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信使忐忑道,“属下前去南阳王军中,发现、发现他们的营帐,不大对头。”锅灶数量过少,禁卫虽然森严,但大白天的整片营地人声寥寥,全不像是大军驻扎该有的气象。“属下说要求见南阳王,南阳王也是避而不见,哪怕属下说有主公您的口信,也是如此。”哪怕是现在,吴胤回想起当时情景,仍是忍不住心头火起。他觉得不对,带着卫兵亲自前往对面营地,依然得到一个避而不见之后,便令手下先锋军前去试探。却不料先锋军还未到营地拒马之前,对面的军士便先一步匆匆撤离——一支不过数千人的小队散入后头的山林,齐齐整整的营帐都留在原地。先锋军一一检查,发现这些营帐都只是空壳,其中半点辎重也无,逃离的那支小队恐怕就是这些天泉平关外衡安儒仅剩的兵力。而南阳王真正的主力,早就趁着这几日年节休战,不知撤去了何处。吴胤素来多思,当下便将这事与才收到不久的符骞自立的消息联系到一处。自家后院起火,为了共同猎物勉强联合的对手行踪不明,意图不明……他几乎是立即下令全军折返,而他自己更是率了三千精兵在前,务必第一时间赶回东安。·“吴胤的兵马此时恐怕已经在路上了。”军帐中,符骞手持吴胤令人飞马送来的信,皱着眉又读了一遍,以防自己错过可能的讯息。不过,吴胤显然还保有着理智。他半天只从这狂风暴雨般的字句中看出这人确实是怒极,判断他会以最快的速度从泉平关赶回,其余是严防死守,一点余隙也未露。“好在衡安儒也别有心思。”一旁的庾令白感叹道,“否则单凭现在的河西道,守一个玉屏关也就罢了,若还要守着东边的那两条陉道,实在艰难。”喻扬此时还在西边某地游说,他一整个年节漂泊在外的成果,便是使河西道境内几座大城都拉拢了过来——虽说这几城本就无甚兵马,也不会出兵相助,但好歹保证了战酣之时不会被自己人从身后捅上一刀。而衡安儒之事,就纯粹是他们的运气了。庾令白在常怀山游荡剿匪时发现的便是此事。与之前被发现的行军痕迹不同,这回是他的先锋队直接撞上了一小股南阳王前哨。好在队正机警,及时隐藏了自己,却把那一股前哨的衣装看得清清楚楚,回来汇报。证据确凿,衡安儒正悄悄运兵回来偷袭吴胤老巢,理论上他们可以放任衡安儒去牵制吴胤,自己只要在河西道默默发展壮大即可,但……“长尧王近来可真是越发的暴躁了。”庾令白看着符骞手里的信,感慨莫名,“说实话,去打泉平关就算个昏招——那可是东边少有的险关。当时想不明白南阳王为何竟会答应联手破关,现在看来,他怕是自那时起就已经另有打算了。”“吴胤这次,应当是没多少机会找河西道的麻烦了。”肃州北城墙上,连微又站了一会儿,直到原本就阴沉沉的天空不顾还在晌午,显出青灰的颜色,还细细密密地飘起了小雨,她才接过身后侍女送上的伞,让她自行回府,自己一人走下城墙,向在雨中静默的一片片屋舍中过去。尽管今日离去的军队大部分时间都是驻扎在城外大营中,对城中的生活理应没有什么影响。她依然觉得所有的街巷都仿佛安静了下来,有种城池空出了一半的错觉。原本也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是闲走,不知不觉,前方出现了这段时间她经常拜访的小满茶楼。原本门前常常有茶客往来的茶楼此刻也安静了,只有茶幡静静垂在细雨里。连微驻足看了一会儿,正要离开,忽然茶楼中一人推门出来,径直便到她身前,躬身行了一礼。