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杨沉默地低下头。“你想过上大学么,秦杨?”邓诺循循善诱,“你知道李叔为什么能做守墓人吗?”“因为他刚好适合这份工作?”秦杨不确定道,李叔生理条件不大好,这份工作据说是社区帮他安排的,工资不高,但工作比较清闲。邓诺摇摇头,望着墓碑上的名字,目光深远道:“你可以问一问李叔,他是为什么瞎了一只眼睛,又是为什么跛了一条腿。”经历过这样的人生,才能真正明白守墓人的意义。邓诺站起来,在秦杨身边坐下,摸了摸他的头发。他操着一口浓重的鼻音:“秦杨,试一试在常规的路上走得远一些好么。等看的东西多了,再决定要不要回来。”他盯着秦杨头顶的发漩,温柔道:“叔叔阿姨应该是希望你按着自己的心意走下去的。”“当然,守墓人也是一份不错的工作。但……”他勾起秦杨的下巴,沉声道,“你自己想一想,他们希望你这样做吗?”他们希望你一辈子守着两尊不会说话的,冷冰冰的墓碑过日子么?秦杨,他们看到你这样,难道就不会心疼吗。——我不会心疼吗。有些时候,自欺欺人的深情,只不过是逃避罢了。秦杨动了动嘴唇,温和稳重的视线让他再一次惊觉,邓诺比自己大了四岁。他垂眸:“我不知道。”他不知道怎样做才是正确的,爸妈不在了,没人能告诉他,这两位大爷希望他如何做。他只知道待在这里的每一天自己是舒适的。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你应该走出这里。“我希望你走出这里。”邓诺说。秦杨猛地抬头。邓诺注视着他:“我不知道叔叔阿姨怎么想,但我希望你可以出去。”哪怕看在那些习题册的面子上吗?秦杨如是想到。邓诺其实没有什么理由为他做那些——习题册,错题本,抠着每一次走班课给他补习,趁着午餐时间灌输知识概念。还有从不间断的,隔三差五的各色糖葫芦。甚至是,“喜欢”这件事本身。早上吃早饭时,邓诺就他挑食这点说到学习态度,絮絮叨叨宛若他亲爹,秦杨一时被说急了眼,讲了一句:“你不是喜欢我么,就不能顺着我?”邓诺当时回道:“你不是不在意么吗,顺着你又能怎么样?”邓诺温和坚定的目光一瞬不移地看着自己,秦杨心道:哪里不在意,我明明……很在意的。“在你爸妈……离开以前,你有没有什么志向?”邓诺问。秦杨忽的想起之前被夺走的光盘,撇了撇嘴:“我从小理想可多了去了,没什么稳定的志向。”他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我想过修地球,当包工头,开航天飞机,哦,还有挖掘机。还想过在爷爷家门口开一家小店,这样吃零食不用花钱。”他停下手,看着邓诺道,“你指哪个?”邓诺:“……”理想是挺丰满的,并且别致。“你之前有说过吧,你想做建筑师。”秦杨道,他扬了扬眉,“我现在觉得这个理想挺不错的。”看起来不是很靠谱的样子。但总比执意做守墓人要好得多。邓诺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给他:“挺好,说不定将来能同行。”这糖眼熟极了,秦杨一针见血:“这是圣诞节我给你的那个?”邓诺点了点头,“嗯,放在这件衣服口袋里,一直没拿出来,刚刚摸到的。”再不吃就该化成水了,秦杨想着,把糖丢进嘴里。水果糖,草莓味儿的。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内化开,还带了一点那一天晚上的雪香。缝在内侧的字母手套,还有……还有他看到的空间转发。秦杨头埋在□□,偏过头:“圣诞节那天,你生日啊。”邓诺神色微诧:“你知道?”