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御风很生气,可他又不知该如何泄火。自己这辈子最大的败笔一定就是认识了姚凌云这个祸害。随着思绪慢慢回笼,齐御风面上的表情也随之缓缓地松动了,强烈的愤恨感从他面上消退,无奈一闪而过,最后他深深地叹息道:“算了,不就是打探消息嘛,我还是一人去吧,比较快。”话毕,也不等二人回应,便纵身从窗户一跃而下,临走前还不忘顺手捎走桌上的一只鸡和唯一的一壶酒。姚凌云与彦清两人面面相觑,继而哈哈大笑。姚凌云重新招来小二,撤下空盘,再叫了一壶清酒。“我听说这次蜀中沈氏是受大殿下之邀,才会来前来湖广协助防止水疫一事儿的?”彦清说这话时,已缓下面上笑容,微微昂首,眼角亦向上挑起,好整以暇地看着姚凌云。姚凌云执壶倒茶,闻言抬目看了彦清一眼,点头道:“我也是这么听说的。”彦清轻笑了声,继续道:“我还听说沈家这一代的表少爷……嗯,就是失踪的那个,是现任门主的亲表弟,二人关系极好。”姚凌云拿起杯子轻抿了一口,眉目舒展,神情安逸:“别说是关系最好的表弟出事了,便是随便一个沈氏门徒出了这样的事情,凭沈氏一门护短的个性,都不会会置之不理。”放下酒杯,姚凌云漫然笑道,“看来这次,沈门主是要亲自出马了。”彦清不置可否,一会儿,又略带疑惑地说道:“可奇怪的是,我还听说这位沈小公子不仅医毒双休,其武功更是出类拔萃。”“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居然也折戟沉沙了,看来那地方所隐藏的鬼怪很是厉害啊,希望御风好友他不要也出事了才好。”顿了顿,姚凌云微微偏头,笑吟吟地看着彦清,“彦兄听说的事情还挺多的。”彦清一脸谦恭,提起酒壶给姚凌云添满一杯:“食君俸禄,该然。”姚凌云哦了一声,同时微颔首表示感谢,随后话锋一转,问道:“那,在听说了这么多事情以后,不知彦兄可又得出什么结论?”雅阁里忽然安静下来,风从雕花窗格外吹拂而入,带来草木的芬芳清气,二人的衣发随风轻飘而起,尘埃在光影的缝隙间浮浮沉沉。良久,彦清叹道:“比起妖魔鬼怪,人反而更加可怕,这世间最可怕的终究还是人心啊。”姚凌云笑了笑,出口的语气却甚为平淡:“怀疑确实是很可怕的一颗种子,哪怕只是再微不足道的小小一粒,只要让它扎根,那总有一日能成就参天巨树。”“你我眼前所见的不正是最好的例子?”彦清拾起筷子,夹了两块黄灿灿的炒蛋搁进姚凌云的碗里。“哈。”姚凌云但笑不语。就在二人侃侃而谈之际,有一人拾阶而上,一步一步缓缓走进他们的视线里来。得见来人,姚凌云先是怔一怔,而后开怀一笑,那人也正好将视线落在了姚凌云的身上,也跟着一同笑了。他乡遇故知,岂有不笑之理?“这可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巧啊,行风兄。”姚凌云举杯笑道。叶行风眉峰一挑,毫不客气直接上前至二人身旁的空位上坐下:“不知在下是该称呼你,凌云兄还是寻公子?”“不过称呼,哪个不是我?”姚凌云面上笑意不减,畅快道,“行风兄大可随意。”叶行风:“当日在东都,遥遥一见本该骑在马上的状元郎,摇身一变,变成了相谈甚欢的凌云兄在下可着实吓了一大跳啊。”姚凌云微笑,没有接话。而坐在一旁的彦清却开口了:“不知行风兄可还记得在下?”“这一届的探花郎,而今天下谁人不识?”叶行风边说边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叶某不过随性一走就遇到了大襄的新科状元郎和探花郎,何其有幸,来,让叶某借花献佛,敬二位一杯。”姚凌云与彦清对看一眼,而后三人举杯,一饮而下。放下酒杯,姚凌云当即提起酒壶,一一斟满,说:“人海飘萍,相逢也是不易,只喝一杯哪里够?”叶行风无谓一笑:“在下倒是很有时间,只是怕耽误了二位的正事。”顿了顿,再道,“南平一带流言四起,新科状元和探花同时出现再此,你们可别跟我说这只是巧合?”彦清接道:“看来是瞒不过行风兄的慧眼,我等来此确实是为了南平一事,不知行风兄有何看法?”叶行风闻言思付了下,转头看向彦清:“看法没有,不过我这倒是有些二位可能没有听过的消息可以告知。”姚凌云侧目:“哦?还请行风兄告知。”