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凌云与燕煦再次对视一眼,转头笑道:“自然,楼兰王请。”一直未发一言的秦项君突然跨出一步,俯身作揖,开口说道:“下官尚有要务在身,就先告辞了。”楼兰王颔首:“如此可惜了,大人请。”待秦项君离去后,三人面面相觑了会儿,不由相顾一笑,随后便顺着大道,向其中一个方向而行。三人一路且行且看且闲谈。日轮逐渐上升,金灿的阳光在头顶徐徐铺散开来,落下的暖阳,为林立的高楼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楼兰王见之顿步感慨道:“中原的建筑宏伟非常,又严整开朗,与我们西北的崎岖薄瘠截然不同。”“西北一代地大天阔,广袤无垠,自是与中原不同。”姚凌云亦随后停下,顺着楼兰王的视线看了过去,笑了笑,接着说道,“西北辽阔无疆,中原峥嵘恢弘,江南烟霞迤逦,各有各的特色,都值一览。”姚凌云昂首看着眼前建筑,娓娓道来的嗓子里全是放缓声线所营造出的轻柔和婉,他永远都是有分寸的,这种多一分显刻意,少一分显冷淡的分寸,令听者甚感舒心。楼兰王侧目打量着姚凌云,一路走来,这位名震天下的才子,一举一动,无不合人心意,楼兰王眼中的满意几要呼之欲出。“不知道寻公子年岁几何,家中可有妻妾?”不确定的语气亦掩不住楼兰王口中的那份欣赏。姚凌云一怔,正想着如何回答,一旁的燕煦便已笑着接道:“寻公子正值大好年华,家中也尚无妻妾,楼兰王这是有心要给寻公子做媒吗?”楼兰王闻言眼神一亮:“本王的妹妹数年前偶然得了寻公子的一幅画册,一直奉为珍宝,对于寻公子可谓心之神往已久,若公子尚未娶亲,本王有意将我楼兰的珍宝,明珠公主许配与你。”“……”姚凌云听了这话的第一反应不是拒绝,而是抬眸去看燕煦。果然,燕煦不负所望。“这可是大好事啊寻公子。”燕煦笑得风光霁月,微弯的双眼里,笑意混杂着玩味,盯着姚凌云直看。二人对望一眼,姚凌云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听见燕煦肚子里的坏水正咕咕冒着泡的声音。“寻一介书生,不文不武,实在担不起楼兰王的错爱。”楼兰王只当他是不好意思,正欲再言,却被燕煦给截胡了。“午膳时间到了,两位,我们不如一同去用膳,边吃边聊?”楼兰王斟酌了一下,连连颔首:“也好也好。”姚凌云却一脸歉意说道:“晚宴之前,大殿下要在元和殿中接见进京的几位首领,虽说一切已准备完毕,但突发状况难免,故而寻便不去了,以免突来事端,扰了二位兴致。”“这……”对方在此时提及尚有事待办,躲避的意图昭然若揭,楼兰王闻之虽略感不快,但毕竟对方所言合情合理,姚寻身为大襄重臣,便是自己,也断没有耽误他办正事的道理。姚凌云已做好了对方不悦的打算,他甚至希望楼兰王能够不悦,免得在他在乱点鸳鸯谱。但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啊。此时,燕煦忽然长叹了一声,转头看着楼兰王,面含歉意,说情道:“寻公子一向如此,尽忠职守,虽是可惜,但毕竟正事要紧,还请楼兰王莫要介怀。”燕煦本就生的俊秀好看,眼下这般略含歉意的模样更是衬得他斯文俊美,然隐隐又透露着股平视王侯的雍容气度。楼兰王见之不由一慑。一国皇子既已开口,他也不好在拦,只能说道:“那寻公子慢走,本王就不拦阻了。”姚凌云诧异,侧目看去,入眼的是燕煦言笑晏晏的脸,他的一双眼眸微微弯着,谦和文雅,比之春日里所绽放的桃李都要胜出三分。他居然会帮自己?姚凌云心下疑惑,面上一颔首,道:“那寻便告辞了。”“楼兰王这边请。”待人走远,燕煦起手指引楼兰王往另一个方向而行,“关于寻公子,楼兰王有什么想知道,本皇子定知无不言。”楼兰王闻言一喜:“殿下请。”庄严肃穆的元和殿内。八方来朝,尽显天威。“宁王用兵如神,右相足智多谋,他们二人辅佐启帝倾扶乱世,开辟了这天下盛世,此次骤然陨落实乃大襄之不辛啊。”乌孙王立于殿中,目含缅怀地笑了笑,但他出口的语气却不见得有多遗憾,只带着点长者的感慨,似喟似地说着。百官闻言纷纷侧目,昔年乌孙王数度败在宁王手上,他的两个人儿子更是先后折损在宁王手中,且乌孙王此人一向心胸狭隘,此番言论摆明了是话中带话,欺我大襄痛失重臣。就在众人忿恨不平之际,彦清出列拱手。“宁王与右相的陨落确实是大襄的不辛。”彦清的语气比之乌孙王方才的还要更加感慨,但他的感慨里有遗憾亦有尊崇,“以他们二人的才华功绩,这并不仅仅只是大襄的不辛,更是这天下之大不辛啊。”乌孙王不料竟有人会顺着他说的话就这么自己夸上了,不由一怔,他略转了转头,不着痕迹地与旁边的若羌王对视一眼。“不错。”接话的是楼兰王,“这位大人此言甚是。”