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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1 / 1)

郑文轩没有去追,他长久地站在屋子里,铺天盖地的、令人绝望的痛,细细密密从胸口扩散开来,他的刀掉在地上,叮地一声。他不会真的杀人。但有那么一刻,他真的动了不顾一切捅过去的念头。他知道,生而为人,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他迄今所有的冲动,都用在了林沛然身上,冲动地去撩他、接近他,冲动地跟家人出柜,冲动地掰弯他,冲动地做绝情人他性本薄情,只动过一次心,就成了一辈子。他希望贝佳能识趣一点,再也不要出现。咳!我定好房间了!林沛然抢在他发飙前,及时收住了调侃,地铁站门口,附近是商业街,一晚上六百多,还成吧?郑文轩这才不情不愿讷讷嗯了几声,后知后觉接话:这么贵的吗?你土豪啊?林沛然忐忑支吾着遮掩:我挑床,不喜欢酒店卫生不行的,而且隔音不好的也不想要郑文轩好像瞬间理解了什么,没由来一阵口干舌燥。男人之间的暗示,无非只有懂和装不懂而已,他胡乱点头应着,揉着鼻子掩饰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嘱咐林沛然:那、那你看着挑,d市这几天挺热的,你带俩短袖就成两个人又闲扯了几句,商量了一下计划要去的景点,侃到半夜,才互道晚安结束语音。最近怎么样?哥不主动戳你,你都不知道找我,每次戳我都是要写新歌缺灵感,我贼伤心。屁话,明明是之前他总问郑文轩什么时候能结束,所以郑文轩自己不怎么找他了。林沛然对郑文轩的被冷落避而不答,淡淡道:还行,除了吃就是睡,胖了三斤呢。郑文轩听了就有点高兴:胖点好啊,上回背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轻飘飘的,别怕胖,再长十斤我也抱得动你。煞笔,谁要你天天抱!林沛然怼他,我过年要回家一趟,大概不能帮你看家了。文轩?好巧。在不远处的树影里忽然响起的女声,令林沛然和郑文轩同时打了个激灵。林沛然猛地攥紧了拳,仓促往回缩了缩手,像被家长抓包了偷溜出去玩儿的孩童那样,涨红着脸大气不敢出。郑文轩的脸色却几乎是当场就变了。他下意识把林沛然挡在了后面,尴尬干笑着回应来人:贝佳?你怎么会在这儿?虽然大话是那么说,可也许他是不是该用那么一点点心眼,把郑文轩栓得再牢靠一点呢?他可不想输给女孩子啊。*『2018年7月某日。我想做一个温柔的人。郑文轩再也藏不住他了。他们没有谈太久,没几分钟,郑文轩就小跑着回来。林沛然揣着兜站在树下,昏黄的路灯透过重重树影明明灭灭投在他脸上,风轻轻一摇,那些光影就温柔地在他身上调皮地晃。他微微仰着头,好像在看枝头的叶。过来人的同事劝郑文轩,贝佳白富美又努力又优秀,哪点不比那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强,让他现实一点,良禽择木而栖。郑文轩却破天荒失了态,在同事目瞪口呆的表情里,带着恐惧和仓皇落荒而逃。郑文轩身上的特质,就是他那种让人忍不住去信赖的可靠和安全感,他这样的反应太反常、太奇怪了。好奇心旺盛的同事们轮番来关心他,终于旁敲侧击出了一点端倪。贝佳这人,精神貌似不正常。这风闻就像三月漫天飞的柳絮,只一夜春风就铺天盖地。贝佳根本受不了四周那些偷偷摸摸观察和试探的眼神,随便两个交头接耳的脑袋,她都会觉得他们是在讲自己。如今他死期将近,想要来看看这个疼爱了自己十几年的老人,却居然连他埋在何处都不知道。真是不孝啊。这样的自己,大概死后也不值得被任何人探望吧。心里有什么话,也只有死后去地下再跟他忏悔了。就是不知道这么不孝的他,有没有那个机会能和仁厚的老人重逢。今年夏天来得很慢,好像是不愿太过浓烈的炽热吓退了这股叫人心生柔软的暖意,它半遮半掩地、藏在娇羞展开轻纱的睡莲后面,用别样的宁静,赋予人间难得的平和静谧。于是风声不再凄楚,雨声也不再酸苦,唯剩一盏盏深夜里通明的灯火,在一座座狭窄的房屋里,守着人间苦乐,等着岁岁朝朝。半夜又下起了雨,淅沥的自然乐声抚平了苍白锁紧的眉,白玉站在床边,忙碌将新的床单被罩铺张好,然后把轮椅上的林沛然扛回床上去。崭新的被子残留着阳光的味道,林沛然陷在这安心的柔软里,一时没有睡意。