连微谨慎地退了一步。这人身上装束和茶楼中的管事别无二致,但她来访数回,将此间人都眼熟了,却是从未见过这人。来人对她的后退视若无睹,只维持着躬身的姿势,道:“听闻姑娘曾来访数次,想要见小人,奈何此前不巧,一直错开。今日恰好,姑娘不如进去坐坐?”连微脑海中一瞬闪过之前那张字条上写的“小满茶楼主人”几字。她请暗卫跟随,来访几次一无所获,今日忽然见着自称正主的人,是因为自己是孤身一人,还是因为……符骞刚刚离城?环顾左右,没有人。这位主人就站在她眼前,看起来没有要动武的意思,只是摆出邀请的姿态。她犹豫了一下,道:“我一介女子,毕竟不便。此处离将军府亦不远,您何不随我去府中一坐?瓜果香茶,尽有招待。”茶楼主人直起身,平凡的面容仿佛不常做表情一般,弯起一个有些生疏的笑:“平民贱躯,不便踏足将军府这般地方。姑娘既想要与小人一叙,何必在意这些小节。须知小人的茶楼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这倒是真的,暗卫们在她引蛇出洞不成功之后,早已暗中把这间茶楼里里外外翻了个通透,未见什么密道密信一类可疑的存在。只这人的话,到底是无意带到,还是意有所指?连微想抬腿离开,又不愿错过这次机会——他或许是能察觉到今天真的只有她一人,这才出现,若要用强,早便用了。况且这毕竟是在肃州城中……“那就麻烦这位先生了。”茶楼中与外头一样冷清,中堂只有桌椅布设着,一概无人。茶楼主人带路穿过中堂直到楼上,也没走得多深,直直推门而入一间小室,将连微让于上首。连微还在谦让,却见好几人仿佛是从周边的影子中化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不等她惊恐,新来的黑衣人连同茶楼主人便如收到了无声的命令,动作一收,齐齐在她面前半跪,垂首。为首的茶楼主人用极寻常的声线道:“主子。”(超小声说,开通了个作者微博,微博号就是作者名,宜段子,宜催更,宜脑洞~第76章主子,什么主子。连微被这一声惊得僵在原地, 只能尽量维持着面上不动声色, 含糊道:“你们……”是原身的人?原身要是能有这么一支神出鬼没的力量,如何会被舅舅彻头彻尾地当成一柄用过就扔的尖刀, 落得那般下场?还是说,原身的身份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又或者衡安儒知道她没死, 派了人过来要再废物利用一番?茶楼主人仍恭恭敬敬地垂着头,道:“此前失散后, 这许久才寻到主子踪迹, 是陈陵卫之过, 但凭主子责罚。”陈陵卫,真是陈陵侯那边的人还没死绝, 又找了过来?这些人认罪认罚一副坦然受之的模样,连微也挑不出毛病, 她只好顺着说下去:“责罚不必了, 我也不曾受什么损伤。事已至此, 无需多言, 诸位好自为之便可。”说着,她起身作势要走。“不可!”茶楼主人忽然抬头, 垂在身侧的手也微微一动,像是要拽住连微的袍角,“今次肃州危在旦夕,我等现身,便是要带主子去寻个安全的去处——”“若你顾虑的是长尧王, 征西将军已率兵北上防守,大胜固然未必,可也不至于成了‘大难’。”连微皱眉,“还是说,你们那张条子的‘大难’,所指并非此事?”“长尧王经营数十年,根底深厚,岂是一个玉屏关能防住的?”茶楼主人道,“肃州倾覆不过朝夕之间,主子,还是快些随我们撤离吧。”