乌孙王面露不愉,楼兰国的小子总是与他作对,但这种不愉仅起一瞬便被他压了下去。“能得如此赞誉,寻代父亲谢过诸位大王。”姚寻出列,拱手表谢,随后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我们中原有句俗话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父亲亦曾说过功成不必在己,我大襄地大物博,人才辈出,后起之秀又何止万千,父亲与宁王身上的担子自会有后来者接过。”姚凌云面含浅笑,笑得从容优雅,仿佛听不出乌孙王话语中的其他含义一般,不疾不徐,继续说道,“诸位在缅怀过去的同时,不妨向前看,以见证我大襄王朝在未来的欣欣向荣之景。”乌孙王的视线从彦清身上转至姚凌云的身上,堪堪打量一番,问道:“你就是姚相之子,启皇帝所亲口御封的大襄第一才子?”一个有吸引力的人,身上所具备的不光只是突出的外表,比之更重要的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质和气场。显然姚凌云便是这种人。楼兰王一脸满意地看着他,心下想着方才四皇子对他的大力赞赏,意欲招他为婿的念头更深了。一旁未发一言的燕煦,饶有兴致的视线在楼兰王和姚凌云的身上来回打转,不知当大哥听闻楼兰王的请求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啊。此时,身在暴风中心的姚凌云尚不知燕煦心下所打的主意,他微一俯身,谦和道:“乌孙王谬赞了。”乌孙王一扬眉,说道:“是姚相太过谦虚了,以他之能,这世间能比肩者已在少数,更何况是超越者。”“乌孙王如此看重父亲,倒是令寻颇感到惊讶,亦颇觉荣辛。”姚凌云不由再次一礼,以表感激,默然片刻,他长叹了一声,感慨万千,“然人活一世,终有油尽灯枯之时,最终总要以七尺棺木收埋,乌孙王着实不必过于介怀,人生数十载光阴过去,已有足够时间令下一代茁壮成长,老迈的陨落,自有新生接替。”他看重姚孟轩?简直胡说八道!乌孙王已在心里咒骂了姚孟轩八百遍,本不过是想以此来提醒大襄,你们的开国肱骨已经没有了,不要在摆出这泱泱□□的嘴脸,谁想竟成了他看重姚孟轩?中原之人果然狡诈非常!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认了。“公子言之亦是在理,本王受教了。”乌孙王已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匆匆一言后,便不再理会姚凌云,转而对上位的燕辰说道,“我等几人这次进京拜谒,一路行来,听闻了不少殿下您大赦天下,减免赋税的事情。”微停顿了下,见燕辰没有出言之意,乌孙王叹了口气,再说道:“西北一带,本就鲜少降水,近年来不知为何更是大旱连连,我等西域诸国生存本就困难,得此良机,我等再次请求,还望殿下看在我们互通有无多年的份上,同样赐恩于我等,减免我西域诸国的各项进贡。”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我大襄大赦天下与你番邦小国有何干系?高台上的燕辰,面沉如水,淡淡道:“乌孙王似乎忘了一件事情。”乌孙王不想对方竟是如此反应,挺着腰板,昂着头,与燕辰遥遥对视,道:“还请殿下示下,让我等别开耳目,再增见闻。”“我大襄有今日的辉煌靠得是举国臣民的共同努力,同舟共济,有志一同。”燕辰面上无波,喜怒不显,说道,“孤大赦天下,凡我大襄国民皆可享受,可乌孙国乃大襄邻国,并非属国,岂有不曾共同患难却同享优待之理?若乌孙王愿意举国归属大襄,那自然可以享受这个待遇。”乌孙王闻言却有些生气了。“自大襄建国以来,我乌孙就与大襄缔结邦交,互通有无,当年启帝陛下借道西域,灭匈奴,诛杀西南欲孽,其中便有我乌孙国的一份力,殿下此言未免过河拆桥。”姚凌云说道:“且不论两年前西域诸国莫名侵犯我西北边境之事,便是乌孙当时与启帝陛下一同抗击匈奴之举,也不过是碍于时与势,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匈奴与西南欲孽勾结,首当其中的就是乌孙国,你们又岂能置身事外。”乌孙王脸上的不喜更重了,他皱眉说道:“大人此言未免太过直白,口中所言皆为势力盘算,可除去势力的盘算,还有你我两国之间的情分。”“两国邦交需要的是双方的诚意,而非其中一方的妥协。”燕煦并未出列,他轻呵了声,漫然道:“情分并不足以维持邦交,能可维持邦交的是实力,当年西南势大,西域诸国纷纷投靠,甚至数度助其侵扰我大襄边防,彼时本皇子虽尚未出生,但乌孙王予以西南欲孽的帮助,本皇子却至今铭记,不曾忘却,我相信,彼时若大襄式微,你等也不会帮助我们,父皇仁慈,不忍见黎明再受战乱之苦,故而既往不咎,接受尔等朝拜,但这并不代表我大襄会因此任由尔等予取予求。”