他向白玉抱歉般询问:我是不是又把你家弄脏了郑文轩一愣,等回过神来,鼻头忽然有点酸,那你还回来吗?林沛然一下子被他问住。还回来吗?还能回来吗?林沛然不知道,他只是笑着跟郑文轩说:这要看你的表现了。他若有所思,有点好笑,又有点担心。浴室里的水声被开得很大,郑文轩依稀明白林沛然在做什么,他在林沛然来d市之前就猜到了他想干嘛,所以对此并没有太多意外。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这完全是顺理成章的事。他迟疑了一下,站起身,朝浴室走了过去。*行吧,那我睡了啊??到了后半夜,客厅不断传来翻来覆去的辗转反侧声,郑文轩叹了口气,偷偷把房门敞开,让冷气顺着流出去。没过几分钟,林沛然就乖乖自己爬上了他的床。他脸红得快滴出血来,咬牙切齿道:郑文轩!你欺负我!郑文轩把他按下去,翻个身接着睡,明早八点还有课呢,你要是爬得起来就别叨叨我。《人间失格》』第二天的太阳,还是如常升起。林沛然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白日梦,梦醒时分,一切都终将成为镜花水月他早该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一切都能重来,破碎的镜子、残酷的伤痕,所谓的重圆和愈合,也不过是虚幻的假象罢了。他究竟爱上了怎样的一个人呢?贝佳的笑容温柔又亲切,优雅得体,落落大方。她看了看侧着脸闷着头的林沛然,讶异道:这不是林沛然吗?什么时候回国的?好久不见了!文轩你也太不够意思,沛然回来也不跟我们说一声!郑文轩的尴尬简直已经具现化,林沛然察觉到他不同寻常的反应,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默默将攥着戒指的那只手藏了起来。贝佳太过锐利的目光,针一样扎在林沛然戴着戒指的左手上,她笑着问:我没打扰到你俩叙旧吧?你俩刚在聊什么?林沛然闷声不吭,紧紧抿着唇。第三十四章林沛然直到扫完墓两手空空的回来,都还在发呆出神,恍如做梦。是啊,看看老人本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事他思绪繁杂,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停不下来的走马灯,一边放着外公握着年幼的他的手,教他用毛笔写下:仙人东方生,浩荡弄云海。沛然乘天游,独往失所在。;一边来来回回闪现着深黑的墓碑上,淡淡微笑的、那张黑白分明的面孔。他对名字的认知,是外公最先教给他的,那时他还小,老人就已经告诉他:我名叫青山,字子毫,意思是合抱之木,生于毫末。所以我后来给自己起号,就叫石乐公,山枯木落,顽石乐乐而已他抱着琴,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问姚乐阳:为什么活着会这么痛苦?喜乐忧愁悲伤痛苦现在的我还活着吗?是活着的吗?姚乐阳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自己做出回答:阳阳,我的心它好像死了。*今日没有笔记。他做不出杀人放火的事,但也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多亏了贝佳,他又冷静下来了。他宁可自己的人生被毁,也不想林沛然被毁。高中的时候他花了那么大功夫,才治好了林沛然的自闭,他不敢想象,如果长辈和朋友们知道了他们的事,林沛然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在地上坐下来,十指深深埋进发根,死死揪住,发出压抑的长吼。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老天开眼。人活一辈子,除却年少,剩下的时间,不管再累再苦再艰辛,都要踽踽独行,既不能停下,也没有谁能帮你。我一点都不喜欢你啊一点都不喜欢你啊不喜欢你啊郑文轩猛地从梦中惊醒。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他忽然又莫名想起那双眼睛,那仿佛死了一样的眼神。