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傅玉殊点头道:“长陵兄也是?”“月色正好,不看可惜。”傅长陵说着,上下打量他一眼,挑眉道:“蔺仙师睡了?”傅玉殊点了点头,傅长陵喝了口酒,慢慢道:“谈得如何?”“长陵兄是指?”“乐国这事儿,你们最后决定,是管呢,还是不管呢?”“长陵兄如何以为?”傅玉殊思索着开口,傅长陵潇洒一笑,直接道,“不管。”反正是过去的事儿,他管不管都没用,别浪费这个精神。傅玉殊笑起来:“长陵兄这样的高人都不敢管,我们又怎么敢?”“所以是不管了?”傅长陵有些诧异,傅玉殊沉默片刻,许久后,他才道:“我也不知。”“阿尘答应我不管,可她的性子,我太了解了。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傅长陵没有说话,片刻后,他忍不住道:“喜欢这么一个人,累么?”听到这话,傅玉殊轻轻一笑:“若她不是她了,我或许就不累了,可我还喜欢吗?”“而且,”傅玉殊缓缓道,“其实我也不是觉得她错了,只是我自己懦弱,她没错,是她有了我没有的勇气。”“既然是我错了,我怎能怪她?”傅长陵没有说话,他看着远处的月光,好久后,他慢慢道:“你说,如果有一天,蔺尘突然忘记你们经过的所有事了,你还会爱她吗?”“她还是她吗?”傅玉殊反问了一句,傅长陵愣了愣,就听傅玉殊继续道:“她坚守的还是她的原则,拥有的还是一样的魂魄,她如何看待这个世界、如何对待别人,都一样吗?”“一样吧?”傅长陵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就是不喜欢你了。”“那又怎样呢?”傅玉殊笑起来,“她只要还是蔺尘,我就会喜欢她,别说她忘了我,就算有一天我忘了她,我想,我一见到她,也一定会喜欢她。”“我喜欢的是这个人,不是这份回忆,不是么?”傅长陵没说话,他静静喝酒。夜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傅玉殊从灵囊里自个儿也掏了壶酒,漫声道:“看来长陵兄心有疑惑啊。”“嗯。”难得有人同他聊天,缓声道,“的确。”“你喜欢的人把你忘了?”傅玉殊带了几分偷掖,傅长陵点头,坦然道:“忘了,不仅忘了我,还同我说不会喜欢我。”“这么惨?”傅玉殊挑起眉,傅长陵想起傅玉殊的理论,不由得道,“照你的说法,他既然当年喜欢我,如今就算忘了我,也当喜欢我才是,他怎么就不喜欢我了呢?”“你努力过了?”“努力了。”傅长陵想了想,随后认真道,“还挺努力的。”“唔,”傅玉殊思索片刻,“那可能,喜欢你这件事……”傅玉殊迟疑着道:“本身就是个意外?”这话把傅长陵说愣了,傅玉殊缓声道:“我也就是打个比方,比方说,如果人的缘分是天定的,比如我喜欢阿尘,这是命定的事儿,那么你和你喜欢那个人,可能不是命定的。”“不是命定?”“对。”傅玉殊点头,“你们本来就不该互相喜欢,你和他的喜欢,就是在某个节点上,突然就错了。他喜欢你这件事错的,他本来,也不该,不会喜欢你。所以他把你忘了,也自然而然就不喜欢你了。”傅长陵说不出话来,他觉得有什么哽住了自己,哽得心头发疼。他觉得傅玉殊说的话,或许有那么几分正确,其实他对秦衍的感情,他从不去深究。无论秦衍说多少次,自己与上一世的人不是一个人,他都不会去多想,或许本身就是因着,他内心深处隐约已经明白,无论多少次,他终究会喜欢这个人。他是晏明的时候,傅长陵喜欢晏明。他是岁晏魔君时,傅长陵喜欢岁晏魔君。