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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美人计里的美人儿》TXT全集下载_6(1 / 1)

“连姑娘收拾好了吗?”那侍童仿佛没看见白曼青,径直对连微道,“还请移步南面垂花门,马车已在门外候着了。”一通折腾,不知不觉间确实已近申时。连微下意识地看向在身后不远处站着的白曼青,被后者送了一个温和的微笑:“快去吧。”垂花门外,今早书房中的三人竟是到了个齐全。不论是符骞本人,还是神出鬼没的军师庾令白,又或者一手掌了大半肃州城防的石达毅,都不是寻常可见的人物。难得三人齐聚,还一副等人的模样,路过的婢仆都不由侧目,猜测能有这等脸面的究竟是怎样的美人。连微出门时便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好在此去西郊规模不小,光装饰精美的马车就有三四辆。庾石二人各上了一辆,她虽是被安排与符骞同坐,这人却也没有要同她说话的意思。甚至坐得也挺远,二人中间隔着摆放在软榻上的几案,是个称得上相敬如宾的距离。连微干坐着,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看马车出了府,桌上茶水还满满的在壶里盛着,她自觉分出一只小杯,提壶倒了茶,又打开一旁的暗格要按当下的习惯往里加些作料。沉默了一路的符骞忽然开口:“放下。”上一秒还在看窗外的男人,此时已鹰目锐利,定在了她执勺的手上。连微动作一顿,莫名有点心虚。早上那杯茶,不会被喝了吧?想归想,她面上没露任何端倪,平静如初地把东西放下归好,只是接下来一路都沉默地做好了一只鹌鹑。到别庄后,迎接几人的是一场宴饮。连微熟门熟路地被装扮停当,受了与会众人好一番赞叹。宴饮上,众人的互相吹捧觥筹交错都是那老一套,连微听了一会儿就腻了,又被殿中酒气乐声扰得烦闷,索性借口更衣溜了出来。转出殿门时,她余光看见符骞似乎也离了座,不过没有在意——肃州他最大么,主人随意离座是否合乎礼节,还有人能掣肘他不成?倚着院中假山呼吸了会儿新鲜空气,连微便抬步往回走。没等她踏入设宴的殿门,东面忽然传来一声尖叫。“来人——”声音尖而细,是一名女子,但喊到一半就中断了。而后,隐隐嘈杂声开始汇集,连微顿住脚步观望的几息间,奔跑声,呼喊声越来越大,直至再压制不住,随着东面一道刺目的火光直冲夜空。“走水啦——”“抓刺客!”“医者!医者在哪里!”宴厅中人也被惊动,有人起身出门查看情况。眼看着这场宴席也没法继续了,连微在不起眼的院角远远看了两秒,脚步一转,毫不犹豫地往西边跑去。身边的人听到动静都提了盛水的盆子桶子往火光熠熠的东面去,她一人逆流而行,显得有些突兀。但她毫没在意这样的差别。刺客,走水,她受到的怀疑已经够多了,没必要自己揽事儿。她一人体弱力小,就算提水也提不了多少,甚至可能帮倒忙,眼下还是回房是正理。入庄时她和符骞几人的住所被安排在了一处,都是西边。越往西走,庄子便越安静。看到熟悉的院门,连微渐渐放缓脚步,急促的心跳也慢慢平静下来。她从半掩的院门侧身而入,正打算回自己的厢房休息,却听得屋后隐隐传来人声。“寇平安插的那人,处理好了?”这声音极耳熟,听着竟像是庾令白。可庾令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已处理妥当。属下特意扮作盗贼与他做过了一场戏,搏斗伤痕都是真刀真枪划上的。”一个男人答道,他的话语平板冷静,声音没什么特色。“您的匕首也留在了那人身上,现在应当已经被发现了。”