他坐了起来,长久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呆。错了吗?还是说,其实这么多年,都只是他自己执迷不悟的一厢情愿?他将要离开,因此在郑文轩回家之前,恐怕没人能再给它添水了;他只是尽自己所能,最后做点能为它做的事。自己努力活着吧,他对绿萝说,以后,你再也见不着我了。*第二天,林沛然离开了b市。再跟白玉见面的时候,林沛然是真把白玉给吓了一跳。命运,总是在人不经意的时候,跟你开玩笑。列车带着他前行,他离c市越来越近,心却越来越沉。『林沛然,我喜欢你,我想追你!』『林沛然,你别老看他们,他们有我好看吗,你看看我,你多看看我』是姚乐阳发来的。上面只有简短的四个字。『沛沛没了。』*飞速前进的列车驶入连绵不绝的隧道,高铁的玻璃在漆黑的背景中映出郑文轩失魂落魄的面孔。洗手台太高,站着吐腿肚子都在抖,好不容易把胃倒空,就瘫坐在地板上等眼前的黑暗褪去。忽然就有了一种等死的错觉。等不知道多久难受过去,再去看我的锅,哎,全他妈泡nong了。以前白玉总劝我,说人活着不能太为难自己,受了伤就自己愈合,心情不好就不要听悲伤的歌,想要的东西就自己去买,喜欢谁就大胆去追,若留不住,便不要强求。他说世间本残酷,除了生死,都是小事。林沛然说不出话来。他的呼吸短促而破碎,手癌了好几次才给白玉发过去消息:『年底我去c市投奔你,可以收留我吗?』白玉还没回,林沛然的下一句就紧跟了上来:『会打扫家务,会做饭,吃得少,占个床位,不花钱。』白玉在收留那两个字上看了很久。『客气了。来就来,不用打招呼。』他双手捧着白玉的脸,双目温和地望着他,神情认真又郑重、平静又温暖,没有谁能永远强大。王八太小只了,载不动你全部的悲伤,我想替你带走一点你愿意分给我吗?温热的液体刹那间流淌过他的指尖。白玉说:我不愿意。林沛然微微一叹。他没有强求,他明白,这是白玉让他在人世多停留一会儿的方式。乍一瞬的光明,乍一瞬的黑暗,光暗的交错之间,他的眼神也跟着一起明明灭灭。他手上是银色的戒指,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无论多么温热的体温,都不能将它暖透。他幻想着,这是一个愚人的玩笑,虽然愚人节已经过去了很久。又或许,他执念太深,以至于在梦里,都在为失去林沛然而担惊受怕。可是这梦真实得有些过分,他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醒过来,却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散打运动员的拳头,就算荒废了数年的训练,也不是那么好尝的滋味。这一拳已经足够令他清醒。郑文轩眼前的东西毫无预兆地、骤然开始模糊,他全身颤抖,深深地呼吸,一种天崩地裂般的情绪疯狂涌上来,他的心疼得厉害。他使劲闭了闭眼睛,然后仰头让那些太过脆弱的湿润从眼中强硬褪去。他问:都是真的?也就只有这时候,林沛然才能肆无忌惮扑进他怀里,露出自己所有的委屈和孩子气,把鼻涕和眼泪全抹在他衣服上,跟他说他好怕疼,好累,好不想死,跟他说一个疗程做完他就再也不要进那个屋子了。梦里的郑文轩不会怪他弄脏自己的衣服,他会揉林沛然的头发,跟他一起骂辣鸡肿瘤滚远远的,还会用力地给他拥抱,给他安慰,夸他真勇敢。然后林沛然不安的心才能短暂安分下来,变得温顺,变得可以被虚幻的阳光照进心头,将胸腔里跳动的冰块捂热。他几乎想住进梦里,再也不醒过来。他手里握着褪黑素的那个瓶子,觉得古怪。可以肯定的是,这里面装的绝对不是褪黑素,那个撕了标签的小白瓶里又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他莫名想起林沛然来d市之前的那通电话,那时候他困得睡眼朦胧,隐隐约约听到听筒里模糊的什么眼睛还看得见、脑袋记得住郑文轩感到不安,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秘密。一夜无眠。整个晚上的折腾,天快亮的时候,林沛然才睡着。郑文轩见他终于好转了,也才跟着睡过去。两个人一起眯缝到日上三竿,第二天的行程都被迫废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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