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齐伏身跪拜,唯有萧恒只是拱手做了个揖。凤辇前当先使女一看便皱了眉头,厉声喝道:大胆!见了宁妃娘娘竟然不跪!萧恒挑了挑眉,没说什么。那凤辇上却传出两声清脆的娇笑,继而道:小怜,我看是你大胆才对!你可知面前这位是谁,竟敢让人家给我这个没用的妇人下跪?那名唤小怜的使女虽不知所以,但显然被训得有些懵,赶忙低着头不再说话。这时,自凤辇内伸出一截藕色的手臂,轻轻将那垂下的帘子撩起,众人纷纷偷眼望去,接着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怪不得六宫妃嫔无数,皇帝却独宠宁妃一个,这女子当真是当得起一句容颜倾城的赞誉。只见她身穿一袭绮罗红衣,腕上戴着两只银镯点缀,恰到好处地成就了一脉风情。红唇贝齿自不必说,最为勾人的却是那双眼睛,抬眼看人时两弯柳叶眉轻挑,眸中水光潋滟,楚楚可怜,哪个男子见了不为之神魂颠倒?宁妃走下步辇,看都未看院子里跪拜的众人,只是一个劲地揪过小怜,指着萧恒道:你这笨丫头,可瞧好了,这位是大名鼎鼎的长平侯萧侯爷,皇上亲口许其见皇家不必行跪拜礼,我看你倒是还要抗旨不成?小怜掀起眼皮望了望萧恒,猝不及防间正好和萧恒四目相对,脑子里立刻轰隆一声,长平侯竟然这么好看的吗?这副样子是怎么上战场打打杀杀的?乱七八糟的念头一起,小怜还没来得及说话,脸便先红了个透。宁妃不轻不重地拍了她两下,接着便含笑对萧恒道:侯爷,我代小怜向您赔罪了,这丫头一向蠢得很,您就别和她计较了吧。萧恒笑了笑,道:娘娘严重了。这时,宁妃才像是终于发现了院子里还有一众跪在地上的可怜人,口里赶忙哎呀了一声,然后微微抬了抬手,道:诸位不必多礼了,赶快起来吧。众人纷纷起身,谢渊也自萧恒身后站起,顺手拂了拂衣袖上的灰尘。这时,宁妃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抬脚便往萧恒靠近了一步。萧恒唇角微抿,不动声色地往侧旁走了一步,恰巧将谢渊挡得严严实实,然后拱手道:娘娘一路自靖州而来,想必已然舟车劳顿,不如即刻歇息下,明日也好早些启程。想来皇上在京城对娘娘也已经是想念地紧了。宁妃停下向前的脚步,掩唇轻笑道:这倒不急。我在侯爷这儿倒发现了一桩有趣的事,还望侯爷解答呢。萧恒挑眉,道:臣洗耳恭听。宁妃指了指萧恒身后站着的谢渊,道:这位小公子看着仪表堂堂,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孩子,之前还未曾见过,不若侯爷给我引荐一番?萧恒一如往常,不动声色地道:不过是臣在凉州收下的一个小童罢了,不值得娘娘挂心。宁妃呀了一声,直接越过萧恒,看着谢渊道:想不到凉州还能养出如此细皮嫩肉的孩子,我实在是喜欢的紧。我问你,你跟着侯爷有多长时间了?谢渊之前早就听闻过宁妃同煜王关系匪浅,因此她突然发难,谢渊虽说有些紧张,却并不如何慌张,略一思量便道:见过宁妃娘娘。自家父家母西去以后,小的便一直跟着侯爷,算来已有五六年了。宁妃点了点头,继而转了转眼珠,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主意一样,转头对着小怜,轻笑道:这小孩子实在是合我的眼缘,我同侯爷商量一番,将他讨过来,以后同你一起伺候我,待你们都长到年岁了,再将你们许到一处,你看如何?宁妃突然这么说,小怜一面羞红了脸,一面又苦着一张脸,眼泪都快要啪嗒啪嗒掉出来了,这让她怎么答啊?萧恒一听宁妃随随便便就这么定了谢渊的婚事,像是理所当然一般,立马气不打一出来,张口便要吐出两句大逆不道的话来。好在谢渊立马打断他,自己开了口,不卑不亢地道:承蒙娘娘抬爱。但慢说小的是否有那福分能在娘娘身边伺候,就单是让小的现在就离开侯爷身边,小的也是不肯的。侯爷于我有恩,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还请娘娘全了我的心吧。听到这儿,宁妃的唇角缓慢向上弯起,继而道:也罢,是本宫夺人所爱了。只是侯爷以后带着这么个小孩子,可要小心一些才好。萧恒轻笑,道:不劳娘娘费心。是夜。月色微凉,澄澄似水,半遮半掩地铺洒在小院中。长平侯府众人忙活许久,终于将宁妃还有她那一长串使女护卫安置了下来,此时都已经各自散去歇息了。西院内,一间百叶木门被轻轻掩上。宁妃侧躺在小床上,一床青色罗纹棉被盖住下身。她稍稍一动,身上的披肩便往下滑落了几分,露出白皙的肩膀。一个男子半跪在床边,低头看着地面,声音冰冷地道:娘娘,我已去看了煜王,暂时并无性命之忧,只是神智似乎有些不太清醒,娘娘想问的问题,小的没能得到答案。