而今他是鸿蒙天宫大弟子秦衍,无论早晚,傅长陵终究会喜欢秦衍。早一点晚一点,他并无所谓,始终是那个人。所以他不执着,不深究。可秦衍与他不同,这一世的秦衍不喜欢他,所以他会拼命区分告诉他们,他们是不一样的期初他还觉得,秦衍说不喜欢他,是因为他还没有了解过自己。他甚至还担心过,如果秦衍喜欢他,该怎么办。毕竟,于他骨子里,他始终难以放下秦衍灭他全族之事。无论秦衍上一世为他做过多少,他们之间有多少误会,甚至这一世的秦衍什么都没做过,他内心深处,始终介怀着这件事。所以最初他去鸿蒙天宫,不过只是想要陪伴秦衍,期望这个人这一世,能走上与上一世不同的路。只是随着陪伴时间变久,他越了解这个人,就越沉沦,一面害怕他给回应,一面又害怕他不再喜欢他,给不了这个回应。鸿蒙天宫迷恋于他作为师兄的温柔,万骨崖八年苦守思念成执,相逢再见,同他笑语相谈,再看他身饲万鬼。这一切都成了彻底击垮他的利刃,让他不得不弯腰低头,屈服于这份感情。可他内心深处,始终明白,这份感情是错的。秦衍不能喜欢他,而他也不该喜欢秦衍。所以秦衍拒绝他,他也能从容而应,安安静静退到他该退的位置上。只是哪怕他清楚了一切,在有人这么直言的片刻,他还是觉得疼。就像秦衍直接和他说,“我这一辈子不会喜欢你”那一刹那,始终是利刃穿心,疼得他哽咽无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就是笑了笑,转过头去,看着天边明月,没有多说。飞舟穿梭在云雾之中,傅玉殊看了看旁边的人,拍了拍他的肩,安抚道:“不喜欢就不喜欢,你喜欢他不就行了?”说着,他笑起来:“其实喜欢一个人是最自由的,谁都管不着你,也不喜欢谁回应。喜欢在你,不喜欢也在你,这么一想,是不是觉得这段感情里,你占了上风?”听到这话,傅长陵忍不住笑出声来,觉得傅玉殊这人劝起人来,当真是个极会找乐子的。两人一面聊天,一面喝酒。傅玉殊同他说自个儿和蔺尘的过去。他和傅玉殊说自己和秦衍的往事,说得不多,隐去了重要的事,但傅玉殊却也听得明白。两个人对月畅谈,直到傅玉殊喝到他有些困了,傅长陵才扶着傅玉殊回了房。他伺候着傅玉殊上了床,给傅玉殊盖上被子,傅玉殊睡觉的时候也是笑的,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二十出头的傅玉殊和他后来记忆里的父亲最大的区别,就是现在傅玉殊,笑容是真的。后来他父亲也很爱笑,甚至于很少没有他不笑的时候,可是那笑容却从来不到眼底。就像他。他看着傅玉殊,静静站了一会儿,终于才道:“好好睡吧。”说完之后,他转身走了出去。回去的时候,秦衍已经睡下了,他走进屋里,站在床边片刻后,终于还是坐在秦衍边上。秦衍呼吸声很均匀,他大概是真的累了,竟然连他坐在他身边都没察觉。傅长陵听着秦衍的呼吸声,感觉内心一点点平静下来。“错了就错了吧,”傅长陵轻声开口,看着地上流淌的月光,“我也认命。”说着,傅长陵站起身来,回到了自己的床榻。秦衍听他睡下,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缓了片刻后,终于又闭上了眼睛。后面时日到是过得很快,约过了十几日,飞舟便到了鸿蒙天宫山脚下。飞舟落地之后,一行人下了飞舟,傅玉殊收了灵舟,随后就听有人唤了一声:“少主。”所有人一起回头,这时便看见一个身着白袍、面带白色面具、背着一副剑棺的青年站在鸿蒙天宫门口,他身后停着一架飞舟,似乎是等了许久。他走上前来,朝着蔺尘恭敬行礼:“少主,”而后又转向傅玉殊,“傅少主。”