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渡说到这里卡了一下壳,寒昭微微垂眸,等他继续说。五渡似乎是在回忆什么,良久后才开口,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我也是经历了那场饥荒的人,但感知不如某些地区的人严重。只在饥荒过后听说,好像是天上神仙打架,一不留神丢了人间一团火,刹那烧了小半个世界,火烧了一天一夜不灭。”寒昭听着听着,觉得荒谬,道:“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了!”五渡道,“又没有生来就是神仙的神仙,还不都是人修炼到了一个境界,飞升去的。人有的脾性他们还不是都有。”寒昭道:“飞升者和我们既然无不同,那又为何要飞升呢。”“这我哪知道。”五渡道,“无上荣光吧,还有万人崇仰,不费吹灰力就有功德在身的感觉?我反正只是不小心飞升的,谁知道就上去了呢。”“为无上荣光?”寒昭问他,“可神不济世,为何称神?”五渡啧了一声,道:“你此般态度,与凡间一见仙修就理所当然道‘仙不救我,何以称仙’的人有什么区别?”寒昭微微怔松。五渡又道:“从没有什么该不该的事,只有愿不愿。”寒昭悟了片刻,轻声道:“也是。”五渡点点头。寒昭轻舒了一口气,又问他:“前辈,您之前说崔青海其人不值得救,不知是为何?”五渡道:“我在他房间中蜗居许久,知道他有个极残忍的嗜好……”寒昭问他:“残忍?”“他会在人还活着的时候把人埋进地里,只留下脑袋。然后用小铁锤一点一点敲碎他的天灵盖,在人的抽搐和挣扎中慢慢品尝人的脑髓。”五渡沉声说,“吃完后,他会等着人自然死去,再由专人去把头颅斩下,炮制成他的酒杯。”寒昭:“……”五渡道:“其实寒水镇第一例活死人,虽是有张家小儿为起因,但其实也因他。”寒昭不解。“张家小儿陪葬品甚多,其中有一物,理应是留给他的那一份传家宝。崔青海见财起意,遣人去偷,见不是自己想要的,便转手送给了崔夫人。”“不过单是这样的话,崔夫人应该不会染上尸毒吧?”五渡点点头:“崔夫人当日刺绣不慎刺破了手指,这才染上了尸毒。”寒昭手指在桌上缓缓敲击着。“就这样的人,你认为他值得救?”“的确不值得。”寒昭向来冷淡的眼眸划过一道光。寒昭还记得最初,崔青海拿一个小孩去挡崔夫人攻击的事情,似乎那还是他的亲生子。虎毒尚不食子,他这般作为岂不是畜生不如。︾今夜无月,夜深了,便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不知从哪一刻开始,风声渐渐盖过了鸟鸣声,到最后只余下风打在树叶上的声音,格外寂静。寒昭眼帘一掀,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目光一移定在了窗外。一道红衣的身影飞速闪过。寒昭耳尖,捕捉到了树叶沙沙声几乎掩盖住的指甲在地上轻轻划过的声音。寒昭是听过这声音的,在张府。他目光一沉,提步追了出去。五渡就跟在他的身侧,漆黑的夜里他的身体如同隐形,他悠悠道:“红衣服也太丑了,换我来吓唬人,就穿白的,这鬼一看就是新的,没点经验。”寒昭就快要追上那女尸了,也就有闲心应他,道:“她是张家的新娘子。”五渡道:“哦,冥婚的新娘子啊,那个阴女?”话音刚落,寒昭就立在了崔青海房前,而女尸从崔青海的房间里飞快爬出来。寒昭追得快,她动手更快。寒昭瞥了一眼,手中光芒一闪,缚仙索就被他抛了出去,它自有灵智似的缠上了红衣女尸。五渡绕着女尸晃了晃,道:“模样挺磕掺人……”寒昭:“……”女尸一听这话,挣扎得越发厉害了。不过缚仙索这种东西,自然是她挣扎得越起劲就捆得越紧,到最后女尸只能不甘不愿地在地上扭动着,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五渡道:“哟,都人不人鬼不鬼了,还听得懂我的话啊。”寒昭掰着她的脸看了看眼睛,道:“还留有一些神智。”五渡道:“不过有神智,她这幅模样也问不出东西了。”寒昭点了点头。