“那天晚上回去后空间看到的……我,对不起。”秦杨轻声道。在邓诺生日的那天收到圣诞节礼物,而他自己却只送了三颗寒酸的糖——其中一颗现在还正在自己嘴里。邓诺剥开糖纸,嗑了一颗糖,橘子味的。他道:“道什么歉。”糖被牙齿咬碎,“你什么时候还用跟别人道歉了?”秦杨怒视,小腿伸过来踢了一脚,“好好说话,阴阳怪气什么。”某人依旧艺高人胆大地得寸进尺:“要是觉得愧疚的话,我们做个约定,怎么样?今年圣诞节,如果我们都单身,就凑合试试,如何?”“如何你个头!”秦杨狠狠地把他推开,“你的脑袋就是用来想这个的嘛!”学神的脑袋整天想着怎么挖学弟过来谈恋爱,说出去得笑死人了。再说了,这是试一试的问题吗!“不然想什么,想学习?”邓诺笑道,“学校里学的还不够么,我难得出来放个风,饶过我吧弟弟。”秦杨冷笑:“你还用学?学神不是不听课不写作业也能满分的么,哦对,我差点忘了,某人物理才考了91分,语文只有b等呢。”邓诺装模作样地叹气道:“这就是大家的刻板印象了,谁说学霸不用看书学习的?努力放在哪里都是必须的。”秦杨紧抓关键词:“你自己都说了,那是学霸!”自己是不是学霸,心里没点ac数么!“再说了。”他胳膊挂在自家爹的碑上,睥睨道,“当着我爸妈说这个,合适么,你自己品品,这合适么。”从谈恋爱到学习,反面教材展示了个遍。他爸妈本来还不知道的,现在倒好,两老人家地下有知,自己儿子被一个男人喜欢上了,怕不得从棺材里钻出来嚎。……搞事情的大爷还是他带上来的,自己就是贱。邓诺不可置否,浅笑道:“我也不知道,谁知道呢。”他想,既然是秦杨口中性格洒脱不讲究的父母,大抵是不会介意儿子的伴侣是个男人的。如果,你们两位同意的话。邓诺从口袋里掏出两朵被压扁了的小雏菊,两座碑前各放了一朵,趁机讨好丈人丈母娘。就请让他愿意和我在一起。秦杨撑着下巴,幽幽地看着这家伙掏出花,憋屈道:“你干嘛不早拿出来,都瘪了。”邓诺但笑不语。关于拍马屁这件事,当然是得等话讲完了,让两位明白了他会好好引领秦杨,待他好,然后再送了。邓诺背对着朝阳,俯身伸出手,温柔道:“回去么,一起去考试啊。”第68章秦杨被邓诺急急忙忙拖回去考试,直到考试前一天,邓诺还在帮他恶补做题技巧套路。用邓诺的话来说,秦杨这个人就是脑子很聪明,但这人只把聪明放在做难题上,越难的他越轴,死皮扒拉着不肯撒手。一到常规题目,一碰套路题,必死无疑,因为秦杨从不肯好好学套路。再加上之前落下的东西太多,短短一两个月很难完全补起来。用东拼西凑来的各种混乱的知识参加完期末考试,一放寒假,秦杨就先去买了只手机。邓诺打电话过来时他正抱着一个小女孩,小姑娘坐在他怀里,俩人一起窝在沙发上玩ipad。“怎么了。”秦杨道,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精准地用炸.弹炸掉了石块。邓诺问:“期末成绩出来了么。”秦杨皱眉,心不在焉道:“你是我爸还是我妈,你比他俩老人家管的还严。”邓诺笑:“是吗,你要是考得好的话,过年给你发红包,怎么说我也大你好几岁呢,怎么样?”秦杨嘟囔:“还不如送糖葫芦到我家楼下实在呢……等等!”他眼疾手快地按住小姑娘的小爪子,但没来得及阻止,钩子已经探下去了,抓了一块大石头。倒计时了,来不及了。他捏着她的小手叨叨地传授技巧:“最后几秒不要抓石头,看准了小金子再抓,明白么?”小姑娘一张小白脸蛋充满着天然胶原蛋白,吹弹可破,眼睛又大,扎了两只小辫子,可爱极了。——除了玩游戏非常菜以外。“哥哥哥哥我还要玩,我们重新来!”小姑娘撒娇央求,奶声声的“哥哥”酥进人心坎里。秦杨不为所动,残酷道:“不行,你来我分就没了。”“哥哥!哥!哥!”