蔺尘点点头,随后转头看向越思南,同越思南道:“这是我堂弟蔺崖,你跟他回去吧。”越思南见到蔺崖,她露出短暂愣神,而蔺崖神色不变,静静看着她,也没出声。蔺尘以为越思南是紧张,抬手拍了拍她的肩,算作安抚,温和道:“你放心,我不是送你回去。他会带你去蔺家,你到那里,会重新有一个身份,重新生活?”越思南听了蔺尘的话,她抓着蔺尘的袖子,垂下眼眸,傅玉殊走到蔺尘边上,看着越思南,笑道:“你蔺尘姐姐都把路给你安排好了,你总不会赖上她,打算一辈子跟着她吧?”“玉殊。”蔺尘声音轻轻警告了他一声,傅玉殊耸耸肩,什么都没说。越思南抿了抿唇,终于是慢慢放开蔺尘的袖子,低声道:“我明白,我就是有些不舍。”“你身份特殊,”蔺尘声音温和,“还是早点去蔺家,安全最好。等我办完事儿,我会去见你。”说着,蔺尘靠近她,悄悄将一个传讯球放在越思南手心:“如果你有什么事,你可以捏碎它,我会立刻知晓。里面有我一道剑意,你可做防身之用。”“嗯。”越思南低低应声,旁边蔺崖走上前来,恭敬道:“少主,事不宜迟,还是让属下带越小姐尽快回宗吧。”“好。”蔺尘点了点头,随后拍了越思南的肩,“走吧。”越思南低着头,应了一声,她也没迟疑,转过身,朝着蔺崖走了过去。她走了没几步,又顿住步子,回过头来,她目光看着一行人,笑起来道:“话说,姐姐过几日是不是就要和傅少主成婚了?”“是啊。”傅玉殊立刻开口,笑眯眯说着惋惜的话,“不能请你喝喜酒,真是太可惜了。”越思南低笑,她看向蔺尘,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道:“虽然我觉得傅玉殊配不上姐姐,可是姐姐喜欢,那么,”越思南弯起眉眼,“我也祝姐姐和傅少主,白头偕老,恩爱美满。”听到这话,傅玉殊愣了愣,蔺尘持剑抬手,朝着越思南行了个礼。越思南笑了笑,转过身去,傅玉殊这才反应过来,忙道:“虽然我也不喜欢你,可谢了啊。”越思南没搭理他,她走到蔺崖边上,蔺崖看着她,她注视着蔺崖,许久后,她笑起来:“蔺公子,好久不见。”蔺崖动作顿了顿,似是不敢看她,他垂下眼眸,只道:“请。”越思南点点头,提步上了飞舟。等她离开后,蔺尘转过身来,同傅玉殊道:“你带着两位前辈去无涯峰歇息,我先回正殿找宫主回禀此事。”“行。”傅玉殊点点头,蔺尘同傅长陵和秦衍告别,随后便御剑去了鸿蒙天宫的正殿,傅玉殊转过身来,笑着道:“二位跟我走吧。”鸿蒙天宫的构建,秦衍和傅长陵自然是熟悉的。只是这无涯峰,到的确是头一次去。无涯峰原是蔺尘的道场,蔺尘离世之后,蔺家虽然派了一个人来出任鸿蒙天宫长老,但几乎从来都不出现,无涯峰也再没有收过弟子,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座空的道场。但因为这毕竟是蔺家长老道场,有蔺家封印在,旁人也进不出。傅玉殊领着傅长陵和秦衍到了无涯峰,此时无涯峰上草木繁茂,弟子来来往往,傅玉殊同傅长陵和秦衍解释道:“这儿平日就我帮她打理,她从来不问,弟子也是我帮她收,说实话,我感觉自个儿和嫁过来差不多了。”“玉殊说笑。”傅长陵打量了周边一眼,随后才道,“话说二位婚事是什么时候?”“七日后。”傅玉殊高兴开口,说完,他才想起来,“说起来,还有事要拜托二位。”“玉殊兄请讲。”“是些私事,”傅玉殊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我如今得回傅家,为婚事做准备。阿尘要从鸿蒙天宫迎亲,我从傅家接亲,此路漫长,我是想,能否拜托长陵兄随我一起,布下几个传送阵在路上,方便那日接亲?”