知道我是从哪里来。”苏问机听到这话,动作停住了。傅长陵看着他的举止,便知道了结果:“我活过一世,从未来重生而来,你知道。”“道君,”苏问机抬起头来,他似乎并不想要回答这个话题,他平和道,“您先休息吧。”说着,他便转过身去,用青竹仗敲打着地面,从容下塔。傅长陵脱了鞋,提步走进这太极阵中,他每走一步,脚下就荡漾起水波一样的纹路。等他走到中心后,他盘腿而坐,拇指与中指相触,翻转后放在膝头,然后闭上眼睛。傅长陵开始调息之后,傅鸣岚已经清点了傅家人,带着傅家走出了乾坤城。傅家普通弟子先行,傅鸣岚和傅玉殊站在乾坤城城楼上。“我没想到你会走。”傅玉殊平静开口,傅鸣岚看着远处,面带微笑:“二十年前软弱无能,不知对错,所有人都说是为了云泽,为了傅家,于是听之任之,不敢言语。”傅鸣岚说着,神色里带了几分放宽心的豁达:“只是天道有其定数,当年欠的,今日还了,也是应当。当年参与之人,我都带走了。”傅鸣岚抬手将帽子戴上:“等大家都处理干净,长陵气运全归于身,到时候,还麻烦你,同他说一句对不起。”“为何不自己说?”傅玉殊转头看向傅鸣岚,傅鸣岚笑了笑:“什么都没做的对不起,毫无意义。”傅玉殊盯着傅鸣岚,他并不明白,一个二十年前参与施害的人,为何会在这时候选择一条大义之路。傅鸣岚看明白傅玉殊的眼神,他面上带了几分苦涩:“我说我当年,并不是个坏人,你信吗?”“只是有的时候,善恶之分,并不明晰。当年,我也只是觉得,舍小取大,以一人之性命,换傅氏全族之未来,是善罢了。”说着,傅鸣岚提步上了城墙,然后张开双手,便直直坠下去。他像鸟儿一般划过空中,御风而去,追上了骑着灵兽的傅家子弟,领着他们去往远方。傅玉殊在城墙上静静看着,没了片刻,他便看见一个姑娘背着剑,驾着雪白的灵兽,也开着城门冲了出去。有人满世界仓皇逃难而来,有人一人一剑,迎着艰险而去。傅长陵花了两天时间将步入渡劫期时所吸纳的灵气消化,等他再睁开眼时,他首先听见的,是下雪的声音。他转过头去,看向塔外,就看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塔外。那本不该是下雪的世界,可是云泽却漫天飘雪,他站起身来,走到阳台上。他听见铜铃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看见白雪似如白花,笼罩他视线所过之处,他轻轻仰头,看见孤鸟划过苍白的天空,他轻轻闭上眼睛。神识一路探往云泽各地,所过之处,皆为烽火狼烟。他看见无垢宫在当年之地升腾而起,业狱修士如浪潮一般从无垢宫后山天门之上冲出来。他看见业狱修士一路朝着各大没有进入乾坤城的小宗门攻打过去,修士勉力抵抗。他看见谢玉清提着剑,护送着一队修士赶往她找到的隐藏之地。他看见傅鸣岚领着傅家人一路厮杀向无垢宫高处。从傅鸣岚的眼睛里,他清楚看到,无垢宫高处,江夜白静静站在上方,他低着头,悲悯看着被业狱修士围攻倒下的傅家人。“明知是来送死,”江夜白看着伤痕累累的傅鸣岚,“你来做什么?”“我答应了,长陵。”傅鸣岚喘着粗气:“替他,来接秦衍。”“傅长陵自己为何不来?”江夜白神色平静:“就凭你,带不走秦衍。”傅鸣岚笑起来,他颤抖着手,将洒金小扇抵在唇边。“天地无法,”傅鸣岚一字一句开口。他开口的一瞬,整个云泽都响起了他的声音。傅氏有言灵之能,但言灵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若是超出自己灵力范围所能支付的言灵,最终哪怕赔上性命,也未必能够实现。所以傅氏年少禁言,直到学会化言咒,控制自己的言灵之能之后,才能开始说话。“天地入法”是化言咒的咒法,而“天地无法”,则是解开化言咒的咒法。傅鸣岚念出这四个字的之后,整个云泽都听见了他的声音。他要开口说接下来的句子,可是巨大的阻力让他出不了声,但他还是颤抖着,用尽全力:“秦……”他开口那一瞬,身体就开始消失。江夜白怜悯看着他,只道:“从我手里抢人,傅鸣岚,你做不到。”傅鸣岚没有理会,用尽全力,在他整个人消失的最后一刹,念出了最后一个字:“衍。”也就是那一刻,风雪铺面而来。傅长陵的神识突然触及到无垢宫密室深处,他的身影出现在密室,而后他扬起头来,就看见一个白衣青年在高处立着的水柱之中。他闭着眼睛,双手抱剑而立,广袖和头发在水中随水摆动,静谧又高贵地躺在蓝色的水柱之中。