连微看他们神色坚定,虽然颇不合宜,也几乎想要笑出声:“撤?撤去哪里?”这天底下,还有真正安全的地方?“衡安儒?吴胤?这两个不用说了吧。符骞的河西道也被你排除了,那是要去泉平关外?”连微向前压了一步。“不久之前,泉平关还被两相紧逼——若河西道当真溃败,单正初的泉平关又能留到几时?”最多仗着长尧王和南阳王的龃龉,苟活几年。待单正初也覆灭,又要去哪里?“主子——”“不必再说。”“……是。”茶楼主人一咬牙,“这茶楼便是我等的驻足之地,若您打消了念头,务必来此报信,陈陵卫誓死护送主子出城。”连微摆摆手,转身步入雨中。*“主公,还有约莫一刻钟就要到了,是否令将士们休整片刻?”车马辘辘,中军精雕细镂的八驾大车之前,一员将领放慢马速,屈身敲了敲车壁。车窗后的锦帘被拉开,一张眉间刻有深深斫痕的面孔露出一角,吴胤道,“前方如何?”“前方再有十余里,便要与衡安儒后军短兵相接了。”将领答道,“探子报说,南城门处战况正胶着,主公,是否令众人原地休整,联络城中守军一齐行动?”这一支三千余人的先锋军,为了驰援东安,只随身带了几日粮草,这两日除了必要的休息,都是日夜兼程,虽及时赶到,也称得上是人困马乏了。“休整什么,等着南城门被破,东安沦陷吗?”吴胤不虞道,“衡贼定然想不到我们能这么快赶来,若放了信鸽过去,反倒引人警惕。”“主公是要?”“正该一鼓作气,击破衡贼后军!”“可……”将领犹豫道,“我们毕竟只有三千兵马,主公您千金之躯更是尚在军中,如此行险,恐怕不妥。”“我几十年前便开始领兵,此等事莫非还要你教我不成?”吴胤斩钉截铁道,“传我令下,保持阵型,全速前行!”军令如山。这一支尽是精兵,哪怕才赶了许久的路,依然飞快整队,以两员先锋将为首,吴胤乘的大车押后,向视线边缘隐隐的喊杀声来处冲去。衡安儒所部军队,此时正集中于东安城南,进行日常的攻城。他们也不强求登上城墙,只用人数逼迫守军不住投下滚木沸油,以此消耗从不曾被人逼到城下的东安城内所备不多的资源。像衡安儒这般孤军直入的作战,东安守将也不是不想联系其他城池来个前后夹击,奈何吴胤已将岭东道境内大部分兵力都带去了泉平关,此时各城不过是留下了堪堪够用的守军,若要出城为援,说不定一着不慎,反而要被拿下城池。看着仓库中飞快见底的守城物资,和城墙下仿佛源源不绝的敌军,东安守将简直要愁白了头。“再过两日……两日!物资便要耗尽了!”他站在城头,眉头皱得死紧。现在不过是仗了城墙的便宜,除却被冷箭所伤的寥寥几人,守军并未有多少损伤,士气也还可支撑,看着仿佛尚有均势。待守城物资耗尽,兵士不得不在城墙上与敌军展开白刃战时,伤亡便会急速增长,几倍的兵力差距,会让他们根本无法强守城墙。“求援信不是已经发出去了吗?主公何时班师?”旁边的副将指挥着民夫又运上去一批滚木,闻言道:“今早收到急信,说是已调遣军队疾行赶回,不日便到……啊,那边!”他忽然探手出去,指向远处山丘。山丘与底下平原的交界处,一片扬尘蓦地升起。“是援军吗!”两人都紧紧盯住那一隅,唯恐错漏了一点细节。带起扬尘的那支人马从山丘上席卷而下,如一柄利刃,直直撞入队形相对分散的衡安儒后军,以居高临下的气势,纵使人数不多,一时竟然冲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豁口,引发一小阵骚动。守将已眼尖地看到了那支人马簇拥的大旗,不由惊喜道:“是主公的大军!”