“很好。”另一人说道。连微的心猛地一跳——这道沉冷的声音她可太熟悉了,这不就是刚才还和她在宴席上逢场作戏的符骞吗!这几人谈的东西,听了没准是要命的。连微想走,但没察觉时尚可,现在却是怕自己的脚步声惊动了那几人,只能站在原地被迫听着。“将军,封锁消息掩人耳目至多不过瞒住半月,再添上给那几人筹划的时间,也不过有一月余的空档。”说话的是庾令白,“扈郡虽说是您嫡亲的班底,到底过去了这许多时间,容易生变。若您无法按时返回,引蛇出洞可就要变成引火自焚了。”“子清不必担心,顾好肃州即可。”符骞的走动两步,靴子踏在落叶上发出沙沙声。“倒是隔墙的那位。”他忽然扬声,“听了这许久,可听够了?”连微蓦地僵住了。她忽然意识到,这满地的落叶,自己来时怎可能不发出声音呢?第16章 这狐媚女人相隔不过一间厢房,没等连微想出能如何应对,符骞已转过屋角,手中佩刀一道雪练般出鞘,杀机吞吐。“我没听见什么!”连微不敢后退,唯恐被误会是要逃跑。她向前一步,让自己的脸更充分地暴露在月光下,希望仅有的三分面熟能救她一命。符骞的刀锋果然顿了顿,他凝眸道:“是你?”“是!”连微飞快地解释,“西跨院那边起火,宴席整个乱了,我唯恐那边人多事杂,便想着先回来避一避,才刚进门而已——”“这不过你一面之词。”一人忽然说道。连微猛地转头,才看见庾令白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近前,斯斯文文的军师与白日里随和温文的模样截然不同,一张脸冷淡得像是结了冰。“西郊别庄失踪的姑娘也不少了。”他语声淡淡。不会武也没有佩剑的军师冷漠地看了面色苍白的美人一眼,转向符骞道:“此事不容生变,还请将军快些解决了,否则未免耽搁。”月光下,男人英朗的面容被打出深深的阴影,一双冷凝的眸子从上而下扫视着连微,看不清那眸光中是什么情绪,连微盯着刀锋上流淌的银光,怀疑下一秒自己就会被一刀劈成两半。符骞握着刀的手却缓缓放了下来:“子清,还没有切实的证据,她仍算得无辜之人。”庾令白眉头一皱:“将军忘了曾经那些姑娘看着如何诚挚单纯吗?”他意有所指地环视一周,“非要抓了现行才肯动手,莫不是将军忘了去年那一刀?”“不曾忘。”符骞这么说着,手上却彻底收回了刀,还往后退了一步。“然刀伤已经愈合,我们买回那些姑娘的初衷,始终还是救人。”他抿唇,不经意似的又往连微那边看了一眼,轻声道,“那就没有随意杀了的道理。”庾令白眼见的是真生气了。“伯功!”他甚至喊起了符骞的字,“往日你任性也就罢了,今次之事不仅关乎你,更关乎肃州归属!若你独自离开的消息被泄露,会发生什么你比我清楚!”“刺杀、拦截,这也就罢了,你若借到了兵,或许也能对付。然而——”他振袖往东边那一团被大火映红的那片天空一指,“若寇平作乱,你又不在,或者数日后的肃州城便如这东跨院,再没有什么安居乐业了!”“寇平手中那三分之一的兵马,除了你没人能控制,”庾令白越说越快,声音却死死控制在这一院之内,“府衙中尚有多少吴胤的钉子,你我也都不清楚——不正是因为这个才有眼下的计划的吗?你要亲自毁了这一切?”连微在旁听得面色发白。这些都是近乎秘辛的存在,这位军师既然敢当着她的面就这么说出口,显然是已经把她当成了死人。果然,庾令白冷笑一声,接着道:“伯功,我也同你说个明白,此女不可能留。你若执意如此,今日你一走,我就亲自将她毙于手下。”符骞无奈地笑了一声,抬手按住庾令白的肩膀:“子清莫急。”“我为吴胤掣肘多年,自不可能拿这事玩笑。”他的眸子暗了暗,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何况今次确实牵连甚广,就算我不要命了,也不会信手置你们于险地。”