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茶跪在地上,冷不防见他这样,有些发懵,“酒酒?”“不行。”陈清酒搂着膝盖,埋头道:“想笑。”儿茶闻言,蹭了蹭鼻子,干脆坐在地上,歪着头,掰他手指,“笑便笑,不妨事,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听你笑。”儿茶话音刚落,陈清酒便绷不住,轻笑出声,他抬头揉着眼睛,道:“我怕别人听我笑吗?”“自然不怕,可你若只想笑给我一人看最好。”儿茶不要脸地看着他,突然怔愣,讶然失声,“酒酒,你的眼睛?”“你说这个?”陈清酒知道他在惊讶什么,他右手遮盖着一侧的眼睛,从指缝间可以看到那只琥珀色眼睛开始发暗,渐趋平常人的墨色,“我灵力不稳时会出现这种状况。”“灵力不稳?”儿茶眉头一皱,伸手探向他手腕,陈清酒早已今非昔比,身为灵均阁主,修真界数一数二的人,却灵力不稳,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是之前受过伤还是怎么了?”陈清酒抿唇一笑,并不说话。灵力不稳,是因为心不稳。陈清酒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但看儿茶着急的模样,陈清酒忽然开口,“儿茶,我还不曾知道,你入赤城山之前,俗名是什么?”见脉象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儿茶略微松了口气,“怎么突然问这个?”“你记得吧,总不可能是什么阿猫阿狗了?”儿茶逗他,“还就是阿猫阿狗嘞。”“骗子。”儿茶眯眼笑,伸手揉捏着他小腿,“还麻不?”陈清酒托腮不理会。儿茶坐立难安,只得清了清嗓子,挠头支吾道:“我父亲那时做人家仆,还是随了主人姓成,我小时候,是叫成钰的。”陈清酒敛眉细想,他从未见过他父母,一时间,也不知自己名由何来,只是记忆中,身边人都是这样叫的。儿茶,成钰……“都好听。”儿茶仰头,看着他眼底的璀璨星光,唇角含笑。“嗯,都好听。”☆、第三十五章太始三十一年,人君暴虐,引妖邪辅政,妖皇借帝君血破开化祖封印,此后,妖域,八荒界,魔域三族混战,死伤惨重。修仙各派掌门人纷纷遇害,妖邪张狂。王琰瑜不过奉命走了一遭,便遇麻烦,若非绛灵君及时出手相救,他早就凉透了。坐在大厅,王三胖余光瞥着自家师祖一张煤炭脸,唯唯诺诺道:“师祖,这次怪弟子没小心,竟遇到了化祖座下的月杀,还连累了绛灵君受伤,实在该死……”他抬着眼皮扫了一眼,发觉那人还是抿唇不说话。“酒酒。”见他缄默不语,儿茶也不顾外人,腻腻歪歪地贴了上去,道:“你生气了。”“没有。”陈清酒头一歪,双眸微抬,儿茶的手顿在半空,最后收回,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看我不都是安然……嘶!痛痛痛痛!”正在给王琰瑜包扎的景锐手一抖,下意识地也勒紧了手中的绷带,可怜王三胖脸成了猪肝色,憋着气不敢出声,而反观儿茶,则嚎出了猪叫。“酒酒,还是我来吧。”这手法,和谋杀情夫没差别了。“哦?”陈清酒挑了个眉,装模作样地露出了和善的笑意,手脚麻利地拆了那绷带,堂内立刻出现血崩。陈清酒将那血绷带随手一丢,嘴角强硬扯出一抹弧度,幽幽道:“两日之内,敢出现在我面前就打断你的狗腿。”儿茶:“……”他委屈巴巴地目送着陈清酒离开,最后只能身残志坚地自己包扎了伤口,一旁当背景当了许久的王三胖终于忍不住吐了一口气,问道:“那个,您不跟过去?”“我?”儿茶看他,眯着眼傻笑,“算了吧,酒酒他说话算话的,我们以前吵架也一样,说是几天不理会我便绝不和我说一句话,他心甘情愿面对着那些枯燥乏味的条律……”王三胖同景锐对视了一眼,都看透了对方眼底的嫌弃,却又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这绛灵君没救了。两日之后,儿茶爬到了陈清酒房屋顶上,偷偷摸摸地掀开了青瓦,眼神往里面溜。“在看什么?”