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阳在病房里找软的东西,砸到阮尘身上。“要你好好活着,你不听。”“我求你快去死啊,我不想看你这幅样子。”“你跟我发的誓……没有一句是真话……”楚阳一边说一边靠近阮尘:“健健康康的,我只求你做好这一件事。”“干嘛呢你?你想干嘛?”反应过来的李铮急忙和阮尘的经纪人一起把楚阳往病房外推,“你说什么呢你?”“别怕,别怕,他不是这个意思。”程檬拉着阮尘的手跟他解释。握着程檬发抖的手,阮尘知道程檬在心慌,程檬很怕。“别怕,别怕。”但是程檬还是告诉他,别怕别怕。我有什么好怕的?阮尘想,我胆子大着呢。“我死给你看好不好呀。”他对楚阳说,冲楚阳笑了一下,就像在对他做自我介绍一样。“去啊!你快去!我求求你去!你不是活着很痛苦吗!你去啊。”李铮终于气不过狠狠打了楚阳一耳光,“你都在说些什么气话,快出去,拍你的戏去!”“来,快把你的艺人带走。”本来应付阮尘就已经够疲惫了的经纪人把楚阳交到他自己经纪人手里。楚阳的经纪人一边哆嗦一边点头,小声问:“楚阳你还记得你要去剧组吗?”试图把楚阳拉回正常的轨道上来。“你们两个出去。”阮尘尽可能镇静地跟队友们说。“乖。我想自己清静一会儿,就一会儿。”他哄着他们快走。“你不要把阳哥刚刚说的话往心里去哦。他很担心你的。”程檬怀疑地瞅着他。“切,叫他阳哥。”李铮还气得不行。在阮尘再三地恳求之下,他们两个还是走了出去。李铮明明记得自己检查了一下,房间里没有尖锐的或是可以被打碎的东西。但他不知道,很长时间以来,阮尘贴身带着一把小刀,情绪无处宣泄的时候,他就跑到洗手间里,划自己手臂两下,让自己暂时冷静下来。不想活了的原因,就仅仅是因为不想活了。活着好像就是那个样子,当一切温暖的话语从脑海里被指责和讽刺推挤出去,不活着好像也不会有什么要紧。为什么不去死?我没说不可以啊,我可以啊。“无能的人”,“给队友拖后腿”,“留在4u里干嘛”“在害楚阳”“恶毒”他听到这些话。这些天他一直试图在这些声音的包围里坚持下去。这些声音总是让他想起那些另外的,更加嘈杂的声音。另外的声音说他恐惧未来是想逃避困难,别人都能顺顺利利的长大,怎么就他变成了这个样子,这是他的错误,他性格的缺陷。痛心疾首地叹气说他任性不省心。他困乏得很,他没有踏出房间的勇气,却被说成是懒惰笨拙的人。你这样是很可笑的,他们说,想去死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没有人告诉他这样不对,他们只是说,这样很可笑,他害怕成为别人的笑柄。他好像没有把这看作是生命的对立面,在他心里,那是一个天平的两端,砝码落下来,如果天平平衡了,他就开始觉得自己在模糊度日。他站在一边,冷淡地看着自己模糊度日的样子。如果倾向了那一端,他好像还是站在一边,冷淡地看着自己腕部的皮肤下若隐若现的青绿色的血管。一道两道三道,他告诉自己,应该再用力一点,疼就对了,看着鲜血流到洁白的瓷砖上。他突然好想好想楚阳啊,楚阳对他说过的那句“要开心啊”,对十八岁的他而言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善意,让他觉得跟这个人在一起,以后一定会被温柔对待。今天你不应该这么对我说,阮尘想,让我想起那些话的不应该是你。你过去对我说的是明明是……“以后有小哥哥来照顾你了。”“阮尘小朋友一定会出道的。”“你快看你快看,你跳舞多好看。”“弟弟跳舞很帅气,唱歌很好听,对粉丝非常好,为人呢,善良体贴,长相也是很好看的呢。”“尘尘来抱抱。”“哥哥心里都是你。哥哥喜欢你,哥哥爱你。”“在我心里,阮尘是闪闪发光的人,就好像,我心里的一簇小火苗一样。”“你长着这样一双眼睛,就是要开心,哥哥喜欢看你笑。”你骗我开心。我不配开心。最后一刀他是竖着割的。如果只是横着割的话,会有人说他没有下定决心,只是希望别人注意到他。不要把床单弄脏,这样想着,他试图朝洗手间走。好像有人在抓他的手腕,楚阳总喜欢抓他的手腕,要带他去看粉丝的荧光棒,带他去晒太阳。喜欢扯他的衣服袖子,衣服上垂下来的带子。