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彦安抚地拍拍她的背,轻声道:“都过去了,娘亲放宽些心。”二夫人别着脸,谈彦越是安慰她,她心中就越愧疚。“这些年来,娘亲亏欠你太多,太多了……我以前总是冷落你,将母亲的死,陈家的破败怪罪在你身上。呵斥你,苛责你……”“我不是个好母亲,你就是不认我,我也别无怨言。”谈彦当即表态:“哪有子女不认父母的,母亲再别说这种话!”二夫人转回头来,泪水涟涟地看着他:“有你这句话,我死也值了!”谈彦佯作怒状:“母亲!”二夫人忽地破涕为笑,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脸:“母亲问你件事,你定要如实回答。”“母亲问。”二夫人表情顿时严肃起来:“皇帝是真的喜欢你?”喜欢?皇帝没一刀剁了我是看在谈家的面子上。但谈彦还是做出一副害羞的样子:“陛下待我极好,总是迁就我。”二夫人哑然,似乎还是没有消化好这个答案。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以前只听闻他好女色,每天,每天都……咳咳,还从不知他对男子也……”谈彦能怎么办,只能尬笑。二夫人缓了好半天,才发现自己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过于纠结,这对儿子岂不是一种伤害。她用帕子擦擦脸,拉着谈彦的手道:“好孩子,来,母亲交给你一些东西。”谈彦跟着她走到卧房,又被带到了床的背后。这后方原本是女子夜间出恭的地方,乃是晦气之所。二夫人将墙角的一方立柜挪开,用小铁锹撬起一块地砖。谈彦弯身下去,见她从里面掏出一个褐色包裹。二夫人将包裹小心展开,里面还裹了一层防水的油纸:“这是我这些年收集的谈家和方家的罪证,你拿着这些把柄,保管他们以后不敢过分威胁你。”谈彦眼睛一亮,这可是好东西。他现在可不怕谈家找他麻烦,毕竟他这个皇后的身份还是非常重要的。但是一旦暴露身份,皇帝会找他麻烦啊。有了这东西后,就可以和皇帝谈条件了。二夫人将几本薄册子拿开,露出最底下一个模样奇怪的铜块,还有一个手掌长的卷轴。“雪雁,母亲今日把陈家最重要的东西交予你了。”谈彦接了过来,疑惑道:“这个东西是……”“调动西南五万重兵的兵符和诏书。”二夫人神色凝重地看着他。谈彦讶然:“这也太……不仅有兵符,还有诏书……”这么说来,陈家当年也是一方豪强啊。二夫人道:“开国太-祖之时,为防止四大望门拥兵自重,将兵权暗中拆分,得聚齐兵符和诏书才能调动兵力。我陈家祖先有开国之功,得太-祖器重,得了这五万兵权。”“这十几年来,我不止一次想投靠南王,率领大军屠了谈家、方家、谢家。但我只是一介女流,不敢与虎谋皮。如今你成了皇后,比我更适合拿这兵符。”谈彦不得不感叹一声天下父母心。想想原身谈雪雁在何等悲愤绝望之下,选择一头撞死。他若有灵魂,也不知能不能听到今日二夫人的一番肺腑之言。希望他在九泉之下,能想开一些。谈彦接过兵符和诏书,由衷道:“谢谢母亲。”这可是保命的王牌,一定要好好保管。二夫人怜爱地看着他:“今日能见到我儿平安归来,恨了十几年,怨了十几年,再大的仇,还是抵不上你过得好。我看开了,只要你以后平安快乐,我此生无憾!”谈彦看着手中如此厚重的物品,心中霎时间转动了千万个念头。处在他这个位置,根本没有别的选择,更没有退路可言。最终,他郑重地对二夫人道:“母亲放心,定不负您的期望!”此生,一定让你得偿所愿。接下来两人收捡好东西,又聊了些话。二夫人打开了心结,拉着谈彦说了好些谈雪雁小时候的事。一边说着又一边流泪,后悔那时候对幼子的冷漠,现在想弥补,却隔了一堵宫墙。谈彦听着,也觉得原身实在挺惨。好好的一个男孩,硬逼着穿女装生存,爹不亲娘不爱,还要受尽别人的白眼。想来外界的那些不雅传闻,也是有心人抹黑的。