副将也是激动不已:“是否传令开了城门出兵,趁着衡贼不备,与主公前后夹击?”“自然——不,等等……”守将正要下令,忽然一顿,“主公的后军呢?”先锋军虽勇,毕竟人数有限,又是疲兵。第一阵冲锋借了一股锐气和地形坡度,但势头一过,衡安儒后军未如预计中溃散,他们反倒陷入了重重包围。三千人的阵型在城头看去不过一个小点,比这些人马更醒目的是他们撕开的那条口子。在守将的注视下,就见敌军在骚动之后很快镇静下来,有条不紊地开始围拢包抄,而口子眼见着渐渐合拢,却始终没有后续的大军跟上,扩大这微弱的优势。“难道说并无后军?”守将大骇。又看了几息,始终不见后军踪影。守将焦躁地在城头来回踱步。这若是一支普通的先锋军,就这样被歼灭固然可惜,却不会令他这样犹豫。但谁也不知道主公是否就在其中,若是,那是拼着东安不要,也得去救的。眼见这犹豫的几息间,那支人马又被蚕食了不少,守将心一横,下令道:“调一千重骑,五百轻骑,由王恒亲率,自西城门绕出前去支援!”一千重骑听着不多,但重骑对步兵本就是压倒性的优势,只要不过于深入,足以在大军侧翼来去自如。再加五百轻骑策应,即便主公当真身陷阵中,救他一个也是绰绰有余了。吴胤此时正被贴身亲卫带着,在身侧为数不多余力尚存的骑兵掩护下左冲右突。车早已弃了,入阵之后八驾的大车寸步难行,若不想被困死原地,只有弃车换马。但即使是被甲的良马,一通折腾下也显出疲态。“突围!突围!”吴胤吼道,他纵然被护得严实,脸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血污,显得他面目愈发狰狞:“衡贼后军为何不溃!”后军多松散,指挥的主将帅旗更是遥遥在前,对后头的控制理应不如平时,为何他们撞进来,本预计着遇上一盘散沙,却处处好似铜墙铁壁,像是在与最精锐的敌军交战?难不成这一支少说数万人马的队伍,竟都是这样的精兵强将?“主公料事如神。”传信兵匆匆来去,前方大军正中帅旗之下,一名小将军打扮的青年松开马缰,向侧前方白面细髯,身着乌铁铠的中年男子一拱手。“非我神算,是吴胤那厮日渐忘形,我只不过在看人上有那么几分本事罢了。”衡安儒朝后军方向回望一眼,见事先安排过去的那支精兵已将落网的鱼儿团团围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泉平关合作这月余,他便看出长尧王刚愎自用,固执己见。他身后的谷口是自泉平关回岭东道最短的路径,常人或许会求稳从淮南道绕路,他却赌吴胤不仅不会绕路,反而会当先而来,还会想赚些便宜。果然,听此前的回报,缴获了一架弃车,看其中装饰,正是长尧王所乘。“有如此收获,还真是意外之喜。”衡安儒缓缓抚了抚细髯。“是主公有先见之明——”一名传信兵忽然策马匆匆赶上来,勒缰下马半跪在地,带着些惶恐道:“报!左翼忽有重骑袭扰,将士们一时不敌,被、被那位逃了!”小将顿时噤声,眼神忍不住瞟向衡安儒。后者只微微挑眉,半是诧异半是了然道:“逃了?长尧王果然还是命大。”“不必挂怀,有趣的还在后头呢。”第77章“蠢材!”殿中传来这样的声音,殿外路过闻声的侍婢俱都一抖, 加快脚步匆匆离去, 唯恐遭到迁怒。“既知道吾率兵回援,为何不多派兵马出城接应?”吴胤继续骂道, “大好战机,就是这样败在你这杀才手上的!”守将跪在下首, 忍不住辩驳道:“可道内兵马——”“其他城池是调了大半兵力离开,东安可是留了足足七八万兵马, ”吴胤怒道, “如此重兵, 还不够出城打衡贼个出其不意?”