庾令白仍是面色沉沉,紧紧攥着从不离手的那柄檀木扇,像是攥着一把匕首。“你不是说希望我带个人,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吗?”符骞继续道,显然停手时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话,“不如就把连姑娘带去吧。”庾令白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伯功你疯了?!带这狐媚女人去能做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符骞,又盯住连微。这女人是使了什么妖术,竟能让符骞这么护着她?这种单人的隐秘行动,身边还带一个很有可能是别家安排过来的探子甚至刺客的人,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就算警惕性再强,难道要连一衣一水,每一次闭眼都紧绷着神经?那恐怕自己会先崩溃!“扮作夫妻混在难民里,两人同行不那么引人注目。”符骞丝毫没有玩笑的样子,“这样也无泄密之虞,不是很好?”庾令白尽力维持着不爆粗口的风度。“若她有所异动,我定然一刀就杀了她。”符骞道,“除此之外,连姑娘的聪明机变你我都是见识过的。你知我不大擅长伪饰一道,有她帮着掩饰,还要稳妥不少。”连微眼看事情仿佛有了转机,立即道:“我定然全心服侍将军!若不放心,可先搜我的身,去掉一应可能伤人之物,我在外也无处取得别的凶器。这样手无寸铁的一介弱女子跟着,不可能对将军有所损伤了。”符骞立即肯定:“就这样吧。符期。”“在。”一直如隐形人般站在后头的侍卫上前一步。“速去唤符舞来,为连姑娘更衣。”“是。”庾令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符骞自顾自安排好了,憋得够呛。他就知道这位大爷平时不熊,一熊起来要人命!可他能怎么办!他与伯功虽然交情不错,可公事上终究还是下属,符骞没做决定时可以劝谏,做下决定后再阻挠,就是越俎代庖了。他只好重重吐一口气,转身飞快地出了院子,向起火的东跨院赶去。这女人不让动,那就让伯功把她带得远远的自己处置去吧,东院那边要他安排善后的事情,可还多着呢。寇平在西山别庄安插的人不止今天解决的那一个,要瞒过他的耳目,做成符骞遇刺重伤的假象,不是件容易事。他看了看月色,已经三更,扮作符骞的那名暗卫也该被送过来了。这边的西跨院,也是时候封锁了。连微被新来的名唤符舞的女侍卫带进南面的耳房。符舞此人,完全不像她的名字听起来那般温柔可人。肤色微黑,眉眼坚毅的女人提着一只简单的包裹,进屋就上上下下打量连微一番,完了嫌弃道:“太艳了。”确实是艳。为宴会化上的妆,极尽奢华妩媚之能事,把连微本就出彩的五官画得能灼人的眼。光从容貌上看,庾令白骂她倒还真没骂错。连微在心里叹了一声,诚恳发问:“能改吗?”以原貌行走在外,那真是给符骞找麻烦。“往丑了有什么不好化的。”符舞干脆利落地道。她从包袱里拎出两件衣服,往床上一扔,又掏出一只盒子自顾自捣鼓起什么来,“换上。然后我给你画。”真是雷厉风行。连微在符舞的注视下解去身上衣物,只留下没法藏东西的小衣小裤,然后展开她带来的衣物穿上。这是一身褐色的粗棉布衣裳,款式是寻常人家妇人常穿的便于行动的衣裤,很不起眼。连微自觉十分合辙,符舞看着,却有些不悦地“啧”了一声。“你太白了。”从领口袖口露出的皮肤均都雪白一片,外加身形窈窕,即便不看脸,也没人会怀疑这是个美人。