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见贺初的肩膀动了动,似乎是要醒了,他压了压声音说:“怎么,忘了?”“想的可真够美的。你算什么东西还敢教育老子?你这种分数就是抄出来的吧,你想考第一也要有个限度吧……”“限度?”周遇笑了,像听不懂一样。考试不就是要认真对待,难不成还要顺着别人的分数控制自己的实力么?“看看你比第二名高了多少分,好意思说你是自己写的么?”“既然你都这么想,那也没什么好说的,清者自清,你要是乐意狗眼看人低那么随你便吧。”周遇说完,拧过身去不再看他。申长健却大笑了一下,突然冲着全班嚷了一声:“哟,这家伙还不承认呢,抄的就是抄的,还能成自己的么?你们说是不是?”他这一声引得周围人的目光纷纷都汇聚到了周遇一个人的身上,疑惑的、鄙夷的、嫌弃的……那些目光聚在一起太过刺眼,刺的周遇明知自己清白也忍不住想要避开。可是避开之后呢?认输么?用行动告诉他们自己其实是抄出来么?凭什么。周遇垂着眼眉,不知所想。贺初还是趴在桌上,熟睡了的样子。空气一下子安静了,没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也没了申长健的大声嘲讽,静的像是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样。一下又一下。忽然有人说了一句:“所以你……到底是不是抄的啊?”那个声音带着点不确定的意思,说出来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好像是在思考措辞,又好像是内心动摇的样子,但是周遇知道其实他早就相信了申长健的话。有了这句话的开头,同学的疑惑就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七嘴八舌的说着“是不是抄的?”“是的吧……”“不会吧,他不像这种人啊……”“也不是没可能啊,你看都没有屏蔽仪的……”周遇听在耳里,心里微微泛着恶心。到底是不是抄的?听得多了,连周遇自己都不确定了。流言总是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果真是恶意揣度。听说优秀的人总是太容易招人妒恨,而现代人最常见的心里也就是嫉妒,见到没有自己优秀的人会觉得人家活该,见到比自己优秀的,就会用最恶毒的心思去评价别人,作为给自己比不过别人的借口。说是流言止于智者,可妒恨之心太过强烈的时候,谁又能真正摆正三观去认真对待所谓的“流言”?无非是在背后推波助澜让流言愈演愈烈罢了。周遇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看向了贺初。贺初呢?贺初又会怎么想?周遇盲目的想着。贺初却依旧毫无反应。“说不出话了?其实就是抄的吧……你说是不是?”周遇听见申长健这样说,他抬起头来冷冷的盯着他。申长健似笑非笑,刚想再说两句什么,只觉得面前一闪,紧接着后背剧痛,他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面前那个凶神恶煞的人----是贺初。那张白皙漂亮的脸庞上此时写满了烦躁与不耐,他沉着面孔,眼睛被刘海遮住,可那瞳孔里熊熊燃烧着的怒火,却穿过刘海的缝隙灼伤了申长健的眼睛。“你……你他妈干什么?!”申长健被贺初猝不及防的往后一抵,只觉得整个胸膛都在颤抖。面前的这个人宛如杀神,好像自己再多说一句,他就会让你彻底闭嘴。原来他一直都是醒着的啊。这是周遇此时唯一的想法,他怔怔的看着贺初将申长健死死地压在了最后一排的墙壁上,从他的角度能看见贺初狰狞的面孔。这样……大概才是贺初表达内心的最直白的方式了吧?不像是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那样,而是直截了当的表明自己内心的不满,你惹我,就得付出代价。“再多说一句你试试。”贺初捏着申长健肩膀的手紧了紧,忽然笑了。“怎么着,他能做老子不能说?你是班长就能随便欺负人了?”申长健龇牙咧嘴的,他的后背被贺初撞得生疼,偏偏贺初手劲极大,压得他无法动弹,只能用右手小心翼翼的背过去碰一碰被撞过的地方。贺初那一下子来的猝不及防,撞得他一口气差点都没上来。周遇看着那只漂亮的手,和平时温柔的牵着自己的手仿佛来自不同的主人。那只手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狰狞如野兽的利爪。“欺负你?”贺初短暂的思考了一下,忽然笑道:“对,就是欺负你,有种你再说一遍。”