叶行风:“日前蜀中沈家有一弟子私自前往万葬渊查探,却在其中莫名失踪了,这消息两位应该已经知道了?”二人点头。叶行风再道:“沈公子失踪后,峡道内又出异状。”彦清:“是何异状?”叶行风:“有女鬼出没,而且这消息怕是不日便会传遍整个南平。”姚凌云一怔,心下却立即计较。彦清亦感此间别有隐情,顺口接道:“传闻中的俘虏枉死之地,却有女鬼出没,这,矛盾啊。”“确实。”叶行风点头,一顿,笑道,“但,此乃有人亲眼所见。”彦清诧异,问道:“方圆数百里都被官府围住,居然还能有人看见?”叶行风不置可否,他的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不曾开口,认真倾听的姚凌云,说道:“蜀中沈氏,医术冠绝天下,受其恩惠者不知凡几,然而由于沈氏一脉势力庞大,这些人报答无望,而今沈氏一门的小少爷失踪了,正是他们还恩报答的好时刻,日前各路武林人士为寻沈少爷的踪迹,纷纷去到那附近调查。”彦清眨眼:“然后纷纷都见了鬼?”叶行风点头。艳鬼作祟扰乱人心,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消弭坑杀俘虏的一说所带来的冲击。蜀中沈氏。姚凌云心下默念着这四字。为何还愿意帮助朝廷?还是背后另有算计?见姚凌云久久不语,叶行风侧头看去,问道:“寻公子对此有何看法?”叶修闻言,微侧了侧头,仿佛自己并未走神,笑眯眯地看着叶行风,说道:“神怪杂谈,未曾亲眼所见,无甚看法,倒是有另一件事,寻欲向行风兄讨教。”从叶行风的角度看去,此刻的姚凌云,沐浴在阳光之下,他整个人被阳光一照,显得分外白皙,白的近乎透明,热烈的阳光照着他的侧脸上,空气里尘埃浮动,仿佛簇拥着一尊晶莹的玉雕,夺人眼球。“公子但说无妨。”姚凌云微微一笑,他就这样坐在江南的春立里,一呼一吸皆是花木芬芳,与京师完全不能相比,但也仅此一别,除此之外,其他与他们初遇无异,吐息间所沉淀这的,都是人世间的味道。“阁下曾言,自己出生江南,一心仰慕二皇子殿下,而今二殿下人在南方,此地出了此等大事却不见二皇子有丝毫动作,依阁下之见,这二殿下是作何打算?”叶行风惊讶:“咦?两位远从东都赶到,难道不正是二殿下告知的吗?”姚凌云摇头:“说来不巧,但确实不是二殿下告知的,而是三公主游历归来,所带回来了的消息。”叶行风哦了一声,沉吟片刻,说道:“那可能是三公主快了二殿下一步,在下相信二殿下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同样也确信眼下二殿下的奏折应该已经传到了大殿下手中。”微顿,叶行风笑道,“无论如何二殿下的职责所在是处理水灾后续,而非民间谣言,力分则弱啊。”二人对视,各怀心思,一时僵持,良久姚凌云笑了:“哈,原来如此。”日渐西下。由窗望去,远处湖岸烟涛微茫,霞光幽微明灭,叶行风不由建议道:“二位这么干坐着也是无趣,快要入夜了,不如出去走走?诗画江南,可非闭门造车便能有所感受,必得置身其中才能领略各中诗情画意。”姚凌云颔首:“行风兄言之有理。”彦清亦是点头赞同:“不知行风兄可有去处推荐。”叶行风想了想,笑道:“江南三月能去的地方不少,不过二位既是有目的而来的,不如便去那附近走一走?”姚凌云起身:“能去见见传闻中的艳鬼,有何不可?”叶行风紧随站起:“那可不一定,也许见到的是金戈铁马的冤魂也未可知。”彦清一笑:“那寻便拭目以待吧。”话毕起身,前去结账,等彦清付过账后,三人起步踏出明水阁。站在大街上,姚凌云左右四顾了会,问道:“彦兄说的没错,无论是哪一种我都挺感兴趣的,只是我二人私下造访不便透露身份,亦比不得江湖高手飞檐走壁,行风兄打算如何带我们二人进去?”叶行风看他一眼,眨了眨右眼:“山人自有妙计。”抬手示意右侧,“二位,这边。”同一时间,离开明水楼的齐御风,一手提酒,一手握鸡,一路且行且饮且吃鸡,相当的惬意舒爽。抵达郊外。齐御风也不着急查探,而是寻了棵向阳的树木,席地坐与树下,春天的阳光熏得人懒懒的,很舒适,齐御风闭目小恬。☆、万葬渊夜幕一点点地慢慢降临,能见度一点点地开始变差,十里山色也于暮色下自觉收拢,座座峰头从深碧隐入黑暗之中。闭目养神的齐御风,在明月升起之际,兀然睁眼,他行动无声,飘忽似鬼,不过眨眼的功夫,人便已在数丈开外。踏风穿过层层把守的外围,悄无声息地进入到林木茂盛的万葬渊内。