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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1 / 1)

谢渊松开抓住桌角的那只手,微微眯了眯眸子,然后拿起地上茶杯的一片碎片,狠狠地在自己手背上割了一道,随后他便像是脱力了一般,背靠着案几滑落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受到自己此刻的无力,谢渊掀起眼皮缓缓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羽睫轻颤,自言自语道:落雪山庄的蛊,果然名不虚传啊。说着,谢渊便不知为何伸手轻轻扯开了衣领那里,一朵艳丽至极的阿伽梅正肆无忌惮地绽放着,仿佛永远不会凋零一般。谢渊自嘲地笑笑,心道,元齐,他同母异父的兄长,真是不可谓不狠啊。其实,自打元齐第一次发现在梦回亭中彻夜等待的谢渊时,他便已经洞察了今后可能发生的一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对谢渊而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大秦怎样,而是长平侯怎样罢了。长平侯过得好,无论皇室是哪一家,谢渊都高兴的很,长平侯过得不好,哪怕要他来坐这皇位,他也不愿意坐。于是,若是元齐真的想将谢渊养在身边,并且利用他圈住那些前朝的遗老遗少们,他就必须要承担养虎为患的后果。且不说有那无数皇室兄弟相残的前车之鉴为警,便是单单看那长平侯,当时恰逢打退北辽,意气风发,魏朝给了他无上的荣华富贵,怎么能指望他带着谢渊去复兴故国?可是,元齐的性子继承了大秦皇室一贯的狠厉和决绝,他绝不允许养虎为患的事情发生。所以,早在谢渊幼年时,元齐便在谢渊的身上种了蛊。那蛊,名为黄粱,是南疆最为神秘的蛊术之一。人之一生,譬如黄粱一梦,梦中尽皆繁花般美好,梦醒了,便全是虚妄,留下的,只有深深的,深深的失落和恐惧而已。据说这黄粱蛊虫极为狠绝而挑剔。每到月中十五之时,黄粱蛊虫便会从长久的沉睡中苏醒过来,噬咬中蛊人全身的筋络,让他感受到锥心蚀骨的疼痛。而且更为诡异的是,黄粱蛊虫可以唤醒人内心深处最为恐惧,最为不敢面对的记忆,将它复刻在中蛊之人的眼前,让他们在这一天,一遍又一遍地去感受那曾经真真切切的失落和疼痛。另外,这种黄粱蛊虫其实只能在最为繁盛的阿伽梅树上生长。它们栖息在阿伽梅的花蕊中心,靠吸食花瓣生存下去。因此,凡是中了黄粱蛊的人,身上便会出现一朵阿伽梅的印记,平常呈淡红色,蛊虫作祟之时,便显出艳丽的血红色。只不过若是强行将这印记用特殊的方法洗去,中蛊之人便会当场身亡,十分可怕。此刻,黄粱蛊虫在谢渊的心底营造出来的场景,乃是一座送别的长亭,落雪纷飞,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萧恒坐在长亭尽头,望着远处每一个过路的行人。这些模糊的背影看上去都如此熟悉,却又都不是他想等的人。不过好在谢渊中蛊的时间还算不得太长,而黄粱蛊虫所造成的疼痛感和绝望感是随着中蛊时间的变长而加大的,因此,现在谢渊虽说并不好过,却也还受得住。暖阳西斜,渐渐地落到了地平线之下。眼见着天色便暗了下来,昏黄的月色朦胧而温柔,洒落在庭院中央,为整个谢府增添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谢渊压下不断翻涌的疼痛感,抬头看了看月亮,然后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接着走出了房间,招呼近旁的小厮道:备一匹马来,我要去梦回亭。☆、萤火月上梢头,天色渐暗,看时辰,凉州似乎已经入了夜。正值上元时节,城里早就解除了宵禁,此刻城里的各个街道上仍然是一派喧嚣,车马游人络绎不绝,百姓们也个个都走出了屋子,街上顿时更加热闹了。此时,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悠长的钟声,满城的花灯仿佛得到了什么信号似的,在这一刻纷纷燃起。时不时还能看到有焰火冲上云霄,五颜六色地绽放在夜空中,即便是行色匆匆的行人们也忍不住停下喝彩。在这一夜,整座凉州城似乎都浸润在一种暖意融融,喧闹而热烈的氛围中,任谁也不忍心轻易去打破。自谢府至城郊的梦回亭,其实尚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谢渊从府里出来后,瞧了瞧街道上这人挤人人挨人的架势,最终放弃了骑马,直接牵起了缰绳便径直往目的地走去。若是让那些终日意难平的前朝遗老们知道如今谢渊这堂堂的前朝皇子,竟然自降身份来牵着马,还从善如流地在一群小民中穿梭来去,肯定能气的胡子都掉了。不过这些七七八八的顾虑对于谢渊这个已经当了那么多年小民的人,当然不是事,他走在路上,到处看着风景,即便心里满是些糟心的事,也还感觉有几分怡然自得。按话本子上写的,上元其实是个无比浪漫的节日。无数痴男怨女都会在这一天相遇并由此开启一段纠葛不清的旷世情愿。