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应当把你做成夜宵。”阮霰道。谁知原箫寒面上笑意更甚,他弯下腰,凑到阮霰面前,压低声音问:“你的意思是……要吃我?”倏然间,冷刀出鞘,眸光更寒。原箫寒后退三步避开刀锋,拱手求饶:“好好好,我错了,不吃就不吃。”阮霰给了他一个“滚”字。*学宫位于海上,海浪的声音昼夜不歇。随着夜色渐深,学舍内灯火逐一熄灭,唯余道旁灯烛仍在石灯笼中飘摇。瑶台境在沉睡。某处僻静无人的海湾,浪在沉夜中呼啸着拍打深色崖壁,飞溅碎花,宛如堆雪。红衣人踏着奇怪的步伐漫步在海边,骨刀森森,掠过浪花,在润湿的沙滩上留下深刻痕迹。“阮霰,我不许你在瑶台境执教……”“阮霰,我要让你知晓,你是只属于我的,你是我一个人的!你若敢教别的人,我便将那人杀掉,就像当年一样……就像当年,我杀掉你新收的小徒弟一样!”“你没办法再把我流放到幽冥了,因为幽冥……已是我的囊中之物!”雾非欢低哑的声音在海风海浪中回荡,那双幽蓝的眼里亮得惊人,犹如两点鬼火,森冷阴寒。他击碎沙滩上的石块以泄愤,就在这时,有人裹着深黑斗篷出现在身后。风烈烈,却是掀不开遮蔽面容的厚重帷帽。雾非欢猛地回头,刀尖直指来者。“我来,是想和你做一个交易,想和你结成同盟。”黑斗篷平静道,并不畏惧眼前锋刃。雾非欢冷笑:“我不和任何人做交易,也不同任何人结盟。”“我可以实现你的心愿,让阮霰成为你的所有物。”“我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但你打不过原箫寒,不是吗?”沉默片刻,黑斗篷从雾非欢刀前绕开,走到他身侧,与之肩并肩,在他耳旁轻声道。“阮霰在流夜台执教,你要做的,根本不是杀掉那些学子。你该做的,难道不是杀死那些围在他身边的人?”“他身边的人太多,太碍眼了,不是吗?原箫寒,谢天明,阮七,阮秋荷,钟灵,包括那个新来的镜云生……”“这种事情,不需要你告诉我。”雾非欢面容中愤怒立显,骨刀一挽,打出凌厉气劲。黑斗篷三两下将之化解,随后向雾非欢伸出手,手掌摊开向上,躺在其间的,乃是一块银白色宝石,“可我有助你提升功力的办法。你不必急着答应我的合作条件,先试一试我的方法,如何?”“这是什么?”雾非欢问。黑斗篷回答:“蕴藏着圣器之力的宝石。”“从阮家拿来的?你别当我是傻子,我清楚得很,圣器的力量,只有四圣家族自己人能够使用。”雾非欢轻嗤一声,刀尖划破夜风,落下冰冷光弧。“但现在不了。”黑斗篷握住掌心中银白宝石,一股气劲自他指尖溢出,缓慢没入宝石,竟使之颜色由白转黑。他将石头搁在骨刀刀锋上,低笑道,“现在,这上面的力量,只有你雾非欢能使用。”雾非欢冷目盯紧对面人,半晌后,取下这块石头,在手心里颠了颠,熟料刹那之间,一股强沛之力涌入体内。红衣震荡,长发飞扬,雾非欢瞪大眼。他感觉到那股力量猝然便与自身融合,且身体没有半分不适应。当年雾非欢跟随阮霰回去阮家,曾偷偷去过陈放圣器的大殿。彼时圣器沉睡,但自有一股力道,将他排斥推开。而如今,雾非欢刀锋一偏,便挥出一道雄浑之力,将伫立岸边经年不倒的崖壁从中切断。轰----巨石坍塌。黑斗篷见状,喉间发出一声笑,便转了身,渐行渐远,消失在海风与夜色中。雾非欢望着他远去的方向,眯起眼沉声问:“我若打算答应,要如何找你?”“若你打算答应,我会自己找上你。”黑斗篷笑答。第四十一章 拉开帷幕龙津岛某间客栈内, 身着霁青衣衫、背负伏羲长琴的人,收到一封来自瑶台境的信, 和一块从金陵送来的留影石。“牧公子, 展信安好:在我离开龙津岛、踏上前往瑶台境的路途前,你曾叮嘱我, 要仔细留意家族的举动, 那时我不解, 如今终是明了。家族与堂叔之间存在仇怨,更联合他人出手加害堂叔, 今夜的偷袭是我首次领教,而在从前的夜晚里,这样的事情不知发生过多少次。我与堂叔简短一谈,从对话里,我开始对‘春山刀隐居镜雪里百年’这事感到怀疑。这令我十分害怕。我欲调查此事, 却不知从何处入手。不知牧公子是否清楚个中缘由?若清楚, 又是否愿意为我解释一番?这是我今日致信目的之一。