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他们血好像带着毒……离远点,别靠近了……”“那就让他在这,不管了吗?”“否则呢?还是说你也想变成他那副鬼样子??”“啊……算了算了,这幅尊容我可不敢恭维……”方才拥在高台之下的人潮水般退去,仰倒地上做死状的青年却手指一颤,嘴唇微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侧过头发出一阵咳声,撑着地面坐起身来。前方听见动静的人回过头来,不由得瞪大了眼颤抖着手指着他:“他……他没死??”青年茫然回头望,“什么?”他膨胀的肉皮在他一口一口的吐息间悄然瘪下,唯有脸颊青黑还久久不散。“怎么没死?不是一剑穿心吗,如何还能活得过来!”“就是啊,你看看血也流了那么多……”青年挠了挠头发,道:“我也不知……只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痛,眼前还有了不知何处的幻觉,再一睁眼,就是此处。”这句话说完,他的身体已经从膨大恢复正常。发现这变化的是他自己,他精神一震,立马跳了起来,两手在身上胡乱摸了一阵,欣喜若狂。离去的镇民纷纷驻了脚,看一会儿青年看一会儿同伴,讷讷不知该说什么。----已经翩身离去的寒昭显然早已经料定了这样的结局。五渡还是跟在他身边,道:“活死人这毒太凶,一时辰一小疯两时辰一大疯……常人实在难以掌控。且生前力气奇大不说,死后若是没有有法力的人超度,传染范围就可能变得极大……”寒昭低叹一声,认可地点点头。活死人寿命极短,活的了半旬已算长久。他们死后尸身腐烂,毒可能会渗透进土地里,蔓延到水里,传染范围小到一棵草,大到整座城,没人能料到后果有多严重。五渡道:“就跟瘟疫一样会传染,要是不能及时控制住,恐怕……”话说到这他就顿住了,后边的自然不用多说。寒昭低低道:“要想个解决的法子。”五渡轻呵一声,说不出几分诧异几分不屑,他道:“就你,能想什么法子?还不如等事态严重了,让天上神仙来处理。”“解铃还须系铃人。”寒昭不理他,自顾自道,“问题出在张公子的还阳身上……或者说,也许出在招魂令上?”他把那一小枚血玉拿出来看了看。五渡:“招魂令可没有传毒之功效。”“----总之,和鬼族有关就是了。”他抿了抿唇,看向盘旋在自己身侧的五渡,“前辈去过阴山……阴山,在何处?”五渡静默片刻,道:“你要去?”寒昭道:“是。”“何必呢?”五渡轻叹一声,“为了他们?我不信你心甘情愿。”寒昭意味不明地笑笑,黑沉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微光。“如果是为刚才那群人,我确实心不甘情不愿----但天地之广,苍穹下并不只他们活着。我为谁做何事,与他们无关;事成惠及何人,与我无关。”五渡那团黑气在半空中飘了几个来回,最后才犹犹豫豫道,“……我上次去阴山似乎已过去许久,不知现在鬼王是否还在阴山。”“不管如何,试试总是好的。”寒昭说。“鬼王会和你做交易----在阴山,仙家功法皆受限制,到时候你定然是打不过鬼王的。”五渡问他,“知道你半条命都可能会丢在阴山,知道可能失去你的珍视之物,你也要去?”寒昭道:“想去,亦须去。”飒飒风声响起,吹动寒昭衣角,拂起地上落叶。一片动景间,他的神情却是极冷淡,俊朗面容湛然若神,一双沉着的眼中甚至让人无法辨明情绪,似乎有几分高深莫测,又似乎是他真的什么也不考虑。五渡啧啧几声,道:“那好……也就满足了你这心愿。”寒昭颔首低声道:“多谢前辈。”--------有五渡在他身侧为他指引方向,寒昭行进的速度却没有变快。不是别的,只是一路上游鬼实在多到让人难以处理。果然是招魂面世游鬼既出,这招魂令如同鬼门关的一把钥匙,它留在它该留之处时,就如在鬼门落了把锁,什么事也不会有;若是它不再原位,等于锁开了,门也开了,万鬼肆虐。解决之法,只有招魂令归位。寒昭便坚定了要去阴山的念头。