☆、第三年的春夏(24)“啊!”经纪人听到本来在车后座睡得好好的楚阳突然从座位上滚了下去,跪在地上怒吼了一声。“怎么了楚阳?”经纪人紧张地问。司机也把车停了下来。“啊!”楚阳捶了一下自己胸口,又大吼了一声。“噩梦。没事没事。”他对经纪人解释。“你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经纪人好奇。“我梦见……”他梦见自己在签名,签着签着,经纪人把他拽到一边,跟他说,阮尘死了。他知道这是梦,可是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就停跳了,紧接着他全身都冷了下去,仿佛没有血液了一样。他知道这是梦,梦里他买了阮尘最爱吃的点心最爱喝的饮料拿回去给阮尘,他想这样小吃货阮尘一定就会跑出来了,他不相信经纪人说的话。他看见大片大片的鲜血,从十五楼一直流到十四楼,他还是不相信经纪人说的话。他知道这是梦,梦里他在参加阮尘的葬礼,看到阮尘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像他们拍自制剧那次,让他做了好几天噩梦的样子一样。他想去摸摸那张清秀瘦削的脸,想跟他说,哥哥错了,哥哥再也不吼你了,你起来吧,你跟哥哥走,你别吓我,哥哥以后还想跟你一起过新年。可他摸到了玻璃,然后stf又把他往旁边推,说楚阳你的眼泪不要掉到弟弟身上。他穿着不合身的西服,他好难受。他想换一套简单舒适的运动装,他和阮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穿的都是随随便便的衣服,一定都不像个偶像。他说,我想醒过来,我知道这是梦,你们让我醒过来。但他没有醒过来。他梦到自己推开阮尘卧室的门,像往常经常做的那样,把他丢掉的钥匙放在他的床头。“最后一次帮你找回来了,别再丢了。”他总是跟阮尘说,这是最后一次帮他找东西。过几天阮尘又会跟他说,楚阳,我手机丢了。他只好去陪他找。他像往常一样,去后台,化妆,换衣服,整理头发。“阮尘呢?”圆阵之前他问,他没看见阮尘,一定又是躲在哪个小角落,咬自己的骨头吧。“他死了啊。”stf们和队友们,用平静的语气对他说,阮尘死了啊,你不记得了吗,不是你让他去死的吗?他站在原地愣住了,但是好像有人在他耳边笑了一声。是阮尘的笑。他好像看到阮尘好看的眉眼舒展开来,然后空气中充满了在阳光下晒过的被子的味道。但站在他面前的stf又提醒他一句,阮尘死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你听不到他的声音,看不到他的笑,也闻不到那种味道了。而且是你让他去死的。他想,我求你,求你让我醒过来吧,求你让我醒过来吧。“梦见……有人出了不好的事。”总算醒了过来,他舒了一口气说。“有人……”经纪人念叨了一遍。经纪人自己还没从阮尘经纪人的吼声中回过神来,心虚地把手机往怀里藏了藏。他刚刚问阮尘经纪人,要不要让楚阳回去看看,改签其他的航班也行。不知道是谁把手机抢了过去吼了一声,他还好意思回来,滚远远的。“楚阳啊。”一直以来被楚阳叫“傻白甜哥哥”的经纪人,这次沉稳得很,“你弟弟住院了。”“住院了?”楚阳重复。“嗯,身体不好,要住几天医院。”经纪人解释,“你别打电话了,他们很忙,顾不上接你电话。”忙音从楚阳的手机里传来。他点点头答应了经纪人,但自己忍不住又拨给李铮,但是还是无人接听。程檬的电话也没人接。“住院了。”他又嘀咕一遍。经纪人听出了楚阳的声音很慌,就像猜到了什么一样。车再开起来之后,楚阳安静极了,经纪人从车上挂着的镜子里看到他想要把腿缩起来又怕把座位踩脏,不怕累一样悬着,过了一会儿他开始用袖子擦眼泪,然后把脸埋在手里。经纪人没见过楚阳这种安安静静独自难过的样子,他本来有点怕楚阳,觉得自己带的艺人有他自己的想法,还跟他说,没有做艺人之前是爱打架的叛逆少年。“你是不是担心弟弟?”经纪人让司机再停一下车,坐到后座陪楚阳。楚阳捂着脸点头。经纪人拿了纸巾给他,拍他的背安慰他,没事儿,没事儿,差点就脱口而出一句抢救过来了。