奶呼呼的女童声在一边大声央求着,“你不许走,你陪我玩嘛!!”邓诺听到秦杨穿上拖鞋趿拉的声音,轻笑:“这么大人了还欺负小姑娘?”秦杨把ipad扔给她,撂下一句“你自己先玩,我待会过来”,然后走到阳台上嗖嗖地说,“某些老年人不依旧为老不尊欺负人么。”“我哪有。”邓诺一点都不委屈地说,“谁家小姑娘任你这么欺负了?人家那么可爱喊你哥哥,你也不宠着点人家。”秦杨撸了把头顶的毛,吸了口新鲜空气,神清气爽:“我姨家的小女儿,小丫头别提多烦人了。”“所以你就陪着她玩游戏,还嫌弃人家掉你分?”邓诺说。秦杨一边被小的气,一边还要给大的烦,整个人躁的不行:“有你啥事儿了就?”邓诺正色道:“不逗你玩儿了,我看到你期末成绩了,年级排名进前一百了。”97名,擦着前一百的线。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哼哼道:“倒一到一百,很骄傲吼。”常年稳坐第一宝座并日常和第二拉开几十分差距的学神,亲自主动打电话过来恭喜他成绩进步,这感觉,啧。就是有亿点点酸。“加油,倒一到一百用了两个月,一百到第一,你还有一年多时间。”邓诺说,他停顿了一会儿,试探道,“今年过年,你打算怎么过?”还有不到一周时间就到除夕了,各家各户张灯结彩,春联福字,洒扫年货,该备的都备了起来。他偏头,玻璃窗上红彤彤的“福”字喜气洋洋的正对着自己,透过字,还能看见客厅沙发上还在孜孜不倦玩黄金矿工的甜豆姑娘。秦杨撑着栏杆,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身上,他整个人也暖洋洋的:“就,年夜饭在小姨家这边吃,过两天回n市一趟,拿点东西,正月几天在家里。”他敏感地察觉到邓诺有些心不在焉,遂问道:“怎么了?”邓诺叹了口气:“你们是放假了,我们还在上学啊。每天只能一个人吃午饭,回家也是一个人回。”秦杨难得见邓诺也有这时候,美滋滋地嘲笑:“怎么,一个人孤独寂寞了?”“是啊,”邓诺轻声道,“一个多礼拜没见你,有点想念了。”秦杨一愣,若有若无的热气蒸腾着脸颊,他疯狂挥手,仗着对方看不见自己现在的状态,故作冷静道:“呵,油嘴滑舌。”邓诺温和笑道:“算了,这回真不逗你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n市?”秦杨扯着阳台上的多肉片,眼神飘忽落在楼下的树上,随口答道:“三天后,趁着周末回,拿点东西过来。”“好。”邓诺道,“等你回来给你买糖葫芦吃。”“你哄小孩呢!”秦杨怒挂电话,里面小孩朝着他大喊,“哥哥!你快进来,我又要完不成任务啦!”秦杨一手捧着热热的脸,吼回去:“我知道啦!”他正打算回客厅,外公拄着拐杖从旁边出来,“哟呵”道:“和谁打电话呐,女朋友?”秦杨瘫着脸道:“不是女朋友,是同学。”老房同志八卦之心不死,紧紧逼问:“你什么时候和同学关系这么好了?就你那臭脾气我还不知道?快点老实交代,是不是交女朋友了。”秦杨头爆青筋,扶着他进屋,一边忍住暴躁耐心解释:“你都知道我什么脾气了,那还能有女朋友?我在和邓诺打电话,你见过的,上次我来医院看你时他也来过。”房老头恍然大悟:“哦哦,是那个小伙子啊,我记得他,相貌毛老老好看的,他和你是好朋友啊。”老房自上次摔了一跤后腿脚一直不大利索,加上各种老年疾病,身体一度不大好,一直在小姨家被精心照料着。秦杨给老房腿上盖了一张薄毯子,然后又窝到沙发里陪小丫头玩游戏。秦杨随口道:“是朋友,你外孙长得不好看么,老惦记别人家的。”老房笑眯眯说:“外公都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你下次带他来给我看看嘛,那个小孩我蛮喜欢的。”