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元齐站起身来,扒着牢房的栏杆,阴森森地道:十年了,自从我亲手给你下了那黄粱蛊虫,已经十年了如今正是那蛊虫最为需要宿主血肉的成长期,这几日想必很是舒适吧?谢渊在他面前站定,也不废话,只是冷冷地道:别废话,告诉我该怎么解。谁知,元齐竟然大笑了起来,继而道:解?我的好弟弟,你在说什么笑话,人这一生,不可能无欲无求,只要有欲望便有恐惧,只要有恐惧,这黄粱蛊虫便会一辈子缠着你,你永远不可能摆脱它。说完,他又恍然大悟一般,紧盯着谢渊,阴阳怪气地道:怎么,究竟是什么,让我们清高无比的元祐皇子如此渴望,以至于都受不了蛊虫的折磨,纡尊降贵地来找我要什么狗屁解药了?他咧开嘴,露出满嘴的碎牙,道:求而不得的感觉不好受吧?不妨说给我听听?谢渊挑眉看了他一眼,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把小匕首放在指尖把玩,然后道: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现在告诉我解蛊的办法,我可以让你到京城再死,第二,现在就死在这把刀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京城的那些部署,若你还想在京城再一次翻盘,我劝你最好现在考虑清楚,否则你连最后的机会都不会再有。元齐沉默了一下,然后道:是我小看了你,没想到你对落雪山庄已经了解到这个地步了。不过不知若是长平侯那叛国贱人知道你知晓这么多,却不告诉他,会作何反应呢?听到长平侯三字时,谢渊微微怔了一下,继而轻笑一声,道:长平侯他根本用不着我告诉他元齐立马讥讽地笑道:也是,毕竟十二岁就能弑君求荣,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想来在萧恒面前,我这些手段也是根本就不够看的。就是可惜了那些忠心耿耿在京城替我族卖命的人终究要死在他的手上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一声厉喝:谁在那儿!谢渊不再迟疑,眸光微闪,反手便抽出那把匕首,抵在元齐颈间,道:别废话,快告诉我解药谁知,元齐只是冷笑着斜眼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肯说,直到他的唇角缓缓流出一抹鲜血谢渊眉心微皱,怎么回事,自己还没动手呢?这时,元齐不紧不慢地继续开口道:哈哈哈哈,听说南疆那个巫女一直中意于萧恒,若是以后二人当真结为夫妻想必这中原,也就是名存实亡了,我的好弟弟,趁着萧恒现在还心软,赶快想办法杀了他吧,替我们元家报仇!替父皇报仇!谢渊听到前半截便呼吸一紧,急道:你说什么?元齐误会了他的话,道:我说,让你杀了他,只有你,只有你可以做到!门外脚步声越来越杂乱,而且越来越逼近,听起来像是有不少人在靠近。而不知为何,元齐瞬间吐出一口鲜血,眼珠也开始泛青。谢渊心头一惊,刚想说些什么,元齐便打断了他,一反常态地,十分真诚地笑了起来,道:阿祐,我要走了以前是我对不起你。谢渊瞳孔微缩,他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元齐也会给他道歉了?元齐接着道:说来惭愧直到今天,我才想起来自己也是你的兄长啊说着,他又吐出了几口淤血,气息也越来越微弱,只断断续续地继续道:我没什么能给你的这落雪山庄就交给你吧我未完成的大业这时,仿佛回光返照一般,他的眼睛里再一次射出了像他从前那样疯狂而又阴狠的光芒,他猛地扑上前掐住谢渊的脖子,尖声道:呵,我在说些什么,我哪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给我听着,我未完成的大业你必须给我完成若是不然,我做鬼做鬼都不会放过你!谢渊被他掐的喘不过气来,脖颈上传来的那种越来越紧的束缚感告诉他,元齐此刻真的能让他死!他再不犹豫,反手便用匕首刺向元齐的手臂!元齐痛苦地啊了一声,疯狂却丝毫未减,继续道:你不是想要黄粱蛊虫的解药吗!那我便告诉你!所有的恐惧都是因为害怕失去!只要你疯狂的占有,疯狂的占有!就永远不会再有失去,你懂了吗?谢渊低声骂道:这个疯子。噔地一声,元齐倒在地上,眼中渐渐失去了光芒,口中却还在继续喃喃道:对,对,只要疯狂地占有只要我光复大秦那该死的虫子就永远永远不能再折磨我了只要我光复大秦我就不怕了就不疼了刺啦一声,牢门被打开,谢渊强忍着蛊虫叫嚣所带来的疼痛以及内心深处那浓重的不安感,抓起匕首便翻窗逃走了。