赶往阴山之途的半路,他们夜宿一城,名唤信白。信白城自然也有鬼魅,寒昭设阵杀了一部分,剩下几位道行不浅脱逃了的,就须得他亲自去抓了。鬼门关的门似乎越打越开,流窜世间的鬼魅邪祟逐日增加,好在都不成气候,否则会比如今情势更为棘手。五渡在深山老林中飘荡,漆黑的身体几乎要隐在漆黑的树林中。寒昭踩着腐叶枯枝无数,一步步往前走,低声道:“我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这老林子里有极强的阴气,普通人进这林子会感觉到不一般的胸闷气短,在其中待不了几个时辰就会病倒。寒昭循着阴气往老林深处走,渐渐能看见化出了实质的黑气。寒昭有灵力护体,自然不会有何所谓,他施施然走了进去,越走越远,在一处树木格外枯萎的地方停下,拨开垂下的藤蔓,跨过地上延伸的树根,目光落在万千树藤包裹之中,一口深红的棺材。那浓郁的阴气正是从其中传来。作者有话要说:还在军训,不过因为即将结束,所以这几天轻松很多了……我尝试日更第24章 棺中人(二)这棺木材料一看不是什么名贵货,做工也不精致,边沿毛糙,边角磨损严重,红漆面上一道道漆黑的痕迹蜿蜒而下,看起来陈旧而肮脏。它立在地面上,藤蔓的枝条搭在棺木之上,像是守护,又像是禁锢。寒昭往前走了几步,看到结实翠绿的藤蔓已经将棺木边沿死死扣住,半点不留缝隙。五渡道:“原来被困住了----但是为什么执念这么强?”鬼的功力通过生来的执念与掠夺精气而来,并没有像仙道这样一招一式的心法可以修炼。像棺材里这只鬼,被藤蔓困住不知多久,想来是没有出过棺材的,自然无法食人精气----那么这么浓郁的阴气来源只有一个,就是它的执念。不等寒昭回应,五渡就又道:“你把这棺材打开看看?”寒昭低低应了一声,就随手抽了一把剑出来握在手中。他身有月华如练,行止间颇为淡然。手中细长的剑萦绕着他的灵力,看起来也多了几分不是凡品的气势。五渡瞥了一眼,见不是忘川,忍不住问:“你不是已经有了忘川了吗?为何还要用其他的剑?”寒昭道:“忘川剑在天上,取用不便。”话虽这么说,五渡心中却不怎么相信。寻常剑之威力和忘川剑的差距几乎是天堑。在有更好的选择摆在面前的时候,若没有什么干扰,怎么会有人退而求其次?更何况……五渡隐晦地瞥了一眼寒昭手中的剑,心道:“更何况他手里这把剑,连珍品也算不上……”不过寒昭既然不说,自然有他的理由。五渡并没有追问的意思。他看着寒昭握着剑柄,只那么信手一挥,就听静寂的林子里似乎响起空气被斩断的声音,缠绕禁锢着棺木的藤蔓被一剑砍下。掉落在地上的翠绿藤蔓在地上扭动片刻就没了动静,而棺材边的藤蔓切口中慢慢长出一条新枝。寒昭眸光一闪,在新枝条再次缠上棺木之前将棺材移了出来,又在半空画了个符阵,探掌猛力一击,呼啸风声乍起,灵力化作实形将藤蔓团团困住,任由它在其中蠕动冲撞着也依旧坚不可摧。这符阵对五渡自然也有伤害,但他表现得很是无所谓,甚至还过去细细端详片刻,啧道:“如今这世道真是大不同。这百来年的藤蔓在我们当初还只是初现神智,现在竟都算是半个妖精了……”寒昭道:“有鬼之阴气辅佐在旁,修炼自然快些。”五渡嗯了一声,回过身来看着寒昭身前的棺材,道:“起棺?”寒昭颔首,双手扣住边沿,低道一声“得罪”,便使力将其猛然掀开。伴随着棺木年久吱嘎吱嘎的声响,棺材盖轰的一声落地。棺木之上的灰尘簌簌落地,可看得见棺中人身穿粗布麻衣,双目闭合浓眉紧锁,颧骨高隆而面颊深陷,脸色极青白暗淡。许是因为这张脸看起来虽有奇怪之处,却并不像是个死去之人,所以便让人看到它的一刻有种莫名的畏惧感----害怕在这黑暗中他猛地睁开眼,害怕那双黑漆漆暗沉死气的眼睛凝视着所有看着他的人。寒昭看了他片刻,低头去看棺材的外壁。这口棺材因为长期被藤蔓困住摩擦,所以外壁有些地方凹陷下去,露出的木头渣子中染着黑。然而光是这个,却判断不了这棺材在此处立了多久、这人又死去了多久。