秦杨手一顿,又抓了块石头,缩在沙发里只有一小团的甜豆姑娘高兴地嘲笑他:“哈哈!你也抓错啦,还说我!”秦杨勉强地笑了下,“行,我下次带他来见您。”他飞快地抓了一只带钻石的猪,扬眉低调嘚瑟,“怎么的,关键时刻不还是得靠我。”外公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精神上也不大好,记忆力衰退的厉害。连带着脾气也温和了不少,很有他小时候见到的那样。但他宁愿老头子像以前那样精神奕奕,哪怕天天埋汰他都好。小姨从厨房出来,看到祖孙三人无比和谐地在客厅坐着,高兴道:“快来洗洗手,吃饭啦。杨杨过来帮忙拿碗筷。”“噢!好的。”秦杨放下平板,揉了揉小表妹的脑袋,“去洗个手吃饭饭,和外公一起来吃饭。”他到厨房帮着端菜取碗筷。小姨刚过三十五,把小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她不止一次提出让秦杨一起住到家里来,但秦杨每次都拒绝了。“不了,我一个人住在东溪路挺好的。”秦杨取出三份碗筷,还有一份粉红色小黄鸭的儿童小碗筷。小姨担忧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大小伙子能照顾自己什么呀,姨这能给你收拾出一个房间来,大不了甜豆跟我们睡。再说了,我和你姨夫讲过了,他也乐意你搬过来,你不必有心理负担。”相比于n市父亲那边的亲戚,母亲这边的亲人显得温柔多了。严格说起来,前十几年,他跟着爸妈来h市的次数屈指可数,与外公、小姨他们的交际本就不多。但当他提出想来h市生活学习时,小姨第一个提出无条件支持他,甚至如果不是外公身体原因需要人照顾,他老人家是打算亲自照顾他这个高中生的。小姨经常说自己和姐姐从小被惯养到大,不忍心看他一个人生活,提了好几次要接他过来。秦杨真诚笑道:“谢谢姨,我年夜饭会来吃的。”小姨再次劝说失败,只好无奈地顺着他道:“那行,除夕一定要过来和我们吃饭啊。哎,你一个人也好,安安静静的,学习更方便点。”她摸了摸弯腰端菜的秦杨,温柔道:“看到你现在开朗起来的样子,真好。”开朗……吗?秦杨感觉有些神奇。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上还能出现“开朗”这两个字。“嗯,谢谢姨。”秦杨认真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他有记忆以来,就没什么人说他性格活泼开朗过,哪怕亲近如父母,也从未用诸如外向这样的形容词来形容他。仔细深究一下的话,也似乎并非无迹可寻。真要把这归功于什么人的话,唔,倒是有一个人选。秦杨低头抿嘴轻轻笑了笑,那笑容转瞬即逝,却真切极了。邓诺知道他的很多事情,但他很少听邓诺提起过家里事。就连邓诺家里,也从无人烟出现。糖醋排骨端上桌,冒着酸酸甜甜的香气。甜豆跳上椅子,一勺子挖了块最大的排骨放进自己小碗里,她妈嗔怪道:“小东西,什么东西净给自己往好的捡。”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邓诺问起自己过年打算怎么过。那他呢?自己一个人过么?第69章三天后,秦杨回了趟n市老家,处理家里房屋拆迁的事情。鉴于秦杨即将成年,在村委会和街道帮助下,秦杨家房屋的征用问题将由村委代为处理,待秦杨成年后会将所有财产移交至他本人名下。这样就避免了无户主状态下房屋无法征用的情况,秦杨也不用被迫移至哪户人家的户口本上,事情算是解决了。