其二, 那位花间独酌月不解,有着另一层身份。他乃北周前任国相、孤月剑主原箫寒,江湖人称他与我堂叔为‘一生之敌’。此人先于我来到瑶台境,并为堂叔之事奔走。这人有着光鲜亮丽的外皮, 实际上浪荡不堪。他对堂叔怀揣着怎样的心思, 我想牧公子应当了解, 所以, 希望牧公子尽快处理完毒尸之事, 前往瑶台境。阮秋荷己亥年二月廿二,亲笔。”灯盏下,牧溪云读完了信,将之折回信封中、放于一旁,拿起另一个盒子里的留影石。这石头底下压着一张纸片,却是无字。来自金陵,这之中定然含有深意,牧溪云犹豫几许,终是往留影石注去一丝元力。霎时间,声声海潮入耳。虚空的画面中,乃是一处夜色四浮的庭院,有一白衣白发之人站在花枝外,目送另一人远去。那个人绛紫衣衫,腰间别一玉笛,正是原箫寒,而这白衣人,便是阮霰了。望着这段影像,牧溪云微微蹙起眉,却见下一瞬,已然步出院落的原箫寒倏然折身,大步走到阮霰身前,将他拉入自己怀中。然后----倾身吻住阮霰双唇。阮霰挣扎了,但仅有一次,便任由原箫寒握住手,任由原箫寒在唇舌之间索求。这一吻很长,长到夜色中飞花飘转,几经起伏、无声坠地。原箫寒低敛的眸光里糅杂着温情与欲念,分开之后,又轻轻厮磨阮霰耳鬓。他们就像一对情人,在幽幽夜色里相会相缠,不忍离分。啪----客栈内,牧溪云打翻了砚台,浓墨霎时淌出,沾染布满娟秀字体的信纸。下一刻,桌上的留影石遭拂落在地。画面消失不见,牧溪云的手垂落到桌上,拳头拧紧、青筋暴起。不,冷静。牧溪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块留影石是从金陵特意送到他手中的,送出者是谁不言而喻,其目的,自然是为了挑起他心中的怒火,继而让他倒戈阵营、向阮家寻求合作。甚至,这些画面可能都是伪造的,留影里的人根本不是阮霰与原箫寒。他不会上这个当。牧溪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眸,许久后才睁开。他看向那封被墨汁染湿的信,缓慢使出一个清洁术,然后走去窗前,取过琴开始弹奏。沉睡在夜色里的龙津岛,飘荡出一阙思绪纷乱的音,但所思者远隔东海,不可听闻。*瑶台境,晨钟方敲响,便见一个紫色身影顺着半开的窗,翻入阮霰房中。如此便也罢,偏偏还有一股香气随之而来。定睛一看,原是这人手里拎了一个揭开盖的食盒。这食盒里头紧凑地摆着几只小碟,分别装了小笼包、蒸饺、蛋羹、糯米糍以及油条,都热腾腾的,袅袅水汽升起,将那只素白修长的手氤氲得模糊。“阮小霰,我来给你送早点。”原箫寒边拖长语调喊着,边走向阮霰床前,“据我观察,这几日你都是吃辟谷丹,这样非常不……”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撩起遮得密不透风的床帘后,他发现床中无人。原箫寒“啧”了声,“还学会放下床帘来迷惑我了。”但眼底多了丝笑,毕竟这人都会想办法糊弄他了,说明已经对他上了心。“阮小霰,你这样让我很受伤。”原箫寒在房间里转悠一圈,漫不经心搜寻完每个角落,装模作样念叨一声,推门而出。恰巧遇上阮秋荷走出房门。她晚上没睡好,便爬起来写了封信,此时眼睛红得跟只兔子似的,见到原箫寒从阮霰房里出来,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的兔子,瞬间成了惊弓之兔。“你----孤月剑主,你好生不要脸!”阮秋荷瞪大眼,手指颤颤指着原箫寒,怒道。“阮姑娘,说话要讲凭证。”原箫寒勾了下唇,似笑非笑,“我怎么不要脸了?”“你明知我堂叔有婚约在身,还缠着他,你不要脸!”阮秋荷道。原箫寒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淡的哼笑。阮秋荷眼睛瞪得更圆,几乎要鼓出眼眶。凉爽晨风穿过庭院,撞上坠在腰间的环佩,引得玎玎轻响。听着这清脆的玉石声,原箫寒眯了下眼,笑道,“但你堂叔并不喜欢自己那位未婚夫。”说完走下长廊,不给阮秋荷回应机会,迎去秋江八月声入口----他看见阮霰回来了。