主子真是尽给他们找麻烦。符舞抚了抚手中妆盒,片刻便又选出一种颜色。她把连微唤过来,给她简单地挽了个发髻,便开始在她脸上涂抹。外间,符骞也换好了衣裳。一身短打的男人看起来丝毫没有这身衣服本该带来的农人气质,即使暗卫毫不留情地给他的脸加了麻子斑点,又把肤色涂得黧黑,他看着仍然更像是一名行走江湖的刀客。符期只好拿着深褐色的颜料在他眉上又涂几笔,道:“背弓一点儿,肩膀缩一些,眼神不要这么直……”符骞别扭照做,没有了利剑一样挺直的脊梁,他看起来终于不再突兀了。符期心下一松,忍不住想起需要伪装的另一个人,默默为符舞掬了一把同病相怜的泪水。那位美人儿,怕是比将军还要难办哪。□□叨着,内室的门就打开了。符期和正整理衣襟的符骞一同看去,都是一愣。当先出来的是个年轻妇人。她身材干瘪,有些佝偻,露出来的手虽不是风吹日晒的糙黑,却有一块块惨白的斑痕分布其上,比粗糙的手让人更不能直视。她微垂着头,鬓发凌乱,走动间有些不易察觉的瘸,整个人都是疲于生活的模样。抬起头时,两人都是先被脸上与手上如出一辙的白斑惊了一跳,细细分辨才从被画得苍白憔悴的面容中看出连微的影子来。“妾已备好了行装,即刻便可远行了。”但开口时的沙哑疲惫,与连微清如秋泉的声音一比,又让他们有些不敢认。符骞虽知道连微能演,会伪饰,却也没想到竟会有这天翻地覆般的效果。他越发弄不明白她究竟为何会来他身边了。浑身上下写着疑点,但推翻怀疑却比建立来得还要更快。他看不懂,不过不要紧,去扈郡这漫漫一路,总有他看明白的时候。符骞忽然有些期待了。不知道有没有人会想到易容满分的姜遇。这个吧,在庾军师眼里,姜小哥和连同学并没有什么差别,都是符骞非要信的可疑之人所以,没他什么事。其实也没连微什么事,带她来西苑本来只是为了彰显符骞还沉迷美色谁知道符骞还真就沉迷美色了呢x第17章 一点温热西郊别庄在常怀山山麓,因了今夜的大宴,平日十分清静的别庄宾客盈门。虽是方便了制造混乱掩人耳目,来客的马车却也将来路尽数堵上了。留给符骞二人离去的路,只剩下了黑黢黢的常怀山。冬日的落叶在山中积了厚厚一层,一脚踩上,就陷进一片冰凉,裤脚很快便被寒露浸透了。好在常怀山并不陡峭,连微抬头看了一眼符骞在前方开道的若隐若现的身影,咬牙紧走几步跟上。他们已跋涉了半夜。一个时辰前,山麓那片灼灼火光就再也看不见了,山上没有便于引燃的材料,他们也便没有火把,只靠枝叶间漏下的月光辨识道路。符骞似乎很熟悉这样的行进,他的脚步一直很稳健,连微却觉得胃部开始泛起熟悉的烧灼感——这是伴随她度过无数个赶进度的夜场的老伙计。晚宴上穿的衣裙束腰太紧,吃得过多也有失风度,她不过浅浅喝了几口酒,垫了几枚精致的点心,折腾半夜,腹中早已什么也不剩了。她摸向腰间被符舞捆上的包裹,发现里面只有些便于折现的碎银,并没半点干粮。想来出常怀山后就有补给之处,没人想到自己会连一段山路都出岔子。连微垂下眉眼,尽力忽视身体的不适。能保住一命已是不易,没有再做符骞拖累的道理。或许是虫兽都因为寒冷蛰伏了,林中安静得怕人。有规律的踏碎落叶的声音之中,一声饥肠的鸣响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饿了?”符骞出人意料地问。“……无事。”连微立即回答。却见前方高大的身影停了下来,在她走到近前时,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拿着什么东西。她下意识伸出手。这年头的人多有夜盲症,连微的身体虽不至于睁眼瞎,黑暗中却也看不太清。于是她的指尖碰上了一片温暖的皮肤。冻得有些发木的指尖被这点暖意一烫,灼得她的心头也跟着一烫。