这次回去主要走个流程,部分文件需要他签字。除此之外,秦杨还想把一些重要的东西整理一下带回h市。至于之后剩下的那些东西如何处理,他就懒得操心了。秦杨到老家的时候是中午。他家门口站了很多人。他躲在不远处的树后面,仔细数了一遍,一共十一个人。听讲话像是本地人,但秦杨从未见过他们。“你们有看到他家小孩嘛。”一中年男人叼着烟,迷蒙着眼道。另一人坐在路边花坛上,一脸烦躁:“没啊,我们都在这蹲了三天了,没见着他家有人。”“我听说他家不是还有个上高中的儿子嘛,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个人秦杨有印象,是一个什么远方亲戚,前几年来n市做生意,一开始生意做的挺大,去年似乎破产了,秦泰之同志以前有和他提起过这么个人,他能记住全凭这个人鼻子上那颗巨大显眼的痣。大痣男继续道:“秦泰之他儿子肯定会回来的,只要他家有人在,不怕钱拿不回来。”什么钱,什么拿不回来?秦杨猫着身,眉头皱起。“就算拆迁款一时拿不到,他夫妇俩单位应该有点儿抚慰金之类的,再不济存款总该有一些。决不能等他们拆迁了,回头他家小孩不认账,人跑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咱们钱还怎么拿回来。”旁边一个女人拢了拢围巾,一脸不爽道:“这都等了好几天了,他们儿子怎么还没回来。”大痣男说:“他家儿子没成年,拆迁签不了字。我打听到村委会代他办拆迁的事,等他成年了再入到他名下。到那时候他早跑远了!这两天他肯定要回来的,我们在这儿等等,一定能等到。”抽烟的男人嘲笑说:“我上次见您还在和别人谈生意呐,怎么,人家家里只有一小孩了,您就不能做做善事帮帮他嘛。”大痣男厌恶地往地上唾了口痰,讽刺道:“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说我?你自己不也是来讨债的么。”中年男人冷哼了一声:“我是来讨债的。”他瞥了一眼那些穿着吊儿郎当的青年,不屑道,“但我不会找人专门来催债。”秦杨蹲了半晌,压低了鸭舌帽,小心翼翼地离开了。他从没听他爸讲起过什么借钱欠债的事情,他们家家境虽不算优渥,但也决计不会沦落到需要借钱的地步。他脚步一顿。除非……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一直等到傍晚,秦杨趁着外面只有两三个人守着的时候,借着院内大树阻挡,从侧墙翻了进去。他站在窗帘后面,神情淡漠地俯视着楼下大门外守着的人。一整个晚上他都没有开灯,就着黑暗啃了点儿面包喝了些水,给邓诺发了个“我回n市”的信息便睡了。第二天,他趁着中午外面人少时故技重施,翻墙出去。他担心村委会那边也有人堵着,特意给联系他的叔叔打了个电话,确认村委没人守着,这才前往。“嗨,没事,你从小和爸妈住单位的房子吧?很少见你回来过。”负责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男人,长相说话都让人感觉很舒服,他继续道。“回头房屋估价,赔款,还有新房等等事情就是我们这边给你全权处理了,进展也会及时通知你的。”秦杨道谢,在委托文件上签了字。负责人看出他有话想说,问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吗?”秦杨低垂眼眸,道:“我家门口有一些人,是来讨债的。”负责人一愣,旁边一名村干部道:“嗐,那时候你还小,大概不大清楚。前两年你爷爷不是生病了么,你爸承担了老人家几乎所有的医药费,那会我听说他本身手头也不大宽裕,大概就是那时候借的钱。”