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初的态度让他觉得无比难受,班上那些人对申长健的附和也让他觉得恶心。他知道贺初其实是累了,甚至是有些厌烦了。从第一次周测开始,关于他成绩的流言就没有散过,无非就是他知道考题,他抄了答案,而这些流言最后无一不会传入贺初的耳朵里。他们是故意的吗?故意让贺初听见,好让两个人的关系破碎,最后让他孤身一人。可是他们这样对待贺初是没有道理的,贺初什么都没有错,不该被他们这样孤立。所以他明白贺初的做法,他一点都不生气,他只觉得难受。可他也想问问自己,究竟是你做错了什么,才会让每一次的“天选之人”都是你。故作清高吗?还是他们说的谁都看不上的态度?可是他真的有像他们想的那样的不堪吗?他真的就那么值得人厌恶吗?可是“世人皆醉我独醒”,就这么值得人背弃吗?不想随波逐流,就这么值得人针对吗?从小的时候跟在母亲身边,被她厌恶开始,到现在,只是考出了一个好成绩,却要被强行安排一个“抄袭”的罪名。放在一起,他说不定还会想要去反驳,去反抗……但是现在是真的没力气了。不是习惯了,只是知道做再多都只是无用功而已,所以不想再去做了。真累啊。周遇仰起头,透过枝叶的间隙,看见有些乌蒙蒙的天空,阳光穿不透云层,照不亮他的那颗心。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像是要吐尽胸膛的最后一口气一样。大概……是要下雨了吧。天,终究还是要变了。作者有话要说:感觉这一章……它也很长。第50章周遇这次一坐就是一上午,这期间没人出来找他,他就一个人坐到了中午。出人意料的是老黄竟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准备午休的时候将周遇喊到了操场上。周遇到的时候发现贺初竟然也在。早上明明还是要下雨的天气,中午却又出了太阳,凉风里还夹杂着一阵阵的暖意。贺初没有看到周遇,周遇就靠在操场的围栏上静静的看着他。正午的太阳很足,即使已经是十月了,也依旧晒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周遇眯着眼,看着贺初的背影。这个身影太好像已经看过了很多次,他身上的每一根线条,不需要周遇再看,都已经能呈现在脑海里。贺初将校服外套不规矩的系在脖子上,松松垮垮的套着,他一手揣在裤兜里一手随意的垂在身体的两边。周遇只是看见了他五官的侧影,忽然就想到了什么样的容貌才能被称为“貌若潘安”。虽然已经看过这张脸无数次了,但是就是忍不住的想要为他微笑。他看见贺初微微仰起头,眼睛却是低垂着的,带着点落寞的神情,已经和去年那个顾盼神飞的少年大有不同了。周遇就这么看着贺初,直到老黄处理完班上的事情,喊了一声“贺初”之后,他才慢慢的转过身来,看见周遇,朝他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那一瞬间周遇几乎能听见自己缓慢的心跳声,那是那时对贺初心动时的声音。贺初走到周遇身边,将校服解下来挂在臂弯里,朝老黄微微点了点头。周遇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喊了一声:“老师。”贺初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些陌生。他平时都是笑着的,此番忽然不笑了,周遇忽然就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变了好多。不只是身上那股阳光的少年劲没了,五官似乎也比平时硬挺了不少。原来朝夕的相处,竟是让他忽略了眼前的人的变化。像是他的一点一滴周遇都看在眼里,现在忽然许久不曾看见,一下子就觉得----原来真的变了好多。但是贺初没有看他,他甚至都没有站在周遇身边。“都知道为什么喊你们俩出来吗?”老黄站定在两个人的面前,沉声说。“知道。”贺初把校服拿在手里,低着头,没有看周遇。“你先自己说。”“第一节 课下课的时候班上有点矛盾,我处理的不太恰当。”贺初如是说。“怎么想的?”“觉得他出言污蔑我同桌是他的不对,而且传得太过是对周遇同学人格上的侮辱,我想解决,但是我解决的方法有问题,是我的错。”贺初低着头,做出认错的姿态,可是他的脚尖却在地上划着圈,语气不卑不亢,显然没有“知错”的意味。“有事要处理的时候不会喊老师?堂堂一个班长,当着全班同学面去打同学?你觉得这说得过去吗?至于你说的事情,是我待会要找周遇的,你先说说以后你打算怎么办。”“遵守校纪校规,尊敬师长友爱同学,绝不用班长名义欺压同学,遇事先来报告老师,认真学习好好听讲。”