因此,热衷于庆祝上元节的,一般都是些正值妙龄的青年男女。他们手持着花灯,身着盛装,女孩子们还要点上些胭脂,戴上些珠翠,怀着一份甜蜜的期待,想要在这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寻找到自己一生的意中人。然而,此刻,这种风气可算是给谢渊带来了老大一个难题。街道本就拥挤,谢渊又有着一副典型的老天爷偏心的皮相,自然是被无数人环绕着的。因此,谢渊不仅要应付那面而来的人潮,还要着躲闪着无数暗送秋波的少女,说不定还要在心里盘算盘算今年该给谢府的那些下人结多少的工钱,因此这段时间着实是十分难熬。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在谢渊硬着头皮挤来挤去挤了大半天,感觉自己快要被压成一个肉饼以后,他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街道的尽头似乎已经近在眼前。于是,谢渊立马毫不犹豫地翻身上了马,扬鞭一甩便不管不顾地往梦回亭疾驰而去,跟赶着去投胎的一样。谢府的白马也不愿意给主人丢人,生怕不引起别人注意一样,先拼了命地长啸一声把街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以后才肯跑起来。于是,谢渊就收获了无数好长一会都锲而不舍追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姑娘们。不过这样的时光持续地并不算久,梦回亭在城郊,很快谢渊便已经进入到了少有人踏足的地界。表面上看,现在的他,一脸云淡风轻,仿佛对这次梦回亭之行毫不在意,其实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现在他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说起来,就算萧恒今天没有让他到梦回亭去,他也是必须要去的。毕竟梦回亭三个字对他而言,真的意味着太多的东西。从懵懂无知的幼童到如今初谙人事的少年,谢渊一直都谨守着关于梦回亭的那一个诺,一守便守了十年。若是那个曾经的恒哥哥还没有回来,他为什么不继续等下去?别说是十年了,哪怕是二十年三十年,谢渊其实也心甘情愿。正值寒冬时节,一场落雪将将结束,呼啸的北风像刀子一样锋利,像是要毫不留情地在谢渊的脸上割开一道一道的口子。随着寒风一起扑向谢渊的,还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琴声。琴声苍茫而悠扬,却又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仿佛是在讲述一个沧海桑田的故事一般。不知为何,谢渊莫名地有些被这琴音吸引,竟然用心地听了起来。不过,他没有因此而慢下自己的脚步,仍旧催着马,跑得飞快。终于,在那白马仿佛不要命般的一顿狂奔之后,梦回亭转瞬便近在眼前了。白马这次没有再作什么妖,老老实实地长嘶一声,在梦回亭的石阶前停了下来。曲曲折折的长廊尽头,是一座一看便饱经风霜的亭榭。亭榭中的萧恒来不及拨响最后一根弦,莹白五指顿了一顿,停留在弦上,继而有些讶然地抬起头看着站在亭外的谢渊,温柔地道:阿渊,你来了?如水月光倒映在萧恒的眼眸中,将他的双眸衬得幽深而醉人,墨黑的长发从他的双肩上如流水一般滑落,松散地罩在了外袍之上,在月光下闪烁着淡淡的金色。琴音戛然而止时,恰有一树落花被夜风吹散,坠落至萧恒的发梢,肩头和指尖,他本就好看,此刻着一袭曳地的华贵的水纹青衣,如同一幅画里的人一般,美的甚至有些不真实。谢渊瞬间感受到自己的心扑通一跳,他虽向来爱粘着萧恒,却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如玉雕琢的样貌,配上一颗通透磊落的心,简直令谢渊心惊。这份悄然滋长的悸动太过陌生而震撼,谢渊一下子忘记了自己正在萧恒冷战,晕晕乎乎地便下了马,顺口便答道:嗯,我来了萧恒站起身,缓缓自长亭尽头走了过来。看着谢渊这有些傻傻呆呆的样子,萧恒抿唇笑了笑,忍不住想要逗弄逗弄他,伸手便弹了弹他软软乎乎的侧脸。谢渊这才恍然回过神来,看着萧恒,鬼使神差地就开口叫道:恒哥哥萧恒怔了一下,他实在是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谢渊这样叫他了啊。心中仿佛有什么地方塌陷下去一般,萧恒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摸谢渊的头。谁曾想仅仅是几日不见之后,谢渊的身量竟然已经差不多和谢渊齐平了。萧恒不得不收回跃跃欲试的手,放弃了这个想法。他有些挫败地看了谢渊一眼,半晌之后才幽幽地道:你呀,愣着干什么,跟我来。话音刚落,萧恒便从善如流地捉住了谢渊的手带他往长亭尽头走去。冷冷夜色寒风之中,萧恒指尖的柔软和温暖恰恰戳中了谢渊的心窝,瞬间便传到了他的全身。他感觉心忍不住颤栗了一下,一丝诡异的红潮在他侧脸上弥漫开来。