“可东安驻军,已按主公前些日来信的吩咐, 分出一半,去打玉屏关了啊!”吴胤猛然一滞。那守将像是豁了出去, 继续道:“城内所剩三万兵马, 堪堪够守着城池, 若要冒险出城为战, 却是不能够的!”“我不是下令淮南道调兵过来吗?”“两道中间山路难行,援兵大约还需数日方至。”“……”吴胤拧眉, 守将乘机道:“主公,如今敌军就在城外,城中物资有出无入,早晚面临窘境,接下来如何退敌, 还望主公早做定夺。”是令玉屏关退兵,还是强守等淮南道兵马来援,又或者令岭东道闭守待援的其他城池冒险出兵,打一个出其不意?吴胤将食指在扶手上敲了又敲,终是道:“拿纸笔来!”“我手书一封诏令,并传一道口信,让……唔,今日率重骑来援的小将是谁?”“是校尉营王恒。”守将下意识答道,随后意识到吴胤话中意思,失声道,“主公这是——”“嗯,便令这王恒将诏令送去玉屏关前给江鹏将军,并替我给符骞那逆子传一道口信吧。”“主公不可,这——”吴胤眼皮一掀,眸光如刀直射而来,因年岁而微微下垂的皮肤和掺了银丝的鬓角没有柔和他周身气息,反而更添威胁感。守将霎时出了满身的冷汗。他怎么能因为这位一时的和缓,而忘记了近年南门外越来越多的尸体呢?他噤了声,直到吴胤写完手令扔到他面前,才小心翼翼地行完礼,退出殿外。踏入风中,他微湿的内衫瞬间冰凉。守将狠狠抖了一下,裹紧外袍,出宫上马。匆匆向近日为守城调度方便而新设的武将行营而去。……一场大战结束,行营中人员嘈杂。守将在辕门前勒马,正要寻人代为传讯,就看见不远处一名青年大步过来,眉头微蹙,神情肃然,正是他要找的王恒。青年此时正在和身旁副官说话,听着隐约是在布置伤兵的安置与抚恤。两人走得快,眼看要越过他,守将忙翻身下马,拦在王恒身前。“……将军?”青年抬头,认出来人后,有些疑惑,但还是立刻让副将先行入内,自己随守将走到一旁,“将军寻我有何事?”“王恒,今日你做得很好。”守将先赞了两句,迟疑片刻,道,“你才恶战回来,本该稍作歇息,我却有件事务想要拜托于你。”小将王恒不假思索道:“将军请讲。”“主公对战局安排有变,欲令前些日派去玉屏关的兵马回防,先平衡贼。”守将道,“这里有一封主公手书,寻常的传信兵我恐怕受到拦截酿出祸事,欲令你务必亲手将此书递交至率军的江鹏将军处。”王恒当即一礼:“末将必不负所托!”“还有一事。”“嗯?”“主公还有一条口信,是要递给那符骞的。”守将缓缓道,一边说,一边不错眼地观察着眼前人的神色。符骞反叛的消息传来,吴胤帐下众人或怒或叹,或不敢置信,反应不一,但最初的震惊之后,都还勉强接受现实。但眼前这人不同……符骞初反,先就杀去玉屏关,斩了那里的守将王祜,也就是王恒的父亲。因为消息封锁,直到前些日这死讯才传到东安众人这里,且只有一个死讯,王祜的尸体不知所踪。由于年龄相近,王恒和符骞少年时还有几分交情,结果儿时玩伴成了杀父仇人,还要去给仇人递劝和的口信……他谨慎地看了又看,确定王恒尚且平静,才低声继续道:“因你对玉屏关那一带比较熟悉,主公欲令你去传这口信,口信说,‘念在你曾是吾义子,反叛之事尚可转圜。若能痛改前非悬崖勒马,与吾共破衡贼,便可饶你一命。’。”守将说出这话时,简直口中发苦。让谁去不好,偏要是王恒?哪有硬生生去揭人疮疤的道理?奈何吴胤渐老之后愈发暴戾,他也没胆子拼死去劝。