他这一连串的保证说下来比顺口溜还顺溜,偏偏他的语气不徐不疾让人听了跳不出半点破绽。老黄听他这话也不好再去指责,只是略显烦躁的朝贺初挥了挥手道:“明白事理就好,贺初,我是看你去年一整年做得好,才让你继续当这个班长,你要让我看到你作为班长的能力。”“是,感谢老师对我的信任,是我太莽撞了。”“嗯,那就这样,你先回班吧,我有事情单独找周遇。进班的时候小点声。”贺初不说话,抬头看了一眼周遇,神情寡淡,眼睛里一点情绪都不含。周遇被他的眼神看的心里一惊,直觉就觉得有什么事大概要发生了。老黄没有说话,见贺初依言回班之后,他才正眼看着周遇,一眨不眨。周遇也和他对视着,目光坦荡。“您找我还有什么事吗?”老黄就这么盯着周遇不言不语,直到周遇主动开了口,老黄才皱着眉头沉声说:“班上传的那些话我也听了。毕竟这次月考我没有监考过你们考场,这次考试也并不严,所以有句话我还是想问问你。”“好的。”“你实话跟我说,你到底是不是抄的?”什么?周遇的表情一变再变,先是带着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又轻笑了一下,最后眼神里却只带着点疑惑。最后他说:“我还以为您会问我上午为什么不在的事儿呢。”“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老黄沉声道。“原来您也是这么看我的吗?”周遇问道。原来你也是这么看我的啊,去年那个拉着我信誓旦旦的跟我说,要我好好考试继续为班级争光的人呢?虽然周遇很讨厌老黄当时的说法,可是最起码老黄是信任着他的。原来这才短短的半天时间,连老黄都开始怀疑他了?人心啊,果然还是善变的东西。“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呢?我也不过就是这么一问,心里肯定还是相信你的对不对?”周遇几乎想冷笑一声。眼前的老黄,他的班主任,挂着极度灿烂的笑容,连眼角的皱纹都挤了出来,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样的难听,简直称得上是虚伪。您如果真的信任我,又怎么会来问我呢?“你看看,你这次考的这么好,老师也为你高兴啊,但是办公室那些不了解你的老师就不一定会像我这样了,你比第二名高了这么多,是一件为班级争光的好事啊,但是其他老师心里不舒服,我就来问问你,不过是走个程序的问题……”“哦……这样啊……”周遇点了点头,像是一副了然的样子。“老师就是来找你问个准信,你就说到底是不是?”周遇盯着老黄的眼睛,看着他分明不信的表情,和紧张的神色,缓缓地说:“那如果我要是说‘是’呢?您觉得该怎么看?”周遇不觉得老黄的话有多么的有道理,他只觉得可笑。他觉得不该变的人和事全部都变了,他觉得会信任他的人也全部都开始怀疑他了,人活到这份上可真的算是没什么意思,可他偏偏就还什么也没做。上午看贺初的反应,贺初已经很久都没有直视过他的眼睛了,大概是心虚的吧。连他最信任,放在心里的人,都开始怀疑他,逃避他了,那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周遇,从不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但是也从不去反驳别人对他的污蔑。可真的算是失望了。连反抗的力气也无了,想要大笑两声表达自己内心的嘲意,可他最终只是反问了一句“说‘是’会怎样”,也是够窝囊的。他不是不敢直截了当的说自己不是抄的,他只是想看看那些曾经信任过他的人是什么反应罢了。老黄没有回应,像是无法消化这句话的真假一样。周遇又自顾自的说:“随便吧,您觉得是,那就是;您要觉得不是,那我就是清白的,大不了您把卷子拿出来给我重做一遍,我无所谓了。”“你这样又是什么态度?我问你做没做过,你自己做没做过你还不知道了?你说这些话又是个什么意思?”老黄心里有些烦躁,按理说班上有个学习好并且成绩稳定的学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是偏偏这位学生成绩太过突出,人也太不服管教,每次说话都完全不给自己面子,就说不过去了。纵使自己脾气再好,也不能忍受自己的学生是这样一个刺头。他知道周遇的个性如此,所以在班上就总是多纵容他一点,但是这个人却丝毫不知道感恩的样子,着实令人难堪。“没有什么意思,字面意思。”这话说的可谓是很过分了,他知道,他说这话的意义,就是为了嘲讽。嘲讽眼前的老师对他可笑的信任,嘲讽他的老师对他之前的期待。