第七十八章 我的剑,永不会断【78章已修, 删除了两人过去的情节, 增加了傅长陵和傅玉殊探讨内心的情节】听到这话, 傅长陵愣了愣, 随后看了一眼秦衍, 秦衍见他犹豫, 便道:“去吧。”说着, 秦衍看着傅玉殊道:“我在这边陪着蔺少主,若有什么事,我会通知你们。”“那再好不过了。”傅玉殊转头同傅长陵道:“长陵兄,那我们这就走吧。”“唉, 等等, ”傅长陵有些茫然道, “我不是还没同意吗?”“你师兄都同意了,”傅玉殊拽起傅长陵, 高兴道,“走吧。”傅长陵被傅玉殊莫名其妙拖着出去,傅长陵走出去之前, 转头嘱咐秦衍:“师兄!记得联络我啊!”秦衍看着被傅玉殊拽出去的傅长陵,忍不住笑起来。傅玉殊和傅长陵两个人打打闹闹, 傅长陵的声音消失在远处:“唉你别拖我啊!玉殊兄, 等等, 我东西掉了,傅玉殊你急个什么!”秦衍见傅长陵被拖走,自己回了座上, 一撩衣衫,便自己坐了下来,双手拈花落在膝头,闭眼打座起来。傅长陵被傅玉殊塞上飞舟,朝着要布阵法的地方赶过去,他转着小扇,叹息着道:“玉殊兄,你婚事在七天后,不必这么急的。”“早点好。”傅玉殊笑起来:“免得出事儿。”“你怕出什么事儿?”傅长陵轻笑,傅玉殊低下头,温和道,“阿尘在鸿蒙天宫呆久了,乐国的事儿,怕出冲突。”“哦?”傅长陵抬眼看傅玉殊,“怎么个冲突法?”“乐国的事,阿尘应该会直接告诉宫主,但宫主怕不会管,还会找个理由敷衍阿尘,阿尘在鸿蒙天宫呆得久,一直遵循鸿蒙天宫宫训,宫主不管就罢了,若再遇到些参与了此事的,她心里怕忍不住要教训这些人,怕是会起冲突。”傅长陵听傅玉殊的话,点点头,随后反应过来:“那我师兄在那里不也很容易起冲突?!”傅玉殊有些奇怪:“这干你师兄什么事儿?还能学着蔺尘教训鸿蒙天宫的人?”傅长陵:“……”他真的能,毕竟,蔺尘是鸿蒙天宫大师兄,以前教训的人还少吗?傅长陵哽了片刻,轻咳了一声,随后道:“那个,你说,鸿蒙天宫一批人以人炼脉,你觉得,是谁领这个头啊?总不能整个鸿蒙天宫都在干这事儿吧?”傅玉殊不说话,他转动着扇子,缓声道:“这事儿……不好说。傅家和蔺家应当没有……吧?”傅玉殊抬眼看傅长陵,傅长陵定定看着傅玉殊:“你解释一下,什么叫‘没有……吧’?”“这个,”傅玉殊不好意思笑笑,“我们不只是少主吗?阿尘还好一些,你是咱们傅家人,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傅家的少主那都是备选,我下面有一百二十三个序列备选,都等着我出点事儿好当少主呢。”听到这话,傅长陵愣了愣。他后来的傅家不是这样的。他记忆中的傅家,虽然少主之争也挺多,但是基本只限于嫡出。也就是他们这一代里,只有傅玉殊的子嗣有参与少主之争的能力。他隐约是听过之前他父亲的家主之位来得颇为艰辛,但也不知道这里竟然有一百二十三个人都在竞争。傅玉殊到底是怎么改了傅家规则的?傅长陵有些不敢深想,他正思索着,就看傅玉殊脖颈腰上一块玉佩亮了起来。傅玉殊赶紧起身:“阿尘叫我了,肯定在燕孤鸿那里受了委屈,我去安慰她,你自便啊。”说着,傅玉殊便自个儿回了自己的厢房。傅长陵坐在原地,他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有了几分那么说不出……酸?他想了想,拿出秦衍给自己的玉佩,傅玉殊有聊天的人,他也有!他拿着玉佩,开始叫秦衍:“师兄,师兄,你在干嘛?”玉佩没有回音,过了一会儿,悠悠传来秦衍的声音:“何事?”