寒昭正在思索,就见这尸体的手臂缓慢地抬了起来----一寸一寸地抬,伴随着这僵硬的动作,骨骼发出许久不动才有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似乎下一步就要扣住边沿坐起身来。他目光上移,悄然对上这“人”的眼睛。第25章 棺中人(三)这只鬼----或许称之为尸鬼更为恰当。环视这阴暗的树林,处处是参天大树,头顶这一片天被密密麻麻相交覆的枝叶挡了个彻底唯有,微小的缝隙之间有微光投射到地上,光束之间灰尘飞扬,亦让寒昭看清了这尸鬼的面貌。它披头散发,脸上敷着一层皮,一双空洞的眼中只有眼黑无眼白,那眼移过来和寒昭对视,却让人辩不明它目光的落点。它慢慢扭转头颅四处看了看,似乎是在确定环境。在这光芒无几的深山老林中,他这幅尊容显得便越发阴森冷郁,激得人寒毛竖起。尸鬼目光落在寒昭身上就不再移动了,他枯瘦如柴的手指压住棺材边沿,缓缓、缓缓地挪了起来。他每做一个细微的动作,身体的骨节就会发出一阵吱嘎声,也不知道是在这地方站了多久寒昭在原地不动,双眸低垂,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五渡伸了一团漆黑的气去触碰它,道:“按理说,人死后魂魄离体,只要怨念不消就不过鬼门关、不入冥河,这才化为鬼----而这家伙,是化为鬼之后又窜回自己身体里了?”寒昭站起身来,把剑收起,他神色淡泊从容,一身衣袍素白如雪,依旧纤尘不染。五渡道:“小子,你如何看?”寒昭伸手摸了摸棺材道:“鬼的形态可在虚实间转化,它若是想出来,本应是件轻松事。”五渡:“唔。”“这棺木上许是有何禁锢他的东西。”寒昭的手指沿着棺木一寸寸抚摸过去。“又或者他不愿出来。”五渡道:“那应该不可能。执念强至此,它选择压制自己的可能不大。”寒昭微微点头。他面前,这尸鬼依旧顽强地想从棺材里站出来。那两只爪子扒在棺材沿上许久,努力想把两条腿抬起来。被它抓住的棺木咔嚓作响,通过那寸寸崩裂的木料上可以看出它的用力之大。想也知道,这躯体在棺材里一动不动不知多少年,本就是尸体一具,身体早就僵化到难以活动的地步了,要像个正常人一样动作实属难事。但这尸鬼执意要做----也许这就是执念所向。“我还说等这东西起来了,我们追着他瞧瞧它往哪儿去……”五渡道:“可就他这么一点一点动,不知道还要费多少时间。”寒昭看了一眼脸色呆滞动作卡顿的尸鬼,深以为然。五渡无聊狠了,兴致一起忽然问他:“你的忘川剑扎它一剑,可否会让他起死回生?”冥河是生死河,忘川剑是生死剑,有掌司生死的能力----而世间把这能力神化,传得极为玄乎。五渡过去就听过不少传闻,譬如说忘川剑一挥,千军覆灭、天昏地暗、寸草不生;再一挥,就起死回生、天光明媚、反季回春了。实在太神奇,神奇到让人憧憬又有所怀疑。五渡曾升上神位,自然也知道这传言的夸张之处----可他对这把剑还是很好奇,毕竟是从未有机会见识过的东西。在五渡好奇的目光之下,寒昭竟顿了一刻,而后才道:“不会。”五渡:“……哦。”虽然是意料中的回答,倒是意外的让人有些失望。他们交谈间,那尸鬼还是很努力地在试图从棺材里爬出来,好不容易才有了点效果。五渡郁闷道:“这也太慢了吧!”寒昭:“嗯。”“你找个办法把它带走。”五渡说,“反正是个死人,乾坤袋装走吧?”寒昭有些犹豫地打量这只格外笨拙的鬼,和被它刨得稀巴烂的棺材。五渡还在催促他:“你难道想在这等个十天半个月吗?!”“……好。”寒昭确实不愿等太久,就妥协地把手放在了棺材上,小心把它纳入乾坤袋。五渡满意:“这不就成了吗?”阴气的主要来源被寒昭收入了乾坤袋,树林里那种令人胸闷的感觉也在渐渐消退。只是多年来阴气对树林的影响非朝夕可改,也许时间长些就会慢慢变好。寒昭回过头看了一眼处处乌黑的树林,沿着来时的路,拨开树上缠绕的藤蔓走了回去。寒昭现在所在的信白城是座特殊的城镇。它是除皇家外唯一一座有自己的祭祀的城市。国祭的使命是守卫国家,城祭的使命是守卫这座信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