少年初长成的身姿欺压在这个人的面前,在他的脸上打上大片阴影,是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动作。全班鸦雀无声,等着申长健说话。“不敢?”贺初看见申长健嘴唇哆嗦了两下,挑起眉头笑道:“刚才不是挺嚣张呢么?”“老子有什么不敢?!”申长健蓄力一把推开贺初,嘲讽道:“你跟那周遇是什么关系?我看你们俩就是一路货色。我告诉你贺初,你他娘的别以为自己有个了不起的爹,就能在班上对我怎么样,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说了不就说了,你还能把我怎么样不成?”“我他妈叫你有种就再说一遍!少在这跟老子东扯西扯。”贺初忽然发怒,一拳将申长健打到了地上,然后跨坐在他肚子上死死地扼住他的喉咙,他的神情凶狠如恶鬼,叫人看了不寒而栗。“一路货色”这四个字狠狠地刺伤了贺初,叫他的行为都不受自己控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怒从何起,下一秒就将申长健压在了地上。什么叫一路货色?谁给你的资格让你用“货色”两个字形容自己跟周遇?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侮辱我们?“你……咳,你他妈不就是仗着自己的爹吗?你在老子面前装个什么劲……”他的脖子被贺初死死地掐着,发声的时候都感到了一阵困难,说出来的话都是断断续续的。“我就算仗着自己的爹,也比你这种东西牛逼,怎么,你敢再说一遍吗?他妈的要是不敢就别在我面前嚣张……”贺初的另一手将申长健的两只手对折锁在他胸前,叫他反抗不得,只能让他看着自己的脸,叫他听清自己说的每一个字。“呵,抄的就是抄的,老子说他抄了他敢反驳吗?嗯?他敢吗?”“我看你他妈找死!今天不教你怎么样好好做人我他妈就……”“说够了吗?”贺初刚欲一拳挥下,忽然听见周遇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他的拳头硬生生的停在半空,周遇就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他垂着眼帘,看不清眼底的神色。他的阻止非但没有让贺初冷静下来,反而更加愤怒。够了?够了吗?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对我,对其他人,有什么区别?连他这样污蔑你你都不敢说话,我在为你出头你居然叫我够了?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你是不想反抗,还是不屑于人家对你的侮辱?够了?凭什么够了!凭什么是我够了!?贺初抬眼盯着他,眼睛里一片猩红。他发起狠来的样子像一头雄狼,他的决定不容人置喙,他的意愿也不容人违背。他狠狠地瞪着周遇,那张白皙的面孔现在在他眼里已经没有了从前他喜欢的清冷,反而更多的是让他厌恶的冷漠。他觉得自己真的,受够了。受够了周遇的不理不睬,也受够了周遇的冷漠。原来同一张脸的同一个神情,在同一个人看来都会有不同的意味。周遇却只是看着他,又问了一遍:“够了没有?”面前的贺初是如此的陌生,周遇从未见过的。这样的凶狠,这样的不受控制。连李奇都在旁边不敢出声,方贤也犹豫着不敢开口。接下来的课周遇一节也不想上了,贺初和申长健的话在他耳边不断地回放。贺初为什么生气,是因为他也信了么?周遇想着自己其实是不在乎的,从前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贺初又为什么要替他强出这个头?如果是放在从前,贺初大概是会一笑了之吧。如果不是被人的话戳中了心里那点自己半信半疑的想法,大概贺初还是会在旁边袖手旁观的吧。原来不知不觉间,连贺初都变了这么多了。他总是想和贺初说算了吧,可是每当看到贺初神情的一那刹那,就总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但是这一刻,他是真的很想跟贺初说,要不就算了吧。因为贺初为了他,真的变得太多了。贺初到底还是没有回答周遇,只是发狠一样的咬紧了牙关,死死的盯着他,像是要从他清冷的面容里看出个究竟出来。周遇从围观的人群中间慢慢的走出去,觉得自己有点茫然。他想逃离这个地方,可是自己又能去哪呢?那一上午周遇都再没有回来。贺初看着自己旁边空荡荡的座位,觉得自己已经变得太过陌生。这些天来他焦躁不安,对什么都没有了耐心,甚至对李奇都觉得烦躁。“哥,你到底是怎么了……”李奇还是忍不住了,转过来问他,方贤也在旁边担忧的看着。“没什么,别管了。”