“师兄,”傅长陵趴在桌上,“我无聊啊,我想和你聊天。”秦衍沉默,过了一会儿后,他淡道:“诵清心经三遍后,再来与我说话。”说完,玉佩就黯淡下去。傅家到鸿蒙天宫路途遥远,结亲那天,要把路途压缩为两个时辰,这中间需要十一个大型传送阵。传送阵这东西,又费灵力又费神,最重要的是费时间,每一笔每一画都得慢慢画。傅长陵和傅玉殊每天趴在地上画传送阵,有时候他们两个人合画一个,两个人就散漫无际聊天。有时候两个人分开画,各自画一个,傅长陵无聊,就找秦衍聊天。鸿蒙天宫近来热热闹闹,蔺尘的婚事是鸿蒙天宫的大事,秦衍从未看过这样的鸿蒙天宫,他像个外人,游走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他看着鸿蒙天宫张灯结彩,周边人来人往,没有人同他打招呼,也没有人认识他。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游魂,每每这个时候,他耳边就会传来傅长陵聒噪的声音:“师兄,你在干嘛,你吃过吗?你今天开心吗?”有时候是晴天,傅长陵会和他说:“师兄,今天太阳太辣,我觉得我就像个苦力,傅玉殊他就不是人!他口口声声叫我前辈,他像个晚辈对前辈的态度吗?”“他是你爹。”秦衍淡然开口,傅长陵瞬间哑然。有时候下着大雨,傅长陵就顶着个草帽,抬手结了结界,一面画着传送阵,一面和秦衍抱怨:“师兄,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这里雨好大!我想回来,我不想干了!”秦衍坐在书桌前,执笔看着纸上的清心经,听着傅长陵的话,便忍不住笑起来。七天过得很快,很快就到了傅玉殊和蔺尘成婚前一天,这一日蔺尘各路好友都提前过来道喝送礼,蔺尘有些忙不过来,终于找上了秦衍,有些尴尬道:“秦道友,能否劳烦你帮我照看一下客人?”蔺尘的客人大多身份尊贵,普通人去接待,不免失了体面,秦衍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身份,但修为放在那里,站出去也绝不会失了体面。秦衍听到这话,他愣了愣,随后便点头应下,只道:“若少主不嫌弃的话,我去山门接待也可。”“不必去山门。”蔺尘笑道,“在无涯峰就好。”秦衍点点头。当日人来人往,秦衍其实也不必做什么,只是在屋中负责接待来人,收下礼物就好。这本该是蔺尘兄长之流做的事,只是蔺尘早早入世,自己选择在鸿蒙天宫出嫁,她父兄都在山门内闭关,留给她的人身份又不够,只能让秦衍来凑数。秦衍作为鸿蒙天宫的大师兄,虽然大多数时候不管俗世,但关键大事上,却也是要管一管的。他一一接待了来客,一天到晚,客人越来越少,秦衍本以为可以休息,不曾想黄昏时分,院子里却来了一个人。他一身素衣,和后来没有什么太大的两样,身边带了个一个孩子,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模样,穿着鸿蒙天宫亲传弟子白衫,长得倒是剔透可爱,但神色平静木然,看上去完全不像一个孩童。秦衍见得那个孩子,他动作顿了顿,片刻后,那人便领着这个孩子到了他面前。秦衍起身行礼,恭敬道:“见过桑乾君。”桑乾君回礼,随后看向秦衍:“敢问蔺道君呢?”这么问,便是要见蔺尘的意思。秦衍了然,他点头道:“稍等。”秦衍让人去通知了蔺尘,而后回头看着桑乾君,他看上去十分消瘦,神色倒还算镇定,一双眼没有半点光彩,一片死寂。没了一会儿,蔺尘就走了出来,她明显是在换嫁衣,听到桑乾君来了,竟然是直接穿了嫁衣里的单衫就走了出来。