傅长陵仰头看着他,他走上前去,抬手覆在水柱之上。流水冲刷着他的手掌,傅长陵喃喃出声:“师兄。”第一百一十六章 傅长陵,还不走?傅长陵的呼唤, 从水声中一路传递, 落到秦衍的耳中。那一声唤很浅, 似乎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 秦衍觉得似乎有些熟悉, 又全然想不起来。是谁……秦衍缓慢张开眼睛, 就看见一个青年站在水柱之下, 朝着他伸出手来。“师兄……”傅长陵哽咽出声,他看出秦衍眼中全然陌生的情绪,他语调里忍不住带了几分颤抖,“我是长陵, 傅长陵啊。”秦衍在水中静静看着傅长陵, 他张开口, 用生涩的声音唤出他的名字:“傅……长……”话未说完,傅长陵就感觉到极其强势的灵力猛地灌入房间, 将他的神魂瞬间逼退,傅长陵睁开眼睛,入目又是乾坤城上漫天飞雪。而无垢宫内, 秦衍念出最后一个“陵”字,便又沉睡下去。等秦衍沉睡下去之后, 江夜白的身影出现在房间之中, 上官明彦和从业狱中出来的魔使明修跟在江夜白身后, 三人一起走到秦衍身前,明修立刻上前去,用神识在水柱上探查了一圈后, 皱起眉头来:“傅长陵让他醒过一次。”“会怎样?”上官明彦皱起眉头,明修迟疑了片刻,缓慢道,“可能会记得一些有关傅长陵的东西。魔尊,”明修说着,抬头看向江夜白,还是规劝道,“您何必如此复杂,要改变的感情?直接让他把所有事忘了,不是更好?”“若是如此,”江夜白看着水柱里的秦衍,缓慢道,“他的修道之路,怕就要走到头了。修道本就是悟心,他没有记忆,一切都得重头再来。”“那改了他的感情,”上官明彦神色复杂,“他就不需要重头再来了吗?”“他本就修无情道,”江夜白注视着秦衍,“无妨。”说着,江夜白回过头去,看向明彦:“傅长陵现在在哪里,找到了吗?”“未曾。”上官明彦恭敬道:“现在还在搜寻,只知道他应当是在一个叫乾坤城的地方,但乾坤城的具体位置还在查探,应当是建在一个天生的隐地。”“先找吧。明修,”江夜白转头看向一旁正专注给秦衍检查身体的明修,声音平淡,“晏明什么时候能醒?”“十日后。”明修应答出声,“他应当就能醒过来了。”“那就定在十五日后吧。”江夜白闭上眼睛:“吩咐下去,将各大宗门的人抓到无垢宫来,十五日后,岁晏魔君册封大典,就用这些宗门之人作为祭品,助晏明进阶。”“魔尊,”上官明彦听到这话,猛地抬头,皱眉出声,“晏明道君所学乃云泽再正统不过的心法,业狱的心法……”“可以学。”江夜白斩钉截铁,他睁开眼,转头看向上官明彦,“你要记住,我是业狱的人,他是业狱的人,你,也是业狱的人。”上官明彦浑身一震,片刻后,他低头哑声回应:“是,属下铭记。”得了上官明彦的回应,江夜白没有回话,许久后,他有些疲惫道:“散了吧。”江夜白和上官明彦等人交谈时,无垢宫的侍从开始清理傅家的尸骨。在他们触碰到傅家弟子尸体的那片刻,傅家人的身体瞬间化作了金粒,消散在了空气中。那些金粒随着风一路飘扬,缓慢来到乾坤城,傅长陵就站在高塔之上,感觉一种无形的天道之意萦绕在风中,缓慢融入他的身体。傅玉殊坐在房间里,看着灭尽的傅家魂灯,好久后,他抱着剑,闭上了眼睛。苏问机一步一步走上高塔,来到傅长陵身边,傅长陵闭眼悟道,苏问机含笑开口:“你的仇报了,傅鸣岚带着傅家弟子独闯无垢宫,都死了。”“我知道。”“道君,”苏问机双手搭在青竹仗上,“还要去救阿衍吗?”傅长陵听着这话,他转过头来,看向苏问机。“你既然来了,必然有办法阻止我。”“我有什么办法能阻止道君呢?”苏问机笑起来,“我不过是让道君思量而已。”说着,苏问机扬起头来,他仿佛能看到什么一般,突然道:“道君可知,您与阿衍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你果然什么都知道。”“我八岁那年,得到了天命眼,看到了云泽的结局。而我不仅看到了结局,还得到了一道命令,那个命令,是未来的我给我自己的。”“他说,你身负两界功德,所以可以跨破此界的限制,让我召唤你。八岁的我其实并不懂未来的我在说什么,我只能是把我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所知道的,一一告诉我的父亲。”“那天晚上,我父亲一夜未眠,后来苏氏下了一个决定。”“苏氏决定遵从我所看到的,开启召唤阵,召唤你们回来。