比如大夫人和所谓的大姐。两人聊着,就到了傍晚。直到有人来传唤开晚宴。今日的晚宴是特地用来宴请皇帝和皇后的,办得尤为盛大奢华。地点设在一处花园中,水榭花亭,奇石彩幔,风雅至极。佳肴美酒、歌舞丝竹,无一不精。谈彦放眼望去,谈家族人子嗣几乎都在此列。人头攒动,很是热闹,这排场真不小。办这么一场晚宴,怕是花销不菲吧。此时皇帝正在谈文典的躬身邀请之下,缓步而来。所到之处,无人不跪拜行礼。一下午不见人,谈彦见他神色平静,便随口问道:“陛下消气了?”迟聿看了眼谈文典,主动伸出手牵了谈彦,柔声道:“倒是皇后一下午跑哪儿去了,都不来找朕。”谈彦从未听过他这么温柔可亲的对自己说话,差点牙都酸掉了。但也知道他这是在做戏给谈文典看,只能忍着恶心,跟着演起来。“臣妾知错了。”谈文典赶紧请罪道:“雪雁性子笨拙,给陛下添麻烦了。”迟聿道:“不妨事,皇后天真烂漫,朕很喜欢。”谈文典听了哈哈大笑,很是高兴。一时间,在场众人皆开始吹捧起来。说什么皇帝皇后天造地设,金玉良缘。说什么谈相福星高照,更上一层楼。谈文典虽然一再谦逊推拒,但眼神中的得意是骗不了人的。跟在他身后的大夫人及长子谈星华则诚实得多,颇为享受众人的恭维和羡慕。迟聿嘴角一勾,对谈彦似笑非笑道:“你们谈家不愧是百年世家,这排场连皇室都比不了。”谈彦想起白天二夫人对自己说的一番话。暗忖以后对付谈家,还得靠上皇帝才行。于是说了一句自己都恶心的话:“我已经嫁给了陛下,再不是谈家的人,而是迟家的人。”迟聿端着酒杯的手瞬间顿住了,很是意外地看着他。“皇后最好说到做到。”谈彦执起酒杯,轻轻与他碰了一下,抬眼对视:“敬陛下。”迟聿不期撞入他如狡黠灵动的目光中,怔住了。真像他小时候在冷宫中偷偷喂养的白文鸟,机敏聪慧,活泼好动,总能给他带来惊喜。谈文典见他二人眉目亲昵,大笑道:“微臣为陛下和娘娘特地准备了一道菜肴。”他拍了拍手,传唤道:“传香雪抱鲤。”接着,就有美貌侍女端着两个巴掌大的小盅上来。分别放在谈彦和迟聿面前。谈文典介绍道:“这香雪抱鲤汤是由深海雪鲤及十六味上品药材,再添高山雪水,耗费十二个时辰煨制而成,有大补之效,还请陛下和娘娘品鉴品鉴。”在座之人听了无不惊叹,称羡谈文典的大手笔。别看他说得到是简单,这香雪抱鲤汤的名头可是极为响亮,多少人有钱也喝不到。皆因这深海鳕鱼和其配料的药材都罕为寻得,就连望门之人也难见。这是侧面向众人展示他谈文典的权势通天。谈彦虽然没听过这个名头,但看这些人的反应也知道非比寻常。耳边传来迟聿的一声轻笑,颇有些讽刺的意味。如此大张旗鼓的在皇帝面前炫富摆排场。谈文典果然是装的表面孙子,根本没把皇帝放在眼里。也不知道是他奢侈惯了习以为常,还是故意在皇帝面前显摆。谈彦可管不了这么多,因为眼前这汤完全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虽然小小的玉盅里全是水,没什么特别的。但闻着这味儿,就让人食指大动。他刚才可是看见谈海雁瞪着自己的双眼都要喷火了。嫉妒羡慕恨的酸臭味,隔了这么远都闻得到。谈彦挑挑眉,对她别有意味的笑了一笑,端着盅就要喝。“你真要喝?”迟聿突然出声提醒。谈彦眨眼:“这么好的东西,不喝太浪费了吧。”谈文典那老东西总不会在汤里下毒吧,众目睽睽呢,借他百个胆子都不敢。谈彦见他没有要动的意思,疑惑道:“你不喝?”迟聿意味不明道:“朕最讨厌这种汤汤水水,真是朕讨厌什么,谈相就专干什么。”谈彦撇撇嘴:“唯美食与好景不可辜负,你讨厌他,但美食是无罪的!”迟聿修长的手指对着小盅推了一下,略含深意地说道:“既然皇后这么晓以大义,就替朕喝了吧。”有这等好事?谈彦惊喜不已:“这可是你说的,别反悔!”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出更新了,感觉自己的发际线岌岌可危。第18章谈彦生怕迟聿后悔,赶紧用汤匙舀了一勺。