她下意识地要缩手,手掌却被温热有力的大手扣住,一只纸包塞了进来。温度转瞬即逝,残留的暖意在山里的寒夜中也飞快地散了。连微仍有些怔怔的,耳边听符骞说道:“常年行军的人,总会在衣襟内塞上一点干粮。不怎么好吃,凑合吧。”她把纸包拆开一点,举到眼前。微蓝的月光洒下,让她看出这是一个烙得厚厚的面饼,其貌不扬,胜在扎实。饼子凑到唇边,错觉似的让冰凉的嘴唇也是一暖。是符骞衣襟内的暖意吗?“我这里也没有别的了,若难以下咽,再走一个时辰便可出山。”符骞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忽然开口道,“到镇上就有热食了。”还是与平时一样的平静不波,但那熟悉的微微低哑此刻听起来却是异常让人安心。连微自己也没觉察到她紧绷了一晚上的背脊终于放松,唇角甚至弯起一丝隐隐的弧度。“不会…已经足够了。”为了便于保存而烙出的饼,硬而干,没有水和着,甚至有些噎。连微默默捧着饼子,硬逼着自己咽下去两口,没有什么味道,翻搅的胃部却是偃旗息鼓了。甚至蔓延出一点珍贵的温度,暖了暖她瑟缩的身体。继续安静地走了一程,连微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问:“将军为肃州之主,也曾同普通兵士这样困顿吗?”以至于随身备着保命的一点食物都成了下意识的举动。风簌簌地拂过林叶,连微以为她不会听到回答了,就听见轻轻的几乎要散在风里的声音:“自然。”“身为将领,自然要与兵士食同鼎,寝同居,才知兵士辛苦,才能练得强军。夜间行军算得什么,百里奔袭直闯敌营,大漠中食水尽断与敌军搏杀数日,这些才是性命旦夕的事……”手握肃州城,高高在上的符骞怎么会经历这些?连微不敢信,但他带着回忆的口吻如此真切,就像他的生命里确实曾有这么长的一段时光,亲自在阵中与数不清的敌人拼杀。不知道血什么时候流干,不知道越发沉重的甲胄什么时候能卸下,刀钝了,双手因为沾满了鲜血在刀柄上打滑,来不及擦干,新鲜的温热就又溅上来,侧头一看,却是战友刚被割下头颅……剩下的路程在符骞缓缓的讲述中过去,连微意识到天际开始发亮时,脚下也已出现了袅袅炊烟。这就是目的地的村庄了。要去扈郡自然不能凭双脚走过去。符骞已安排了心腹带着匹精心“装饰”过的好马在此接应。那马看着并不膘肥体壮,毛色杂乱枯败无光,却在载了两人后仍精神奕奕地一声长嘶,而后四蹄撒开,奔驰而去。连微在马上后望,穿过马蹄扬起的烟尘,见那名面容平凡的心腹笔直站在原地,一直望着他们的方向,直到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转过弯之后彻底不见。官道上人不多,但都行色匆匆。他们共乘一匹杂色的马混在其中,开始还因为狼狈的形容时不时受到路人瞩目,待走出半日,便已完全不惹眼了。离肃州城越远,越能体会出差距。屋舍零散破败,偶然见到的农人面有菜色,一路上见到的田野,竟有多半都是荒芜的。察觉到连微的疑惑,符骞道:“前些年河西道常被征兵,这些田种到一半,耕种的男人就都被带走上了战场,能回来的不过十之二三,光凭妇人耕种,能种这么些已是不错了。”连微看着片片荒田,在冬日里仍长着顽强地泛着绿意的杂草,有些说不出话来。这么跑了大半日,中途除了停下让马儿在路边啃两口草,再没歇过。今日天色暗得极早,约莫未时,已经阴得像是要入夜了。符骞的眉头越皱越紧,在风声逐渐开始呼啸时,为了保存马力一直不曾催马的他竟是双腿一夹马腹,催着马儿如离弦之箭,急速朝前奔去。他说:“要下雨了。”像是响应他的话,天际“轰”地一声,隐隐滚起了雷霆。空气中甚至已经能感受到丝丝水汽,团团黑云就在头上聚着,雨随时会落下。