也只能在此时再添一句:“主公之令不好违背,但你去到那边,自也没有人看着你亲去符伯功面前说这话,到时候令随身侍从代为转达,也是一样。”“不。”王恒却是轻轻摇头,眸色沉沉,“将军不必为我担忧,我能得此机会亲自前去……好极。”玉屏关幕府。符骞纠集的万余兵马日夜兼程,赶来的恰是时候。这两日关外攻势甚是猛烈。宿鸣几人在扈郡的兵马还未完全收归麾下,虽不至于哗变,但要拉上前线却是不堪用。于是只能分出手底原本的人马去玉屏关增援。裕径道路崎岖,行兵运粮都颇为不便。面对关外来势汹汹的吴军,即便借了玉屏易守难攻的地势,宿鸣等人也就是堪堪打了个平手罢了。此时肃州兵马的增援犹如一场及时雨,一解玉屏关窘境。但肃州一应人马初来乍到,对地势布防都很陌生,于是防务上诸事都要调整磨合,敌军威胁虽然缓解,麻烦事是一点没少。也是因此,幕府门前总有快马来去,门房仆役行色匆匆快步进出传报,外头一列人焦灼等候,手持各种等级的加急令,要报的都是军机大事。大家都是加急,便都只能按序等着,此时一名下马之后便径直向幕府中匆匆而去的传信人便十分醒目了。有人待要好心拦下他,免得这人不懂规矩,受了门房的黑脸。却见来人一扬手中简报,上面封的赫然是三根赤色翎羽。好心人一愣,门房也是一惊,检查属实后,立即将幕府侧门打开,这人便匆匆消失在门后。“赤羽令……?这是又发生了何事?”幕府书房,符骞展开这份封了赤羽的简报,眉梢一挑。“关外的吴军停止攻势,后撤数里?……还派出一人,称得长尧王授意,要与我面谈?”“若有胆子,便让他进城来见我。”(谢谢到这里还一直坚持陪我的小天使们!!!第78章穿着素袍的青年顺从地接受了搜身,手无寸铁地被两名全副武装的亲兵紧盯着, 从城下一路送进幕府。符骞见他, 只觉得略有眼熟,想想自己毕竟在吴胤营中呆了数年, 便将这层思索抛之脑后,只不动声色地看着来人。王恒垂着眼皮行了一礼, 平板道:“卑职受长尧王遣派,来传一份口信。”“说。”王恒面无表情地将那份毫不客气的口信重述一遍, 又从怀中掏出一份信件, 前行两步奉上。一份口信打发了符骞于吴胤只是随手而为, 但他帐下谋士自然不可能放任他这种任性的做法。于是赶在王恒启程前,他们赶出了一份书信塞给王恒——这信言辞恳切, 内中将利弊条分缕析,乍一看十分令人信服。按谋士们的意思, 将信件并一份薄礼送予符骞便是, 那口信就没有必要转达了, 总归吴胤也不会知道。只是王恒临行前答应得妥帖, 待真正见到眉眼间仍然依稀带着熟悉痕迹的符骞,一股悲愤便涌上心头。或许是想借口信之名一抒胸中郁气, 他几乎未加思索便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才补救似的呈上信,而后顾不上礼貌,紧紧盯着符骞的双眼。符骞接过信件, 却没有打开,而是随手放到桌案上一只小筐里,那筐里零零碎碎还放了些揉皱的纸张、启封过的书信一类,看这意思便是之后也不打算看了。虽然做出了堪称挑衅的举动,符骞的态度倒很平静,他道:“知道了,你可传信回去,联手不可能。义子之事究竟如何,他比我清楚。这数年他吴胤对河西道不闻不问,如今河西道自立,倒希望他还能如此。”说完,他便垂下头,打算继续被打断的公务。余光看见来人站在原地不走,他奇道:“你可以回去复命了。”王恒不知道自己想看到这人什么反应,但绝不是这样平静得宛如只是收到了一份无关紧要的通知。屋外传来侍卫沉重的脚步声,似是觉得他滞留过久,打算进来将他强行带下去。