像上次在小巫山对付那老头的方法----也就是探魂----它用于什么都行,除了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尸态鬼”。这女尸还保留一点神智,记忆却是混乱的,任何行动都追随执念走。就如在张府,她的第一个执念是杀死将她引入火坑的张夫人。而接下来,既然到了崔府,自然是这崔府之内有她所执念的东西----爱也好恨也好,是驱使她必须前来的动力。五渡道:“咦,莫非崔府和她有什么关系的吗?”“我不知道。”寒昭道,“也许去问张资成可以得到答案。”以上次他以隐身符在张家时的状况看,对方对他并没有明显的杀意。“张资成?张家小孩啊。”五渡道,“可以啊,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如果是当年鬼王本人的话,那可是喜欢做交易的‘商人’,看你愿意交出什么换取消息咯。不过现在嘛……倒也不一定了。”寒昭略微点点头。五渡绕着女尸转了转,道:“现在这个呢,你打算怎么弄她?”寒昭手心流光一闪,他随手化出了一柄长剑握在手里,捅进了女尸胸口。她幽怨地嘶吼几声,很快就没了生气。五渡看了眼寒昭。和寒昭在一起这么久了,他知道寒昭虽然看上去冷冰冰,但有时候就是有点婆婆妈妈动不了手,倒是没想到他比自己想象中……要果断一点。寒昭语气依然淡淡:“我不可能留她为祸人间。”他说着,走回去看了一眼崔青海。看起来倒是没什么不妥,可寒昭已经感受不到他身上的生机了。走进一看,胸口在渗血。“下手倒快。”寒昭道。︾翌晨,寒昭前去张府。刚敲了两下门,门缝里就探了个黑布蒙脸神色警惕的大汉出来,不等寒昭开口,他就打量了寒昭几下,道:“仙师?”寒昭一愣,想了想,道:“不是。”大汉道:“张府近期不允许外人出入,还是请回吧。”寒昭眸光一闪,问道:“为何?”大汉道:“无可奉告。”不等寒昭再说一句话,门就嘭的一下子关上了,寒昭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了看张府门口的灯笼。五渡道:“你就是傻,他们家做的这是见不得人的事儿,你这么光明正大敲门求见,换我我也不肯让你进来。”寒昭道:“前辈,我只是试一下……”五渡:“这摆明了耽误时间。”寒昭:“……”他低低叹息了一声,再扯了一张隐身符贴在了身上,飞身从张府房檐之上越了进来.。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码字码字第21章 白喜事(九)如此不雅事,寒昭已经好久没做过了。一做却是两次。五渡还在笑他:“你不是说你要守什么规矩吗?这时候怎么不见你守规矩了?哪条宗门规矩写了弟子可擅越他人门墙了?”寒昭觉得无言以对,半晌才道:“不得已而为之。”五渡:“装装装吧,还不得已,谁逼你了?”寒昭:“……”寒昭按照自己的记忆走,穿过两个贴了残囍的柱子之后,不小心迈入了灵堂。白色蜡烛点燃围成了一圈,幽幽烛火将一樽棺木包围其中,一边的案几上放着一个灵牌,白色的布垂下来将它盖实了,名讳未露半分。五渡道:“你要不掀开看看?”寒昭道:“此举不好。”五渡:“嚯,你还来是吧。那你说说哪儿不好了?”寒昭道:“这不知道是谁的灵堂。”五渡:“管它是谁的灵堂,你掀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寒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掀开了那层白布。吾儿张资成,字成安……五渡道:“你瞧这不就是了吗?”寒昭无言以对。此时,呼的一阵邪风出来,蜡烛先是被吹斜,被拉长了不断摇曳,再是噗的一声轻响被完全吹熄了。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中,门口的光微弱到微不可计。很快,嘭的一声,门也被砸上了,房间最后一丝亮被遮住,伸手不见五指。