这时节淋雨受寒可不是好受的,若得了风寒缓不过来,或许就要没了性命。连微在马上被颠得内脏都在翻滚,也没了挂怀的心思,撑起身子四下张望,忽然眼前一亮。“那边!”她腾出一只手指向东边,昏暗的天色下,一片墙垣遥遥而立,眼见的竟是一座城池的模样。“那座城,我们可以进去暂避一避!”刮在脸上的风已经零星夹杂了冰冷的雨滴。连微打了个寒战,脸上却是满满喜色。有城池,就有饭馆,有客舍,劳顿一天,总算可以歇歇了!符骞却不见雀跃,他握紧了缰绳,踌躇片刻,才转了向。“那已不是什么城池了。”黑色的城墙仍真切的横在远处,连微不解回头,只看到一道坚毅的下颌。“那是曾经的陈陵……”男人喟叹似的道,“不过如今,只是歇脚避雨,大约也还使得。”陈陵、陈陵侯……第18章 不走。马儿朝远处矗立的城墙奔驰,当粗略的轮廓真切地展开,成了丈许高须得仰头去看的城楼,连微明白了符骞的意思。这黑色的墙垣不是用了什么特殊的石料,也并非是被天色所染。黑色斑斑驳驳,竟是烈火焚烧留下的烟痕,风吹雨打也没能洗去,顽强地留在了条石上。黑色深处,是刀砍斧斫留下的刻印,浅处则混杂着暧昧的锈色,仿佛大片鲜血经年后留下的一点余痕。石缝中钻出一点污绿的青苔,零星的残兵插在其间,折断的剑刃被厚重锈迹封存,只能看出大概形状。一片低压的乌云下看到这样的城垣静静沿着大地蜿蜒,仿佛什么沉沉的东西压在了心上。符骞似乎也被这景象所慑,在风中沉默良久,直到一滴冰雨打在眼睑上。他吐出一口气,提缰转向:“入城。”连微难以想象曾经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是怎样一场惨烈的战斗。陈陵的城门早已不复存在,或许道旁朽败的木块就是它最后的痕迹。马儿在长满青苔的石板道上哒哒小跑,前方是层层屋舍,黑洞洞的门窗大敞,俱都在昏色中静默。枯树的枝条虬曲着伸向铁灰色天空。时有寒鸦从其间飞起,发出单调的“哇哇”声。连微犹豫道:“这是要去哪里?”眼见着符骞还在往深处去,可一路上不论瓦舍砖房还是高楼大院,都是一般的残败漆黑,门窗俱无。“是要去城主府吗?”“不。”连微总觉得他从符骞的胸膛中听到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城主府才是当年毁坏最甚的地方。所有还有一战之力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到最后都围拢城主府,困兽一般,挣扎数日……”他没有说完,但后来的事情不必说也能明了。巷战不过回光返照,整座陈陵终究还是被踏平了。“我们去城北的怀恩寺。”出家人虽也不能幸免那场屠城,可佛家的庙宇,或许还能保留下来。天色越发暗,于是远处那一团从窗中隐隐透出的橙黄火光就格外醒目。保存得还算完整的寺庙院墙后,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有人。行路遇见有人同宿,也不知是好是坏。符骞下马叩门,闷闷的敲门声在小院里回荡了好一会儿,才有脚步声拖沓地从门后传来。开门的妇人风霜满面,衣衫倒算不得太狼狈。她也不问二人是为何而来,拉开门栓后便拖着步子又转了回去。堂中用不知哪里弄来的木头架起了一个小火堆,这就是他们在外面看到的光了。妇人坐回火堆旁。那里还围了几人,都是年纪不等的女子,听到动静后纷纷抬起头来,看他们一眼,又垂头坐了回去。还是妇人招呼道:“后院大部分屋子都还没人,你们自去寻地方吧。”虽然冷淡,但萍水相逢,肯收留已经不错,二人也没多说。符骞去牵了马转到后头,果然见几扇门敞着,里面是只剩下底板的床和空荡荡的柜子,虽不舒服,也能勉强容身。马跑了一天,拴在檐下蔫嗒嗒地垂着头。