谢渊终于从自己的反应中嗅到了一丝不正常,然而,心中某种又酸又甜的感觉却占据了他的全部心思,让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去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恒并没有察觉到谢渊的那一点异常,仍然紧紧地将谢渊的手握在手心,带着他来到了长亭的尽头。不知何时,那里多出了一张小小的几案和两个柔软的蒲团。案上摆着一把精致古朴的古琴,琴上已经积了些许的落叶和花瓣,仿佛已经在这里放了一段时间。在古琴旁边,则放着两三盏茶水,一把刻刀,还有一个看上去即将成形的木雕。两人紧靠着坐了下来。萧恒端起一杯热茶喝了几口,然后放开了谢渊的手。谢渊有些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一时感觉有些空,还很不适应,左看右看,只好拿起那个木雕,问道:恒哥哥,这是什么?萧恒歪着头看着谢渊道:我带你把它刻完,你不就知道了吗?虽是一句十分平常的话,萧恒的目光中却仿佛带着一分平常很难从他身上看到的认真。于是,谢渊直被看得有些败下阵来,狼狈地扭过头去答道:好得了回答,萧恒轻轻勾起了唇角,仿佛有些高兴,甚至带着些孩子般的得意。谢渊虽有些奇怪,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却识相地没有多问。萧恒不紧不慢地收拾了一下小案,然后才轻轻地将刻刀放在了谢渊的手中,接着极为自然地将一只手绕过谢渊的后背,将他圈在怀中,并且握住他的手,带着他,顺着木头的纹路开始雕刻了起来。手艺活本就是萧家起家的东西,萧恒从小便接触这些,做起来得心应手,随着刻刀的转动,一片一片形状好看的木屑落在了小案之上堆积了起来。他们手中的木雕仿佛也渐渐有了些能看的出来的形状,它身后的几片翅膀悄然地长了出来,薄薄的,带着几分脆弱的美丽。虽然此刻是在正月的深夜,冷得吓人,萧恒这环抱的姿势,却让谢渊热的出了汗。虽然他已经十分努力,却怎么也不能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木雕上,反而总是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去看萧恒,淡红的双唇,浓密的眼睫,棱角分明的下颔线这份心思谢渊虽然说不清楚,却莫名地有一点挥之不去的罪恶感。落下的木屑渐渐地和落花枯叶混在了一起,分不太清了,而那木雕也已经将要完成了。萧恒刻下最后一刀后,谢渊将木雕微微举了起来,看向萧恒,有些疑惑地道:这是萤火虫?许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萧恒感受着谢渊扫在他脖颈的温热的呼吸,感觉身体有点微软,只好放下刻刀有些不自然地答道:没错,就是萤火虫。谢渊对着萧恒眨了眨眼睛,一线灵动的光芒在他某种闪烁,道:那这木雕,除了观赏,可还有什么其他的作用?萧恒微微后仰,一只手撑在身侧,笑道:当然有,可别小看这只萤火虫,这好歹也是用了萧家的秘术制成的。这秘术简单点说,就是如果你事先给这只萤火虫染上一滴某个人的鲜血,以后,只要点亮它,即便这个人走到天涯海角,你都能找到他。当然了,他也会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说不定也会自己来找你呢仿佛是预感到萧恒要说些什么,谢渊缓缓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萧恒弯起眼笑了一笑,后仰的身体重新靠上了谢渊,并且顺势将下巴垫在了谢渊的肩上。他眼帘低垂,目光无限温柔,覆在谢渊的耳边,语气又软又低,甚至带着几分认错般的讨好,道:阿渊,之前都是我错了,原谅我吧。我把这只萤火虫送给你,以后,无论我到了哪里,只要你点亮它,都能找到我就算你不想来找我了,我也会知道,一定会去找到你再也不会让你等上那么多年了,好不好?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糖啦哈哈哈我自己也很开心233☆、花灯萧恒唇齿间温热的气息轻轻扑打在谢渊的耳后,痒痒的感觉让他那点莫名的心思忍不住翻涌起来,再加上萧恒向来擅长说这些哄人的甜蜜话,谢渊终于在这种攻势中败下阵来,忍不住呼吸一滞,鼻子转瞬便酸了起来。心中积蓄已久的情感在此时泛滥成灾,泪水差点便夺眶而出,等谢渊察觉时,他的眼眶,已经红的不像话了。说到底,他虽然隐隐约约有些预感,也设想过萧恒或许能放下身段哄哄他,却从未真的去奢望这样的设想有朝一日可以实现。毕竟,他一直清楚得很,他同萧恒之间,太多事情,都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大秦覆亡之后,他早已不再是什么尊贵的皇子,甚至必须隐姓埋名,一辈子活在见不得光的地方。而萧恒,却眉眼如故,如当初一般飞扬恣意,似乎无论是岁月还是苦难,都无法在他那颗七窍玲珑心中留下一点点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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