一双黑色的云纹靴踏了进来,尉玄来到牢房中央站定。他身后一个军士大惊小怪地喊着:这这这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元齐怎么死了?尉玄望着半开的窗户,目光幽深,道:他服毒自杀了。那军士上前查看了一番,急道:可是他身上有伤而且我们刚才明明听到讲话的声音尉玄斜睨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你听见了?那军士立马打了一个哆嗦,小声道:嘿嘿嘿,尉大人问得好,我糊涂了,没听见,没听见,您瞧瞧我这耳朵不好使的,哪天得去看看郎中了。尉玄没有再理会他,只道一句:收拾一下,然后便轻叹一声,缓步离开了这处牢房。☆、宁妃尉玄站在萧恒的房门外,迟疑了一下,伸手敲了敲门。门内传出一两声轻咳,继而萧恒喊了一句:进吧。屋内陈设极其简单,冷清寂寥,连案几上的瓷杯都吝啬地只放了一两个,孤零零地立在那儿,仿佛屋内这人在世上毫无牵绊,连个能举杯对饮的朋友都不曾有一样。尉玄眼神黯了一下,刚到口的话便又说不出来了。萧恒倒是并未察觉到这些,抬起头来,轻笑了一下,道:尉玄?我正巧要找你。尉玄上前一步,道:侯爷找我何事?萧恒点上一点烛火,道:南衣来信了。尉玄皱了一下眉,并未言语。萧恒继续道:南疆来访,呼延奕下旨要我一定亲自接待,看样子我们在凉州待不了多久了。尉玄神情顿了一下,道:那小殿下怎么办?听到小殿下三个字,萧恒有些烦躁地摇了摇头,避开了这个话题,继续道:想来南疆使团来访根本就是个幌子,不过是呼延奕那家伙实在不放心把我放在凉州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急着召我回去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我罢了。尉玄问道:那侯爷打算几时动身?萧恒曲起手指扣了扣桌子,眯起眼有些不耐烦地道:不知道,我们还得等一个人。尉玄疑惑道:谁?萧恒道:宁妃。尉玄道:宁妃?为何要等她?萧恒道:前月宁妃回靖州老家省亲了,呼延奕指名要我们护送她回京城。说完,萧恒轻哼一声,又补了一句道:究竟是谁指名的还不知道呢。尉玄的眉头渐渐拧到了一起,道:那宁妃一向支持煜王,现在煜王一朝倒台,她此次前来恐怕是来者不善。萧恒沉思了一下,摇头道:这些年来,除了你,哪个来者是善的?想太多也没有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说完这些,萧恒便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了,索性低下头去,继续看他今日未看完的话本子。尉玄见状便识相地要退出房间。谁知,萧恒又突然叫住他,道:刚刚听人来报,元齐死了?尉玄停下脚步,转身点了个头。萧恒道:怎么死的?尉玄犹豫了一下,继而飞快地答道:服毒自杀。萧恒点了点头,道:前几日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服毒自杀了?今日有谁去过吗?尉玄毫不犹豫地答道:没有。萧恒嗤笑一声,道:尉大人少在我这儿装傻了,是不是阿渊过去了?尉玄道:侯爷想知道什么?萧恒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片刻,继而索性抛下脸皮有些尴尬地道:他怎么样,受伤了没有?尉玄挑了挑眉,道:这个问题,侯爷明天可以自己去看。萧恒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嘴上却没停,继续没脸没皮地问道:我把元齐押了起来,他有没有怪我?尉玄斩钉截铁地道:这个问题,侯爷可以自己去问。我不是小殿下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能知道这么多?这一下噎地恰到好处,萧恒干瞪着眼,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倒是尉玄开口道:所以侯爷,认真问你一句话,你回京城去了,小殿下怎么办?萧恒长叹一口气,道:还能怎么办,带在身边吧。尉玄道:你疯了吗?京城是什么地方,你把小殿下带回去,万一身份败露,整个黑羽军都得给你们陪葬。萧恒抿嘴不言。尉玄继续道:侯爷,我劝你一句。小殿下如今也已经十五六岁了,可以放出去历练了一番了。