符骞摸了摸大大的马头:“伙计,对不住,明日才有你的大豆和马草。”冬日那一点路边的野草喂不饱马,得入城买才行。这两句话的功夫,雨已经再耐不住,倾盆而下,哗啦啦在瓦上敲打。潮气和寒气裹挟在一起从各处缝隙钻入。连微正想着是否要去前面借一点火,门就被叩响了。来的是刚才坐在火堆旁的女子之一,她从没了窗纸的窗框外抬手示意,手里托着一只小粗碟并一个陶壶。竟是来送吃的。开了门,这女子毫不见外,笑眯眯地把盛了些粗饼的碟子和水壶放在床边,自己也坐了下来:“来者是客,只有这些了,莫嫌弃——你们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吗?”连微点头:“是啊,多谢姐姐了。你们难道不是路过歇脚的?”否则说什么来者是客?“不是,是村子被盗匪毁了,只好借住这儿略遮些风雨。”女子“嗳”一声,一笔带过。转又问道:“妹妹这时节还在外面跑,是要去投亲戚吗?”两人一骑,既不是跑商的,也不是送信的模样。冬日里不在家中待着,还能是为什么?连微反应很快,被涂得粗丑如毛虫般的眉头霎时耷下:“是哩。今冬不好过,我们那儿还闹了灾荒,全副家当就换了这一匹马,指着能快些到我二舅家,好能挨过去。”女子便也随着唉声叹气。又坐一会儿说了两句,就起身离开了。真就是过来送些吃的么?明明刚进门的时候那么冷淡,怎么突然转了性子?连微觉得有哪里隐隐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她看向一直静坐着旁听的符骞,后者拿起陶壶,倒出一些水查看,又凑近壶口嗅了嗅,脸色有些沉:“我们恐怕是入了匪窝了。”壶中水有些浑浊,这挺正常。附近没有河流,水井早在城破时一并被毁了,只能靠收集雨水过活。但这浑浊带来的陈旧气味下,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味。“有蒙汗药。但质量实在不怎么样……熟悉的都能闻出不对。”符骞晃晃陶壶,干脆利落地把水都倒去外边廊下,回来随意把壶搁在一旁,那一碟饼也换成了自己带的干粮。“怪不得方才的屋子里都没有男人。”连微恍然。符骞点头:“一群女子能在这么荒僻的地方住下,且过得还行,她们的男人怕是正在外头做着杀人越货的勾当吧。”否则,陈陵废墟如此偏僻,又没有可供耕种的田垄,她们要如何生存?“那我们要走吗?”连微看向窗外。雨势没有减弱分毫,光是窗口送进来的水汽就让衣服隐隐发潮。天色已如黑夜,但因为时不时有雪亮的闪电划破天空,看着甚至比浸在一团浓重阴影里的室内还亮堂些。“不走。”符骞说。一道闪电在这时划过,银蓝色的光唰地照亮室内,映出他坚毅锐利的眉眼,转瞬又沉入黑暗之中。“你自休息。我会守着夜。”他沉声道,“若真有人来,这柄惊霜也渴血已久了。”连微朝他腰间看去,那里别着一柄牛皮鞘的短匕,此刻只露出刀柄的轮廓。军旅生涯中,作为一军之将自是不会用到这种短兵的。她原以为这只是符骞信手拿来一用。却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有机会用短匕与人白刃相接?第19章 出鞘连微一开始还想着要警惕那帮人半夜袭击,但寒倦交加,又没有用以提神之物,睡意很快席卷了全身。没有褥子,也没有铺盖,她只能把自己在榻上蜷成一团,紧贴着墙减少温度的流失。这一日跋涉是她从没经历过的疲惫,没多久,墙角就响起了轻细而均匀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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