这人又戴回了面具,逆着光,步伐不快不慢,衣袂被风掀在风中,招摇折转,拉出瞬闪即逝的光弧。原箫寒斜倚迎门树,一手拎着食盒,一手转动玉笛,眸光落在阮霰被露水沾湿的衣角上,漫不经心道:“你趁着我去廷秀园的功夫,偷偷跑出去了。”阮霰撩起眼皮,冷冷瞥了原箫寒一眼。原箫寒笑起来,他觉得阮霰是在反驳“偷偷”二字,便道:“若不是‘偷偷’,你作何把床帘拉下来?”“自己飘下来的。”阮霰平静道。“我不信。”原箫寒哼笑。阮霰一副“管你信不信”的神情,绕过原箫寒,步入秋江八月声。原箫寒紧随其后,问他方才去了哪里。阮霰不答,他便一遍又一遍反复询问,直到被问烦了,才说:“我去了一趟流夜台,安排了一下执教事宜。”“如何安排的?”原箫寒问。阮霰看了眼天色,道:“现在是卯时,学子们自由晨练的时间。”原箫寒点头:“对。”“从辰时开始,便由你去授课。上午剑术入门,下午基础体术,晚上酉时至戌时四刻,监督晚练。每日如此。”原箫寒轻轻一“嘶”,“安排得满满当当,那你呢?”阮霰顿了几息,才道:“我三魂不全、体虚病弱,在秋江八月声修养。”绛紫衣衫之人当即不满,抬脚绕到阮霰身前,拦住去路:“镜云生的课程又是如何安排的?”“他的事情,与我无关。”阮霰答。原箫寒幽幽转动眸眼,语气意味深长:“你的意思是,我和你有关?”阮霰瞥他一眼,声音很凉:“因为你很烦。”“行吧。有时候觉得一个人烦,其实是种在意的表现。”原箫寒微微一笑,“不过,我想你不会介意我再烦一些。”面具下,阮霰挑起半边眉梢:“?”“陪我吃早点。”原箫寒眉眼弯着,眼底笑意很浓,“你不许拒绝,因为你拒绝了,我便不会去流夜台给那群小傻子们上课。”阮霰:“……”原箫寒又冲阮霰笑了一下,笑弯径自走向那棵梅花树,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摆到桌上。阮霰望着他的身影,思量一番若原箫寒当真不去流夜台的后果,觉得在可接受范围内,便脚步不停,回去自己房间。----毕竟原箫寒不去,那么他便可以去流夜台,躲个清静。无论如何,都是好的。门扉咯吱一声开了,又啪的一声合上,原箫寒手上动作一顿。接下来的几日,每每阮霰打算离开秋江八月声去流夜台,原箫寒便会将人拦下,又拐又骗又哄又认错,要劝他回去屋内休息。好在阮霰去流夜台只是为了避开这个烦人精,顺势答应。原箫寒生怕他反悔,一把,夺过他准备的教案,去给星脉弟子上课。又及,每次临行前,原箫寒都会将玉笛留给阮霰,让他拿在手里玩。某次阮霰来了兴致,追问其缘由,却是答得神秘:“玉能挡灾。”阮霰翻了个白眼,懒得再搭理,随他去了。另外一边,阿七、谢天明、阮秋荷与钟灵四人日夜为摇光试奋战努力,几乎住在了练武场。他们成果惊人,配合已是无比默契,短短数日,便挑翻了日脉、月脉各大有名的队伍。夺得摇光试魁首,基本成为铁板钉钉上的事。因了他们的战绩,日月两脉不少学子按耐不住心情,向朱楼递交申请,转去流夜台。倒是意料之外的收获。比赛开始前一日,原箫寒让他们停止训练,各自回房休息、养精蓄锐。晚上的时候,阮霰请大家在廷秀园雅间吃饭。前夜很快便过去,翌日朝阳初升时,摇光试拉开帷幕。第四十二章 做人好累摇光试的淘汰机制非常残酷:每轮比赛中, 每支队伍只有一次机会,赢了,便进入下一轮, 输了, 便彻底出局。有资格参加比赛的队伍共三十二支, 两支队伍随机匹配为对手, 进行对战。地点在练武场。此岛场地虽多, 但学宫内高水准高素质的裁判数量有限, 因而无法让三十二支队伍同时开始比赛, 每一次仅有四个小组、八支队伍入场。阿七他们的队伍叫“做人好累”, 于一众从诗词歌赋摘取出的队伍名中显得格格不入。至于这名字是谁取的,阮霰和原箫寒都没去探究。“做人好累”队伍领到了第十号,第三批上场。阮霰作为流夜台执教,却没去学宫分给流夜台的观赛席位上, 他坐在飞行法器之中, 高悬于云端, 垂目便可俯瞰练武场内一切情形。原箫寒亦未去观赛席,这人站在阮霰身后三尺处,眼观鼻鼻观心, 假装自己是个摆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