宁妃靠在床边,恹恹地嗯了一声,然后伸手撑了撑额头,道:我渴的很,给我拿杯水来。那男子得令便动,立马利落地转过身端了一杯茶水,回来时仍旧半跪在地上,头一抬不抬。宁妃没有将茶水接过,反而是轻笑了一声,然后道:阿良,你为何不敢看我。那男子端着茶杯的水似乎颤抖了一下,然后道:小的只是完成娘娘交给我的任务而已,不需要做多余的事。宁妃没说什么,伸手便抚上了茶杯,然而刚要结果,她的手又转而往下,一下一下地蹭着那男子的手。阿良像是一下子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猛地将茶杯塞入宁妃手中,转身便要离开。然而不知道宁妃哪里来的力气,反手便将阿良拽向自己。阿良一个踉跄,恰好坐在了床沿。宁妃睫毛微颤,手覆上阿良的手,试探着凑近他,趁他还未反应过来,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抵着他的鼻尖道:阿良,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害怕。一滴冷汗自阿良的鼻尖滑了下来。他哑着声音道:娘娘不必担心,既然皇上派我来保护娘娘,我一定会尽职尽责护娘娘周全。宁妃道:可是你看,连煜王都逃不过,我一个小女子,怎么能斗得过长平侯?她说到长平侯二字时,阿良的眼睛似乎微微眯了一下,只是他身体的其他部位,依旧是一动都不敢动。宁妃接着道:阿良,看在小时候的情分上,答应我,帮我做一件事,好吗?只要你做成了这件事,我就绝对安全了。阿良往后挣了挣,道:何事?宁妃倾身附向阿良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阿良立马瞪大眼睛,道:不然而,他那后半句话还未说出来便被宁妃堵了回去,她不由分说地吻了过去,手臂圈住阿良的脖颈,死死缠住他便往后倒去☆、惊变从凉州到京城,少说也有千里之遥,就算是快马加鞭,赶到京城也需要走半月之久。然而南疆使团的文书都已经下了,眼见着便来访在即。皇帝那边催的十分厉害,萧恒倒还好,随行的其他官员却是不敢怠慢,个个心里急得慌,次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们便已经各自打点好了行李,又挨个地亲自到萧恒屋外叫早,生怕晚走了一日脑袋就不保了。萧恒坐上马车的时候,眼睛都还没睁开,也顾不上寻思什么七七八八的,刚上了车,便又靠在谢渊身上睡着了,搞得谢渊大半日一动都不敢动,等到萧恒醒了,他的半边肩膀都已经麻了。说起来,这一程走得并不算顺利。起先未走出凉州一带的时候,因为地处僻远,总是遇到些不长眼睛的山匪骚扰袭击。好在这一带但凡是成些气候的山匪都以九龙寨马首是瞻,而周迟也早已经一一关照过,剩下的不识相的那些,三两下便被萧恒所带的黑羽军解决了。这倒是还好。但后来已经走到京城周边的时候,他们却不幸遇上了个极坏的天气。连日来阴雨连绵,总也不见停,恰巧又是人生地不熟,搅得人烦闷的很。萧恒日日坐在马车里,更是感觉憋得慌,奈何这里已近京城,他要是当先一马出去,指不定皇帝怎么给他扣个帽子呢。唯一的安慰可能就是这里已经临近天子脚下了,匪乱并不猖狂,虽然走得慢了一些,但好歹是不用整日提心吊胆的了。这一日,这一长串马车已然进了京郊,一个接一个地走在一条林中小道上。周围十分静谧,偌大一个林子,连个鸟叫的声音都没有。那赶车的车夫正觉着有些瘆得慌,便听得耳边突然啪嗒一声,他愣了一下,抬起手一摸脸,豆大的水珠正从他脸上滑落。车夫忍不住暗骂了一声娘,然后抬头看了看天空。果不其然,乌云翻滚,渐渐聚拢在他的头顶。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一下子便估摸了出来,别看这会子只是下了那么星星点点的两个雨点子,待会就得是瓢泼大雨,管它什么侯爷娘娘的,都得淋成个落汤鸡。车夫不无丧气地说着晦气晦气,然后就提高声音朝身后吼了一嗓子:侯爷!这天我看着又要下雨,前面有个茶棚,咱们先去避一避吧!隔了不多会,老管家中气十足的声音便传了来:侯爷说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他不管!车夫悄悄翻了个大白眼,然后又立马换上一副笑脸,道一声:好嘞!接着,他想着身后那些车夫恐怕还不知道这一茬,便一翻身下了马车,想要和宁妃那十二架马车的领头车夫打声招呼。说起来,他实在是有些嫉妒那领头的车夫。听说那小子自小便是宁妃的护卫,同她长在一处的,宁妃一朝被皇帝相中,他便也就理所当然地跟着飞黄腾达了起来。车夫遗憾地拍了拍大腿,真他娘的人比人气死人,自己怎么救没有这种运气呢?