秦衍看见蔺尘出来,他恭敬行礼,便退了下去。他走了几步,刚上庭院中的小桥,耳边又传来傅长陵的声音:“师兄,你在干嘛?”“方才在替你母亲接待客人,现下桑乾师兄来了,我先走了。”“别别别。”傅长陵忙道:“你站在那儿,别动。”说着,秦衍便觉一股灵识顺着玉佩攀爬而来,他认出这是傅长陵的灵识,倒也没有抵抗,只道:“你这是做什么。”“我看看发生什么,现下你见到的就是我见到,你听到的就是我听到的。你先别走,站那儿假装看鱼。”“这里面没鱼。”“那就看水草!”秦衍:“……”虽觉有些不妥,但秦衍还是听了傅长陵的安排,站在桥头没动。坐在厅中的两人明显都不在意秦衍的存在,蔺尘给桑乾君倒了茶,颇为感慨道:“许久没见,听闻你云游去了,怎么此时回来了?”“两月前便已回来了,只是受了点伤,闭关到现在。”桑乾君喝了茶,平稳出声。“你受伤了?”蔺尘有些诧异,“可还好?”“本不太好。”桑乾君摇了摇头,他抬手看向手边的剑,伸手抚上自己的剑,低哑道,“我的剑断了。”蔺尘没有说话,桑乾君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又笑道:“不过还好,如今好了许多,我想过些年,或许我又能拔剑。”“虽不知你经历了什么,”蔺尘想了想,叹息道,“不过,若能经过此劫,想必日后你必将有所突破,倒也不是坏事。”“或许吧。”桑乾君说起这个,声音冷淡,他喝了口茶,转了话题道:“听闻你要大婚,我来得晚了,不过还是恭喜你。”说着,他转头看向那个女童,唤道:“清儿。”听到这个名字,蔺尘动作顿了顿,她看着面前女童,对方捧着礼物,恭恭敬敬上前来,将礼物捧到蔺尘面前,尚还带着奶音的声音郑重道:“恭贺蔺长老。”蔺尘端详着女童的模样,许久后,她才接过礼物,却是抬眼看向桑乾君:“林桑,我想问你个事儿。”“嗯?”桑乾君抬眼,有些疑惑。蔺尘看着他,认真道:“你这个徒弟,是不是叫谢玉清?”桑乾君握着杯子顿住,旁边女童茫然抬头,看着桑乾君,许久后,桑乾君才哑声开口:“清儿,你去找桥上那个叔叔玩。”听到这话,女童恭敬应是,便退了出去,到了桥头。她到了秦衍身边,秦衍正一面看水草,一面认真听着桑乾君和蔺尘说话,随后他就感觉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衣服,他扭过头去,看见谢玉清仰头看着他。“叔叔,”谢玉清认真道,“师父让我找你玩。”秦衍沉默。傅长陵下意识就道:“让她看水草!”秦衍无言。谢玉清仰头看着秦衍,认真道:“叔叔做看什么?”“看……水草。”“叔叔看水草做什么?”秦衍沉默了片刻,终于道:“草木有道。”听到这话,谢玉清点头:“那我也看水草。”秦衍得了这话,不由得侧目:“你要悟道?”“嗯。”谢玉清答得认真,秦衍缓声出口,“为何?”“我也不知道。”谢玉清皱起眉头:“但我就是觉得,自己得变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谢玉清平静道,“但我觉得,我得变强。”秦衍顿了顿,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而傅长陵听着她的话,画传送阵的动作顿了顿,片刻后,他终于道:“她是想报仇吧?”秦衍沉吟,而后他缓缓出声:“不。”“她只是想守护。”有些人历经苦痛,想的是报复。可谢玉清——秦衍相信——再多的痛苦,在这个姑娘的心里,也只是会让她觉得,不要让这件事只一次发生。