可召唤两个已死之人跨越两界,这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多了。”“什么代价?”傅长陵转眼看他,苏问机看着远方,好久后,他笑起来:“我就记得那天,我母亲,带着苏氏三代弟子,都在阵法里。”“然后他们一个个倒下,血浸透了我的衣服。我看不见,就感觉有什么湿润了我的衣角,然后我爬过去想找我母亲,等我摸到她的衣衫时,她已经不会说话了。”“我就抱着她,我一直哭,我问父亲,为什么,父亲告诉我,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两界之争,早已无关对错,只是每一个人,都在拼命活下去。道君,”苏问机抬眼看着傅长陵,“不是我不想去救秦衍,可是你要知道,从你们来到这个世界,到我站在这里,我们踩着的,本就是一路尸骨。我不能辜负了牺牲的人,而道君,你要辜负这些人吗?”傅长陵没说话,他注视着苏问机,苏问机少有失去了笑意:“只有你和秦衍活着,甚至你们都已经死去的云泽,是道君想要的世界吗?”“其实我不明白。”傅长陵声音里带了不解:“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苏问机听着傅长陵的话,他笑起来:“谁又知道呢?”“业狱到底是怎么来的?”傅长陵冷着声,苏问机缓了片刻,慢慢道:“三千年前,因心法不同,仙魔大战,叶澜战胜魔尊之后,将一界分为两界,仙道生于云泽,魔修驱赶至业狱。”“魔尊为保自己的子民,自愿被封印沉睡,同叶澜约定,业狱愿用灵气帮助云泽复苏,于是留了四条气脉封印,供由云泽抽取灵气,时限两百年。约定两百年后,关闭四条气脉,两界自此隔绝。”“然而一百年后,叶澜去世,他将气脉封印关闭口诀交给了自己的弟子孤鸿子,要求孤鸿子在一百年后关闭气脉。”“孤鸿子没关。”傅长陵瞬间反应过来,苏问机轻笑出声:“一百年后,云泽灵气复苏,开启修真盛世,孤鸿子看一片欣欣向荣,为云泽着想,他和当年的高阶修士一起决定,隐瞒气脉之事,不关闭四条气脉。”“三千年,足够一个人轮回转世好几次,也足够刻意掩藏的历史被人彻底遗忘。”“久而久之,大家甚至忘记了,有一个地方,叫做业狱。”“所以,云泽灵气枯竭,早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傅长陵喃喃出声,苏问机叹了口气,“大概吧。”“可是,又能如何呢?”苏问机抬起手来,接住飘落的雪花,雪在他手心融化:“于天道而言,众生皆为蝼蚁,哪里来的正邪善恶,只要能活下去,那就已经是大善了。”傅长陵回不过神,苏问机轻握住手心:“所以,道君可做好决定了?”傅长陵没有说话,他眼前是傅鸣岚最后的画面,是傅家弟子趴在无垢宫长阶之上化作金粒的画面,是云泽最后十年,草木凋零,满地白骨的画面。苏问机含笑站在他面前,他不由得想起上一世的苏问机,周身气运,身如青松披雪,笑若朗月清风。上一世的苏问机母亲是否在世,上一世的苏氏最后剩下多少人?傅长陵不知道,可他清楚知道有一点苏问机说得没错。他也好,秦衍也好,江夜白也好,他们之所以可以站在苦海之上,是因为有人在他们脚下,用白骨搭建出了浮船。他想任性一点,想说他要去救秦衍,可张口那一瞬,目光里所看到,却是秦衍在水柱中张开那一双眼睛。哪怕无悲无喜,却仍旧让人清晰感知到他目光中的含义。他的师兄,他的秦衍,永远不可能允许他,为了一己私欲枉顾众生。傅长陵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转身:“我会尽快参悟,在此期间,能救多少人,救多少人吧。”风拂过傅长陵黑色绣金色云纹的广袖,他重新回到悟道塔阵法中央。而后他闭上眼睛,试图去感受这天地灵气运转的方向。所谓参悟天道,本质是在于触碰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若是能搞清楚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便能突破飞升,将天道为己所用。如今江夜白本还是距离飞升一步之遥,哪怕是他上一世全盛时期,也未必能与其抗衡。而业狱之门如今也已大开,若江夜白寻到乾坤城全力攻城,云泽便连最后一块阵地都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