贺初有些疲惫的朝他们招了招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周遇被孤立被嘲讽,他也总是靠着睡觉麻痹自己,就好像自己看不见,听不到,自己就不会再那样的烦躁。可是那些话还是透过了耳膜传入自己的脑海,在那里形成惊涛骇浪。周遇曾经提过他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习惯了,没关系。可是贺初忍不了,他无法接受。周遇可以,但是贺初不行,他们本就不是一类人。在他看来这些话就像是在对着他说的一样,他们不知道他和周遇的关系,可是每一个人都在嘲笑他,嘲笑他和周遇“这样一个人”走在一起,像是拉低了他的身份一样。他想问问:你们懂什么?可是他知道那些人也许不会听。在他们看来,两个人就是那“一路货色”。所以你们要在一起玩,那好啊,就一起被孤立好了,除非你们愿意放下你们高高在上的身段,愿意跟我们“同流合污”。一早就明白,周遇太过耀眼,太过引人注目,可是他想不明白,大家在一个班级里,为什么人心如此的险恶,似乎看不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从神坛跌落下来他们就于心不安。于是想尽了办法,拼命的想看着那个人变的狼狈起来,好像这样他们那点“小小”的嫉妒心就会被平息,好像这有这样他们才会得到满足。是他把这个世界想的太好了么?认为所有人都和他们上高一的时候一样的善良,还是那个时候的融洽其实只是一种表象?他真的很想为周遇多做点什么事,想将他从泥沼里拉出来,想让他真正的拥有“开朗”这种性格,而不是只有和他和李奇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强打着开心的名义笑一笑。可是拉着周遇,真的太难了。他不是周遇,理解不了这件事情对周遇而言有多么困难,他就觉得周遇应该主动走出来。可是周遇就像是漂泊在细水上的小舟,只有水被风吹动的时候,他才会向前划出一步。真的,太难了。对自己难,对周遇也难。被人牵着往前走,是走不长久的。他总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足够快乐的人,最起码能让周遇也快乐几分。可是这么多天了,他觉得自己不是被身边的人快折磨疯了,而是被自己心里的那样多的想法折磨疯了。原来小时候听大人笑谈过的:高中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社会。这是真的。尚未成年的少年人,都有了这样复杂的关系和如此险恶的心思,混迹其中真的太累了。但是人心,到底为什么这个肮脏呢?其实他明白的,他也早就知道申长健就是见不得周遇过得好,所以无论周遇考的怎么样,申长健都笃定了要让周遇丢这个人,要让他在班上无法立足。反正周遇在班上的人缘也不好,吃个哑巴亏又能怎么样?可是这不是周遇该得的,没有谁是应该怎样的。周遇什么都没有做错。从小到大他都没错过,可是偏偏是他要来承受这么多。贺初看着周遇离开的背影,心中五味陈杂。周遇外表是冷漠的,可是只有贺初知道他的温柔,他温柔到连背影都不想给贺初看,因为看着对方离去的那个人总是落寞更多。这是第一次,他们在一起之后的第一次,周遇把背影甩给他,走的头也不回毫无留念。贺初的心情又平静下来。周遇是失望了吧……他又盯着那个空着的座位看了一会,觉得自己心上像是空了一块似的。他缓缓地站起来,俯视着尚在喘息的申长健,一字一顿的说:“管好你的嘴,再多说一句我怕我真的忍不住给你撕了。”然后他不管旁边人的目光,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把头埋进了臂弯里。周遇不在意,可他偏偏想为他出这个头,他见不得自己身边的人难受。周遇身上的气息好像还萦绕在空气里没有散去。困意席卷着脑海,他忽然想到:周遇这样的处境,是不是就是我以后的样子?想到这他有些心惊,然后用力的闭了闭眼睛,想将这样的想法甩出脑海,可是他又想:如果是以后这样的是我,那我该怎么办?恐惧席卷了他的内心,一瞬间他的整个脑海里都只剩下了三个字:我不能。周遇在学校后山里坐了一上午。算起来这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旷课,只不过这一次贺初大概不会帮他找借口请假了。没关系,不请就不请吧,他也难得任性一次。他知道下节课是老黄的课,老黄肯定会提这次月考的成绩。老黄每一次都是这样,但是周遇已经没兴趣听了。无关班上的流言,只是因为贺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