秦衍斜眼看着低头认真盯着水草的谢玉清,耳边再一次传来桑乾君的声音。他见自己的徒弟安置好,便设了结界,只是这结界对于傅长陵这种道法宗师来说,并没什么大用。在他设下结界那一瞬间,傅长陵就已经悄无声息破开了桑乾君的禁制。“你为何如此问?”“前些时日,我路过一个名为乐国的偏远小国,遇见一个小宗门残害百姓。”蔺尘斟酌着用词,“我将乐国救了下来,乐国国主名叫谢慎,他说他女儿失踪,请我帮他找一找这个孩子。我来鸿蒙天宫之前,便请玉殊用这个孩子的旧物探查过,最后发现这个孩子应当是在鸿蒙天宫,近来鸿蒙天宫新入门的弟子我都排查过,刚好你这个弟子年纪相仿……”说着,蔺尘想了想,终于还是道:“模样,也和谢国主给我的画像也很是相似,故而有此一问。”桑乾君没说话,蔺尘看了一眼谢玉清,她心里有了定数,便道:“你可是有什么话不便说?”“当真是个小宗门吗?”桑乾君抬眼看向蔺尘,蔺尘愣了愣,她见桑乾君神色郑重,片刻后,终于没有隐瞒,她端起茶,低头道:“还有鸿蒙天宫一些人,以及越家。”“你知道了,”桑乾君舒了一口气,“你打算怎么办呢?”“就这样吧。”蔺尘垂下眼眸:“人已经救下来了,只要不再出事,一切都好。”桑乾君无言,许久后,他终于道:“这个孩子,是我从乐国带回来的。”蔺尘愣了愣,她缓缓抬起头来,震惊看着桑乾君,桑乾君不敢直视她,只道:“鸿蒙天宫密令,我奉命前去。去之前,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到了之后,我才知道,我的任务,是杀害一群普通凡人。”“我没动手。”桑乾君声音暗哑:“可我也没敢阻止。那天晚上,我就站在乐国皇宫后院。我就一直在想,我们在做什么。然后我遇到了这个孩子,她被人藏在一个树洞里,其实我本该下手的,可是当我的剑送到她面前时,我的剑断了。”“我不敢为他们对云泽拔剑,”桑乾君苦笑,“我也无法为了云泽对他们拔剑。我的剑心,在那一夜毁了。”蔺尘无言,她内心气血翻涌,好久后,她才道:“所以,这不是某一群败类,也不是某一个家族,更不是某一个叛徒做的事。我撞破这件事,其实是云泽高层内部的决议,是么?”桑乾君不说话,蔺尘吸了一口气,她平复了情绪,才道:“为什么?”“你难道没有察觉吗,”桑乾君抬眼看她,“云泽的灵气,正在逐渐消失,云泽边缘,早已经有几个小宗门灵力无法继续,灭宗了。”听到这话,蔺尘面露震惊,桑乾君转过头去,继续道:“此事三宗宗主、四家族家主均已得知,他们怕引起普通修士慌乱,一直隐瞒未报。这几十年来,宫主一直在派人查明灵气消失的原由,并想办法,如果按照如今的速度,云泽最多不过百年,就要消失。”“所以,百乐宗以人炼脉,就是他们想到的办法?”蔺尘皱起眉头,“饮鸩止渴,何时能有尽头?”“至少,”桑乾君低着头,“也是个法子,不是么?”蔺尘没有说话,她呆呆坐着,桑乾君叹了口气:“玉琼和我说,这叫牺牲一部分人,成全大义。我不懂这些,我分不清对错,也辨不清是非。等明日看完你成婚,我便打算闭关了。”“至于这个孩子,”桑乾君转头看向远处,谢玉清站在远处桥上,正静静看着池塘里的鲤鱼,他浮现出些许笑意,“那天我杀不了她,也忍不下心让人杀她,恰巧她灵根不错,我便将她悄悄带了回来。她如今已经什么都不记得,我看她腰牌上有一个“清”字,给她取名清儿,她如今是我第一个亲传弟子,你既然发现了,便同谢慎说一声,他要愿意,就让这个孩子留在这里。要不愿意……”桑乾君顿了顿,终于道:“那我把这个孩子,给他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