楚阳抬起头来接过纸巾,紧接着又把脸藏了下去。再醒过来的时候,阮尘看到一位妇人正轻轻摸他的背,“尘尘醒了。”她说,又摸他的额头和脸颊。“哥,我妈妈。”李铮在说。他看到弟弟们,和他们穿着的沾了大片大片血迹的白衬衫。程檬在捂着脸发抖。他才十七岁,你让他看到这种事。阮尘很自责。他说,檬檬别怕,檬檬哥哥没关系,檬檬你把手放下来看哥哥一眼。程檬把脸捂住,摇头不听他的话。“檬檬哥哥跟你拉勾,哥哥以后不做这种事了。”他说,总算哄着程檬把手放了下来。我为什么用这招?他想。我以后会成为一个骗小孩子的人吗,他想。然后程檬抓住他的衣袖,把脸埋在病床上。李铮倒是显得很平静,问他,要不要喝水?冷不冷?看他那周全的表情,他都有点怕他下一秒就要接替楚阳冲他吼。“我想睡觉。”他这样说。“睡吧。”李铮的妈妈还在轻轻抚摸他,“弟弟们都在,你们是一家人。”“你们会怕我吗?”灯光被关掉之后,他忍不住问。他感觉到把头埋在他被单上的程檬在死命摇头,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李铮说,我求你,求你别再乱想了,我把你当自己亲哥哥。从认识你那一天,我就告诉自己,以后阮尘就是我的亲哥哥了。李铮的妈妈听了笑了。“那你是我亲儿子喽。”她说,“阿姨听说的你,总是对阿铮很好,是一个让阿铮很温暖的人。”很温暖,为什么又用了温暖这个词。这时候他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响。李铮帮他挂掉了。然后李铮又挂掉了自己的,挂掉了程檬的。嘀咕了一句,混蛋还好意思打来。“大哥啊?”李铮的妈妈小声问,“为什么不接?”“懒得说他。”李铮说。☆、第三年的春夏(25)挺不值的,后来阮尘想。没死成,还被医生说,左手以后可能没有以前灵活。当时他想的是,我想让什么人后悔。等到他醒转过来,看到弟弟们的白衬衣上沾着他的血,他就很怕让他们后悔,很怕让他们害怕。他以为这是一件不会让别人为他害怕的事,他才会这么做的。就好像是痛哭了一场一样,他好像借着这次机会,让那些郁结在心里的情绪跟鲜血一起流了出去。不过很危险就是了。如果总是有危险的念头的话,好像就会逐渐失去对生命的敬畏了。经纪人问他要不要去看医生。他说,不要,他害怕,他害怕自己没有任何问题,然后他就真的像那些人所说的那样,做那些事是因为不勇敢,是在犯错误。他跟他们一起证明自己只不过是个性格有缺陷的不招人喜欢的人罢了。以前还有人跟他说过,你应该心宽体胖的。经纪人皱起了眉,说,你不把自己的状态控制好,怎么继续做偶像呢?他只好说,那好吧,我去看看医生。阮尘的经纪人其实是一个不太会表达自己的人,他挺喜欢阮尘的,这孩子乖乖的,做工作从来没有脾气。阮尘被粉丝黑的时候,每天都在问他,哥,你带着的那其他几个爱豆挺好的吧。他还没来得及回答,阮尘就替他数,谁谁谁有了什么综艺,谁谁谁的签名卖的很好。然后说,你看他们都挺好的吧。他说,阮尘也挺好的。阮尘摇摇头,说,不,我不好。但是他们挺好的呀。对不对。本来他以为是阮尘需要他的安慰,结果绕过来,他发现,阮尘是想告诉他,他的工作做的很好,虽然阮尘不好,但是其他的人都被他带得很好。经纪人内心感动得一塌糊涂,恨不得拽张纸巾来哭一场。但他只是说,阮尘挺好的。我喜欢带你。这次他没说,阮尘你让我害怕了,阮尘我很抱歉没有早点带你去看心理医生。他就是用一贯雷厉风行的态度处理好每一件事。他猜得到阮尘的心思,自作主张不联系他的父母亲。阮尘听了以后从病床上爬起来抱住了他,一遍一遍说谢谢。他想让病房里的氛围轻松起来,他不愿看到队友们小心翼翼的。他开始试着像以前在后台那样讲笑话。程檬和李铮正坐在他面前吃着饭,听着冷不丁飘出来的笑话,差点被呛到。“再来一个!”程檬要求。“哥,你开心,我们就开心。”李铮郑重地对他说。那段时间李铮的妈妈扮演着他可以依赖的长辈角色,变着法儿给他做好吃的。有天她问,尘尘明天阿姨给你做牛肉汤好不好。“我哥不吃牛肉。”李铮率先回答。阮尘刚想说,阿姨做的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