王恒心中一急,也顾不上这是在他人的地盘,上前一步大声道:“征西将军缘何不敢看信?”符骞被他说得一愣,下意识向桌面上的小筐中瞟了一眼,好笑道:“我看不看信,却又与你何干?”王恒一句话出口,见符骞没有怒意,心中认定他心虚,胆气更盛:“彼此往来,见信不拆,将军莫非有意羞辱?又或是堂堂征西将军,连打开义父的信件,直面故人之子的勇气也无?”“什么故人之子?”符骞冷淡道,“我已不是吴胤封的征西将军了,河西道如今,只有安定侯。”“符伯功,你一朝得了些势,就连过往都要一概不认了吗!”王恒本只想堵他一堵,见他这幅置身事外的态度,真正被激起了火气,“懦夫!见我都要让亲兵严加防备,甚至不敢正视,你当初怎么又敢向故人举刀!”……什么乱七八糟的。符骞听得直皱眉,他推开案上杂物起身向外扬声道:“卫兵何在?将此人带下去!”厅门应声而开,将王恒带上来后便在厅外等候的两名亲兵进来就要将王恒押下,后者挣扎着吼道:“符伯功!你是杀了故交不够,还要斩草除根吗!”符骞手一顿。他原先满心都是玉屏关需要重新调整的防务安排,对吴胤派来的来意过于明确的人毫无兴趣——明知不可能被招安,也就随便应付一二,说的什么都是过耳即忘。这下被迫从繁杂的事务中扯回心思,他终于听出了几分不对味儿:“你是何人?”他走近两步,仔细看了眼已经被箍住双臂的人,又联系他之前说的话,终于在脑海中找出了一个可能性——“你是王祜的族人?”“那是我父亲!”符骞沉默了片刻,道:“立场不同,我很抱歉。”“残杀同僚,是一句抱歉便可挽回的吗!”王恒挣扎着向符骞的方向靠近,被亲兵箍住动弹不得,用力间目眦尽裂。符骞看着他,似叹息似可怜地摇了摇头:“不是,但也没有什么可挽回一说。”“看在你是他的儿子,我多说一句——如今已是战时,看你能被派来递送口信,不大不小该也是有个军衔的。战场之上,可不讲什么人情道义,更容不得任性……你父亲执意以身殉关,不是为了看你像现在这样送死的。”他最后又看了满面不服的青年一眼,平淡道:“将他送出关吧。”“等等!”王恒眼看着要被带出门,忽又咬牙道:“还有一事!”“说。”对着明明只比自己大几岁的符骞,王恒在满心的愤恨之余,不知为何又生出了一点面对长辈似的畏惧,他强压下心里的不适,道:“那我父亲的遗骨呢!这总该送还与我吧!”“与当时守关的玉屏关将士一并,葬于巴岭之中了。”符骞没看他,反身向窗边走去,“你若执意要寻,带人去关外东北侧最高的山头便是。但我觉得,你的父亲未必希望你大费周章,打搅他的安宁。”他摆摆手,再次道:“送他出关。”这回没有再传来反抗的声音。符骞撑着窗沿看远处山头的积雪,没多久,身后又有人推门而入。他没回头,淡淡道:“又是何事?”来人停在三尺之外,恭谨回到:“是南阳王遣人送信来此。”符骞听出是身边颇受信重的主簿的声音,便道:“拆了,拣紧要的念给我听。”“……喜闻贤弟无事,欢欣之余有一拙见。吴胤老儿为贤弟与我之共敌,不若暂且联手,先破东安,再议岭东……”“不必念了。”听了两句便知道又是来游说联手的,符骞立即喝停了主簿,“将这信原路送回——不,还是留下,暂且放在我案上吧。”*王恒回到驻扎于玉屏关外的大军中,立时有传信兵迎上,简单验过身份后便将他带到中军大帐,主将江鹏并一应幕僚坐得齐整,都等他回报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