儿茶呼吸凝滞了一瞬间,回头坐下,抱着酒坛子,尴尬地挠着嘴角,“你洗完了啊?”陈清酒目光淡然,与他并排坐下,捞出他身后的酒坛子,浅尝了几口。儿茶往他身边挤了挤,看着他道:“酒酒,你是不是不开心?”陈清酒实话实说道:“有点儿。”“是因为各大门派对于化祖的态度吗?”陈清酒抱着酒坛子,抿唇不语,思索片刻,才有些漫不经心道:“此举无可厚非,化祖一事,稍不留神便会毁了百年基业,他们慎重些也是对的。”“出头椽儿先朽烂,谁都想着看势头,不愿做那出头鸟去惹事端。”儿茶将他手里的酒坛子抱了过来,与他对视一眼,“酒酒,你有没有想过,修仙百门若对此置之不理,很可能叫你身死其中。”“我求仁得仁,不会怨任何人”陈清酒看他,黄昏将至,他的眼底透着些许迷茫,“先师曾言我不可教训,我大抵是真的愚笨。”喉间一热,儿茶将那酒坛子放在旁边,听他又道:“反正早晚也会离开,就算身死其中,也了无牵挂,若修为日渐高深,却要眼睁睁看着身边人离去,岂非难过,我……”陈清酒话还未说完,便被儿茶的动作打断。他解下发带,将两人的手栓在一起,并且打了个死结,而后满意笑着,“你看,这样我就不会离开了。”他的墨发散在碧瓦上,陈清酒看了过去,儿茶右手捏着两人腕间发带的一端,另一端则徐徐坠着。“我没同你玩闹。”陈清酒倾身,那条系在腕间的发带自然松开,他左手握着发簪将儿茶的墨发拢起一半,这个动作有点困难,所以人一个不小心便扑进了儿茶怀中。身子往后一栽,儿茶一惊,右手揽过他的腰身,还未揽住,便被带下了屋顶,同他一起滚进了草丛堆里。“唔,这酒后劲好大。”陈清酒掌根摁住额头,晕晕乎乎地躺在儿茶怀中。儿茶抱着那滚烫的身子,恍惚道:“是啊,后劲有点大……”陈清酒仰头,一双清亮的眼睛染着水雾,半是迷茫,儿茶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仿佛受到了蛊惑,左手捏着他的下颚,微微贴近,呼吸地小心翼翼。就在双唇即将要贴近那片温润时,院门突然被打开。“师祖!”儿茶身子后仰,左手一动,连忙将人扶起,干咳一声。身后,王三胖走了过来。“师祖怎么了?”“喝的有点多了,你先扶他去休息吧,别让着凉了。”儿茶松了手,看王三胖将陈清酒搀扶着回屋,他食指按着双唇,微微敛眉。方才,差一点儿就亲上了。下意识地一抬头,被王三胖扶着的陈清酒心有灵犀般的也将视线转过来,看了他一眼。儿茶被盯得寒毛竖起,一个激灵,心想:不会又要打断我的狗腿吧!三个月后,百家沦陷,绛灵宫内,儿茶将顺手的几样东西摔了个遍,依旧气难平。“废物。”他坐在玄石榻上,手指将榻前的龙头石雕捏的粉碎,“绛灵山门弟子众多,竟连奈何宫一日都保不住,养你们是吃白饭吗!”绛灵山君从来乖张暴戾,旁人不曾见过他温良,只当他是个六亲不认的魔头,下面人不敢吭声,由他劈头盖脸地骂一顿,再被轰出大殿。绛灵山君一声令下,众人滚的迅速,霎时间,大殿空荡,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近日诸事不顺,灵均阁同样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儿茶不会分!身,但派几个人过去看着还是没问题的。大殿内清净没多久,一个黑衣暗卫就跪了进来。儿茶揉着发鬓,换了个姿势,眸色不改阴郁,“灵均阁近日如何?”“尚可。只是那位仙师前些日子受了伤,如今好像是在后山修养,直到属下今日打算离开时,他才出来,在院子里……”听到陈清酒受伤,儿茶一阵心悸,眉头皱起,下面侍卫支支吾吾地,叫他不耐烦,“在院子里怎么了?”“呃。”侍卫摸了把汗,怯怯道:“雕了两块竹牌,用红头绳绑在了桃树上,然后,竹牌…”儿茶眉头一挑,眼睛又深又沉,“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侍卫‘咚’地一声,磕了个响头在地,眼一闭心一横,大声说道:“仙师在竹牌上刻了两个名字!一个是自己的,还是一个是叫成钰!”红头绳,两个名字,桃花树。傻子都知道这什么意思,侍卫不禁为自家主子委屈,一抬头,果然看见儿茶埋着头,面色说不出的难看。