寒昭静静等着,听见棺材嘎吱一声被推开,之后是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响动,想来应该是有人从棺材里坐起了身。“看来是有贵客来访啊。”棺材里的人轻笑出声,“气息很熟悉,上次可也是你?”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寒昭觉得他的声音和上次比起来好像要顺耳不少。这回就好像是破败的机械上了润滑油,听起来会稍微好些。寒昭道:“是我。”“哦?那么请问有何贵干?”寒昭没有直接开口问他想知道的,只是淡淡道:“来问你的名字。”“名字,按我们的规矩是不能说的。”张资成低笑一声道,“你换一个问题问吧,我最近心情不错,允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寒昭问他:“你的新娘,和崔家有什么关系?”“关系?她和崔家可没什么关系,也许只是想见崔夫人一面吧。毕竟她们可是义结金兰的好姐妹……”张资成的声音听起来笑意盈盈,道,“啊,对了,怪我不仔细。你们大老远赶来也累了吧,要喝些水吗?”寒昭抿了抿唇,回道:“不用。”张资成轻笑一声,道:“那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快问好了。”寒昭还在酝酿中,五渡就忽然开口:“小子,好了,别再问了。”寒昭还没回应,张资成就已经饶有兴致道:“哦?为什么?”五渡道:“该问的问题,问一个就够了。”张资成又笑一声,“你们远道而来光临寒舍,我倒是想多留你们一会儿。不过既然这位……老兄都开了口,那我就不多做挽留了。”五渡道:“那还真是多谢啊。”张资成:“不谢不谢。”随后五渡就带着寒昭飞快跑出了张府,等寒昭揭了隐身符,五渡严肃地在他身边绕着圈子,道:“我看出他是谁了。”“谁?”“鬼王麾下束白,以善欺诈与性狡黠为名。”五渡道,“他口中的话,只能信两分。他说的……允许你多问几个问题可能是假的,说崔夫人和他的新娘义结金兰也可能是假的。你如果多在那里待着、多问了一个问题,你可能会被留下你身体的一部分。”寒昭道:“他打不过我。”“光打是打不过,可人家自然是有人家的办法。”五渡说,“你说你都活了百来年了,做事还不知道要有万全准备才行啊?”寒昭沉默一会儿,道:“那他说的,有规矩是不能说名字也是假?”五渡道:“这是真的。”“为何?”“鬼王给他们设的规矩可多了,这谁能知道原因。”寒昭又问:“这鬼王,究竟又是什么人?”五渡不愿回答,就道:“这个……哎呀,鬼王是鬼咯,他哪儿是什么人啊,他是鬼啊!”寒昭看了他一眼,住了嘴。----回到崔家,府中尽是悲怆之气。寒昭在人群中环顾一圈,找出了之前见过一面的侍从,开门见山:“和王家结亲的那位姑娘,你可知道是谁?”那人被吓了一跳,见是寒昭在问,回头乖顺道,“小的听说过,王铭桉嘛。”寒昭微微颔首。他接着道:“听说她可是个灾星。从前是崔夫人的侍女,但是后来因为她在的地方肯定没好事发生,老爷就把她赶出去了。”寒昭问:“那你可知她与崔夫人之间有什么恩怨吗?”“他们妇人家的事,我可不晓得。”他撇着嘴,“这事,仙师要想知道,就应该去问问看崔夫人生前的婢女。”寒昭点点头。那人看寒昭神色有异,心中虽是好奇,可也没有多问,福了福身就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寒昭在原地站着思索了片刻,找到了崔夫人生前侍女。“王茗桉?她呀,我记得,她运气可差了,还会带坏别人的运气,害我们连和她走一起都不敢呢。”“笨手笨脚的,一遇见她就要倒霉。”“夫人生前也很不喜欢她,不过对她也不是很差……”“那你是没看见王茗桉走的那天晚上……不是大雨倾盆吗,夫人在国宴上受了气,发脾气要她马上滚出崔家。她求夫人留她一晚,夫人不干,拿棍子顶了她一下,这一顶就出事了……“王茗桉不知道和谁苟合,竟然有孕在身!夫人这一顶正好打在她肚子上,孩子流了,她还晕血,在地上躺了一晚,又淋了一晚雨……“再后来,听说她再也没办法有个孩子了,又因为没有及时调理身上还落了病根……说起来也是惨,真不愧是王茗桉呐……她运气太差了!”