他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在宁妃那一长串车中前前后后的转了好几圈,却愣是没瞧见那领头车夫的人影。正有些纳闷间,突然想起了什么来,猛地拍了一下脑袋,差点忘了,那小子早就到京城报信了。瞧瞧,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人家进京城享福了,自己还得搁这儿拉破车。车夫无法,只得随便找了个人通报了一声,然后再也不敢耽搁,赶着车就往远处那凉棚去了。走了没几步路,便离那茶棚很近了。车夫招呼了一声,恭恭敬敬地请身后的贵人们挨个下了车,在这里稍待片刻,自己赶忙跑去了那茶棚底下,想着先找那儿的老板备下几壶热茶暖暖身子。然而,他前脚刚踏进茶棚,便直觉有几分不对劲。不对啊,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四处扫了一眼,得了,连个老板也没有。车夫天天跟着三教九流的人物跑江湖,见这架势,立马有几分警觉,头也不回地便转身拼了命地往前跑,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跑几步,一声巨响便炸响在他的耳边轰隆!车夫还未来得及感到惊恐,便被炸了个粉碎。那热浪冲天而起,裹挟着漫天尘沙便向萧恒他们扑来。萧恒站在最前面,一粒小石子擦着他的脸滑了过去,他的额角瞬间便多了一道血痕!气氛诡异地安静了片刻,众人瞪大了眼睛,下一秒,黑羽军诸将士即刻拔剑而起,有些汉子甚至还怒吼着:哪个龟孙子偷袭,赶快给你爷爷我出来!然而,四下没有半点人声,只有那一声巨响像是开启进攻的信号一样,片刻之间便带出了一连串的爆炸!火舌在空气中吞吐着,点点滴滴的雨丝根本丝毫不起作用!黑羽军诸将士举着剑,却难得的有些头皮发麻,春雷,春雷,到处都是春雷!他们根本不敢乱动!几个尤其慌乱的已经手足无措了起来,一边胡乱地拍打着四处弥漫的硝烟,一边高喊着:侯爷,怎么办?萧恒迎风而立,微眯着眼睛,手中从从容容地把玩着一盏茶杯,仿佛周围的喧嚣全部与他无关。然而实际上,此刻他的思绪正在飞速地运转着。局势已然明朗,定是有人早已料到他们会赶往此处,因此在这布下埋伏,可是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在京郊这种地方如此大张旗鼓?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甚至十分平静地勾了勾唇,只是那嘴角的一点弧度,看上去万分冰冷和嘲讽。终于,他开口道:不要慌,慢慢往外分散开来,这群人一定埋伏在附近。黑羽军即刻会意,他们渐渐围成了一个圈,冒着冲天的大火和爆炸各自往前方疾驰而去。这种时候,聚在一起就是送上门来让人家一锅端的!然而,并非同行的所有人都像萧恒这般冷静。宁妃的那一队护卫此时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各自哇哇乱叫着,小怜的声音带着一点哭腔夹杂在其中:娘娘!娘娘你怎么了?林中黑暗处,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自深处响了起来:良统领,依老朽看,单是这样,好像还办不成娘娘的事呢。树木掩映,看不清阿良的脸色,但他那把拳头做的咯吱作响的样子,似是十分挣扎。然而,那挣扎也只持续了片刻,只听得他咬了咬牙,然后深深呼出一口气,道:那就放箭吧。那阴恻恻的声音似乎咯咯的笑了几声,听上去让人毛骨悚然,接着,他道:既然如此,便让老朽来助良统领一臂之力吧。阿良猛地回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瞪着某处。然而,还不待他说出什么话来,便见得眼前刀光一闪,原来是一个黑羽军士兵已经单枪匹马地杀到了他的面前!那人激动非常,一边挥剑向前砍去,一边高声喊道:歹人在这儿!弟兄们,快来!叮地一声,一道黑色匕首突然飞了过来,旋转着狠狠地插入了那人的脑袋中!那人即刻眼睛发紫,血流如注,带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直愣愣地从马上歪了下去,蠕动的虫子从匕首中爬了出来,缓缓覆满了他的全身阿良有些嫌恶地别过了头去。一个有些佝偻的人影走了过来,弯下腰拔出那把匕首,笑着道:咯咯咯,良统领怎么这么不小心,若非老朽,刚刚你可就要死于刀下了啊。阿良似乎极其不愿与他多言,只是偏过头招了招手。下一刻,火光自他身后冲天而起,无数只□□包裹与其中,向着萧恒他们所在的方向扫射而去,密密麻麻的一片,气势汹汹,锐不可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