清风入怀,明月正好,当是艳鬼出关时。进入无人看守的密林后,齐御风快如闪电的身形,缓缓慢了下来,脚踏实地,一步一环视,不放过周遭丁点可疑之处。在就齐御风犹自查探之时,眼前一道白色身影一闪而过,如湖面惊起的白鹭一般,在早春三月的月夜下倏尔不见。而后再度出现,又遂然消失,徒留下一阵阵悲凄的呜咽声。真是好轻功啊。齐御风心下感慨,人亦紧随窜出。前方疾驰的白色鬼影似是感受到了身后的追逐之人,当即向前加快速度,意欲甩开来人。齐御风足下急掠,如影随形。暗夜下,两道身影以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前后飞驰,相互追逐。不出一刻的功夫,齐御风又在对方地带领下回到了原地。就在这一瞬间,前方白色身影猛然驻足侧身,一道灿亮夺目的光芒顿时划破夜空,白色身影剑出如风,绵密快剑,带着七分试探三分较真,直扫齐御风。齐御风早有防备,微一躬身,急速闪退,堪堪避开迎面袭来的冷厉剑气。一招甫落,一招又至,再度袭来的剑尖,因月色映照带着一点寒芒,抖开的流光如云线迤逦,剑气逸出,凌厉无比。这一次,齐御风不退反进,扬手扯过身侧飞叶,五指轻动,叶片当即破空而去,化消了来袭的剑气,欺身撞入对方怀中,借势伸手探向白衣人的脖颈之处。白衣人动作飞快,扬手便挡,提腿横扫。打斗之时,二人皆运气立于树梢,然随着此刻动作,白衣人的身体不由往下坠去,风声飒飒间,白衣人翻身转腕,挣开齐御风的牵制,稳稳落于地上。而齐御风则借势腾空,飘落林梢。一个在上,一个在地,二人安然对视。在下者以冷厉堆叠屏障,在上者则以平和远隔山岚,虽外表大相径庭,但同样予人难以接近之感。良久,齐御风率先开口:“这年头的鬼不仅轻功卓绝,居然还会用剑,用的还是蜀中沈氏一脉的沧浪剑法,各中精髓尽显,真是闻所未闻,齐某今日也算是长见识了。”“什么人?”轻纱覆面的白色身影闻言戒备,一字一字,如碎冰互撞,清冽,却也冰寒。“不是敌人。”齐御风扫过他紧握剑柄的右手,自树梢掠下,站在白衣声音眼前,笑道,“沉香小公子。”随人靠近,空气中一直若隐若现的草药清香堂而皇之得直接窜进沈沉香的鼻息之内,身上常年飘着药香的武林高手,齐某,沈沉香略一思索,突然睁大双眼,诧异道,“你是齐御风。”齐御风面上笑意仍在,闻言微扬眉颔首,说:“正是齐某。”神医御风,不仅医术超绝,传闻他在剑术上的造诣也是出类拔萃,其轻功更是独步天下,当世无人能出其右。沈沉香从出道伊始,便一直被人拿来与齐御风作比较,而且他还一直都是不如的那个,曾经甚至有江湖老叟称,以沈沉香如今的本事,根本没有资格与齐御风相提并论。难道我很想跟他比?呵。对此,沈沉香甚感不服。可他却一直无缘与齐御风一较高下。四年前神医御风因为与才子姚寻的一场赌注而进宫调养启帝陛下的身体,从此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启帝身侧半步,而沈沉香则是在齐御风进宫后的第二年,才正式走出蜀中,进入江湖的。故而,今夜是这两个一直被江湖中人拿来对比之人的初次见面。当然这些齐御风并不知情。他一向自得其乐,不为外物所扰,自然也不会关注外界对他的评价。所以他很纳闷为何眼前这个刚才还一脸冰冷的沈家小少爷为何会突然用这样忿恨的眼神看着自己,今天应该是他们的头一次见面。没错吧……?齐御风以眼神表示疑惑。最初惊诧忿恨过后,沈沉香稳下心绪,以一种平静的如早春冰结河面的口气轻哼了声,说道:“也不过如此。”齐御风莫名其妙:“……??”见人一脸不知所谓,一言不发,欲言又止,沈沉香不由怒道:“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你也觉得本少爷不如你?”不,我没有,我不是,你别瞎说。齐御风心下如是否认,不过经对方这么一讲,他隐隐也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了,眼前这个沈小公子,出生蜀中沈氏,一身医术自然不在话下,从方才比试中也可看出,他的剑术和轻功亦是一绝,再加上他突然转变的态度,想来是被人拿来与自己做比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