侍卫心想:完了,主子的白月光跟别人跑了……“噗……”儿茶坐着,他眉眼都是弯的,好像顾虑这还有个外人在,紧抿着唇,却到底没忍住,便抬袖捂着,整个人缩在角落里,微微发颤,好不可怜的模样。“主子。”侍卫不解,有些害怕,思忖道:“别是被绿傻了吧?”儿茶确实有点傻,就因为陈清酒,他数日来糟糕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儿茶看着殿外乌压压的天,低语呢喃,“什么时候学会凡人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了……”后山有一处院子是王三胖清出来,专门为陈清酒准备的,院子里种着一株桃花树,三九天里,光秃秃的桃花树枝间只有红头绳系着的一对竹牌,在风雪里摇曳。儿茶将那一对竹牌握在手里看了看,到底没手贱地扯下来,他推开房门,屋子里还点着灯,陈清酒闭着眼都知道是谁来了,他紧了紧被褥,睡意朦胧,“你来干什么?”饶是灵均阁的祖师,也挨不过这冬日,儿茶跨过火盆,额头贴在陈清酒面上,“有点烧。”儿茶冒雪而来,虽进屋前温了温身子,但到底还带着些许寒气,陈清酒鼻音重,迷糊中埋了埋头,不让他碰,嘀咕道:“明日就好了。”儿茶点头,除却外袍,腿压在床沿,伸手去推他,“绛灵山没地睡,让我今日同你挤挤。”“骗谁呢?滚滚滚。”话虽如此,陈清酒却是眉头一皱,身子往外动了动,给他让出了里面的地。儿茶喜滋滋地钻了空子,躺在他身侧,嗅到一丝甜香,他手指往枕头下摸了摸,果不其然,碰到一个盒子,里面是安神的合欢散。儿茶手指握着一缕青丝,陈清酒呼吸平稳,想是真病的严重,片刻便熟睡过去了。若时间定格,永远不再往前走了,就这样,管他瓢泼红雨,还是晴空万里,就这般守着一个人,多好。☆、第三十六章天雷滚滚,九州洪荒,战火纷飞,生灵涂炭。陈清酒一身血衣还没来得及褪下,人便进了祠堂,堂中供奉的是赋剑山祖师,也是他的恩师。此次混战,修仙重派赋剑山全门殒命,余下门派,活的也只有那些不显山不露水的人。陈清酒跪在地上,他自认为不比先师,虽生于山野,却日日不得闲适,困惑三界五行,陷于疮痍之境,又以一己之力独挑大梁,只为少时一句教言。朝闻道,夕死可矣。可值此绝境,他真的能‘夕死可矣’?灵均阁不过百年根基,门下徒子徒孙尚未能独当一面,天地动乱,而他身在其位,如何能撒手?还有儿茶……想到这个人,陈清酒一颗心顿时犹如被锥子刺了般,他皱着眉头,一时的冷静溃不成军。还没缓过气,儿茶人便进了祠堂,陈清酒起身,他跪的时间太久了,扶地起身之间恍惚有栽倒下去的可能。来人一把将他揽入怀中,陈清酒的身姿有片刻的僵硬,继而他苦笑道:“说吧,还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儿茶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脖颈间,左手搂紧他的腰,合目轻叹:“景锐说……他对不起你。”陈清酒听了,沉默片刻,埋头在他身前,“早在莲熙遇害时,我就知道景锐不会放过魔族的,只是……”感觉到怀中人的身体渐渐变冷,儿茶放了手,握着他的肩膀,颔首看他,“酒酒,生死一事,强求不得。”“我知道。”陈清酒低头,半晌才颤声道:“我只是觉得,对不起沐月那个孩子……”灵堂之内,景沐月坐在蒲团上,身边站着王琰瑜陪伴。听到脚步声,他微微偏头,陈清酒对他伸了伸手,“沐月,过来。”景沐月从地上起来,两岁的孩子很是娇小,陈清酒将他抱入怀中,孩子自然环住他的脖子,糯糯道:“祖师父,阿爹他也冷掉了……”一旁的王琰瑜咬着牙不说话,陈清酒揉了揉他脑袋,淡笑道:“他是去找你阿娘了。”“不要沐月了?”景沐月看他,有点迷茫。陈清酒抿唇不说话,他的右手移到景沐月的耳侧,拇指蹭到他的眉心,清缓的灵力渗入。“琰瑜。”王琰瑜方才见他对景沐月施以封灵术时便微觉诧异,此刻被点了名,心中莫名咯噔一下,上前敬拜,“师祖有何吩咐?”“将沐月带去个安全地方,灵均阁保不住的,今日过后,你便遣散众人,若是有不想走的,照顾好他们,日后可延我灵均之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