秦杨眉头一皱,追问:“那我大伯呢?他没有出钱么?”村干部招招手:“他说自家刚刚造了个小楼,儿子打算送出国读书,没有什么钱,但是可以出力。”负责人沉默了一会儿,道:“所以他们两兄弟,只有秦杨爸爸借钱出了爷爷的医药费?”村干部点头:“是啊。”秦杨目光沉沉,出个屁的力,他明明记得因为爸妈工作忙,最后只能给爷爷找护工护理的事,到这里就变成大伯家出人,他家出力了。谁黑谁白,一眼就能看出。“行,我明白了,谢谢你们帮忙。”秦杨道了谢,压低鸭舌帽,转身走出了村委会楼。“有困难记得来找我啊!”负责人在身后大声喊道。秦杨转身点头,再度真诚道:“好,多谢!”他又在外面逛了一圈,吃了晚饭,等到夜幕降临时才悄悄回家。门口有四五个人守着,抽烟的中年男人和另一个女人都不在,只有大痣男和几个小混混守在他家门口。他打了个饱嗝,摸着肚子猫着身,小心地摸到大树后面,打算再度翻墙进屋。“你是谁!你是不是秦杨!”一道尖利刺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秦杨感觉背后一凉,小腿被人拽住,翻墙的另一只手尚未搭上去便扑了个空,整个人从半空中摔下来,砸在地上。脚跟有点疼,还有屁股。他摸着脚跟,大门那几个人闻风赶来,大痣男一口指认:“就是他!他就是秦杨!”那几个小混混手里拎着棍子,大摇大摆地晃了过来。“哟,翻什么墙呀,这不是你自己家吗。”另一人手里拎着一同油漆,还拿了一把刷子,刷子上滴着鲜艳的红色。秦杨眸色沉下,冷冷道:“你们又是什么人,在别人家门口撒野。”大痣男哼气道:“你家欠了我钱,我来讨债,有什么不对?”秦杨目光冷然,直直逼视他:“如果我家真的欠了你钱,请你拿出借条,或者直接走法律程序。”他的视线从他们几人身上扫过,“你们这种行为是非法的,我可以直接报警。”催债的人最听不得什么合法不合法的言论,其中一人直接拿起棍子怼在秦杨鼻子前,恶声恶气:“别给我整这些有的没的,你爸欠了咱二十一万块钱,赶紧还!”秦杨冷笑:“你是个什么东西?”他崴着脚站起来,推开面前围着的两三人,往大门走去。“咚!”一声闷响,膝盖被从后面重重地打击,秦杨膝盖微屈,随即飞快地一胳膊肘抡回去,干脆利落地锁喉,出阴招的人被迫原地翻了个身,跪倒在地。“你他妈……”黑暗中,秦杨挡在他面前,重重勒紧了他的脖子,“谁给你权利问候我妈妈的?”“你,你放开他!”大痣男厉声道。秦杨手指捏在脖子上勒出四道红痕,那人涨红了脸,吐着舌头,一脸缺氧。秦杨偏头,笑了:“你说放开就放开?”他后退了一步,手指着秦杨颤抖道:“你们家欠债不还,活该被骂,活该被我们催债!讨债天经地义,你有什么好解释的!你爸欠了我21万块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家要拆迁了,钱多的很!到时候你人一跑,我上哪儿去找你!”“我说不还了么?”秦杨撒开手,那名小混混咳嗽着屁滚尿流地躲到同伴身后,畏惧地觑着他,“你把借条拿出来,该是我还的,我不会赖。”大痣男眼珠滴溜转了一圈:“借条找不到了!不过那时候你爸和我以及几个生意上的朋友一起吃饭,他们可以作证!而且我给他的21万元转账记录还能查得到,这个你总赖不掉了。”秦杨呼吸粗重,戾气陡然加重:“你放屁!我爷爷救命就用了十几万,费用清单白纸黑字我看的一清二楚!”大痣男一笑,“哦?你以为那钱是给你爷爷看病的?”疑窦丛生,秦杨压制住怒意:“不然?”他搓了搓手,高兴道:“秦泰之给你买了一套房,你应该还不知道吧?不过那房子现在还没造好,也没交付,你应该是不知道的。”秦杨愣住,什么房子?