乌孙王闻言面色晦暗,燕煦此言看似说理,实则威逼,咄咄逼人之意尽显其中。楼兰王则是事不关己,他与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你们会臣服于我们,也并非因为情分,真正的关键是我们大襄胜了。”燕辰的视线从西域诸王身上一一扫过,冷然道,“宁王和姚相虽已不在,但我们的国家不会就此而止步,泱泱中华,人才济济,何以不兴?”若说燕煦方才之言只是敲山震虎,那燕辰此言一出,态度便相当明了。在场官员,因燕辰之言,顿感踌躇志满,心中豁达,纵横天下之志油然而生。乌孙王面色溃败,现今的他确实也没有资格与大襄叫嚣,此次他本是想乘着大襄启帝病重,肱骨崩逝,新一代还不成气候之时,讨得那么点好处,借机壮势,好维持乌孙国在西域诸国中的霸主地位。可谁能料到,这大襄朝廷,竟真如姚凌云所言,已有新生者接替。后生可畏,启帝之子果然不容小觑。燕辰坐于高位,俯瞰众人,视线在燕煦的身上多留了片刻。在他最初的印象里,这个最小的弟弟,一向任性恣意,率真无邪,惹人喜爱。可近年来,随着对方的势力不断在朝堂上扎根,他的变化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多,越来越快。经过这几年光阴的洗练,他最小的弟弟已褪去了一身的稚嫩与飞扬之气,举手投足间,尽是皇室睥睨天下的特殊风采。恭据守礼,进退有度,眼下他站在那里,长身玉立,举目庄重,他正以自己料想不到的速度快速地成长着。对于燕煦的变化,燕辰也说不出是欣慰居多,还是失落更甚。或许身在天家,此生就已注定,不能拥有纯粹的兄弟情义。燕辰心下一叹,然他目色幽深,神色不起变化,良久,他直身站起,广袖一甩,一锤定音道:“乌孙王此议题我大襄恕难接受,几位这次远道而来,辛苦了,可先行去后殿休息,孤已备下晚宴,届时我等再把酒言欢,共享佳肴。”“有劳殿下。”楼兰王率先一礼赞同。其他诸王也纷纷表示。乌孙王虽有不忿,却也不好辩驳,只得随后。☆、旧局落,新局起“就是这样。”笙歌悠扬间,燕煦含笑看着燕辰,将楼兰王的意愿娓娓道出,他出口的声音温和有礼,极易令人心生好感,“楼兰公主对寻公子倾心已久,楼兰王得知了寻公子尚未娶亲,有意成其美事,故而希望大哥你能做主赐婚于他们二人。”是夜,月明星稀,鸟倚南枝,火树银花映衬着御花园里的湖光水色,在佐以悠扬乐声,空灵缥缈,如梦如幻,人在其间,宛若置身人间仙境一般。忽而,细细的风一吹拂,满园花香与酒香邂逅交融,令人闻之一荡。话毕,燕煦面上笑意不减,他收回视线,含笑与楼兰王对望一眼。燕辰闻言甚觉诧异,不由转头望向姚凌云。适才说话时,燕煦眼角的余光便一直似是无意又十分有心地观察着姚凌云的面上神情,待话语落下,他也不再闪避,微侧着头,斯文、温雅,却也坦坦荡荡地盯着姚凌云瞧,那黑漆漆的双眸里含着期待,眼下观来犹显明亮。但姚凌云看在眼中,却只觉得他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就知道他不可能会帮自己。姚凌云心下一叹,倾身站了起来,对楼兰王作揖一礼,说道:“寻不过空有才子之名,实则官职低微怎配得上明珠公主。”楼兰王已听燕煦说了姚凌云整整一个下午的好话,知道对方能为出众,且心细如尘,是不可多得良配,只是他凡事都求面面俱到,故而才有所踌躇。再加上他自己这一日来的感官,便也没将姚凌云的再次拒绝放在心上,反而含笑劝慰道:“关于这点寻公子不必忧心,胞妹一直仰慕公子,这些都不是问题。”与上午被回绝时的态度截然相反。姚凌云心下略一沉吟,视线微移,扫过燕煦,眸中乍起一道光亮,但很快又归于宁定,他颇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凝目看着楼兰王,目光诚恳,言语更是真切。“这些又岂会不是问题,寻与公主数不相识,有无感情基础先暂且不提,姚寻人在中原为官,公主若真下嫁与我,那必得千里迢迢从楼兰来到中原,生活习性天翻地覆,到时公主若是不惯,又该找何人诉说呢?”微顿了顿,姚凌云眼中的淡然,慢慢转为欣赏,与些许遗憾,继续说道,“明珠公主是楼兰三宝之一,乃天下第一绝色,艳名响动天下,姚寻便是身在中原东都亦有所耳闻,因而实在不愿委屈了公主,而叫明珠蒙尘,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委实遗憾,还请楼兰王务必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