放在鼻息下,馨香悠然,令人神魂为之一醉。小小抿了一口,清冽鲜妙,口腔犹如被清泉冲刷般,爽洌通透。明明是温汤暖水,却偏偏尝出了冰雪甘冽的味道。简直是神仙滋味。谈彦迟疑了下,再问迟聿:“你真的不吃吗?”迟聿微微一笑,幽邃的眸子中全是溺人的温柔。“朕疼爱你,好东西自然要留给你。”谈彦果断没有心理负担地伸处,将属于他的玉盅挪了过来。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那我就一起喝了哦!”迟聿看着他润泽的红唇,笑意款款:“慢些喝,都是你的。”为什么看到他笑,后背升起一股恶寒呢?谈彦舔了舔嘴角的汤汁,如此美味的东西,不吃真是可惜了。不过想想人家是皇帝,从小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也许这汤都喝过百八十回,早就喝腻了。于是谈彦慢悠悠地喝了起来,不过一盅就那么点,很快就喝完了。等他把汤匙伸向另一盅,刚尝了一口,就听到了一道煞风景的声音。“皇后怎么能将属于陛下的那份儿香雪抱鲤汤喝了!”谈海雁目光灼灼地盯着谈彦,一脸义愤填膺的正义模样。谈文典之前正在和人寒暄,一时间没注意到上座发生的事。经谈海雁这一提醒,赶紧抬头望去。果然见两个小玉盅都摆在谈彦面前,其中一个已经空了。谈文典神色倏地一凛,勃然而起:“谈雪雁,你的规矩都学到哪去了,竟敢吃了陛下的东西。”谈彦还未来得及开口反驳,迟聿就已解释了:“谈相,是朕赐予皇后的。”谈文典听了此话,脸色却变得更难看:“陛下,您不用顾及微臣的面子惯着她,这香雪抱鲤乃是我耗尽……”“啪嗒”一声脆响。迟聿将手中的玉箸丢在了案几上:“谈相,你这是在置喙朕的决定?”谈文典面色一僵,拱手行礼:“陛下,微臣并无此意,只是小女做出如此任性之事,不仅显得我谈家管教无方,也是对皇室宫规的不敬,微臣倍感羞愧。”迟聿冷笑一声:“你谈家管教有没有方,我将才已经感受到了,一个小小的女眷也胆敢在我面前撒野,质疑我的皇后。再者,你说皇后对宫规不敬,不知是对哪一条不敬啊?”谈文典不曾想今晚皇帝如此下他的面子,一时间竟然有些错愕。但他是个活了半百岁的老狐狸,又怎会被这样一番话堵住了嘴。正待辩驳,却见谈彦已经立直了身。“父亲,近日来我应陛下的教诲,倒是对这宫规很是熟悉,并未见到有哪条哪款说不能接受陛下的赏赐。反倒是第三十四条写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天恩不可违,受者理当感恩戴德,常存于心。”这番话落在谈文典耳中,可真是吃惊不小。他这个小女儿从小便是唯唯诺诺,何曾有此时的咄咄逼人,锋芒尖利。谈海雁更是如此,她把谈雪雁压在鞋底欺辱了十几年。搓圆揉扁,肆无忌惮,从来都没见她反抗过。不过是去皇宫里头住了十天,又用那身狐媚术勾引住了皇帝,以为有了靠山就能腰板硬了?白天见面的时候还敢跟她甩脸子了,简直不自量力!她谈海雁现在就让她彻底认清楚自己的身份!谈海雁霍然起身,指着谈彦厉声呵斥:“谈雪雁,你胆敢跟父亲如此说话?!”谈文典右手拍案,怒喝道:“海雁闭嘴,坐下!”谈海雁最受大夫人方氏溺爱,跋扈惯了,谈文典也对她颇为宠爱,哪怕有时她犯错,也是不忍责罚。是以,谈海雁这次也并未将谈文典的警告放在眼里。她不仅没坐下,反倒再次指着谈彦道:“明明是她的错,她为人子女,竟然敢斥责父亲,而且那盅香雪抱鲤本该……”后半句话她自知失言,赶紧住了嘴。她又哪里是为了谈文典叫骂谈彦,只是心里气不过那种人竟然能喝到香雪抱鲤。她也只是在及笄之时,仅仅喝过一次罢了,至今对那味道念念不忘。谈文典又哪里不知道大女儿的心思,此时见她坏事,只恨平日里对她过于宠爱,竟敢在陛下面前造次。迟聿可不是先皇那般好脾气,阴狠诡谲、乖张恣睢,很难相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