大痣男继续道:“前几年的事儿吧,他们要买房,跟我借了点儿前付首付。本来我是相信他人品的,想着他工作也不差,总能还的上。”结果后来就碰上爷爷病情恶化,家里已为买房掏空了积蓄,哪还有钱给老父亲治病?大伯不愿意出钱,最后又是他爸承担了几乎所有费用。可想而知,这钱大抵也是借来的。秦杨脸色骤然苍白。“21万,几年前的事儿了,我搬过一次家,借条早就找不到了。你爸银行卡你应该认识吧,要不我给你看看我给他的转账记录?”旁边小混混威胁道:“别以为这是你爹妈欠下的债你就不用还,你要是不还,我们就天天来你家门口闹!”大痣男指责地看了他们一眼,继而如同大长辈一般将手搭在秦杨肩膀上,循循善诱:“秦杨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会把钱还给叔叔的,对吗?毕竟这个房子,是你父母为你买的啊。”秦杨身形一晃,被打了一棍子的腿险些没站稳。他手扶着墙,脸色苍白:“我对我家的债务一无所知。所以,”他镇静地看着他们,“我会走法律途径,如果确认是我父亲借的钱,我一定还。”抱在怀里的棍子再次竖了起来,其中一人道:“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证据确凿,还不还钱?走个狗屁法律。”“如果你逃了怎么办?这房子要拆了,别以为我们不清楚,你就是想带着这么一大笔财产跑路!”大痣男脸色难看极了,终于沉不住气说:“这个钱,你是给还是不给。”秦杨贴墙倚着,一双眼抬起,轻喘着气道:“走法律,确认了以后,我会还。”“还你妈了个巴子!”一道疾风呼啸至脸上,而后跟着的是一巴掌。秦杨原本以手作支撑,现在只能堪堪挡住了脸,但饶是这样,脸颊仍旧被打到了一点,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印迹。他没还手,沉默地靠着墙,任凭第二道欺凌过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爸欠的钱,由他还,本是应当。更何况这债还是为了他而背的。人家讨债讨的不冤枉。等打到脸上的时候就接住,摔回去就行了,还手就不要还了。爸妈……他们什么时候给他买的房子。是他说了一嘴“嫌弃职工宿舍”的时候吗?还是在他抱怨隔壁邻居嗓门太大的时候?从小在职工宿舍长大,他早已习惯,只是没想到自己的随口几句抱怨却被爸妈一字一句记在了心里。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两人已经默默为他准备好了房子。在他记忆中,他们一家人似乎所有的生活都是围绕着那间小房子的,大概是他还没出生的时候,父母就已经在这里工作、恋爱、生活了。他们愿意离开旧巢吗?——或者说,那个新房其实本身就是为了他而准备的呢。预想中的拳风并没有到来,他捏紧了手心,抬头。一个高挑的黑影挡在他面前,替他接住了这一拳。这人转头看了他一眼,温润的眼眸中透着深邃的成熟,他道:“站着等别人来打,这是你的风格吗,秦杨。”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拆迁的处理方案,还有在本文情况下房屋是否能由村委会代为处理这个问题,都是俺胡诌哒~不知道在实际情况中会如何处理www大家随便看看就好。------感谢qaq的一颗手榴弹,以及从木的一瓶营养液~第70章像是平静沉重的死水忽然被一块发着光的彩色石头砸了一道,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