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安插在凉州守军里,一是这里离京城有千里之遥,又是鱼龙混杂,一般人肯定不会查到这里来,算是十分安全,二是小殿下在军中也可以学到不少东西,若是侯爷真的铁了心走那复国的路子,总不至于想着一个人把所有事情都扛起来吧?萧恒看着他,愣了一下,那表情就像是在说,为什么不能?活生生把尉玄给气笑了。于是,尉玄顶着一张写满嘲讽的脸,道:怎么,难不成侯爷还真觉得这是自己的债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当年老皇帝根本就是自己撞在刀口上的,再说了,萧家满门灭在北疆,侯爷当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吗?他们元家就算偿了一条两条命又如何?萧恒没等他说完,便冷笑着打断道:尉大人,我的事,何时轮到你来过问了?尉玄似乎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得着这样一句讽刺,当即愣了愣神。只见侧着头,十分倨傲地打量着他,眸中寒光闪烁,在深深的讽刺背后又似乎藏着一丝被触碰底线的愤怒感。尉玄终于忍不住了,十分嘲讽地扬了扬嘴角,道:是尉某唐突了,到底还是未能料到,我们十二弑君,卖主求荣的长平侯,就是这样心狠手辣地对待元家的呢。说着,尉玄转头便走了,再也不欲和萧恒多说一句话。今夜没有月色。后来的几日,萧恒和尉玄各自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那日的争执。在萧恒,是因为他心意已决,说再多也已经没有用了。而在尉玄,他也深知那日的确是自己说的重了些,或许从他们找到谢渊开始,又或许从他们擒下煜王开始,这件事于他们而言已经别无选择了。只是他总是会想起当年的元家是如何从背后捅了萧家一刀的,萧恒于他有恩,他并不想看到有朝一日,萧恒终落得一个功高震主的名声,被谢渊封死所有退路。不过这些事情说到底还很遥远,尉玄杞人忧天了几日便把它们抛到了脑后,因为新的麻烦已经找上门来了。宁妃到了。一辆香罗软帐的马车自靖州向凉州疾驰而来,前有七十二匹烈鬃宝马开路,后有十二架马车,载着二十四个下人乌泱泱地就往长平侯府上赶来。阵势颇大。到了中途,这位宁妃娘娘便不知发了什么疯,放着那好好的马车不坐,扬手伸出纤纤玉指指了几个壮汉要他们抬来一架凤辇,接着便摇着满身珠翠,拖着一袭曳地苏绣红裙登了上去。凤辇比马车要慢得多,长平侯府中人左等右等等不着,不禁急了起来。老管家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瘪着那没牙的嘴,哭诉道:侯爷,这宁妃娘娘怎么还没到啊,是不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要不要派人去看看?若是真出了点什么事,咱们这些脑袋怎么掉的起啊!众所周知,宁妃乃是当今最受宠的妃子,呼延奕对她可谓是百依百顺,要星星不给月亮的。萧恒刚来得及把一块点心塞进嘴里,想也不想便道:事还真多,难不成是想着一过来就给我个下马威?这下子老管家眼泪是真掉了出来,阿弥陀佛,听听这说的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然而还不待老管家开始苦口婆心地规劝,一匹白马便飞驰而来,扬了满嘴的沙,正好堵住了他的嘴。一个长相英武的使女跨坐在马上,微抬着头,神色十分倨傲,道:娘娘即刻就到,明日便可启程赶往京城,你们还不快些准备?☆、前夜长平侯府门前,一架凤辇缓缓地停了下来。萧恒眯起眼睛看了看,不动声色地将那凤辇周围使女的人头数点了一点,继而轻笑了一声,也不避讳谢渊在身旁,张嘴便道:呵,真是二十四人。谢渊望着他,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萧恒道:出行带二十四个女使,这是皇后的制式,宁妃别的本事不知有没有,但野心之大恐怕是中妃嫔里的独一份了。正说着,萧恒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将谢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继而像是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但他刚要开口,便听得一个公公尖着嗓子喊道:娘娘驾到!萧恒虽说心里骂着架什么架,却还是勉强做了个样子,行礼相迎道:恭迎宁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