说不定连期待都算不上,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学生学习好,让他有利可图罢了。他也知道有的人说他说话太过刻薄,也因此有很多人都讨厌他,但是周遇的脑回路在除学习以外的方面都很长,很多时候话说了就说了,要等到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才会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话也许太过伤人,这些还是在通过别人面部表情变化得出来的结论。他觉得有些懊恼,想要再去说点什么补救的时候,却总是没机会了。但有的时候不一样,比如现在。他其实也会刻意去说一些很让人恼怒的话,这就说明他其实很不高兴了。“这就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你有没有对老师最基本的尊重?”“那你们有对我人品上的最基本的尊重吗?”说完周遇笑了一声,自问自答道:“没有吧。”尊重?什么是尊重?擅自给我施加不想要的压力,就是给我的尊重?将我拼尽全力得来的成绩,轻描淡写的变成了为班级争光的工具,就是对我的尊重?任着流言蜚语肆意传播,就是对我的尊重了?你想要得到我的尊重,最起码的,你得先尊重我,不是吗?就算你是我的老师,在原则问题上,大家也都是平等的。这一次老黄盯着周遇看了格外之久,透过镜片他却好像有些看不清周遇的神情,少年的语气轻佻之中带着无限的嘲讽,嘲讽他这个老师对他的怀疑,也嘲讽他因为听信了校园流言而对他的质问。他说不出话来了,面对这样一个面色坦荡镇定自如的少年,他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良久,周遇的表情也没有一点松动,他转过身去,对着教学楼说:“在学校,你就得端正你跟老师说话的态度,不论你是谁。”说完他也没等周遇说话,便快步离开了。他的话里带着怒气,周遇却不以为意。周遇看着老黄离去的背影,明明是生着气的,可是他的身影却像是就像是在周遇的质问中感到了不堪一样,几乎是落荒而逃。周遇慢慢的走到贺初刚才站过的位置,模仿着他刚才的样子看着他刚才看过的地方。今天有风,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操场远处的护栏上插着的彩旗被风卷起,向后飞扬着,像是一个挣脱的动作。他想要挣脱,可是挣脱什么?后来贺初回想起来的时候,觉得这一段日子简直是他最痛苦的时期。那天老黄出面解决了之后班上的流言就渐渐的平息了下去,只是偶尔,在他和周遇一起出门的时候能听见那些状似无意的议论声。话说的难听了,就好像是刻意说给两个人听的一样。周遇自然是不予理会的,但是贺初不行。每当他和周遇在一起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他都会觉得这些话无时无刻的在自己耳边重复,是为了让他认清他身边是一个怎样的人,是为了嘲笑他的愚蠢和无知。他下意识地就想抗拒,可那些话能穿透他的重重堡垒,将他在自己心里最深处的地方照射的无所遁形,让他觉得自己犯了天大的过错,就真的是不可原谅的一个人。他开始遭受和周遇一样的待遇。被班上同学集体孤立,他作为班长说的话没有人听,叫了李奇转告班上的同学却做得飞快;他自己出入班门的时候也能听见有人开始对他指指点点了;甚至他在坐第一排,李奇不在他跟前要小组讨论的时候他转过身去,身后的人也权当没听见,和第三排的人讨论的眉飞色舞。他还开始间歇性的做一些很短的噩梦,但是最终的结果无一不是在半夜里忽然惊醒。他的睡眠质量也变得不太好,还失眠过好几次。他先是感到愤怒,愤怒那些为什么要这样对他,而后就是委屈,他从小到大就是少爷,人人捧着人人巴结着,什么时候承受过这种被孤立的委屈?他想质问那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扪心自问,从未做错过什么事,仅仅是和周遇走得近,不与他们在一起,竟然就要被他们这样对待。那种被全世界孤立起来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糟糕到他几乎以为这是一个幻境,他拼了命的想要打碎它,但是这里却成了束缚他双手的枷锁。让他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所处不是幻觉的,是周遇。周遇还在他身边,还是一个人,跟贺初保持着最近的距离,只要贺初伸手,就能摸到他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